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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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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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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7-25 09:29:23 | 显示全部楼层
    天黑后,姑娘又如期而来。

    姑娘进屋之后就说:“我知道你怀疑我了。不过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了却过去的缘分。”

    话没说完,躲在门后的仆人举着木棍冲了出来。

    姑娘早有防备,大喝一声:“把木棍丢了!”

    木棍似乎听从姑娘的话,自动从仆人手里脱落,掉在了地上。

    姑娘又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拿酒来,我要与你主人共饮一杯,然后告别。”

    仆人乖乖地去取了酒来,摆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刘子固惊恐不已。

    姑娘微微一笑,那笑容跟他在杂货店见过的一样。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不是阿绣,你为何想要暗中害我?再说了,我比阿绣差在哪里?是容貌不如她,还是举止不如她?我明明跟她一模一样了。”姑娘生气地说道。

    刘子固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面响起了更夫打更的声音,听了听,已是三更。

    姑娘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要走了。等你与真正的阿绣再相会的时候,我再和她比一比谁美谁丑。”姑娘的眼神里有了几分醉意。

    刘子固急忙问道:“我还能见到阿绣吗?”

    姑娘说:“能。你们缘分未尽。你去盖县等着,迟早会见面的。”

    说完,姑娘摇摇晃晃地起身打开门,消失在黑夜里。

    刘子固走到门口,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他信了姑娘的话,几天之后回到盖县,在杂货店旁边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一边等待阿绣归来,一边托人打听阿绣的消息。

    过了十几天,他听说要打仗了,叛军已经离盖县不远了。

    刘子固怀疑是谣传。

    很快仆人赶来告诉他,叛军马上要进城了。

    他和仆人收拾行李后赶紧离开。

    中途主仆二人走散了。

    刘子固被当兵的抓住了。

    士兵见刘子固是个文弱书生,放松了警惕。

    刘子固瞄准机会偷了一匹马,驱马逃跑。

    逃到海州地界时,他看到前面有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走得非常艰难,脚上连鞋子都没有。

    刘子固想过去帮帮她,让她坐一程。

    刚到那女子身旁,那女子忽然大喊:“你不是刘郎吗?”

    刘子固仔细一看,原来这女子是阿绣!

    但是他害怕碰到的又是上次那个来历不明的姑娘。

    “你……真的是阿绣?”刘子固不敢下马。

    “你不认得我了?”女子问道。

    刘子固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阿绣,还是那个像阿绣的人。”

    女子迷惑道:“像我的人?你在哪里见到了像我的人?有多像?”

    “要多像有多像。”刘子固终于放下心来。

    他下了马,扶着阿绣坐在了马背上,然后一边牵着马继续前行,一边跟阿绣说起了他在复州遇到的事情。

    阿绣啧啧称奇,她也不知道复州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在广宁吗?怎么跑到海州来了?”刘子固问阿绣。

    “说来话长,前不久父亲带我从广宁回盖县,路上被当兵的抓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多久,又来了一队兵,两边打了起来。一片混乱之中,忽然有个女子跑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拉着我逃跑。我们在人群里乱跑。她跑得飞快,要不是她拉着,我根本跟不上。跑得我鞋子都丢了。跑了很远,看不到别的人了,她才停下来。我看到她头上蒙着纱巾,看不清她的脸。她放开手,跟我说,好了,现在安全了。前面的路很平坦,你可以慢慢地走。那个找了你很久的人就要到这里来了。你跟他一起回家吧。”

    刘子固猜到那女子就是复州那姑娘,心里感激不已。

    “可是,我听人说你许配了人家。”刘子固悲伤地说道。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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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7-25 09:29: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阿绣说:“本来我父亲答应了我们那边一个姓方的人。可是方家还没有送聘礼,就闹兵灾打起仗来了。我父亲以为盖县这边会好一点,想回来继续开杂货店,才带着我往这边来。没想到会这样。”

    刘子固道:“我家那边好像还没乱。要不你先跟我回去吧。后面我想办法救你父亲出来。”

    阿绣道:“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都听你的吧。”

    刘子固带着阿绣回了家。

    刘子固的母亲见了阿绣,高兴道:“怪不得我家傻儿子一直忘不了你!我见了都喜欢!后面你跟我一起睡吧,我托人去找你的父亲,等你父亲答应了,我就给你们办喜事。”

    没过几天,刘子固的母亲托人找到了阿绣的父亲。

    阿绣的父亲在刘家住了几天,放心地将阿绣交给了刘家。

    刘子固的母亲终于让阿绣和刘子固住在一起。

    当天晚上,刘子固打开箱子,拿出了那个红糖纸包。

    “每次想到你,我就拿它出来看看。你还记得吗?这是你给我包好的红糖。”刘子固说道。

    阿绣羞涩道:“记得。”

    “今天可以打开了。”刘子固高兴地打开红糖纸包。

    纸包里的红糖竟然变成了泥土。

    “怎么会是泥土呢?”刘子固觉得奇怪。

    阿绣掩口笑道:“几年前骗你玩,你今天才发现啊?那时候你来店里买东西,我说多少钱就多少钱,明明贵了很多,你也不讲价,给你包起来的时候,你从来都不看看是真是假。所以我跟你开了个玩笑,把泥土当做红糖包了起来。我以为你会发现,来找我理论。没想到你从来没找我麻烦,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为了找我说话才乱买一些用不着的东西。”

    刘子固也笑了起来:“原来那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的心思。”

    就在两人回忆往昔的时候,一个人推门而入。

    “你们这样快活,不该谢谢媒人吗?”那个人说道。

    刘子固一看,进来的人也是阿绣。

    擦了擦眼,他分不清哪个才是刚才进来的阿绣了。

    刘子固叫了母亲和家里人来,没有一个人能分清哪个才是真阿绣。

    其中一个阿绣作揖道:“我本是一只修炼的狐狸。我跟阿绣长得这么像,是因为我修炼人身的时候看到了阿绣。我便偷偷跟着阿绣,即使她沐浴的时候,我也躲在房梁上看她,就这样照着阿绣的样子修了人身。后来你来到杂货店,被阿绣迷住了。我觉得我们是知音,我也是被阿绣的样子迷住了,才照着她的样子修身,才学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说话的口音,变成了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一半是因为我们都喜欢阿绣,一半是出于同情,我才在复州等着你,让你如愿以偿。”

    刘子固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真阿绣感激道:“多亏了你,我才从兵乱中逃脱出来。”

    假阿绣说道:“我该感谢你才是。是你让我有了这么好的人身。我报答你是应该的。你们重逢了,我也该走了。”

    说完,假阿绣与他们道别,然后离开了。

    刘子固和阿绣为了感谢她,在屋里设了一个牌位,天天点香供着这位狐仙。

    一天晚上,刘子固喝了酒,醉醺醺地回了家。

    屋里漆黑一片。

    他刚要点灯,阿绣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刘子固问:“你去哪里了?”

    阿绣笑道:“你看看你,酒气熏人,真是让人讨厌。我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在这里等你呀。”

    刘子固捧起阿绣的脸颊,亲了一下。

    阿绣问道:“你看看我的脸,我和那个狐仙姐姐谁更漂亮?”

    刘子固说:“你比她好看。但是只看外表的话,确实看不出来。”

    阿绣含羞道:“那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刘子固见她含羞的样子,比往日里更是多了几分妩媚。

    “当然是从别的地方看出来的。”刘子固说完,先点燃了蜡烛,然后抱住了阿绣。

    阿绣低声道:“你把蜡烛灭了吧。”

    刘子固笑道:“没有烛火的话,我怎么分别你是真阿绣还是假阿绣呢?”

    阿绣握拳轻捶刘子固的胸口。

    刘子固情难自禁,与阿绣亲热起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阿绣推开刘子固,笑道:“原来你也是只看皮相外表的人。”

    刘子固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阿绣。

    他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了刚才那个阿绣是狐狸变的。

    他和阿绣回到屋里,先前那个阿绣已经不见了。

    阿绣抬起头来,对着房梁说道:“你为什么不变成其他人的样子?”

    房梁上面的暗处传来阿绣一样的声音:“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以前我以为跟你没有区别了,没想到刘郎的仆人还是看出了细微差别。刘郎也察觉出来了。我又精修了一段时间。上次仆人分辨不出来了。刚才刘郎也没有觉察出我与你有什么不同。看来这次我是大功告成,跟你没有任何差别了。”

    从那次之后,狐仙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刘子固每次细看阿绣的时候,都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他最早遇到的那个阿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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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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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8-1 14:5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注定在一起的两个人

    《解梦》


    记得外公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

    “很多梦其实没有办法解的,有的人觉得梦灵验,是因为恰巧在梦醒后碰到了解释。”

    外公说这句话,是因为那天傍晚有个人来找外公,说他故去的父亲托了梦给他。

    那个人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故去的父亲跟他说:“屋顶的瓦坏了,一下雨就漏,你有空帮我捡一下屋顶的瓦吧。”

    那时候农村屋顶的瓦大多是青瓦,容易被跑过的老鼠或者鸟雀踩破,所以屋顶上往往多摞一些瓦,把破了的瓦片捡一下,挪动一下其他瓦片就可以了。

    外公点点头,含笑不语。

    那个人又说:“我醒来后,想了半天,不明白他托这个梦给我是什么意思。”

    在画眉村这一片甚至更远的地方,人们倘若梦到故去的人,就认为是故去的人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活着的人。但是由于某种原因,故去的人不能将想说的话直接告诉做梦的人,只能通过暗示让人梦醒之后去领悟。

    外公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那个人接着说:“于是我去他的坟地看了看,结果您知道怎么了吗?”

    他希望外公接他的话茬儿。

    但是外公低头去卷烟叶子了。

    那时候外公还没有戒烟。但是他已经不抽火炬牌或者相思鸟的香烟了。他开始自己种烟叶,自己晒干裁碎,用一个兜子装着,想抽的时候,用我写过作业的纸卷起来,舔一舔纸边,沾上之后点燃,吞云吐雾。

    画眉村还有几个跟外公年纪差不多的老人也自己种烟叶。他们大多是肺不太好,受不了尼古丁,又戒不掉多年的习惯,所以抽自己种的烟。

    那个人干咳了一声,说道:“结果我看到他的坟头有一个洞。昨天刚好落了一场雨,雨水从洞里漏进去了。难怪他要我捡瓦,原来是要我填土。”

    外公点燃了烟,放到嘴边,脸颊就和皱纹一起凹陷了下去。烟头变得又红又亮。

    那个人有点儿尴尬,搓着手,但还自顾自地说:“这个梦真是灵验!他都老了好几年了,怎么还能跟我沟通?是不是他还在那里没有走?”

    这里的人把故去说成“老”。倘若听到别人说谁老了,就是谁故去了。

    外公拿开烟,吐出一阵烟雾,终于说话了:“这几年你一直在外面不回来。我看那个洞早就有了,只是这次你碰巧看到了。”

    不等外公的话说完,那个人就急忙说:“是啊,是啊,这次填上了就好了。哎,您这烟没有过滤嘴,来,抽我的烟。”

    那个人掏出烟盒,弹出一根烟,要递给外公。

    外公摆摆手,说道:“习惯了。抽不了你那种烟。”

    那个人走后,外公对一旁的我说了那句话。

    当时我并没有理解外公话里的意思。

    许多年后,我在表哥身上发生的事情里得到了解释。

    那时候我刚到北京。

    表哥已经在北京一个知名餐馆做大堂经理了。

    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借住在表哥那里。

    表哥知道我外公的一些事情,便将他最近遇到的一件事说给我听。

    一年以前,他在紫竹院那边租了一个次卧。但是他很少去住。

    由于工作性质,他几乎每天都有应酬,晚上的应酬更是多。有时候喝多了,他就在应酬的地方找个酒店对付一晚。

    那个次卧,他一个月住不了几个晚上,之所以要租,主要是用来存放一些私人的东西。

    有一天晚上,他应酬的地方就在紫竹院附近。

    又是一次酩酊大醉之后,他回那里住。

    以前他在那里睡觉都是一觉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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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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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1 14:58:48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晚上,因为喝多了,他半夜起来上厕所。

    起来的时候他还晕晕乎乎。

    上完厕所,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看到窗边有个人影。

    那是一个姑娘的身影。

    当时没有开灯,看不清脸。

    因为酒劲,他没有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到。

    他站在门口想了想,他租的是次卧,这个房子是个套间,还有主卧和另一个隔出来的房间租给了别人。难道是我走错了房间?

    还没有从酒意中清醒过来的他退出了房间。

    他在几个房门之间走了一圈,确认了自己的房门,重新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一次他确定没有走错。

    可是开门之后,他看到窗边还是那个姑娘的身影。

    迷迷糊糊中,他心想,难道是因为我经常不在,其他租客以为这里没有人住,有时候会到这里来?

    同时,他也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但是他不敢去叫一下那个姑娘,怕验证心里的想法。

    也可能是我喝多了,眼睛花了。他在心里自我安慰。

    于是,他没有管那个人影是真还是假,悄悄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上头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看了看窗户那边。

    窗户是半开的,风吹了进来,窗帘抖动不已。

    可能是昨晚窗帘被风吹动,我看成人影了吧?他努力为昨晚的经历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过心里终究有点忐忑,后面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回去住。

    大概过了十几天,他一个老家的同学打电话给他,说要来北京玩,但是没有地方住。同学问他能不能给安排一个住处。

    他想起那天晚上的经历,于是跟同学说:“我刚好有个不常住的地方,你不介意的话,在我那里将就一下。”

    那件事情在他心里一直是个难以消解的疙瘩。他本来想在那里再睡一晚,半夜起来看看,但是酒醒之后的他还是有点害怕。

    他想让别人验证一下。

    同学来北京之后,他把次卧的钥匙给了同学。

    他自己在外面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找那个同学。

    他问同学:“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同学说:“挺好的呀。”

    听同学这么说,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看来那天晚上是喝多了,看花了眼。他心想。

    可是,同学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你是不是把你的钥匙也给了别人?”

    “没有啊。”

    “可是我昨晚醒来,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他顿时汗毛倒立!

    同学接着说:“我想可能是你把钥匙也给了别人,别人不知道我在这里住,就进来了。我怕吓到那个人,就没说话。”

    他问同学:“你睡觉的时候锁门了吗?”

    同学说:“锁了。别人没你的钥匙肯定进不来。”

    为了不吓到同学,他没有否认。

    同学走后,他赶紧打电话给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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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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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8-1 14:59:08 | 显示全部楼层
    房东听他说完,承认这个次卧确实有问题。

    房东跟他说,以前这个房间租给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在对面的教堂里上班。后来教堂发了火灾,烧死了几个人。那姑娘没能幸免。

    房东说:“她靠在窗边,应该是在看对面的教堂吧。那时候教堂是白色的,为了掩盖火灾的痕迹,刷成了现在的灰色。我之前没告诉你,是我的不对。我怕房子租不出去。我退你所有房租吧。实在不好意思。”

    表哥拿回了房租,搬离了那里。

    他心头的迷惑,也得到了清晰的解释。

    我也以为故事就此结束了。

    但是没有。

    后来我找到了住的地方,没跟表哥一起住了。

    期间我断断续续跟表哥联系着。

    大概过了两年,表哥带着一个姑娘来找我吃饭。

    那是表哥的女朋友。

    吃饭聊天的过程中,我知道了那姑娘在离最大的图书馆很近的一个星级餐馆上班。

    那时候我写的故事出了第一本书。

    我送了一本给表哥,表哥送给她看了。

    她很喜欢书里的故事,要表哥带她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吃完饭,表哥去买单。

    这个姑娘突然跟我说:“你相信吗?在遇到你表哥之前,我就见过他。我看你写了一些离奇的故事,所以想讲给你听,看看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我当然很感兴趣。

    姑娘说:“但是你不要说给你表哥听,免得他以为我神里神经。”

    我点头。

    姑娘说:“我跟你表哥是最近才认识的。但是在四年前,我就见过他一次了。”

    我说:“四年前,他还没来北京呢。你是在北京见到他的吗?”

    姑娘说:“是啊。所以我也觉得奇怪。你先听我讲完。”姑娘看了一眼正在远处前台买单的表哥。

    表哥正在跟前台的服务员说话,应该是要开发票之类的。

    “好。”我说。

    姑娘收回目光,说:“四年前,我刚来北京上班。我在紫竹院那边跟几个认识的朋友合租了一个房子。一天晚上,我实在睡不着,就起来打开窗户吹吹风,看看外面的夜景。还没站一会儿,一个浑身散发酒气的人闯进了我的房间。我吓了一跳,我明明反锁了。我害怕得不得了,站在窗边不敢说话。那个人显然也看到了我,竟然犹豫了一下,退了出去。他长得不像是坏人,甚至有点帅。我刚放下心来,那个人居然又打开门进来了。我以为他要做什么,可是他看了看我,竟然自己爬到床上躺下了,用被子蒙住了头睡觉。我心想,他是不是喝多了,走错了房间?看他醉醺醺的样子,我知道他也不容易,应该是为了应酬才这样的。于是我出去找了个酒店睡了一晚。从那之后,我甚至希望他哪天喝醉了再走错一次。后来确实又有一个人走错了,但不是他。我有点失落,只好又出去住了一晚。”

    我差点儿说“那不就是我表哥和他同学吗”,但是觉得哪里不对,便忍了下来。

    她接着说:“今年我参加餐饮界一个交流会,碰到了你表哥,一眼就认出了他。可是他没认出我。可能是那天晚上他是对着窗户的,我是背着窗户的,由于光线的方向,我能看清楚他,他看不清楚我。我故意上前跟他找话说,然后问他是什么时候来北京的。他说了之后,我才知道四年前他还没来北京。可是……我明明那天晚上看到了他。你写了这么多离奇的故事,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这件事你跟他说了吗?”我问。

    “没有。我怕他说我脑子有问题。”姑娘诚恳地说。

    “看来他那天晚上看到的并不是在教堂上班的那个……”我说。

    “你说什么?”

    “哦。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他跟你说过他以前租房子住的事情吗?”我试探地问道。

    她摇摇头,说:“没有。”

    “一点都没有吗?”我追问道。

    她想了想,说:“他说他以前租房遇到过一些怪事,但是怕吓到我,所以不跟我讲。”

    这时,表哥已经拿着单子往这边走来了。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她问道。

    我想了想,说:“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表哥听到了,问道:“什么缘分?”

    那姑娘急忙说道:“我们中国人都相信缘分。现在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为以前见过。是不是?”她朝我看来,假装是在问我。

    我心神领会,点了点头。

    她站起来,挽住表哥的胳膊,说:“我跟你表弟讨论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呢。”

    因为表哥在,先前的话题便绕开了。

    表哥他们走后,我思来想去,试图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先前房东给表哥的解释在当时看来已经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就算我能想出一个新的解释,或许最终还是会变成一个阴错阳差的解释。就像许多年前那个梦见父亲叫他捡瓦的人,他以为自己明白了梦的寓意,有了自圆其说的解释,却不知道那个洞和他的梦没有任何联系。

    这样一想,我便不再钻牛角尖了。

    至于捡瓦的梦到底是什么寓意,下回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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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8 08:58: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丢魂儿是什么感觉?

    《逆行的宿命冤家》

    在那个出车祸的十字路口遇见她的时候,她刚好七岁。

    她看不见我,但是我能看见她。

    当她从摩托后座飞起来的时候,我急忙冲了过去,用双手去接住她。

    骑摩托的人很快被抬去了医院。

    而她傻傻地坐在路边,像是一个旁观者。

    从那之后,我一直跟着她。

    就这样,我默默地陪了她十九年,陪着她从小学到大学再到上班,从徐州到上海再到南京。

    等到她发现我的时候,她已经二十六岁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她正在办公室睡午觉,空调的冷风不断地吹出来,吹在她的身上。

    我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了。

    从七岁那年开始,她的身体就非常虚弱,经常忽然头晕目眩。长大后依然没有好转。

    她躺在一张简易的折叠床上,冷风吹到她的腿上,使得她的短裙像波浪一样起伏,刘海在额头上飞舞。

    这让我想起她七岁生日那天从摩托后座飞起来的样子。

    我想告诉她,一个女孩子这样仰躺着睡觉太不雅观。

    但是我不能跟她说话。十九年来一直如此。

    过了一会儿,她的同事走了过来。

    是那个喜欢作弄别人的同事,别人都叫她小玉。

    小玉伸手在她的眼前挥了挥,见她没有动静,忽然踹了折叠床一脚。

    她一个激灵,立即坐了起来,脸上直冒冷汗,浑身哆嗦。

    小玉没想到她会吓成这样,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想逗逗你,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她好像没听见,依旧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小玉愧疚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她好不容易舒缓了一些,摆手道:“不好意思,我最近状态不太好。”

    我有些生气。她是被小玉吓的,怎么还对小玉说“不好意思”?

    不过我知道,这十九年来,她一直这么善良。

    七岁那年,她和小姨一起出去。小姨在车祸中去世,她被送到医院检查之后发现没有任何问题,仅有一点皮外伤。

    从那之后,她内心充满了愧疚,觉得自己不应该完好无损地回来。

    这种愧疚的情绪如一棵种子,在她的身体里生根发芽,跟着她的身体一起成长,越长越大,最后长成了一棵撑天大树。这棵撑天大树让她对身边每一个人都有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走路时被骑自行车的人撞到,她也会说“不好意思”。

    小玉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她摆摆手,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放在了嘴上。

    我知道,她并不喜欢抽烟。她需要烟舒缓脆弱的神经。

    “不用。我经常这样。”她拿起打火机往外走。

    我知道,她又要去楼道里抽烟了。她一天要去那里五六回。

    小玉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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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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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8-8 08:58:53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假装没有看到。

    吸了一口烟,她平静了许多。

    小玉抱歉道:“没想到把你吓成这样。”

    “没事。”她谅解地笑了笑。

    小玉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她,看得她有点儿不自在。

    我也不自在。我感觉小玉不止看到了她,还看到了我。

    十九年来,这是第一回让我感觉到被人关注。

    十九年来,我像她的灵魂一样潜伏在她的身体里,像她的影子一样陪伴在她身边。她的家里人从来没有发现过我。

    我像她一样被人漠视。

    她的奶奶从来没有当她存在过。

    在她出生那一刻,她的奶奶拨开她的腿看了一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然后转身离去。

    因为奶奶的影响,她的父亲常常在她面前跟她的妈妈吵架,就像她不存在一样。

    只有小姨注意她。小姨每次来,都会给她带礼物,给她讲故事,故事大多是恐怖又搞笑的,既吓得她往小姨怀里钻,又笑得她腮帮子疼。

    小姨常常骑着那辆小摩托,载着她到处玩。

    可惜的是,那次车祸后小姨被抬去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她进入学校,依旧被人忽略。多少年后,曾经的同学聚会,有的人经过提醒才会想起教室里曾经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上班之后,她依然没有什么存在感。

    我知道,她曾经尝试过寻找存在感,但最后放弃了。

    她已经习惯了,甚至开始喜欢这种不存在的存在感。

    虽然她没有跟我说过这种感觉,但是我知道。

    因为我和她一样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不能言传,只能意会。

    小玉其实也是这样的人,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她不甘于被忽视,所以经常搞一些恶作剧。哪怕让人反感,小玉也要寻求那一点存在感。

    但是小玉没有想到,这一次真的把她吓着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小玉担忧地问她。

    “去医院吗?不用!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连忙拒绝。

    “不。我说的是,去我一个朋友那里看看。”小玉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神秘兮兮的。

    “朋友?”她一愣。

    小玉凑到她的耳边说道:“我感觉你的魂魄不全,所以容易被吓到。我有个朋友会这个,可以帮你找回来。”

    小玉退后一些,声音回复正常,说道:“我自己就在那里看过,现在好多了。”

    她将信将疑。

    在小玉三番五次的劝说下,她终于同意去见见小玉的朋友。

    她见到那个朋友的时候,莫名有种亲切感。眉毛,眼睛,鼻子,都好像在哪里见过。声音也非常熟悉。可是细细一想,她从前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

    那个朋友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道温柔的光。

    那道光也是如此熟悉。

    朋友开口道:“你的魂魄在七岁那年,就已经残缺不全。好在你的宿命冤家救了你,然后一直依附在你身上,暂时补全了你的魂魄。你丢掉的部分,因为年代太久远了,现在不太好找。”

    她惊讶道:“我七岁那年确实出过一次事故,我被吓到了。不过宿命冤家不是报仇的吗?怎么会救我?”

    “宿命冤家,不只是有冤仇的人,还有给你带来痛苦而又舍不得抛弃的似恨而又似爱的人。”那个朋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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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8 08:59:05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看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奇怪的表。那只表居然是逆时针转动的。

    她以为看错了,又偷偷看了看,确实是逆行的。

    他发现她在看他手上的表,于是抬起手腕,问道:“这个表你熟悉吗?”

    她摇摇头。

    其实她隐约记得在哪里见过。别人的手上?商场里?还是在哪一个视频里?她想不起来了。

    “那就是说,找不回来了吗?”她将话题转移回来。

    他笑了,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三张符纸,你回去后放在枕头下面。坚持三个月,你就会好。”

    她接了符纸一看,三个符纸都折叠成了心的形状。

    “如果三个月没好呢?”她不太相信这种符纸。

    “那我把这只表送给你。”他自信地说道。

    “谁稀罕你的表?”她违心地说道。

    从那之后,她隔几天就跟着小玉去他那里一趟。两人渐渐熟络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朋友,几天不见的话,她会主动去找小玉,要小玉带她去会一会他。

    “你怎么老想见他?”小玉问道。

    “怕他带着那只表跑了。”她开了个玩笑搪塞过去。

    她自己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她喜欢上了这个朋友。

    三个月还没有结束,她就和他走到了一起。

    三个月的最后一天,她将纸符摆在了他面前。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怎么还是没有感觉到一点点变化?”她问道。

    “不是还有一天吗?急什么?”他依然自信。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魂魄残缺的?”她好奇地问道。

    他回答说:“因为我也是魂魄残缺的人,跟你一样。”

    她惊讶不已。

    “现在也是吗?”她问道。

    他点点头。

    “你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得了我?”她看了看那三个纸符,越看越觉得它们并不是可以将她残余的魂魄召唤回来的符。

    “明天不就知道了吗?”

    “不行。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说道:“你相信吗?在三个月以前,我们已经见过。”

    她皱起眉头,思索片刻,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仔细一想,以前又没见过。”

    他摆摆手,神秘一笑,说道:“我们不是在以前见过,是在未来见过。”

    “未来?怎么可能?”她不相信。

    他耐心地说道:“佛经中说,过去即未来。正因为我们未来见过,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有跟过去见过一样的熟悉感。”

    “你瞎说什么呢?”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是不是……”

    他抓住她的手,说道:“接下来的话可能让你觉得难以理解,但是请你听我说完。其实我们早就相遇过,跟这次和你相遇一样,我们一见如故,互相喜欢。可是后来你开始回避我。我问你为什么这样,明明你是喜欢我的。你说,如果非要问原因的话,可能你我是宿命冤家。我没有放弃,还是去找你。无数次的询问之后,你终于告诉我,你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和家庭的原因不敢接受我。你害怕重蹈覆辙,进入你父母那样的生活。你说你七岁那年遭遇了车祸,从此觉得自己的魂魄都是破碎不全的。你习惯了被忽视的孤独,害怕被关注。你说你害怕美好,害怕它破灭。所以你要躲开它,躲开我。”

    她一脸茫然。她确实有这样的顾虑。

    这三个月里,她也无数次想过离开他。

    他继续说道:“我终于明白了你躲开我的原因。我跟你说,我好希望到你七岁的那年去,然后一直陪你到遇见我。你说不可能的。时间怎么可能倒流呢?”

    她不禁瞥了一眼他手腕上的表。

    “你还是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我。我失望地回到家里,脱下手表准备洗澡时,发现表的针居然在往反方向走!我以为手表坏了,没有太在意。那天是十八号。十九号我约了一个朋友谈事情。第二天,我到了约定的地方,却不见朋友来。我打了电话过去,朋友居然说今天是十七号。我不相信,看了看带过去的电脑上的时间,居然确实是十七号!我看手机,又看别人的电脑,都显示今天是十七号!因为小时候我跟爷爷学过怎么看老黄历,我在自己的房间也有一本老黄历,每天学着爷爷的样子撕掉一页。我心想,电脑和手机上的时间可以调,撕掉的日历总不会被调整吧?我急忙回去看老黄历。昨天撕掉的那页居然还在上面!我昨天明明撕掉了那一页!我以为是我糊涂了。过了一天,时间居然到了十六号!手机,电脑,老黄历,以及身边人都证明那天是十六号!我发现手表反方向走得越来越快。每天的时间越来越短。我见人就问有没有感觉到时光在倒流,他们都没有觉察到。我问得多了,他们就不再搭理我,好像我说的话他们听不见一样。再后来,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就像没有看见一样,就像我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游魂。我在小区里行走时,发现路上落叶满地,树光秃秃的,没几天,树上满是黄叶,接下来的几天里树叶由黄色变成了绿色,又过了一阵子,树上居然开了花!四季的顺序颠倒也应证了时光倒流。我想起了我对你说的话,急忙去寻找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住在什么地方。终于,在你七岁那年我赶到了你出车祸的地方。我看到你飞了起来,急忙冲过去想要双手接住你。可是我的手从你的身体穿过,你还是摔出了很远。”

    她记得,那次她在落地之前感觉到背后似乎被什么东西隐隐托了一下,才没有摔得很重。

    “这时我看到了奇妙的一幕,我看到你像一个瓷娃娃一样破碎,地上散落了许多你的碎片。但是你爬起来时,还是一个完整的你。碎片还在地上,像是你脱下来的壳儿。”他稍稍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来到我身边,对我说,你不是想要时光倒流吗?时间其实和空间一样,不过肉身困在空间里,灵魂却可以穿过时间。你的肉身还在时针逆行的前一刻,灵魂却来到了十九年前。说完那个身影消失了。从那之后,我就一直跟随着你,默默陪伴着你,伴随你长大。但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

    她摇摇头,说道:“不,我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觉得孤独的时候,冥冥之中会感觉到温暖,像是身边有一个人陪着我,只是看不见摸不着。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我以为是幻觉,没想到原来是你!这十九年来,你一直都在吗?”

    “在的。这十九年我一直在。”

    “是不是时间过得很快?像倒流一样快?”她问道。

    “不。遇见七岁的你之后,时间恢复了正常,一分一秒都没有错过。我看着你从那时候一路走到现在,就像从一个空间的位置走到另一个位置。”

    “所以你给我纸符,要我等三个月,是因为三个月后,才是上次时间逆行开始的起点,对吗?”

    他点了点头,说道:“你真聪明。”

    “那时候,你的手表就不会逆行了。是吗?”

    他又点点头。

    “然后呢?”她问道。

    “不是冤家不聚头。然后……我会在后面的时间里……也一直陪着你。”他笑着说道。

    三个月过后,我的表开始顺时针行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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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5 10: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狐狸的眼睛》

    有一件事情阿良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

    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曾有一只名叫阿瑞的狐狸将自己的眼睛送给了他。

    从那之后,阿良几乎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自己在森林里,看到萤火虫在草丛里闪烁,看到猫头鹰在树枝上打盹,看到树叶像水里的鱼群一样摆动尾巴,看到夜空的云像山溪一样流动,看到苍白的月亮像一只眼睛一样看着世间。

    但是这一切都非常安静。

    阿良明白,这是狐狸借给他的眼睛看到的。

    狐狸没有借给他耳朵,所以他听不到狐狸耳边的声音。

    作为交换,狐狸拿走了本该被阿良吃掉的汤圆。

    汤圆是阿良的外婆用糯米粉揉成的,汤圆里没有馅儿,整个儿都是糯米粉。

    阿良的外公烧火煮熟,舀进碗里,放到桌上。

    阿良摸了一下碗,烫得缩回了手。

    阿良的外公说:“放凉一些了吃。我和你外婆要出去找牛。”

    外公的牛在回来的路上受了惊吓,挣脱了牵着鼻子的绳,狂奔到山的那一边去了。

    后来阿良想了想,这应该是狐狸阿瑞的计谋。

    外公出门的时候又对阿良说:“我们出去之后,你就拴上门。除了我和外婆,谁敲门都不要开。”

    阿良问:“为什么啊?”

    外公说:“山上有一只狐狸,经常在天黑之后变成人的样子下山来借东西。借了又不还。”

    阿良说:“我不答应不就行了?”

    外公说:“它不会问你答不答应,你开门的时候,它就悄悄进了屋,拿了它想要的东西。等你听到屋里有声响,回头去看时,它又悄悄溜到你身后,不知不觉出了门。”

    “那不是偷吗?”阿良问道。

    外公摆摆手,说道:“说不上偷。狐狸跟小偷不一样,它是会报恩的。”

    外公和外婆一走,阿良就将门栓插上,坐在小板凳上静静地等汤圆凉下来。

    桌上的蜡烛是新的,刚烧掉尖儿。烛火跳跃,有时候几乎脱离烛芯。风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门缝里,窗缝里,墙缝里,瓦缝里都可能漏风。

    墙是泥砖墙,早被土蜂蛰得到处是洞。

    屋顶的瓦就不用说了,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地上就会有光圈,空气中有光柱。下雨的时候,地面会被点点滴滴的雨水砸出许多小坑。外公经常上屋顶捡瓦。

    捡也没有用,晚上有老鼠黄鼠狼鸟雀在瓦片上跑来跑去,将鱼鳞一样的瓦片拨乱。

    后来阿良在城市的水泥房里睡觉,反而睡不踏实。梦里都是睡在外公家的老房子里的情形。

    烛火下面开始出现融化如水的蜡,融化的蜡越来越多,最终溢出来,像泪水一样挂在了四周。

    这时候,阿良听到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阿良记着外公的话,不敢轻易开门。

    “谁呀?”阿良隔着门问道。

    “我是阿瑞。找你借点东西。”外面一个女孩的声音回应。

    阿良想了想,村里好像没有名叫阿瑞的人。

    又想了想,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可是那个人什么模样,阿良记不得了。

    犹豫了一下,阿良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孩,长得说不上很好看,要说不好看吧,又有点好看。眼睛很大,里面好像点着灯笼一样发出光芒。眉毛又长又黑,像是用木炭棍小心涂上去的。可是细细一看,眉毛是一根一根的真眉毛,不是画的。脸是嘟嘟脸,说不上胖,也不能说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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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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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8-25 10:35: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阿良站在高高的门槛上,仍然比女孩矮了一点点。

    阿良放下心来,至少女孩没有像外公说的那样趁他不注意悄悄进屋,应该不是山上下来的狐狸。

    “我外公不在家。”阿良站在门槛上说道。

    那时候阿良经常骑在门槛上,想象门槛是一匹马,他在马背上驰骋。

    此时他站在马背上,感觉有点儿保持不住平衡。

    “你外公去哪里了?”女孩阿瑞朝阿良身后看了看,好像要确认屋里没有其他人。

    “找牛去了。”阿良说道。

    “哦。”阿瑞点点头,抬起脚来要跨过门槛。

    阿良想要拦住她,却脚下一滑,摔在了门槛边,脑袋磕在了门框上。

    阿瑞趁机走进屋里,东张西望,绕着放了汤圆的桌子走了一圈。

    “我可以借点东西吗?”阿瑞问道。

    阿良爬了起来,说道:“要等我外公回来。”

    阿瑞撇嘴道:“你外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这样吧,你不要告诉你外公,我就把我的眼睛送给你。”

    阿良抬起头来,看了看阿瑞的眼睛。

    那真是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啊。在此后的许多年里,阿良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

    可是眼睛怎么送呢?阿良不太明白。

    阿瑞伸出食指,在阿良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说道:“呶,从现在开始,我的眼睛就送给你了。虽然眼睛还在我身上,但是它们属于你了。”

    说完,阿瑞跨过高高的门槛,向着黑夜里走去。

    阿良又站在门槛上,朝着如同深不见底的枯井一样的黑夜里望去。

    阿瑞的身影已经掉到无尽的黑夜里去了。

    阿良回想阿瑞的大眼睛,她的瞳孔里面似乎也有一个这样无穷无尽的夜晚的世界。她眼睛里的世界似乎比眼睛外面的世界还要大,还要深不见底。

    后来阿良发现很多人的眼睛里有另外一个深不见底的世界,但是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么让他着迷的世界。

    阿良在高高的门槛上回过头来,才发现桌上的汤圆不见了。


    眼睛

    从那之后,阿良常常梦见深夜下静谧的山林。

    他能看出来,那山林就是外公家后面的山林。他时常通过狐狸阿瑞的眼睛看到熟悉的地方。

    舅舅曾带他去那座山上抓过蝉。外公曾带他去那座山上挖过花生。

    通过狐狸阿瑞的眼睛,他看到了舅舅爬过的那棵树。那是一棵歪脖子苦楝树。

    他跟着舅舅循着“知了知了”的声音找到了这棵树。蝉就藏在这棵树茂密的叶子里。

    舅舅带着他爬上树。他在树叶下面找到了那只隐藏在夏天里的蝉。舅舅将蝉捉住,放在吃完了橘子糖水的罐头瓶里,然后拧上盖。

    就在那一瞬间,如潮水一般淹没了画眉村的蝉声消失了。

    就在那一瞬间,阿良以为整个夏天的蝉声都是这一只蝉发出来的。

    好在一瞬间过后,其他蝉又“知了知了”地叫了起来。

    阿良松了一口气。

    他差点儿将整个画眉村的夏天扼杀在橘子糖水罐头瓶里。

    下树的时候,一根树枝被阿良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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