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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鱼馆幽话3·梦川璃歌》(完结)中国风妖怪小说,写透了人与妖、情与欲--瞌睡鱼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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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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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9 11: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偏将回道:“只是末将明明亲眼见中书令入二皇子大帐,但不久就被两名军士搀扶而出,看上去面红耳赤昏昏沉沉,似乎宿醉未醒,那谕旨还在中书令怀中……”

    “好贼子!”魇暝怒不可遏一拳重重地落在案头之上,魇桀不愿出兵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能顷刻之间使人醉倒的,莫过于梦川皇族才有殊荣享用的美酒“浮生若梦”。那“浮生若梦” 的酿酒法乃是昔日水灵尊传下,酒味醇香自是不说,灵力稍微不济的人别说饮下,就算是凑近了闻上一闻,也必定醉倒当场。以往重大欢庆节日,只需要在偌大的广场上高架火烹一坛,也能使数万人同醉狂欢。想必是魇桀一早就在帐中烹酒,那中书令只是寻常天人,自然是不够斤两,一闻便醉也就来不及宣旨。既然圣旨未宣,他就算拒绝出兵,也不算抗旨。哪怕日后父皇追究起来,责任也在那倒霉的中书令身上。而今看来就算明日三万援军到了,也唯有继续以寡敌众。倘若风郡增兵,这场仗的胜算也就更是难说……

    魇暝眉头微皱,打发那偏将下去歇息,又起身在沙盘边观望片刻,忽然又有人来报,却是风郡方向似有异动!

    魇暝快步走出营房登上瞭望车一看,只见夕阳之下一个小黑点自风郡方向飞驰而来,取来及目镜一望,却是黑黝黝的一骑飞驰而来,虽相隔甚远看不清楚,但体型远比风郡的战马要大出许多,奔驰的速度更是惊人。

    魇暝心中奇怪,心想那片战场已被毒水化为毒沼,所以才阻断了风郡继续用兵,而今派出这区区一骑也不知道是何道理。思虑之间那一骑已然到了毒沼之侧,蓦然腾空而起,庞大的身躯在毒沼中林立的战象骨架上一沾即走,朝着梦川大营的方向快速地迂回飞跃!

    魇暝心念一动,面露几分喜色,早将身一纵落在坐骑吹雪麒背上一声呵斥,那雪丘似的神兽麒麟已然发足飞奔朝着来者迎了上去。

    到了近处,魇暝看得分明,只见一头黑色巨虎背上跨骑着一个身穿轻甲的少女,瀑布一般的黑发随着巨虎的飞跃而上下飘飞,精致的容颜被夕阳的余光镶上一道柔和而明亮的金边,正是魇璃!

    魇暝见得魇璃归来,心头大石总算落地,将身一纵,已然从高大威武的吹雪麒背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转眼间,巨虎已经驮着魇璃到了近处。魇璃翻身下了虎背,朝魇暝奔了过来,伸臂揽住魇暝的脖颈道,“暝哥哥,璃儿回来了。”

    魇暝含笑搂着魇璃:“回来便好,你去这几日,倒是让为兄心头难安。”而后转头对那巨虎言道:“上卿辛苦了。”

    言语之间见得那巨虎将身一蹲,身形瞬间缩小,而后便只见身着黑甲的鹰隼半跪于地,朗声言道:“微臣幸不辱命,总算将帝女平安带回交还大殿下。” 魇暝俯身将鹰隼搀扶起来,沉声言道:“有劳上卿,快快请起。” 鹰隼起身立于一旁,见魇璃在魇暝面前的欢喜情状,心想自打认识她以来,总觉得她时而可怕,时而教人捉摸不定又偏偏能蛊惑人心,真正露出这样单纯的情状似乎也只在这大殿下面前。想到此处心头隐隐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来,却听得魇暝问道:“你二人既然自忘渊而来,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方向?”

    魇璃笑道:“我们从这方来,是为了送给暝哥哥一份厚礼。”

    魇暝心念一动,低头见魇璃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只觉得又是狡黠又是顽皮,却偏偏有一份笃定的意味,哪里猜得到她的心思?于是笑笑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已经是给为兄的一份天大的厚礼了,其他的为兄倒也不敢奢求。”

    魇璃咯咯笑道:“那倒是,不过就算是附带的礼物吧。璃儿要把风郡的蛮乌城送给暝哥哥!”

    魇暝深知她不会拿这等事说笑,有此说法必然是成竹在胸,于是面露喜色:“你有何良策?” 魇璃微微一笑蹲下身去,在地上捡了个石块便在地上勾画起来。

    魇暝垂首细看,发现魇璃勾画的正是龙隐泽周围近千里范围,大致地标出了龙隐泽、天柱、蛮乌城等地之后便以蛮乌城为起点,绕天柱勾勒了一个圆弧,而后抬眼笑道:“暝哥哥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魇暝心念一动:“那是横贯沙幕、藤州、风郡三部外疆的怀古道!” 魇璃笑笑:“其实昨日我已经到了天柱附近,见暝哥哥用兵狠挫风郡锐气,加上沙场被毒沼所阻,那十几万大军不得不都退回边界之上,短期内自然无法正面攻过来。以时翔的为人势必不会就此作罢,他有心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来取代时羁,自然会不择手段打赢这场仗。所以我和鹰隼才没有立刻回来,而是潜伏在天柱附近观察。发现那营中虽然沙尘飞舞,人声喧嚣,但营内却分营列阵,集结的皆是行动迅速的轻重骑兵及骑射,看来像是要再度出战的样子。我便怀疑时翔是想取道地势极低的怀古道,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侧面突袭龙隐泽。结果三个时辰前果然见得营中有十数前锋营轻骑乘快马奔怀古道而去,想来是先行探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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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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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9 11: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鹰隼沉声言道:“不止是普通探路的骑兵,其中还有一骑身揣军令旗。”

    魇暝眉头微皱:“先行探路的十数人何需军令旗?”

    魇璃点点头,用石头在怀古道靠近蛮乌城处勾勒了一条线引向藤州方向:“据我所知藤州外疆有风郡驻兵约二十万,那位令官在这个三岔路口就和前锋营的骑兵分道扬镳,直奔藤州方向去了。”

    魇暝恍然大悟:“他是想把藤州外疆那二十万兵力调来一起对付我们。”随后微微思索,“如此说来今晚风郡大军便会出发,估计与藤州外疆调来的军队在怀古道集结最迟便在明日正午,怀古道本身有近千里长,待到大军绕行再度进入我梦川外疆,差不多就在大后天!那可是三十几万的精兵,就算明日我调集的三万军力到了此处,再加上而今驻扎在落虎丘的南川大营兵马,兵力悬殊也太大了。若是让他们出了怀古道,只怕再难与之抗衡。”

    “所以……不给他们机会出怀古道不就行了。”魇璃微微一笑,“时翔以为有毒沼拦路,再加上营中动静连连就可以瞒过我等。这厢虚张声势,那厢调集可以迅速突击游战的主力骑兵,是想借怀古道出奇制胜。可惜他留在营中的大都是行动迟缓的攻城车、投石车之类,虽有部分守卫,但对于暝哥哥手里的兵力而言,可以说是还无半点威胁。暝哥哥只需以骑兵火速攻下天柱附近的风郡军营,便可尽得其营中的攻城武器。有了那些玩意儿,我们的十万兵马要取区区数万人驻守的蛮乌城,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鹰隼开口言道:“若是大殿下攻下蛮乌城,则可以逸待劳。一方面用重兵封锁怀古道断了风郡大军的退路,另一方面蛮乌城地势特殊,取下此地也可掐断风郡疆域增兵补给的要道,如此一来,风郡大军则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便是再勇猛也禁不住久耗。”

    魇暝心念一动,继而言道:“只是那接近四十万的风郡大军也不容小觑,虽说怀古道的地势易守难攻,但若是他们撤入藤州外疆,只怕也拿他们没办法。”

    魇璃掩口一笑:“只怕他们已经退无可退!”言语之间从怀里摸出一个玉卷来塞到魇暝手上,“此刻忘渊尅王已率二十万大军潜伏在沙幕外疆,原本是约定等我焰火为号,便攻打驻守在藤州外疆的风郡军营。而今时翔既然自动调走那二十万大军,忘渊大军自然更是毫无阻力,端掉藤州外疆的风郡军营之后便可发兵怀古道,与我北冥、南川两大阵营合力将风郡的军队困住。到那时,就算风郡再勇猛,也一样是困在笼子里的野兽而已。”

    魇暝闻言不由得又惊又喜,展开玉卷一看,只见上面果然镌刻着忘渊、梦川两国结盟的若干事宜条款,最后是忘渊国君的国玺印记,深约半厘,只是印痕中色如珊瑚之艳,灵光流转,竟是梦川皇室的灵血染就。魇璃给他的居然是一份盟书!

    到了此时魇暝方才明白当初她执意去忘渊的用心,心想忘渊自古以来都是和风郡一个鼻孔出气,就算而今时移世易,也不会轻易介入梦川与风郡的矛盾。以往也曾派过使臣前去忘渊均无功而返,却不料而今大敌当前,她竟然可以说服钺帝,促成忘渊与梦川结盟的大事!扭转眼前的战局是小,最重要的是天道三部形势从此逆转,今后自有一番新局面。想到此处魇暝惊喜交加,百感交集,仔细端详盟书玉卷上的字句,发现除了约定忘渊出兵共同对付风郡之外,还拟定了若干条互惠互利的条款。尤其是关于战后六部戮原上势力分割的约定,可谓影响深远,就算风郡背后有天君撑腰,也无法扭转日后天道三部鼎立平衡的局面。平衡则止战,止战则可持续繁荣。日后天道若有幸回归浩劫之前的共荣盛世,皆由这小小的玉卷而起!

    魇暝抬眼看看眼前的魇璃,再寻思这份谋略胆识满朝无出其右者,不由得满面欣慰之色,伸臂拍拍魇璃的肩膀:“看来是我看走眼了,饱经七百年忧患之后的璃儿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爱哭的孱弱妹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堪为兄长的左膀右臂了!”

    魇璃心头尚有其他顾虑,虽得兄长夸赞也只是露出一丝苦笑:“璃儿若真是如此有用,也不会连累暝哥哥为小人所害。”

    魇暝如何不知她是指他当初放下兵权之事,虽阵前夺帅重掌兵权,但当初的选择所造成后果的严重性他自然也明白,唯有叹了口气沉声道:“事已至此,便是再介怀也是于事无补。而今为兄只想打赢这场仗,停止这场本不应该挑起的征战杀戮,其他的也只得随缘。”而后言道,“攻打蛮乌城的最佳时机在明晚,那时忘渊大军已经过了怀古道中路,就算收到蛮乌城被攻的讯息也来不及回防。只是要绕过眼前的毒沼且避开留守风郡大营的眼哨也须得时间,少不得现在就回去部署,趁夜发兵。你二人连番奔波已是辛苦,且随我回营歇息。”

    魇璃摇摇头:“大战未止,还不是歇的时候。这三路夹击之计须得配合时机,只是现驻扎在落虎丘的南川大营那里还少不得要费点心思。”她抬眼看看天色,“不如暝哥哥修书一封,由我送去落虎丘交予二皇兄。而今天色渐晚,若是再耽搁时间,只怕会误了军情。”

    魇暝也觉她言之有理,于是携他二人回营,一面调兵遣将,一面着人备下快马,再写好信件交予魇璃,唯独是临行之时特意嘱咐鹰隼一路随行,保护魇璃安全。之后送出十余里地,目送鹰隼与魇璃两骑飞驰而去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方才回营领兵趁夜朝天柱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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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9 11: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前尘旧事

    鹰隼与魇璃一路飞驰,虽四野茫茫,所幸满天星斗可指方向,待到天色由暗转亮,再由清晨逐渐转为黄昏,终于到了落虎丘地界。远远望去,一道宽阔的峡谷卧在梦川、忘渊边界的高崖之间,正是那横贯多部的怀古道。而紧挨怀古道的广袤平原之上则紧密有序地排列着大片大片的白色营房,南川大营帅旗立于夕阳之下随风起舞,远在十余里之外。

    魇璃一挽缰绳,胯下的骏马自然也停住了脚步。到了此处,原本高耸入云异常巍峨的天柱也只是乍隐乍现的藏在暮霭之中,因为遥远而显得不是那么显眼。

    鹰隼见她遥望天柱方向,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于是一勒缰绳促马到了魇璃身侧沉声言道:“大殿下惯于征战,留在风郡营房的那点兵力自然不在话下,帝女不必担心,还是即刻入南川大营面见二殿下要紧。”

    魇璃闻言沉默片刻反而翻身下马走到一块大石头边坐下,只是喃喃言道:“又何必急在这一刻?”

    鹰隼翻身下马走到魇璃身侧,却发现她的视线游离在怀古道口。眉目之间颇有些纠结之态,不由得心念一动:“帝女莫非是想……”

    话没说完,一只纤巧的手掌已经扣住了他的手指,魇璃转过眼来微微一笑:“这里的风景不错,我只是想静静地看一会儿。你陪我。” 鹰隼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捻了一把,不由自主地任她牵引着并肩坐下,而后肩头微沉,却是魇璃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发丝随风而动,轻轻地扫着他的面庞,带起几分隐隐的轻痒。

    鹰隼有些紧张,所以身体绷得有些僵硬,两手很不自然地放在膝盖之上,然而心中却是杂念丛生,一方面贪恋两人相依的亲昵,一方面又在寻思魇璃心中在转的念头,就这般沉默许久方才沉声道:“难道…… 帝女不打算通知二皇子?”

    魇璃抬眼看看鹰隼:“你也听我大皇兄说过魇桀用‘浮生若梦’放倒中书令,有意延误宣旨的事了。他是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就算我现在入营告诉他三路围堵风郡大军的策略,只怕他也是依旧推三阻四。倘若他斗胆将军队调离落虎丘,那岂不是给风郡大军大开方便之门?不如等大皇兄取下蛮乌城之后再通知魇桀,到那时风郡大军不日便到,他也

    来不及拔营撤离,唯有坚守怀古道,与大皇兄共同对敌。”

    鹰隼眉头微皱:“在这样的平原作战主要靠兵力,而并无地利可循。若是放走了风郡大军,他带出的十万南川大军只怕也一样挡不住兵力超出数倍的风郡骑兵。二皇子身为皇裔,又是南川统帅,岂会如此荒唐短视?”

    魇璃冷笑一声:“你可别把他看得太高,这事他绝对做得出来。对魇桀而言,挑起这场仗的目的就是为了削减大皇兄的势力,以备来日储君之争。就算吃了败仗,大不了丢弃眼前这一片自古充作战场的荒芜外疆。风郡军队再厉害,也不可能冒着天道洪流失控、玉石俱焚的危险入侵我梦川国地,因而对梦川主体暂时无直接损害。他的眼睛只盯着储君之位,他的敌人也只有大皇兄一个,否则他也不用挑起这场战事了。” 鹰隼转眼看看魇璃,见她眼中尽是愤慨之意,于是沉声道:“看来你很恨他。”

    魇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喃喃言道:“不是恨他,只是太清楚他的为人。他的性情是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无论谁拂逆他的心意,或是挡他的路,就会不计后果地将其剪除,即便是骨肉至亲也毫不例外。”言语之间下意识地拽紧了鹰隼的手臂。

    “难道你曾经拂逆过他?”鹰隼心念一动,“他对你做过什么?” 据他所知,魇璃被派去风郡为质子之前,乃是寄住在大皇子的北冥大营,而不是和其余皇裔一起由宫中帝裔司照管。虽说血统不纯,但毕竟也是当今圣上亲女,又年纪尚幼,如此安排有悖律例,似乎一直以来梦川皇室都在刻意回避她的存在。若非当年他也有份护送她远赴风郡,只怕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凡女所出的帝女。

    魇璃看着远处的南川大营出神,许久才开口言道:“你既是父皇身边的重臣,想必经常出入父皇下朝后处理政务的天安殿,自是见过天安殿御阶下的暖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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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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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9 11: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鹰隼微微颔首:“那倒不曾亲见,我在天安殿出入之时那个池子早已被填平,覆上了白玉砖面。只是听闻之前确实有这么个池子,里面灌满天香脂,常年燃烧,致使香氛弥漫整个天安殿,可助圣上提神醒脑。”

    魇璃怅然一笑:“原来那池子早被填平了,也难怪,出了那么大的事,是该填起来。记得那天在鎏金城里遇险,你用天火融掉那些黄金力士的时候……我很害怕。”言语之间身子微微发颤,将脸转到一边继续说道,“因为我小时候曾经掉进那烈焰熊熊的暖香池,被烧得体无完肤。而推我下去的人便是二皇兄魇桀!” 鹰隼暗自心惊:“怎会闹到那个地步?”

    魇璃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时候我和他都还小,在宫中由帝裔司照管。你也知道我的出身来历,除了大皇兄之外,其余的皇室中人没人当我是自己人,即便是父皇,也很少拿正眼看我。一个没有灵角的梦川帝女,说好听一点是天族凡裔,难听一点就是混种,杵在一群头顶灵角的皇家子弟中间总是显得异常突兀,更是时时在提醒着众人,尊贵的天族血统曾被卑微的凡人血统所玷污。”说到这里她抬眼看看鹰隼,“其实你我有些地方很相似,皆非血统纯正的天族,只是你继承了赤邺皇族的天眼,且为绝无仅有的一个皇室后裔,即便有人知晓你的身世,也不会有人因为血统而蔑视你。”

    鹰隼心生怜意,伸臂揽住她的身体叹了口气:“那时候……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魇璃惨然一笑:“相对于父辈的漠视冷遇,来自同辈的孤立和厌恶更为明显些。因为大家都还年幼,不懂得大人的宽容或虚伪,所以好恶之类的情绪也总是赤裸裸地表现出来,丝毫不加掩饰。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个没有角的怪物,就算是欺凌折辱,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而和我一般年纪的魇桀总是领头的那个,他是头顶紫金角降世的紫金帝嗣,生来就尊崇无比,和我有天渊之别,不由得让我自惭形秽,唯有避居内室很少外出玩乐。后来大皇兄知道我没有灵角羞于见人,于是特地用盘龙木雕了一对犄角送我,我本以为顶着木犄角他们就会当我是自己人,结果换来的却是冷嘲热讽。而我受了闲气也只会一个人躲着哭泣,心想若是自己和他一样头顶紫金角,断然不会落到那种地步。于是突发奇想找来油漆,将那对木犄角漆成倒红不紫的模样,以为这样子他们便会对我改观,谁知道这个幼稚的想法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鹰隼心头一寒:“就算你将角漆成紫色无意中冒犯了二皇子身为紫金帝嗣的尊严,但毕竟也只是孩童的儿戏,总不至于搭上性命,怎会……”

    魇璃摇摇头:“就是因为是孩童,所以才会残忍得很直白。魇桀领着一干皇家子弟抢走了我头上的木犄角,我一路追赶哀求他们把角还给我,但他们并不为所动。那个时候父皇尚在昊天殿的朝会上处理政务,而帝裔司的人见起头的是魇桀,也不敢阻拦。我被他们引进了天安殿,然后魇桀把我的木犄角抛进了暖香池中。我怕池里的火焚毁那对木犄角,也顾不上火焰炙人趴在池边伸手去捞,就觉得背上让人重重地推了一把,整个人跌进了暖香池!”

    鹰隼心头一颤,心想那池中灌满天香脂,烈焰熊熊,温度何等惊人。小小孩儿掉了进去,只怕顷刻之间便被烧得体无完肤。就算她是梦川皇族,有着惊人的自愈能力,但皮肉焦灼的痛苦却是一分不少。想那二皇子那时虽是幼童,这等行为只怕也不是不知轻重这么简单。

    魇璃闭上眼睛,眉宇之间露出些许痛楚之色:“我在暖香池中哀嚎惨叫,好不容易攀住池边想要爬出火海,又被他一脚踹了下去。当时原本看热闹的那些皇家子弟都吓呆了,唯有他脸上还带着笑,那种笑脸我一辈子都记得……虽然当时浑身被烈焰所炙,可心里却冷如冰窟。那时候他是真的想我死,只是因为我的一个愚蠢的过失冒犯了他身为紫金帝嗣的无上尊严……”

    鹰隼无言以对,只是紧紧拥住魇璃的身体,心想难怪她一提起二皇子便是那般神情。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当真是闻所未闻。倘若只是小小过失便会招致杀身之祸,那对于可直接威胁到他登上储君之位的大皇子,自然更是不择手段,也难怪魇璃会对他如此顾虑。

    魇璃靠在鹰隼怀中,身躯犹在瑟瑟发抖,儿时的噩梦虽过去一千年,但种种惊悚却挥之不去。

    直到夜色缓缓降临,南川大营的白色营帐早已掩盖在一片浓黑之中,她才继续缓缓言道:“有两次我只差一点就可以爬出暖香池,但都是被他一脚踩了下去,直到他第三次抬起脚……我知道他不打算放我一条生路,于是松开了攀在池边的双手,一把抱住他悬空的腿脚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拉进了暖香池!”说到此处,她面露几分讥讽之色,“没想到他叫得比我还惨,什么紫金帝嗣?也一样是血肉之躯,知道疼知道怕,除了那对光耀夺目的紫金角,烧得体无完肤的模样和我也没有什么不同。那个时候我血往上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与胆量双手扣住他头顶的那对紫金角用尽全力一扳,就听得咔嚓两声,竟将他那对紫金角齐齐折断,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顿时不再挣扎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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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9 11:01:23 | 显示全部楼层
    鹰隼暗自心惊,心想时常见她发起狠来就连自个儿性命也不当一回事,想来皆是由此事而起。相传紫金帝嗣每隔几代才会出现,皆是梦川皇族之中头号出类拔萃的人物。昔日二皇子尚未出世,大皇子就已然立下无数功绩,本是立为储君的不二人选,也正是因为紫金帝嗣的出世,才会使得原本应归大皇子的储君之位至今空悬未决。只是不想她竟然有能力折断二皇子的紫金角,虽说那时二皇子年纪尚小,体内的灵力尚未觉醒,但她这一击也是非同小可。如今看来,这一半凡人血统的帝女并非池中之物,当初施展冰封之术生擒风郡第一勇士时羁也绝非偶然。他日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储君之争只怕会因为她的介入而生出无数的变数。然而自古以来皇权之争无不是同室操戈腥风血雨,有这样的本事对她而言,则未必是一件幸事。想到此处,鹰隼开口问道:“那你们究竟是怎么脱险的?”

    魇璃摇摇头:“折断魇桀的紫金角后,我也失去了知觉,等到苏醒之时早已远离皇城,身在暝哥哥的北冥大营。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皇城,一直由暝哥哥悉心照料,与其余的皇室贵胄再无半点交集。那三百年的时间恐怕是有生以来最为幸福快乐的时间。直到七百年前,原本在风郡为质子的皇叔病故,依律要以在位君主的子女补上,后来的事,我想你也知道了。”

    鹰隼叹了口气:“难怪帝女唯独与大皇子亲厚,甚至甘冒奇险去忘渊游说钺帝。但是帝女故意延误军情,逼二皇子作战,恐怕南川大营此役会损失不小。”

    魇璃喃喃言道:“倘若魇桀不是存着私心,早就与北冥大营汇合,也不会把军队驻扎在这个地方。我也不否认另有私心,想借风郡削减魇桀势力,但风郡敌军近四十万,无论谁碰上,都不可能丝毫无损。国难当头,身为梦川将士,为保疆土而拼死作战也是分内之事。既然开战终有牺牲,就得让他们牺牲得有价值。暝哥哥仁爱英明,原本就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若是因为我而害他为小人所乘失去储君之位,便是万死莫赎。要是能因为这一战而奠定梦川将来数千年的国祚,我不介意做这个坏人。”

    鹰隼听得魇璃言语,深知这是赢得这场战役唯一的办法,但也觉过于残忍。尤其是见得她轻描淡写地判定那十万南川军士的生死,心头不由隐隐发寒。他虽为皇族后裔,但家国湮没已久,仅仅以梦川臣子的身份冷眼旁观,也觉得眼前的帝女比那小小年纪就恶毒如斯的二皇子魇桀要来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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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9 11:0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南川大营

    魇璃留意到鹰隼的沉默,抬眼看看他眼中复杂的神情,淡淡一笑又垂下了眼帘:“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而今也是形势如此,不得已而为之。倘若你执意要现在去南川大营报讯,我也不会拦你。若是魇桀临阵脱逃,放走风郡大军,让咱们失去这个反制风郡一改天道局势的机会,我想又会回到当初互换质子尚且难求偏安的局面了……”

    鹰隼回想起当初在瑸晖宫中那段短暂而险恶的时光,自不由得叹了口气,搂住魇璃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些:“那是万万不能的!” 魇璃伏在鹰隼怀中喃喃言道:“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没有出逃,就算永囚风郡禁宫,也好过看到征战杀戮血流成河。只是……若是那般,我也不可能认识你……”话到此处,便闭上双眼不再言语,不多时听得她鼻息轻柔,已经酣然入梦。

    长夜漫漫,星光如织,鹰隼的手指轻抚魇璃滑顺黝黑的发丝,垂首看着伏在自己怀中,此刻温顺如小猫一般的女子,疑惧参差,却又爱怜交织,正是百味交杂,千头万绪早成了一股解不开斩不断的乱麻…… 黎明时分,天柱方向陡然大亮,一朵绚烂的烟花绽放于天际,鹰隼轻轻摇醒魇璃:“是大皇子的讯号,蛮乌城已经取下了。”

    魇璃凝视那片焰火片刻,伸手自怀中摸出一枚穿云箭遥指天际,只听得一声刺耳的鸣响,一道金光直飞天际,顺势化为一片耀目的火花,将他们头上这一片幽暗的天际照得异常绚烂。不多时,藤州方向也升起了同样惹人注目的火花,两相辉映,将还笼罩在黎明黑暗中的六部戮原照得亮如白昼。

    “看来藤州外疆也已经尽在尅王掌握之中了。”魇璃面露喜色,将目光转向十余里外的南川大营,只见那里已然人头攒动,灯火纷繁,想来都被穿云箭惊动。很快便见营中飞驰而出一大片黑压压的骑兵,朝她与鹰隼所在的方向而来!

    魇璃抄手而立,见骑兵队由远及近,最初是以雁行阵疾奔,到了离此间二三里处便阵形一变,化作包抄之势,等到了眼前,早已把她与鹰隼团团围住。只见寒芒若织,却是无数利箭在弦,夹杂着马群的嘶吼踢踏声,放眼看去却是五六百人之多。不多时,一个武将纵马出列,暴喝一声:“尔等是何许人?胆敢在南川大营附近窥视,莫不是细作?” 鹰隼上前一步将魇璃护在身后厉声喝道:“大胆!魇璃帝女在此,岂有尔等大呼小叫的余地?”

    那武将冷笑一声:“什么魇璃帝女,没听说过!”促马到了近处看清鹰隼,方才脸色一变,连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不知是镇川上卿在此,末将多有得罪,请上卿勿怪!”言语之间甚是忐忑。

    鹰隼怒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快放下武器,迎帝女入营?如此怠慢,莫不是想掉脑袋?”

    那一干军士将领听得此言,早惊得三魂不见七魄,纷纷下马见礼,齐声道:“小人不知帝女驾临,有失远迎,烦请帝女恕罪!”

    魇璃叹了口气:“不知者不罪,吾虽为帝女,但少小便远赴异邦为质子,也难怪你等不知,都起来吧。吾有紧急军情要上陈二皇兄,无谓在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说罢牵过坐骑翻身上马。

    那一干军士将领忙躬身让出条道来,鹰隼翻身上马,紧跟魇璃朝南川大营而去,数百军士列队相随,一时间蹄声频频,沙尘四起。另有专人快马加鞭奔回营中告知魇桀与璐王。

    魇璃与鹰隼到了南川大营之外,便听得号角声声,无数将士整装而立,铠甲构筑成一片整齐有序的钢铁壁垒,而中间让出一丈开外的空道,笔直地引向百丈之外大营中最为庞大的白色主帐。帐顶的帅旗上书 “南川”二字,两个字中间是一团圆形的黑色印记,形如虬龙,这是南川大营的军徽。

    两侧的军士们虽貌似谦卑地垂首而立,但一个个目光灼灼,如临大敌,数百把青铜戈自空道两边的阵营里探出,在空中交叠出一连串平行的夹角,凸露的啄口寒光闪闪,叫人莫可逼视。

    魇璃与鹰隼所骑的战马虽是北冥大营中的良驹,见惯阵仗,可惜被戈上的寒光闪花了眼,长嘶阵阵,却无法前行。而那些青铜戈所架的高度,也根本不容许人骑马而过。早有一名将领自大营缓缓而出,迎上前来:“恭请帝女下马再行入营。”言语之间貌似谦恭,但神情却颇为轻狂。旁边的地上已经蹲跪了一名军士,供魇璃踏脚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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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9 11:01:56 | 显示全部楼层
    鹰隼见状促马向前,对魇璃言道:“且让微臣为帝女开路。”

    “不必。”魇璃横扫一眼眼前的南川大营精兵,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下马威吗?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谁会比较害怕。”言毕拔出腰间的金翎剑,只见一阵极快的剑花闪过,那名将领所披的大麾也已被裁下一大块卷在魇璃剑尖,列阵的军士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那将领本是奉命一挫魇璃锐气,不想眼前这娇滴滴的帝女说动手就动手,剑光闪烁之中自是不敢动弹,大惊失色之余却觉着头顶一凉,却是原本罩在头部的头盔乍然一分为二,咣当落地。紧束的发髻顿时散了开来,若干断发飘零,显得异常狼狈。

    魇璃的剑尖挑着布片送到那呆若木鸡的将领鼻子跟前,冷冷言道: “把马眼睛蒙上。”声音虽轻,却自有一番气度,半点让人违逆不得。那将领只好取了布片手忙脚乱地将魇璃的坐骑双眼蒙住,而后慌忙躬身退了开去。

    魇璃早已收剑还鞘,神色冷峻促马前行,朝着那层层交叠的长戈而去,似乎对那一系列明晃晃的利器全然视若无睹。任由蒙住双眼的战马载着缓缓前行,离最前排的长戈越来越近。

    持戈的军士早已惊出一身冷汗,眼见魇璃雪白的脖颈就要撞上那锋利的青铜戈,慌忙将长戈收回,放她通过,只见百丈长的戈阵缓缓瓦解。

    魇璃不紧不慢地朝大帐而去,鹰隼如影随形,偶尔将眼角的余光扫向两旁的将士,只觉此刻看来这些南川大营的威武将士的神情惊异敬畏交织。自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二皇子向来跋扈,如今对上这魇璃帝女,恐怕是棋逢对手。

    魇璃促马缓缓行至主帐外,才翻身下马,那被她挑散发髻的将领早已躬身上前,面带惶恐之色拉开主帐的帷幕,恭送魇璃与鹰隼入内。

    那主帐极大,方圆十丈,高六丈,顶上悬着一圈明光耀眼的琉璃灯。

    营帐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沙盘,罗列的皆是六部戮原的地势据点。远处一道高约一丈的屏风将主帐格成两个区域,屏风前安置着高出数阶的主帅席位,阶下两边还罗列着几张椅子,最靠近主帅交椅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头顶银白色双角,长须美髯面容清瘦的老者。

    而主帅交椅上偌大一张雪白的狮子皮由椅背一直铺到几步阶梯之下的地上,这把象征着南川大营最高权威的交椅上坐着一个身穿雪甲,头顶紫金角,冠插长翎,与她年纪相若的俊美少年,眉梢眼角颇有些飞扬的骄傲颜色。

    魇璃立在那里微微端详,心想一千年不见,这魇桀原来长成这个模样,半点儿时的影子也不见,虽说与暝哥哥一母所出,却不怎么相像。那眉眼倒是有几分熟识,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而阶下那老者却是被封为璐王的皇叔寐璐无疑,只是一千年前要年轻许多。

    就在魇璃打量璐王与魇桀之时,璐王与魇桀也在打量魇璃。

    魇桀幼时吃过魇璃的大亏,素来无兄妹情谊,而今知道她回来,且是与大皇兄为伍,自然是容她不下,所以之前故意摆下阵势想给魇璃一个下马威,不想却见派去的将领狼狈不堪地立在外面,自是吃了一惊。再将目光落在魇璃身上,见她一身戎装,目光清冷,脸上尽是气定神闲之态,全无半点谦恭之色,寻思着千年不见,此女虽稚气尽去,出落得亭亭玉立,但骨子里那股子对他这紫金帝嗣的轻慢却有增无减,不免脸色阴沉。

    璐王之前见得三处绽放于不同方向的焰火,便知是有人在互通消息,是以当有快马回报是帝女魇璃驾临之时,便在疑心是北冥大营的战事有变。有这个顾虑,便不太赞成魇桀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奈何魇桀性情刚愎自用,且戈阵已然摆下,也有心看看这魇璃是何等人物,不想却成了这么个结果,见那倒霉的将领灰头土面地杵在帐外,难免觉得魇桀此举有几分自取其辱的味道。而长幼有序,魇璃不尊上命,可见是来者不善。

    鹰隼如何不知此时气氛诡异,于是上前一步躬身向魇桀与璐王行礼:“微臣鹰隼拜见二殿下与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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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9 11: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魇桀微微颔首,将手指抬了抬:“上卿不必多礼。”随后叹了口气,“不是说本座的皇妹魇璃到了么?怎不见人?”

    魇璃心头冷笑,心知这魇桀是有意要摆一摆皇兄的架子,挽回刚才被剥下的面子,于是上前循礼盈盈下拜,口里道:“魇璃拜见二皇兄与璐皇叔,一别千载,见二位风采依旧,魇璃心中喜不自胜。”

    魇桀转眼看看魇璃,懒懒言道:“原来皇妹在此,为兄怠于军务,几乎忘了皇妹乃是天族凡裔,故而没能一下子认出来,倒是有些贻笑大方了。”

    魇璃平生最恨有人拿自己的出身说事,而今见魇桀如此自是明白他是想借机羞辱自己,此地乃是他的管辖范围,倘若自己忍不住气,必定被他栽上个以下犯上的名头。虽不用怕他,但若是因一时之气误了促使他出兵围堵风郡大军的正事,倒是得不偿失。想到此处只是微笑应道: “皇兄贵人事多,魇璃哪敢让皇兄劳神?魇璃此行乃是为大皇兄作信使,邀约二皇兄率南川大营虎将围猎怀古道,若能将风郡大军困死在峡谷之中,也可解梦川之困,安父皇之心。”

    魇桀心念一动,寻思魇暝所带的兵马已在首战之时有所折损,加上独力对抗风郡大军更无多少赢面,怎会形势逆转至此?随后转眼看看一旁的璐王,见璐王皱眉微微点头,于是开口言道:“据我所知皇兄手上的兵马已然不足十万,然而风郡大军足有二十万之多,若是皇兄抗不住大军压境需要我南川大营出兵增援,大可向我明言,又何必让皇妹撒谎诓骗?”虽是如此言语,却并未让魇璃免礼起身。

    魇璃心想好你个两面三刀的东西,只是保持着膝盖微弯的姿势微微一笑:“二皇兄贵人事忙,驻军此地太久消息也不甚灵通。数日之前,大皇兄已与忘渊结盟,适才大皇兄的焰火明示已然取下风郡的蛮乌城,将风郡大军的增援补给全部掐断。而忘渊尅王的二十万大军也已经端掉了藤洲外疆的风郡军营,估计再过两个时辰就会与大皇兄顺利会师。只是……此时正沿怀古道奔袭而来的风郡大军并非二十万,而是聚合了藤洲外疆的驻兵,总共接近四十万之众,算算时间,约在午时便会赶到此地。”

    魇桀与璐王双双色变,魇暝与忘渊结盟一事远在他们料想之外,这倒还罢了。只是魇暝与尅王的盟军军力近三十万,对此刻怀古道中被阻断退路的风郡敌军而言自然不会回头与盟军相斗,而是尽快逃出身处峡谷地带的怀古道才能重整旗鼓放手一搏,是以只会将兵力集中在有可能突围而出的落虎丘。想风郡兵马比他此番带出来的人马多出四倍,倘若真是午时便到,此刻就算立刻拔营撤离,只怕跑不了多远便会被对方追上,这一片平原地带没有什么地势屏障,手里这十万大军只怕会被对方一口吃掉连渣都不吐!本以为可以负手等风郡重创魇暝的势力,不想数日之间却形势逆转,自己倒成了悬在猛兽嘴边的鲜肉!

    想到此处,魇桀不由得坐如针毡。却听得魇璃继续说道,“二皇兄向来重视手足情谊,且殚精竭虑,总把江山社稷放在头一位,若是大皇兄需要增援,自然不作第二人想。是以才会委托魇璃前来传信,望二皇兄当机立断,早作准备,若能助大皇兄困住风郡大军,则日后天道三部则可鼎足而立,三分六部戮原。待到目前在二皇兄营中休憩的中书令大人回朝复命之时,在父皇面前二皇兄也算大功一件。”说罢自怀中摸出魇暝的信件很自然地站起身来,走到主帅席位的阶下将信托向魇桀。

    魇桀又急又气,牙关咯咯作响,只是死死盯着魇璃却不伸手来接,一旁的璐王早将信取了过去一边细看,一边偷眼打量魇璃,心想此女之言虽彬彬有礼,却又是异常尖酸。分明是在暗讽二皇子为夺储君之位,不顾手足之情从中作梗。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话中有话,威胁之意溢于言表。而今世易时移,魇暝取下蛮乌城,且与尅王一起截断敌军退路,已然立下两件大功,倘若二皇子依旧撤军远遁,就算不被风郡追兵截住损失惨重,也一样会因为临阵脱逃及放倒中书令延误接旨之事而被魇暝参上一本。此消彼长,势必在储君之争中落于下风。为今之计,也唯有以十万南川大军力敌风郡四十万军力,支撑到魇暝与尅王盟军赶到,完全困住风郡大军为止。想那大皇子一向误于迂腐仁义,从未耍过如此阴险的手段,搞得二皇子如今骑虎难下。此番风郡之行,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竟如脱胎换骨一般,只怕日后更加难以对付……

    魇璃见魇桀与璐王都是神情复杂,心知自己那几句话算是说到了位,于是开口言道:“大皇兄的信件已然送到,魇璃须回去复命了。” 说罢便要退开。

    却不料魇桀猛地窜起身来,右手扣住了她的手臂,面色异常阴沉:

    “你早就到了此地,故意拖延到现在才来见我,是也不是?”

    魇璃面露惊慌之色:“二皇兄说到哪里去了,魇璃怎会如此?若不是在帐外的戈阵耽误许久时间,也早已将大皇兄的信件交给二皇兄了。哎哟……皇兄神力过人,能否轻一些,魇璃只是个没用的天族凡裔,再多片刻,这手可就让皇兄给废了……哎哟……” 一旁的鹰隼虽明知魇璃连风郡第一勇士时羁也敢对阵,断不会畏惧眼前的魇桀,只是一听到她呼痛求饶,就不由得血往上冲,也顾不上君臣尊卑之仪,伸手扣住了魇桀右腕脉门,口里言道:“帝女身娇体弱,还请二殿下手下留情!” 魇桀只觉得右臂发麻,转眼怒视鹰隼:“鹰隼,你敢以下犯上?” 鹰隼冷言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受大殿下所托保护帝女安全,若是帝女有所损伤,大殿下面前微臣固然无法交差,就是日后面见圣上,也是无法交代。就算帝女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二殿下顾全手足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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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9 11:02:23 | 显示全部楼层
    璐王见魇桀面带杀气,魇璃软语告饶,鹰隼又态度强硬,也怕魇桀一怒之下真伤了魇璃,日后又会成为一个影响魇桀声望的话柄。于是干咳一声笑道:“帝女休要惊慌,上卿也不必紧张,二皇子不过是开个玩笑。” 魇桀见得璐王出面,自然要给他几分薄面,于是悻悻地松开魇璃。鹰隼也自然松手,顺势上前一步将魇璃护在身后,遂即躬身赔礼:“微臣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请二殿下海涵。”

    魇桀气结于胸,却见璐王连连摇头,也不好发作,只是冷哼一身,转身回座,眼看着鹰隼与魇璃躬身退了出去,翻身上马,顷刻之间便去得远了。

    魇桀犹在气头上,见璐王望着魇璃两人去的方向捻须沉吟,自不免负气言道:“都没影了,皇叔还在看什么?”

    “二殿下也未免太心浮气躁了。”璐王叹了口气,“本王只是庆幸适才殿下没有再授人以柄。而今军情紧急,追究其他也是徒劳,还是早作准备抵御强敌才是正经。若是成功截住风郡大军,就算兵力折损十之八九,也算是抗敌有功,扳回局面;若是放跑了敌军,就算这十万将士侥幸逃脱,在圣上那里可是会输得一败涂地。若是再伤了魇璃,只怕会雪上加霜。况且刚才的形势殿下没注意到吗?那鹰隼乃是圣上心腹爱将,如此维护魇璃,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出于圣上授意。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魇桀听得璐王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喃喃言道:“皇叔言之有理。我一见那怪物便有气,被她含沙射影讥讽一番就失了方寸,幸亏有皇叔提点才不至于误事。细细想来,我堂堂紫金帝嗣,原不该和个卑贱的怪物一般见识。”

    璐王微微颔首:“殿下有这计较,本王总算安心一些。只是本王冷眼旁观,觉得那魇璃恐怕也不简单。就算那些言语是大皇子教的,适才在帐外的事可是她自个儿做出来的。如此倨傲果敢,可是在咱们南川大营将士面前摆足了架子,给大皇子撑够了场面,可殿下发难之时却一味示弱服软,引得殿下与鹰隼起冲突,忽强忽弱,也不知究竟如何。本王阅人无数,却一直无法看透此女的底细,日后还得多加小心才是。而今还是速速备战要紧。”

    魇桀长叹一声:“时间紧迫,且兵力悬殊如此之大,怎么准备也一样损失惨重,此等危机只怕难挨!”

    璐王摇摇头:“事已至此,损兵折将在所难免,既然无法保存实力,便放手一搏,要日后国民想起此役来,都不可抹杀我南川大营的牺牲与功绩!圣上那里也自然有数,所谓危机危机,有危,也有机,这其实也是我们扭转劣势的一个机会,至于将士……只要南川大营帅旗不倒,很快就可以再度扩充,现在可不是吝啬人命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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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9 11:02:43 | 显示全部楼层
    .怀古道

    魇璃与鹰隼离了南川大营,直奔怀古道而去,到了怀古道所处的峡谷口便弃了马匹沿岩壁而上。那岩壁虽有五六丈高,但对他二人而言,却不算是什么,几起几落之间已经攀上山崖,转身看去,远处的南川大营人头攒动,已然开始调兵遣将。

    魇璃立在崖边凝望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鹰隼,你刚才不是真要和魇桀动手吧?”

    鹰隼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不由得一呆,许久方才正色道:“微臣受命于大殿下……”

    魇璃伸手掩住鹰隼的嘴叹了口气:“又是这些陈词滥调,我可不爱听。你就不能说是因为心里有我,所以容不得我受半点委屈吗?”

    鹰隼垂首看着魇璃脸上的期待神情,心头似乎被什么揉了一下,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而后问道:“可是帝女故意在二皇子面前示弱,只是想证明这个,还是……”

    魇璃淡淡一笑,只是伸臂挽住鹰隼言道:“我的心思总是瞒不过你,魇桀还记着儿时的仇怨呢,要是我再和他硬碰硬,在这里闹起来岂不误了战事?何况璐王老谋深算,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我可不希望他老是提防着我。再说有你在,总不能真让我吃苦头,在紫金帝嗣面前示一示弱也不算丢人。”言语之间已经挽着鹰隼沿怀古道的走向而去。

    鹰隼任由魇璃挽着手臂,只是暗自叹了口气。她总是能想到那样合乎逻辑的借口,来回逃避问题的实质。在她不遗余力地打击二皇子势力的时候,二皇子是否记仇,璐王是否留心,都不能算是什么大事。她刻意示弱无非是明知他会出手,而他身为镇川上卿,乃是直属于圣上之下的第一重臣。他的一举一动在大多时候也是代表了圣意,尤其是在二皇子与大皇子的储君之争到了如今地步的时候,他的出手阻挠在二皇子眼里只会是一个严重的警告讯号,等于是将已经非常被动的二皇子逼到穷途末路之地,说不得又要生出些事来。这等皇族内斗,往往惨被波及的总是底层的无辜,是以以往他都能自我约束,不介入任何一方势力,奈何而今却因为一脉私情而失了偏颇。而她与他的这份感情似乎来得也太快,太让他措手不及,并非他疑心太重,只是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越发觉得她的心太大,绝非他一个鹰隼就可以填满的……

    魇璃抬头看看鹰隼,见他不自然地转过脸去,也不由心念一动开口言道:“你怎么又成了闷葫芦?” 鹰隼摇摇头:“帝女八面玲珑,微臣无话可说。”

    魇璃咬咬嘴唇,松开原本缠住鹰隼臂膀的双臂,面色微沉:“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这镇川上卿是不是?” 鹰隼默然,许久方才言道:“微臣不敢。”

    “不敢,不敢,你心里早已把我想成一个满腹诡计的女人,这会儿倒是不敢了。”魇璃喃喃言道,一双眼圈早不知不觉地红了,而后跺跺脚,甩开鹰隼加快步伐朝前奔去。

    鹰隼见她这般情状,心头已然大悔,寻思她若有此心,这些天来自然会处处隐瞒,断不会把一切都坦然相告。明明是自己情难自禁,终不可将过失归在她头上。于是快步赶上伸手拉住魇璃的右臂。

    魇璃挣了挣,见无法摆脱便冷冷言道:“你都已经认定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还拉着我做什么?”

    鹰隼低声言道:“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便不由得胡思乱想,原本是我不好。” 魇璃转眼看看鹰隼,开口言道:“你有什么不好?”

    鹰隼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担心一些事,担心过头也就不免想太多。历来皇权争霸,皆是同室操戈,备受荼毒的除了朝中官员军中将士,甚至是朝野之外的无辜百姓也未必可以置身事外。圣上为了避免朝中两派争斗,是以将立嗣之事一拖再拖,便是希望假以时日,以二位皇子的功业论高下,既可顺民心,也可依天策。你为助大皇子建功立业,介入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储君之争,甚至毫不留手地将二皇子逼到绝境,只怕会打乱圣上的部属,使得平稳过渡的期望成为泡影,之后的派系争斗,腥风血雨可想而知。”

    魇璃怅然一笑:“就算我不介入,你觉得魇桀会与暝哥哥公平竞争吗?敲响龙鸣鼓挑起战事、刻意折损北冥大营将士、延误接旨拒不出兵……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又公平了?何况历来皇权更替,有几个是不沾半点血腥就可促成的?倘若能一气扳倒魇桀,暝哥哥顺利接任储君之位,这才是梦川得以长治久安的办法。不然,你觉得像魇桀那样的小人难道会比暝哥哥更能胜任未来梦川国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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