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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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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昨天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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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7-31 09:49:14 | 显示全部楼层
    夫子虽然不信,但还是将双手抬至眼前。
    姑娘连忙说:“你记在心里,现在不要试。”
    夫子便放下双手。
    姑娘接着说:“这个手诀可以看到狐狸幻化的所有真相。所以狐狸见到这个手势,就会吓得逃之夭夭。”
    夫子将手诀记在心里,问道:“你为什么教我这个?”
    姑娘说:“是那只狐狸托我到这里来教你的。它在那座山上好多年了,一直等你去找它。为了方便你上山,它还铺了一条石子路。可是不该去的人去了,该去的人还没去。”
    “这样的话,那我明晚过去吧。”夫子叹了口气。
    他无法拒绝眼前的姑娘,哪怕她只是帮狐狸带口信。
    为什么不是她,而是狐狸呢?夫子很失望。
    第二天晚上,夫子提着灯笼出了门,先到了螺蛳塘,然后一直往南走。
    到了山脚下,夫子看到了那条石子路。
    路上果然有很多字。
    乍一看字和字之间没有联系,但学问好的夫子看出来那些字组成了各种各样的诗句。
    夫子踏着石子路上了山。
    走了不一会儿,一阵山风吹来,灯笼里的火被吹灭了。
    “这么好的月亮,还打什么灯笼?”一个声音在夫子的头顶响起来。
    夫子一喜,抬头一看,昨晚那姑娘坐在高高的树梢上。月亮正圆,刚好在姑娘的身后,仿佛她是从月亮上下来的。
    月光如水,倾泻在姑娘的身上。
    “咣”的一声响,灯笼从夫子手里滑落,跌在石子路上,往下滚到了草丛里。
    姑娘捂嘴笑了起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夫子不禁吟诵起来。
    “俗气!”姑娘不屑道。
    “这是《诗经》里赞美月和美人的诗句。此时此景,最合适不过了。”夫子辩解道。
    高高在上的姑娘轻解罗裳。
    衣服和月光一起落在了夫子的脸上。
    “听说夫子你学问高,请问还有什么诗句?”姑娘问道。
    夫子战战兢兢:“已不是人间字句能比拟的了。”
    姑娘笑了。
    “请问姑娘,狐狸在哪里?”夫子问道。
    姑娘笑得前俯后仰。
    “莫非你就是?”夫子说完,随即抬手至眼前,做了一个昨晚学到的手诀。
    他以为他会看到一只狐狸。
    可是,他看到的仍然是她。
    一览无余的她。
    姑娘摇摇头,说道:“看来你是读书读傻了。当年我在这里迷了路,遇到了你。本来我们约定在这里虚度光阴,你却在学写字时迷上了人间诗词,非要去山下寒窗苦读,从此离自己越来越远。先是入了私塾,后又考了学堂,然后为功名,一步一步,离开了生活,陷入了文字与哲理,渐渐以为自己真是个读书人,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夫子一惊,一身虚汗,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过往的事情。
    他低下头,透过指间,看到了两条毛茸茸的腿,和一条火红的狐狸尾巴。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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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8-7 09:2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成眷属》

    附近的人们传言这座房子里有妖气。
    奇了怪了,我在这房子里住了七百多年,从来没有闻到过什么妖气。
    他们请了一个外地的道长来。
    本地的道长大家都是熟人,几斤几两大家都明明白白,自己人不骗自己人。
    道长来的那天,万人空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仿佛万事俱备,东风也来了。
    道长问我,你没感觉到异常吗?
    我摇头,心想,好几百年了,吃得好睡得香,一切正常啊!
    道长问我,你何年何月住到这里来的?
    我摇头,心想,去年的事情都未必记得住,好几百年前的事,哪里记得清?
    道长摸摸我的头,十分同情道,这里果然有妖气,你看你都变傻了。
    听他这么说,我很不高兴。我倒要看看他作什么祟,不对,是作什么法!
    要是他能让我变聪明一点儿,我会感谢他八辈儿祖宗。
    道长是个善良人。他掏出一张黄纸朱砂符,放到我手里。
    这是我画的平安护身符。灵验无比。你要是看到了妖怪,把它贴在妖怪的额头上,妖怪就动不了了,奈何不了你。道长说。
    我在符纸上舔了一口,往额头上一拍。
    嘿!果然贴在我额头上了!
    是这样吗?我问他。
    对对对!就是这样!这样妖怪就一动不能动了。记住了吗?道长说。
    好的。记住了。我说。
    你也不傻嘛。道长说。
    在场围观的人们纷纷找他讨要符纸。
    道长带的符纸显然不够,眉头皱起,面露难色。
    他掐指一算,说道,今日六一,按黄历上算是儿童节,大人没有,孩子们每人领一张吧!
    这么说来,我这个七八百岁的也算是孩子了吗?好吧,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活了七八百年,从来没正经地过一次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第一次过节竟然是儿童节!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遗憾,该为这么多年没有被时光改变而骄傲,还是该为这么多年白活了而反思。
    拿到符纸的孩子们欢欣雀跃,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居然有点儿感动。以前他们到这里来都害怕得像见了老鹰的小鸡崽一样,一见到我出来,撒腿就跑。
    道长站在孩子中间,如一只让小鸡崽们充满安全感的老母鸡。
    我就尴尬了,站在一旁像是无可奈何的老鹰。
    待人群稍稍散开去,我悄悄问道长,你可以收我做你的徒弟吗?
    道长问我,你为什么想做我的徒弟?
    我将额头的符纸轻轻地撕了下来,说,因为我觉得你的符纸特别厉害。如果学会了画符纸,我住在这里就安心多了。
    道长听了,非常开心。
    我告诉你嗷,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对付妖怪,我可是经验丰富、颇有心得。除了这个,还有念咒、念经、泼狗血等等方法。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那些方法的。道长神秘兮兮地说。
    这七八百年里,我无聊的时候也念念经,念念咒。
    离这儿不远有一条美食老街,老街上有一家百年老店,我常去吃那家店的鸭血粉丝汤。后来被人发现店主常常用狗血换了鸭血。为此我又念了不少的经来赎罪。
    难怪我闻不到妖气,应该是念了咒,念了经,吃了狗血的缘故吧?
    道长果然厉害!我由衷地赞叹说。
    嗐,一般般啦。既然你这么感兴趣,你今晚就跟着我捉妖,我顺带教你一二吧。道长不经夸,一口应允下来。
    好呀好呀!我兴奋地说。
    我想看看妖怪到底躲在哪里。为什么我几百年都没见着。
    道长在这座房子里走了一圈,每个房间都进去看了,然后回到大门口,站在门槛上。
    各位父老乡亲,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待太阳落山,月牙高悬,我再来斩妖除魔!道长胸有成竹地喊。
    人们听了,兴奋不已,喝彩鼓掌,像是听戏一样。
    我也不禁受了氛围的感染,跟着人们一起鼓掌,拍得我两个手掌火辣辣地疼,像是扇耳光时太用力了一样。
    我确实扇过别人耳光。有一次天降大雨,一个戴斗笠的姑娘在我这里躲雨,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穿蓑衣的男人。那男人见姑娘长得俊俏,动了邪念。
    两人拉扯的时候,我抡圆了巴掌扇了过去,打得那男人哇哇地叫。
    男人捂住脸,问那姑娘,你说这里没人,叫我来这里找你,怎么反悔了又打人?
    男人愤愤地穿上蓑衣,冲进了雨中。
    姑娘急急地戴好斗笠,追进了雨中。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约好了的。
    我的手掌疼了一整天才缓过来。
    我心有不安,接连念了三天的经。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这里有妖气的传言愈演愈烈。
    三天之后,一个人背着一袋糯米,提着一壶酒来到这里,先是到处撒糯米,然后在大门口倒了一壶酒,说什么恩威并施,糯米是驱邪的,米酒是供奉的。又说三天前他儿子来了这里一趟,回去之后发高烧说胡话,请了大夫吃了药,还是没有好转。经人指点,说应该是冲撞了什么,所以来这里求大仙放过。
    我一听,这人真是糊涂。
    俗话说得好,感冒了,吃药七天好,不吃一周好。
    这才三天,急什么呢?
    至于冲撞了什么,我看是冲撞了那天的雨水,被淋感冒的。
    果不其然,又过了四天,那个人又来了,说他儿子好了,特地来感谢大仙放过。
    又在大门口倒了一壶酒。
    搞得大门口酒气熏天,我每次从那里经过都要打好几个喷嚏。
    从那之后,我听到了住在这里的妖怪喜欢喝酒的传言。
    紧接着,好多奇奇怪怪的人来到这里,打开酒壶就往外倒。
    有的人不论遇到什么奇怪的事,都认为跟这里的大仙有关,所以来倒酒。
    有的人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觉得要先跟大仙搞好关系,所以来倒酒。
    简直把这里当做供神的庙了。
    真是让我头大!
    我希望道长可以把那个贪酒的妖怪大仙揪出来,还我一片安宁。
    太阳落了山,月亮悬了空,道长来了。
    他一身的酒气!
    我问他,师父,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道长打了一个酒嗝,说,架不住父老乡亲的热情,吃了几颗花生米,小酌了几杯。
    我忧心忡忡,问道,喝成这样,还怎么捉妖怪?
    道长举起食指晃了晃,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古人云,斗酒诗百篇。这个这个这个……捉妖和写诗是同样的道理……
    受教了!受教了!我连连点头。
    酒能助兴,也能……壮!胆!道长说。
    嗨!我恍然大悟。
    原来师父怕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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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8-7 09:25:5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扶着他走到大门口,他抬起脚来,却跨不过去,干脆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这可不行!他不把妖怪捉起来,我怎么找那妖怪去?
    我抓住道长的长袖往上拽,想要把他拉起来。
    谁料道长看起来仙风道骨弱不禁风,实际上重得像头猪。
    怕什么?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也不见那妖怪把我怎么的。我拽着他说道。
    他往后退缩。
    俗话说,无知者无畏。你傻啊,怎么会害怕?道长慌张道。
    你不是说,有了那个符纸就不怕它吗?你不是说,还有念咒、念经、泼狗血等等方法治它吗?我问道长。
    道长好像想起了什么,另一只手在身上乱摸,终于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来。
    哈哈哈哈,对对对,差点儿忘了,我带了护身的经书来。道长晃着手里的东西说道。
    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是吗?我松开了拽他长袖的手,一把将经书抢了过来。
    道长想要抢回去。我转身避开他。
    是金刚经还是地藏经还是易经?我问。
    妖怪这么多年没把你怎么的,你用不着,快还给我!道长的手快如闪电。
    可是我比他还快那么一点点。
    我翻开那本经书,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道长一愣,问道,你你你……怎么会害怕经书?
    我将经书扔给他,捂住嗡嗡作响的头。
    我怎么会怕经书?世上的万卷经我都看过了。这经书上的字写得太丑,像蝌蚪,像鬼画符,像猫爪抓毛线,看一眼就头疼。我捶打额头说道。
    道长皱起眉头,将那本手抄经书翻来翻去。
    丑是丑了点儿。你说像蝌蚪,像鬼画符就算了,像猫爪抓毛线是怎么看出来的?道长有些紧张地问。
    随口说说而已,你紧张什么?我问他。
    你没感觉到,这里的妖气越来越浓吗?道长嗅了嗅鼻子。
    我也吸了吸鼻子,本以为什么都闻不着,毕竟这么多年也没有闻到过。可是这一次,我居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奇怪气息!
    那气息浓烈得让我有点儿遭不住,我的口水在嘴里泛滥,不得不干咽了好几下。
    闻到了吗?道长双手握着经书问我。
    我点头。
    是什么东西的气息?道长问我。
    好像……是谁家做饭的香气。我又咽了一口口水。
    一定是迷幻术!这么晚了,谁还会做饭?道长提高了警惕。
    啊——真香!我不禁感叹。
    道长一手捏住了我的鼻子。
    不要闻!闻了就会中它的迷幻术!道长说。
    “哎哎哎,你的外卖要不要了?”一个身穿黄袍的人走了过来,不耐烦地对我和新拜的师父说道。
    那香气正是从那人手提的袋子里散发出来的。
    我差点儿忘了,我半个小时以前点了宵夜。
    “要要要!”我急忙将外卖接了过来。
    “记得给个好评。”那人戴着一个黄色的帽子,帽子上有两只耳朵,耳朵摇摇晃晃,有点儿可爱。
    “慢着!”道长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耳朵。
    “你撒手!”那人嚷道。
    “撒手你就跑了!你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妖怪?看到我在这里,就变成了送外卖的?”道长狐疑道。
    那人恼怒道:“八百年前,你还是庙里一只盛香油的瓦罐时,我就已经功德圆满了。跟我装什么道长,捉什么妖怪!”
    我差点儿笑出声来。
    没想到那人转头又对我说:“笑什么笑!八百年前你就是那个破瓦罐旁边的一棵草药!要不是破瓦罐掩护,你早被人摘去熬成了药渣,撒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被人踩!”
    我才不信。
    “你不是功德圆满了吗?难道功德圆满不是去了极乐世界,是去送外卖了吗?”我打开外卖,吃了一口,然后问道。
    那人气咻咻道:“我就是上了你们俩的当!跑到这里来找什么甜味的人。找来找去,找了个送外卖的工作!”
    我差点儿被饭呛死。
    “你,一个瓦罐,扮成道长到处捉妖,是为了找到八百年前的那棵草药。你,一棵草药,怕被人发现摘去熬汤,在这里躲了八百多年。一个找来找去,一个躲来躲去。我都看不下去了,才给你们点破。”那人连连摇头,接着说,“我本来恨透你们俩了,怎么又成全了你们俩?看来那句话说得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躲也躲不掉。”
    “那你找到甜味的人没有?”我不禁对他心生同情。
    “下一单就是给她送。哎呦,不聊了,要超时了!”功德圆满的人匆匆离去。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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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14 09:15:0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和牛不得不说的事>

    还在上学的时候,每次到了暑假,我就要到山上去放牛。
    牛在山上吃草的时候,我就躺在草地上看云。
    天上的云变幻万千,有时候像狗,有时候像马,有时候像一座山,有时候像一座宫殿,有时候像一个人。人世间有的东西,云都有。有时候还能看见一朵云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一位皱纹满面的老者,或者从千军万马变成散兵游勇。人世间有的变化,云也有。
    简直一场没有剧本的电影,情节随意变化,却如此精彩。
    唯一不好的是,看一会儿就要坐起来看一看牛去了哪里。
    只要能看到牛的影子,就可以重新躺下,继续欣赏天空的电影。
    这样放牛是有方法的。
    首先,不能像勤勉的大人一样将牛绳拴在牛桩上或者树上。大人总是把生活规划得有零有整,把时间做了精细的切割。这个时候该做什么,那个时候该做什么,在心里列了一张表。所以大人总能在恰当的时间里回到被牛吃得只剩草根的草地,牵着牛走向下一片茂盛的草地。如此往复,就像一日三餐。
    小孩子放牛做不到这么老成的规划,没有耐心来来复复,如果把牛拴起来,一旦忘记了,那么牛就吃不饱,就要挨饿,饿了就会掉肉,就会在耕田的时候没有力气。对小孩子来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了山会挨打。
    小孩子自有小孩子的办法。
    办法是放开牛绳,给牛以充分的自由。
    只要不离开视线,爱吃到哪里就吃到哪里。
    别的小孩子在牛吃草的时候玩游戏。
    我看云。
    这样的后果往往是别人家的菜园被牛踩了,或者牛跑到山脚下吃了水田里还没有长谷子的稻草。
    到了晚上,或者第二天,最多四五天,别人家的大人找上门来,说菜园里的菜被踩坏了,或者水田里的稻子被啃去了一片。
    被找的大人少不了连连道歉,小孩少不了挨一顿揍。
    可是有什么用呢?菜不会回来,稻子也不会回来。
    但歉还是要道的,揍还是要挨的。
    跟天上的云一样,热热闹闹的,精彩纷呈的,千奇百怪的,最后一阵风来,都消散了。
    但该上演的还是要上演。
    跟人生一样。
    不过,我放牛的时候,牛很少闯祸。
    不是因为我会放牛。
    是外公养的牛都很听话。
    我家从来没有养过牛。牛是外公家的。
    用妈妈的话说,牛有一条腿是属于我们家的。当年外公买牛的时候,妈妈出了四分之一的钱,所以四条腿有一条属于我们家。平时牛在外公家,只有遇到两种情况才会来我家,一种是耕田的季节,一种是我放了暑假。
    寒假不需要我放牛。因为寒假的时候,山上的草都枯了,只能吃收获的季节存放在楼角上的稻草。
    存放的稻草必须悬空放在楼角上,不能挨着地。
    外公说,稻草一挨着地,就知道自己没有生命了,会枯萎腐烂得很快。
    外公偶尔给人看相占卜,非常灵验。他不但会看人,还会看牛。买牛的时候,他先看牛的牙齿,再看牛的脚板。每一条被他挑中的牛都性子温和,干活儿出力。
    不会看牛的人,往往选了看起来壮实的牛,但耕地的时候没力气或者假装没力气,又或者选了看起来温和的牛,但常常顶撞人,不好驾驭。
    外公的本领不仅如此,他挑选的牛即使放开了绳,也很少到人家的菜园或者稻田里去。
    我尝试过让牛在长满了杂草的田埂上吃草。稻草与杂草交错,牛却能分开稻草,用舌头将杂草卷进嘴里咀嚼。
    这使得我放牛的时候非常放心。
    后果是等我看云后经常找遍了整座山都找不到牛了。
    于是我爸妈要分工将附近几座山都找一遍,山上的人都问一遍。
    每到这个时候,我望着偌大的山欲哭无泪。这要到哪里找去?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不过每次牛都找了回来。
    通过这件事,我学会了一句话,叫:“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只要去找,迟早会找到的。
    每次在即将无望的时候,总有一个人来说他在哪个山边看到一头牛,说不定是我们家的。
    爸妈按照那个人的指引找过去,恰恰是我们家的牛。
    那时候我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好像什么都不会离我而去,哪怕暂时不在这里,迟早也会回来。
    长大后,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在外公的眼里,我这个外孙也是一头牛。
    我生肖属牛。外公说我出生的月份正是牛干完了农活,开始舒适地休憩生活的时候。草也囤在了楼角上,不用去山上找草吃。
    我的头发有两个旋,整齐相对。外公说牛身上的旋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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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14 09: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仔细看过,牛的旋确实是这样。
    我大舅也属牛。外公说大舅出生的月份正是牛耕地的时节,所以会辛苦一辈子。
    大舅确实如此。
    没有对比还好,有了对比,我常常为自己的坐享其成感到羞愧。
    但是放牛的时候,我就会对牛感到非常的亲切。我能感觉到牛的情绪,是高兴还是悲伤,都能看出来。
    到了中饭或者晚饭的时间,我就骑在牛背上从山上下来。牛从来不会抵触我,甚至比平时走路要温顺许多,免得我从牛背上颠下来。
    有时候我看到不一样的云,对牛喊一声:“你看那边的云!”
    牛会抬起头去看。
    有一次,刚刚下完雨,我骑在牛背上,从一条小路经过。
    我坐得太靠前了,牛毛湿滑如苔藓。
    这时候牛突然狂奔起来,可能是一只吸血的大苍蝇扎疼了它。我没能控制好平衡,顺着牛脖子滑了下来,落在了牛的前面。
    牛抬起了前蹄,朝我踩过来。
    我大喊:“哇——哇——”
    这是放牛娃和牛之间通用的语言。“哇”是停止的意思。“嘁”是往前走的意思。就跟喂猪吃食时叫“啰啰啰”,喂鸡时叫“咯咯咯”,唤狗时叫“哦哦哦”一样。
    那时候的人懂得很多与动物交流的简单语言。
    那时候牛刚受了惊吓,我感觉到我的呼喊没有作用了。它的前蹄会沉重地踏在我的胸口。
    完了。我心想。
    我感觉我即将像天上的云一样被狂风吹散。
    但是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它像个突然梦中惊醒的人一样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我,迟疑了片刻,收回了它那有好几百斤力量的蹄子。
    我对它感激涕零。
    为了报答它,我学会了新的抽鞭子的方法。
    为了赶牛走得快一点,人们免不了要在牛屁股后面抽一鞭子。但是我发现凌空抽鞭子的时候,趁鞭子还没有落下来就赶紧往回收,会让鞭子发出“啪”的一声。牛以为挨了鞭子,会走得更快,但鞭子并没有抽到。
    我每次抽鞭子的时候,就这样抽。
    它会立即走得快一些。
    很快它明白了我没有抽它,时常听到一声鞭子响后,加快脚步的同时扭过头来看我一眼。
    我们俩心知肚明,无须言传,但能意会,如默契的朋友。
    后来高中学业繁重,没有暑假,大学后去了外省,暑假时做兼职家教,不能回来,我便没有放过牛了。
    有时候想,我们可能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云,一阵时间的风吹来,便也仓仓惶惶,消散去了。
    原以为长久的事情,也不过瞬息而已,说没有就没有了。
    跟云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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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28 10:58:49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器》

    她脱去了所有的衣服,躺在一张沁凉的床上。
    幽暗的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
    一缕阳光从屋顶的瓦缝里透了进来,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形成一个圆圆的小光斑。
    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飞舞,仿佛一只只有生命的小飞虫。
    她曾是这里最好的青楼里最美的花魁。
    但这一次,她等的不是客人。
    这一次,她自己是客人。
    等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小腹上铜钱大小的光斑。那里有点儿痒,有点儿疼,仿佛有一颗花的种子要从皮肤下面破土而出,迎接阳光。
    “还记得吗?上一次你来的时候,身上开满了花。”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
    她这才记起旁边还有一个人。
    “那时候,你的身体就像春季雨后的土地,生机勃勃,充满了希望。”那个声音近了一些。
    她努力地回想,可是想不起来。
    “那时候,我在你的小腹这里种下了一颗花的种子。”那个声音的主人终于走到了近前。
    她看见了一个头发苍白脸色红润的男人。
    男人戴着一双布手套,手里揉着一团稀软的泥。
    男人分出一只满是泥的手,在她的小腹上按了按。
    她疼得叫了一声。
    “放心吧。这颗种子长不出来了。”男人说。
    她听到外面有诵经的声音,给她一种安心却又紧张的感觉。
    接着,她闻到了一种香味,淡淡的,如同一个看淡了一切与世无争的人。
    应该是有人在烧香。
    “这是哪里?”她问道。
    她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感觉陌生。
    “对你来说,在哪里都一样。”男人在她的小腹上留下了一个泥指印。
    “你又是谁?”她问道。
    她对这个陌生的人有种熟悉的感觉。
    “对你来说,我是谁不重要。”男人将泥指印抹了去,留下一道长长的印子,像一颗横空扫过的彗星。
    “我记起来了!你叫……”
    男人的手指落在了她的唇上,封住了她后面要说的话。
    “名字都是假的。就像每个人的相貌,都是假的。你若是以貌取人,那就错了。虽然俗话说相由心生,可俗话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我这里,任何人的容貌都可以千变万化,就像是……”他掂了掂手里的泥团,仿佛一个雕塑家,“就像是泥巴捏成的。”
    她看到那团泥被捏出了眼睛鼻子嘴巴,勾勒了眉毛和头发,像是她认识的一个人。
    他戴着布手套的手指在泥团上捏了捏,抠了抠,眼睛小了一些,鼻子挺了一些,嘴巴厚了一些。
    她看了看,泥团发生了变化,像是她认识的另一个人。
    “他可以千变万化,但他是同一团泥巴。”男人说道。
    她记起来了,这个男人名叫小十二,据说在他的手里,世间的人就如泥一般,想捏成什么样子,就捏成什么样子,轻则磨皮削骨,重则脱胎换骨。有人说,这是上古失传的术法,叫皮囊术。
    许多女子来找他,为的是有一副美人容颜,或是换一身美人骨相。
    而她,作为曾是最好的青楼里最美的花魁,听说这个人的来历后,找到这里来,求他用皮囊术将她恢复青春。
    她要回到她曾经迷倒众生的地方去,让弃她而去的男人们重新拜倒她的裙下,让看不起她的女人们重新嫉妒她的容颜。
    她记起来了,小十二刚见到她的时候,眼睛里发出满月一样的光芒。
    小十二带她走进一个幽暗的房间,点上一支蜡烛。
    她惊悚地看到房间里站着数不清的赤条条的美人。作为花魁,她也算是见尽了各种各样的美人,但在这个房间里,人世间能想到的美人类型,这里应有尽有。
    可是美人们安安静静,不言不语,连眼珠子都不眨。
    小十二解释道:“这不是真正的人。这是人器。古言云,君子不器。大意是君子不应该仅仅像器具一样,只有一方面的用途。可是世间对美人的评价又大多具体,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嘴、小蛮腰等,不一而足。尤其是来找我的人,要求更为具体。为了方便,我做了这些人器,如同泥胚塑形时需要模具,看上哪种,便用哪个人器。只消将人揉软捏松,削骨去肉,或者补骨添肉,放入人器之中,再破人器,取出来,便可成为想要的样子。”
    小十二一边说,一边将其中一个人器掰开。果然人器之中空空如也,仿佛仙家尸解,人已从皮囊中逃脱,又仿佛蛇蜕皮,只留了一个空壳。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双手抱臂,生怕自己也从皮囊中滑溜出去,留在这里做了人器。
    “我不想变成别人的模样,我只想回到过去自己的样子。”她吸了一口冷气,然后说道。
    她对过去的自己充满了信心。
    “从我身上流过去的,只有时间。”她又说道。
    小十二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你给我出了个难题。要知道,皮囊易换,时光难回啊。”小十二说道。
    “难吗?”她问道。
    年轻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容颜易逝,更没想过时光难回。
    明日黄花后,她也没有想过。
    想又有什么用呢?
    直到听说这个叫小十二的人有这样的技艺,她才抱着试试的心态找来。
    “不难吗?”小十二问道,好像她才是深谙此道的高手。
    她用手点了点额头,思考了片刻,说道:“好像很难。”
    小十二苦笑道:“难倒不算太难。人人只道是削骨去肉,忍忍疼痛而已。殊不知,人的骨和肉是有记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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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28 10:59:13 | 显示全部楼层
    “骨和肉怎么会有记忆?”她问道。
    “人人以为记忆都在心里,其实不对,人的记忆都在外界。比如听到蝉声,想起多年前的夏夜;看到旧物,想起多年前的故人;闻到花香,想起多年前的悲喜。种种记忆,源自听、看、嗅等等感官,也就是触发了耳、眼、鼻等等器官,归根结底,是外界触发了骨肉里的情绪。要不然,人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小十二缓缓说道。
    她思忖道:“确有道理。”
    小十二继续说道:“当一个人改变了容貌,削了骨,去了肉,就会丢失相应的记忆。有的人,补了骨,添了肉,以为只是变成了别人的模样,实际上获取了别人的记忆。原来让他悲伤的事情,他不悲伤了。原来让他快乐的事情,他不快乐了。原来让他欢喜的人,他不欢喜了。”
    “还有这样的变化?”她有些迟疑了。
    “世间的事情,有舍才有得。取得美貌,失去些许记忆,许多人不但不畏惧,反而争先恐后,趋之若鹜。你想好了吗?”
    “我不需要更换骨和肉,只要回到过去模样。应该不会获得本不属于我的记忆吧?”
    “不会。但你会失去容颜渐老岁月里的记忆。”
    “这些记忆,不要也罢。”她叹道。
    小十二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用你自己做人器吧。”
    他带着她走入另一个幽暗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个床,别无其他。
    小十二道:“你沐浴之后躺下来,我用些许人泥填去皱纹,抹去斑点,补上容光,将你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她清洗身体,躺在沁凉的床上,一如小时候躺在外婆家淋过水的竹床上。
    仿佛这些年来所有的经历是竹床上的一个梦。
    仿佛外婆就在身边扇着蒲扇,拍打嗡嗡环绕的蚊虫。
    仿佛猫头鹰的叫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仿佛有人唱着含糊不清的童谣……
    她都记起来了。
    “我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吗?”她问戴着布手套揉着泥团的男人。
    她不清楚泥团是刚才敷在她身上的,还是从她身上刮下来的。
    “这里没有镜子。你出去后,问问认识你的人就知道了。”男人把玩着泥团,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爬了起来,眼睛稍稍适应了幽暗的环境。
    她忘记衣服放在哪里了,环顾一周,看到了一个跟自己十分相似的美人,吓了一跳。
    美人身上不着一丝一缕,目光炯炯。
    “不用惊慌。这是你自己的人器。你要回到自己曾经的样子,我只好以你的样子做了一个。”男人说着,递给她衣服。
    她吁了一口气,穿上衣服,走出了那间幽暗的小屋。
    外面阳光晃眼,她不得不抬起手来遮挡。
    恍恍惚惚地走了几步,她终于看清楚了,这里是一座寺庙。刚才听到的诵经声是从和尚的早课堂里传出来的。刚才闻到的香气是从信徒烧香的香鼎里散发出来的。
    她想找个认识的人问问看自己变回来没有,却没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她回头去找刚才出来的房间,却找不到回去的路,各个房间里也没有看到刚才那个男人。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一位俏婆婆快步走了过来,见了她就拽住她的手,急匆匆往寺庙大门方向走。
    “您干什么?”她没有反抗的力气。
    “哎呦,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让我好找!亏得你的好姐妹告诉我你到这里还愿来了。这不,张大人的二公子大驾光临,非得叫你去作陪。轿子在门口等着。”
    “哪个公子?”
    “你这记性!昨天晚上不还在一起喝酒吗?别人他看不上,今晚还是非得叫你去。啧啧啧,不愧为头牌!”
    来到门口,果然一座红纱轿停在那里。
    上了轿,她撩起帘子往寺庙里面看,感觉自己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轿夫走得飞快,一会儿她就看不到寺庙了。
    俏婆婆跟着轿子跑得气喘吁吁,却还好奇地问:“姑娘,你还的什么愿啊?”
    “好像是……青春永驻。”她有些记不清了。
    “姑娘,这怎么可能?想些有用的吧。”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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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4 10:35: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些动物千万不能惹>

    六月十二号那天,已经好几天没有见人的我临时起意,要去十几公里外看一个展。
    那是中央美术学院的毕业展,里面都是应届毕业生的艺术作品。最早是朋友吴东推荐我去看看,说这个展会持续半个月。我没有兴趣。
    跟吴东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趴在地板上捡毛。
    天气一热,我的尾巴就开始掉毛。即使拖了地也不能完全清理干净,只能一根一根找,一根一根捡。
    我想起吴东跟我说过,以前有个顾客在他的店里买了一个狐仙牌,旺男女缘分的那种。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东西灵不灵,但是后来那位顾客回到店里来感谢他,说请的狐仙牌果然灵验,不过出现了一个麻烦,那就是房间里经常莫名其妙出现狐狸毛,有黄有白,因此被子要经常洗,地要经常拖。
    顾客问他有没有办法。
    吴东顺带推销了一个大功率的吸尘器。
    想起这件事,我立即跟吴东说了起来,然后建议说:“你不应该推荐吸尘器。”
    “那怎么办?”他问道。
    我回头看了看尾巴,说:“你应该推荐他开空调冷气。动物掉毛是因为天气热,如果开了冷气,就会好很多。”
    因为他的推荐,我在手机上又找了找这个展的相关信息,看了一些别人拍的照片和评价。
    还是没有什么兴趣。
    过了好几天,到了六月十二号,我一起床就买了当天的游客票。
    莫名其妙的,好像不去不行。
    头天晚上,房间里异常燥热,我开了一整夜的空调,后半夜冷得打哆嗦,又懒得起来,好像一只蛰伏冬眠的动物。
    早上我发现地板上几乎没有毛。
    干干净净,吸尘器刚刚打扫过一般。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扫房间就出了门,打了车,直奔中央美术学院。
    要是需要打扫房间,忙活儿一阵,我就没有心情出门了。
    路上我打了个电话给吴东,问他来不来。
    他说来。
    等我到了目的地,他却不见踪影,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我便先进了学院大门,找到了办展的地方。
    展厅其实就是这个学校的美术馆,共有四五层,不同的专业和学院在不同的区域。展示的除了各种画,还有雕塑、建筑、动画等等。
    看了一圈,有些累了,我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个敞开式的咖啡厅。
    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请问,这是小狗吗?”
    我侧头一看,一个小孩正指着一张画询问旁边的人。
    这里是绘本展示的区域。
    “这不是小狗,这是一只黄鼠狼。”被询问的人回答说。
    “小狗才能这样站立起来。黄鼠狼是四只脚走路的。”小孩辩解说。
    “黄鼠狼也能站起来。”那个人说。
    我往小孩指着的画看去。那是一幅中国风的水彩画,画的一只黄鼠狼。黄鼠狼像人一样两脚站立在花坛上,两只前脚垂于身前,眼睛看着远处,愣愣的,若有所思,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这个可以买吗?”我问那个和小孩争辩的人。他应该就是画的作者。
    展位上除了绘本,还会有跟绘本相关的明信片,帆布袋,或者手办。这些东西一般是出售的,价格标在旁边,几块到几十块钱不等。
    他点头,要将那张画取下来。
    我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要买跟这张画一样的明信片。”
    走了一圈,我知道这里的原作价格太贵了。要是想买一张原作的话,我还不如重新参加高考,努力考上一个美术学院,学四年,再给自己画一张。
    他低头看了看旁边放明信片的盒子,说:“这张画的明信片都卖完了。”
    “那算了那算了。”我生怕他把那幅画取下来。
    “你是不是没有钱?”
    现在的年轻人说话真的是太直白了。
    但我愿意将他的直白理解为不谙世事。
    “主要是喜欢不贵的东西。太贵的话,就脱离它本身的意义了。”我自己都听不懂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直挠头。
    “主要是它看起来有故事。”我补充说。
    “对。它是有故事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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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4 10:36:31 | 显示全部楼层
    “听故事不要钱的。”他说。
    “那我请你喝个咖啡吧。我就喜欢听故事,尤其是跟黄鼠狼有关的。”我说。
    我和他走到旁边的咖啡厅,点了两杯咖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只黄鼠狼住在南京的鼓楼区。”他直接讲了起来,“有一段时间,我跟着朋友在那里弄一个话剧的巡演,室外的那种,我在里面做一些美术绘景的杂务。”
    我点头。
    “这个剧团里面有一个姓王的,专门负责烟雾机,就是用干冰弄那种云啊雾啊的效果。”
    我连忙点头。这种东西我在电视里见过。
    “这个姓王的平时非常小气,也不怎么跟人说话。那些做幕后技术支持的,比如打灯光的啊,弄音响的啊,搞美术的啊,服化道啊,因为各个工种之间都需要认识和相互配合,所以都要……通俗一点儿讲是……会来事儿。自己抽烟的时候要给大伙儿散散烟,偶尔请请人吃饭。可以说,做这些工作,会来事儿是基本素养。可是呢,他从来不给人分烟的,只接别人散的烟。舞台搭好了,大伙儿一起聚个餐或者宵个夜之类的,他从来不去,可能跟人没话说,也可能是不想请别人。大伙儿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王闷子。”
    “有一次,大伙儿正在路边一个广场布置舞台,搭铁架,挂幕布,牵电线,调试音响,忙得不亦乐乎。有的人抽空歇息一会儿,就躲到舞台后面抽根烟。”
    “就在几个人一起抽烟的时候,有个人看到不远处车道边的花坛上有一只黄鼠狼。在城市的繁华地段看到黄鼠狼,难免让人惊讶。人来车往的,一只黄鼠狼要在这样的地方生存,可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我想起我在小区里碰到过几回黄鼠狼。有时候在道路上,有时候在草地里。我也很惊讶,城市跟乡下或者山林里不一样,城市道路上的车凶如野兽,一不小心粉身碎骨;水泥楼房里的人不养家禽,不能提供口粮。它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呢?
    我没有打断他,继续听他讲述。
    “更奇怪的是那只黄鼠狼像人一样站了起来,朝着舞台这边望,好像这边有它认识的人一样。样子呆呆的,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一般小动物听见搬运东西的过程中叮叮哐哐的声响,早吓得跑掉了。这只黄鼠狼跟个雕塑一样,两只眼发光,直勾勾地盯着这边,一动也不动,看得人心里发慌。”
    “好几个人看见了那只黄鼠狼,觉得有点儿怪。但黄鼠狼没有过来,又不碍着谁的事儿,所以大伙儿都只是看,只是互相说说,都觉得这黄鼠狼实在怪异。加上天色已晚,大家不免想起黄鼠狼的各种奇闻异事,有点儿瘆人。”
    “王闷子也在舞台后面抽烟,但他没有注意到那只黄鼠狼。有个人拍了拍王闷子的肩膀,指着花坛上的黄鼠狼,说,你看,那里有只黄鼠狼。”
    “王闷子这才看到那只黄鼠狼。他二话不说,捡起一块平时用来垫器材的木块,扬手朝花坛上的黄鼠狼砸去。你还别说,这王闷子的手法准得很,木块不偏不倚,恰好打在了黄鼠狼的身上。”
    “黄鼠狼痛得惨叫了一声,迅速钻到花坛的灌木丛里去了。”
    “我就不信邪了。王闷子闷闷地说。”
    “接下来,怪事发生了。”
    “大伙儿忙到快吃晚饭的时候,终于把舞台弄好了,只等晚上开始表演。大伙儿照常准备聚个餐。大伙儿都知道王闷子不跟大家一起的,但照常喊了他。没想到那天他居然一口答应了!”
    “不仅答应了,他还掏出自己的烟,给大伙儿散了一圈。有人悄悄说,王闷子应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到了餐馆,王闷子一会儿拉住这个人说话,一会儿拉住那个人说话,简直换了一个人。说得高兴了,他又给大伙儿散烟,好像是他摆了家宴请了大家吃饭一样。”
    “大家都有点儿不适应,感觉这个说话散烟的人不是王闷子。但是王闷子说的事情又都是他以前的事情。”
    “饭吃到一半,王闷子突然说他要回去看一看,把烟雾机打开预热。”
    “一般舞台的烟雾机要预热好久,平时王闷子不会给自己加活儿,那天喝了很多酒,特别高兴,主动要去加班做准备工作。”
    “王闷子走了,大伙儿都说今天王闷子今天有点儿不正常。说来说去,大家都认同一个观点,那就是王闷子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心情大好,所以表现得非常积极。”
    “大伙儿以为王闷子打开机器之后会回来继续聚餐,但是直到散场,也没见他回来。”
    “大伙儿吃完饭,回到演出的地方,发现王闷子躺在舞台上,跟睡着了一眼。他那只拿木块扔黄鼠狼的手变得乌红。做电工的人看出了问题,大喊,王闷子触电了!”
    “可是检查了好几遍电路,没有发现任何地方有漏电或者短路的痕迹。明明没有漏电却电死了人,真是奇了怪了。”
    “有人联想到那只黄鼠狼,可又说不清黄鼠狼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回到学校后,我时常想起那只黄鼠狼朝着舞台望的诡异画面,于是将它画了下来,作为毕业展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理解,但就是想这么做。”


    “没想到,印了这张画的明信片卖得很好。展出来的第一天就卖光了。刚刚给你讲完这件事,我忽然有点儿担心,那些买明信片的人会不会……”
    我打断了他,说道:“不用担心。买你明信片的人不会朝它扔木块。恶意给出去,就会返回来。没有恶意的话,自然不会。”
    “这么说的话我就放心了。”他轻吁了一口气。
    喝完咖啡,他回到展位,我离开了展厅。
    回去的路上,吴东打来电话向我道歉。他说有个客人来了店里,说他店里的东西不灵,非要退掉,导致他没有办法赶来。
    我说:“你那些东西只是引发念头的,灵不灵还要看自己。”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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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灵魂干净的妓》

    明朝年间,南京秦淮河一带有许多低等的妓院,其中有个叫朱市的地方,那里的姑娘出生最为低贱。即使同为青楼中人,身陷其他青楼的姑娘们都羞于与朱市的姑娘们为伍。
    偏偏在朱市这个最为低贱的地方,有个名叫王月生的姑娘不同凡响,面色如初开的兰花,手指如剥开的葱根,脚趾如出水的红菱,身姿文弱,楚楚动人。
    认识她的人都说秦淮河这里已经三十年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了。
    不过这个王月生姑娘生性矜持得很,沉默寡言,很少听到她开口说话,几乎没人见到过她一展笑颜。
    同在青楼的姐妹们故意嘲笑戏弄,来青楼寻欢的闲客们开各种玩笑,可是都不能逗她一笑。
    她总是安安静静,神情平淡。
    王月生擅长写楷书,南京城的读书人都写不了这么好的楷书。
    她喜欢画兰花、竹子和水仙,南京城的画师们都画不出这么好的水墨画。
    她对吴歌非常拿手,但是不轻易开口唱。
    曾经有人听到她在阁楼上独自唱《五姑娘》,时而高亢,时而舒缓,委婉起伏,行云流水,优美动听。秦淮河边的人都驻足倾听,如沐春风。秦淮河上的船都停了下来,随波飘荡。
    附近唱曲儿的都收了声,奏乐的都按住了弦,生怕干扰了这天籁之音。
    有个纨绔公子多事,从外面搭了梯子,挑开了窗帘。
    歌声戛然而止。
    王月生羞得掩面而逃。
    第二天,那个纨绔公子面皮青肿,昨晚回去的路上不知道被谁摁住,不知道被多少人揍了一顿。
    此事传开后,南京城的富商和高官们竟然想尽办法也难以与王月生见上一面。要是想与她同席吃饭,必须提前一天将预约书信送到朱市来,没有十两或者五两的礼金,老鸨都不会将书信拆开。
    想要与王月生姑娘同床共枕的话,须得在一月或者二月之前下聘,不然这一年都排不上。
    王月生喜欢饮茶。
    南京桃花渡有个知名的卖茶老翁,名叫闵汶水,人称闵老子。
    闵老子在品茶、辨水方面是一绝。闵老子泡茶的水有讲究,要从无锡的惠山运到南京来。
    为了保持水质新鲜,汲水之前要淘净泉井,等后半夜的新泉水涌入才取水,等江上起风时,才扬帆开船运水。这样的话,无锡的水到了南京后仍然清冽无杂物。
    王月生与闵老子的关系很好,是忘年交。即使遇到大风雨的天气,或者当日有重要的宴会,她也一定要去闵老子家喝几壶茶才走。
    闵老子珍惜自己的名声,但不惧风言风语,只要王月生来了,必定拿出最好的茶,用最好的水来泡,让她满意而归。
    有人问闵老子,您和王月生姑娘交情这么好,她是不是常常跟你说话,有没有对你笑过?
    闵老子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无须多言,无须笑。
    有人问闵老子,您泡茶的水都要从无锡惠山运来,为的是清冽干净。王月生姑娘是勾栏中人,阅人无数,您就没有丝毫介意吗?
    闵老子说,再纯净的茶,也没有办法选择喝茶的人。王月生姑娘灵魂纯净,但身不由己。
    迎来送往的客人中,王月生姑娘若是遇到中意的,就会带到闵老子家来喝茶。若是聊得投机,也会与意中人在此留宿。
    闵老子家隔壁有个大富商。
    有一天,大富商家的院子里聚集了十几个青楼的姑娘。姑娘们围坐在一起,嬉笑打闹,纵情饮酒。
    刚好王月生在闵老子家。喝完茶的她来到露台,依靠在栏杆上,不言不语,面露羞涩,如一朵生长在那里的梅花,如一轮悬挂在那里的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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