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牢城》（全书完）日本战国历史推理小说--作者：米泽穗信--翻译：Black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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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用几乎听不到的音量悄声说道。

没错，那句话不是伊丹之意，而是受伤*。因为卸下了枪尖才能相连，长枪不再完整，所以那句话暗示的就是受伤的枪。

（受伤：いたみ既可以指伊丹，也可以指痛み）

长度足够了。可是，如此长度的枪着实太重，绑在枪尖的箭矢像是迷了路一般，令人烦躁地摇摆不定。

“恕属下冒昧。”

久左卫门再次开口：

“弯曲成这个样子，这杆枪怕是用不了吧。”

“未必。”

村重拿着这杆五间半地长枪，将眼光投向另一个御前侍卫，说：

“秋冈四郎介。站起来。”

“是。”

四郎介站起身来。

“在我和一郎介的中间，也有块新钉的地板。你站在那里撑住长枪。只需站着拿双手撑住就行。”

说完，四郎介就站到两人之间撑住长枪。长枪马上就不再弯曲，前端也不再抖动了。村重说道：

“那天早晨，代替四郎介功能的就是那个春日灯笼。穿过灯笼的火袋就能控制住抖动，长枪便可准确命中目标。一郎左，架好盾牌，留神了！”

“遵命。”

伊丹一郎左举起盾牌，前后错开双足，弯腰压低重心。村重左手不动，只用右手将长枪往前突刺。铛的一声，箭矢扎进了盾牌。村重抽回长枪，再次突刺。然后他又踏着步伐刺了第三次，饶是伊丹一郎左提前做足了准备，还是给这一枪刺倒了。诸将呼声四起。一郎左放下盾牌，平伏在地，发出钦佩至极的喊声：

“不愧是主公，真是令人畏惧的力量！”

村重放下五间半长枪，站着说道：

“杀死自念的手法正是这个。证据就是灯笼火袋里残留的血迹。”

箭矢前端带有自念之血，抽回长枪之际沾在了火袋上。

“长枪放在兵器库里，任谁都能拿到。因为织田不知何时会发动进攻，所以兵器库没有上锁。绳子和箭矢同样很容易入手。没有极大气力就使不动这杆五间半的长枪，也就不能杀死自念。而能够用这杆长枪的不可能是在走廊戒备的人，只能是在外头的的人。越过降雪庭院，一枪扎死自念的人，就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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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朝那个人望去。

“森可兵卫。”

森可兵卫唰的一声拜伏在地。

满脸汗珠，全身颤抖着，但仍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大声答道：

“属下在。”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我下令不准杀的人？”

可兵卫抬起头，拼命喊道：

“一切都是为了主公。叛徒的儿子即是敌人，即是佛法之敌人，即是主公之敌人。敌人，不杀不行。”

他的叫喊声充盈了整座天守，把诸将的耳朵都震痛了。村重眼见有一两名将领对可兵卫的这段话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就做了这般手脚吗？”

“杀死自念的既是属下，又不是属下。”

可兵卫带着炽热的目光倾诉道：

“像属下这样愚钝之人能想到这般巧具，非上天相助不可。也就是说，自念之死就是神罚，这正证明主公身受阿弥陀佛加持啊！”

你以为这种歪理能说得通吗？村重本想这么说，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所谓神谕，常常就是这样。人皆以为可兵卫乃愚蠢之人，可他却想出了足以动摇有冈城的妙计，那就只可能是神佛的引导。想要否定这种说法是极困难的事。

村重一时间茫然了。

他当然可以用抗命为由叫可兵卫服罪自杀，但诸将已经对可兵卫的话心生认同。若在此刻下令让可兵卫自杀，一定会有人出言庇护，那族内必会滋生反目情绪。再说就算可兵卫违抗了上命，在很多人心里，杀死安部自念这件事也构不成死罪。

不过在村中心里还藏着一个不能杀可兵卫的理由，一个超过以上所有理由的理由。

信长会杀的人。

那我就不能杀。

村重决心要和信长反着干。

他所做一切皆是为此。为什么让织田派来的监军活着回去？因为如果是信长，一定会杀了他们。为什么不杀高山由近的人质？为什么不杀安部自念？因为如果是信长的话，一定会杀他们。为什么不杀黑田官兵卫？因为如果是信长的话，一定会杀他。

村重心想，恐怕那个男人，黑田官兵卫他已经看穿了我的做法。他已经看穿了我不杀人质的理由，就是反信长之道而行。正因看破了这一点，所以他才出言嘲笑。因为看透了荒木摄津守村重这次东施效颦般的谋反，所以他才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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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只能杀了。

村重伸手推出腰间佩戴的名刀“乡义弘”。要在这种场合下砍了森可兵卫轻而易举，就像折断婴儿手腕一样容易。杀了他，让官兵卫看看我才不是东施效颦。况且，家臣们似乎还未领教过我杀人的手段。

不行！

不行！那是蠢人行为！

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信长反着干。因为如果继续和信长走同一条路的话，荒木家必亡。这个缘由，连官兵卫怕也不懂。

嚓的一声，村重回刀入鞘，开口说：

“可兵卫。你违抗了我的命令，这罪可不小。”

“是。”

“不过……”

村重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眼诸将。

“你所说的也不无道理。暂且留你一命，待你立下大功，功罪相抵吧。”

可兵卫呆呆地张着嘴巴，泪水从眼眸里决堤而出。

“必立大功！”

可兵卫高声叫道。村重看到满堂诸将也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掩盖在他们心中的那朵怀疑、猜忌的阴云已然散去，村重判断着说道：

“好了。军议到此结束。”

话音未落，村重又用丹田肺腑之力说：

“各位回到各自岗位去，定要击退织田！请相信我，相信这座有冈城！这座城绝不会陷落！让织田军的尸首曝晒在冬日荒野里吧！”

噢！诸将呐喊着，那吼声足以动摇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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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雪夜灯笼（15）

次日，十二月八日，晴天。

几乎可以闻到战争的气息。敌军发出了动静。如果把动向隐蔽起来，那就是奇袭。可织田信长似乎没有隐藏动向的意思。他们把竹子扎成一片，当作栅栏，在城中铁炮射程之外的地方不断集合结队。织田要发动猛攻了。这一点别说村重，就连足轻和百姓都看懂了。

黄昏时分，有冈城周围的竹栅栏开始一步一步地向城池逼近。斥候连忙跑到天守，报告说：

“报。先锋大将是堀久太郎、万见仙千代、菅谷九右卫门。”

村重感到有些意外。这几人都算不得什么名将。他转头面向身旁的荒木久左卫门，浅浅笑道：

“看来前右府大人错判了有冈城呢。”

他呼来使者，传命道：

“传令给诸将，切勿急躁。静待敌兵进入铁炮射程，进入后就立刻一起开炮。站着的人和跪着的人两排齐放。为防敌人有什么后招，一定得留一股机动小分队。”

织田军转眼就迫近了。村重表面泰然自若，但内心还是很紧张。他发动背叛那一刻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织田不可能没把手伸进这座城。城内会起火吗？会有内应从内部打开城门吗？比起迫近的敌军，村重更害怕城内有人内通。

织田军开了第一炮。接着大部队便瞄准岸之砦、上臈塚砦、鵯塚砦防守薄弱处展开了进攻。突然，天空打起了闪电，但就连雷声都压不住震耳欲聋的铁炮声。

没有内应者。有冈城上下士卒都严守村重命令，拼死力守城。

太阳落山，入夜了。藏在竹栅栏后头的织田军足轻探出身子放炮。把炮口喷出的火光作为目标，村重军也用疾风骤雨般的铁炮弹丸回应织田。织田军的弓兵射出火箭。村重命令小分队四下扑火，因此哪里都没有着火。

一个男人跑到村重跟前。这个身材高大的武士穿着室町武士似的古式铠甲，带着南无阿弥陀佛字样的旗帜，原来是森可兵卫。可兵卫单膝跪地，扯着嗓子喊道：

“主公。森可兵卫难报主公恩情，在此决意尽最后一次忠，向西方净土而行。告辞。”

不等村重开口，可兵卫说完便从天守飞奔离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在遍布织田军尸骸的摄津荒野，森可兵卫面向前方、跪地而亡。他的头颅已经被人取走，但双手仍死死抱着一名敌人的首级。可经过检查，就连织田方俘虏都不知道可兵卫抱着的究竟是何人。

“没见过的长相。应该是武士，但不是什么名人吧。”

俘虏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一仗以荒木军大胜告终，而且还斩杀了先锋三将中的万见仙千代重元，有冈城士气大振。胜利的欢呼响彻北摄枯野。

可兵卫如何战死，无人知晓。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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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花影功勋（1）

世间又逢春色。眺望远方，箕面和武库已是漫山花开。有冈城里绽放的梅花没过多久就枯萎凋谢了。荒木摄津守村重身为千宗易*门下茶人，自然学过吟唱，当然，他本身就喜欢唱歌。眼见得山色花香，村重一时兴起正想吟诵，却看到远方将有冈城团团围住的织田旗帜，顿时没了兴致。

（千宗易：茶道宗师）

烟花三月，在有冈城西侧的上臈塚砦外出现了一个骑马武士。这名武士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然成为木栅栏内无数铁炮、弓箭的靶子，他挥动着一把巨大的弓，用不急不缓的悠扬口吻高声喊道：

“城里的人听着！在下乃泷川左近将监家臣佐治新介。奉主公之命，送来文书与摄津守大人！”

说罢，他张弓搭箭，拉满弦，大喝一声。箭矢不偏不倚地飞过了砦门，武士发出畅怀的笑声，然后调转马头扬长而去。正在足轻们好奇地聚拢在插在地上的箭矢周围时，城砦守将赶到了。

“让开，都让开！”

来者是中西新八郎。他因战功彪炳升任上臈塚砦守将，山胁、星野等四位足轻大将皆受他调遣。中西新八郎平日里趾高气昂地豪言就算其他城砦全被攻下，他这座上臈塚砦也会是有冈城最后的盾牌。

新八郎走近一瞧，那根箭矢上的确绑着文书。即便处于交战状态，敌我两方互派使者也是常有的事，为什么要特意用弓箭射来文书呢？新八郎感到十分困惑。

泷川左近将监一益算得上是织田家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将。详细经历新八郎不甚清楚，不过在信长还盘踞在尾张的时候，泷川就跟了信长，凭借出众的武艺韬略为织田家攻下了伊势国。泷川寄来书信这件事着实透着古怪，但既然是寄给主君的书信，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置之不理。新八郎一把拔出箭矢，命令身边小厮赶紧去牵马。

从空中俯瞰的话，有冈城呈现椭圆月亮的形状。东端是天守最深处的本曲轮，本曲轮外不尽挖有战壕，还围有半月形的武士住所。而在武士住所的外面，北、西、南各建有城砦。新八郎从上臈塚砦拍马感到武士住宅，又穿过住宅、越过战壕，终于抵达本曲轮。

新八郎步入本曲轮，村重还在宅邸里对着诹访大明神的画轴双手合十。

武士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不存在不曾在心中祈祷神佛庇佑的武士。为了避免在战场上遭遇不测，为了不被飞矢、流弹击中，没有武士不曾求过神、拜过佛。

在村重祈祷时，琐事皆有侍从代理，但只要和战事挂钩就没有小事。一接到新八郎有事报告的消息，村重立刻就命新八郎进大厅说话。

村重在空旷的大厅接见新八郎，他从近侍手中接过箭矢上的文书，展开读完后说：

“射箭者是泷川家的人？”

“是。”

新八郎双拳抵地，说道：

“是泷川左近将监大人家中一位名叫佐治新介的人。”

“新介吗？他是一益的亲信。嗯，可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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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重语带苦涩地沉默了。新八郎焦急地问：

“主公，信上说什么？”

村重重新把信慢慢折回原样，自言自语道：

“信长来了。”

新八郎泄了气似的“啊”了一声。信长去年冬天就已经来了。这回又来了是什么意思？这种消息有必要专程拿弓箭射过来吗？新八郎感到惊讶也是难免，他不禁喃喃道：

“只写了这个？”

村重唰地看了新八郎一眼。竟然出言询问寄给主君的书信内容，新八郎的言行未免有些多嘴多舌。村重绝不会饶恕任何胆敢轻蔑他的家臣——因为轻蔑会演变为侮辱，而侮辱则会导致背叛，背叛就等同于城破。

但村重在新八郎的眼神中看到了愤怒。他是在对泷川左近生起，气他为这种无聊书信大费周章。刚才的失言大概只是新八郎粗线条的体现而已。村重决定宽恕新八郎这次僭越，说：

“不只写了这些。左近说信长要我陪他去鹰狩*。”

（鹰狩：带着猎鹰捕鸟）

“什么？”

新八郎的脸色涨得通红。

“太无礼了！”

所谓鹰狩就要踏入领地。那么信长要在北摄鹰狩，就是说要让天下都知道村重已经败北。信长命令村重陪他鹰狩，这是无比露骨的挑衅。

“可恶的泷川，卑鄙小人竟如此猖狂！”

“冷静。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

“可是主公，这般侮辱……”

“我说了不要放在心上。左近将监是真正的良将，而他居然采取这种卑劣计谋，可见他也意识到了这座有冈城难攻不落。这封信反倒是一件快事。”

新八郎仍满脸通红，低头道：

“是属下没有想到这一层。”

“行了，退下吧。左近是想用这封信激我出城吧，也可能是想动摇城内军心。你要加倍用心把守。”

新八郎再次行礼，跟着就离去了。

村重没有责令新八郎三缄其口。待到这一天黄昏时，信长要来鹰狩这则流言已经传遍了整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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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花影功勋（2）

本曲轮所在的天守正在召开每日一次的军议。

军务自然不能靠在城里谈话来解决。所谓军议只是徒有其名，其真正目的则在于相互监视、消灭谋反隐患。但今天的军议却格外吵闹。

“主公。信长这混蛋甚是嚣张，若避而不战实在有损我等武名。务请立即派一员猛将，取了泷川的首级作为那封信的回礼才是。”

荒木久左卫门一边流泪一边进谏道。许多在列的武将都出言赞同久左卫门的提议，“就是”“说得有理”等声音此起彼伏。不过，从久左卫门的下座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泷川左近的无礼行为当然不能容忍。可但凡我们棋错一着，与毛利形成合力的计划便将化为泡影。”

声音的主人是个年纪与久左卫门相仿，长相却大相径庭的男人。这个皱着眉头、板着脸的男人名叫池田和泉。他的性格谨小慎微，做事一丝不苟，负责管理城内的武具兵粮和巡逻工作。久左卫门面色通红地反驳道：

“你说与毛利合力，可那个毛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左等右等他都不来。这份耻辱只能由我们自己来洗刷！”

和泉冷静回应道：

“备前的宇喜多既然成了毛利盟友，那么毛利驰援道路上就不存在什么障碍。或许今天，又或许明天他就到了。他一定已经到播磨附近了。此刻切不能轻举妄动！”

所谓笼城，便是要利用坚固的城池消耗时间来等待援军，然后守城方再和援军形成夹击之势。如果在援军未到的情况下出城作战则胜算渺茫，此时绝非出战良机——这一点和泉知道，久左卫门也知道。久左卫门摆出一副饶不了泷川的样子，就是为了方便和泉出言反驳。

“末将亦认为不可妄动。”

中西新八郎在地位更低的位置高声喊道。

“请主公务必三思而行。泷川左近实乃世间良将，而他竟使出此等卑劣计策，显然是意识到了这座有冈城难以力攻。既然如此，这封信倒可算作一件快事才对。”

说完，新八郎沾沾自喜地看着村重。他把村重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这就是新八郎该起到的作用。

村重心下哂笑着新八郎这份可笑的忠诚。新八郎视村重为战神，他对村重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村重对新八郎重重点头表示赞许，得到赞许的新八郎立刻浮现出了和年龄不符的笑容。

新八郎之言再加上村重颔首，这二者令诸将大为动容。久左卫门看了新八郎一眼，斥责道：

“区区新人倒是多嘴。”

但他跟着的下一句是：

“不过，你说得倒还有几分道理。”

接下去，他就开始自言自语道不能让与毛利夹击的大计被泷川所害，只好暂且压抑争一口气的念头了。就在军议就这么结束的气氛之下，比新八郎地位还要低的位置，有个人在阴影中开口道：

“摄津守大人。可否让小人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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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人身形瘦小，留着稀疏胡须，双目炯炯有神。诸将低声窃语起来。谁都不知道这个男人还会有什么话要说。就连村重都疑惑得翘起了眉毛。

“是孙六吗？说吧。”

男人深深低头行礼。这个人叫铃木孙六，是有冈城内杂贺众的首领。

孙六似乎是杂贺众头目孙一的弟弟，具体关系连村重也不清楚。笼城前夕，率领杂贺众进入有冈城时，孙六只说了“受大阪僧人之命前来援助”这样一句话。村重原以为孙六是个满脑子只知道打仗的男人。换句话说，村重没有把孙六当作将领来看。

身为摄津守，村重和作为纪州国人众的孙六之间尊卑悬殊如天壤之别。按理说孙六根本见不到村重才对，可接受杂贺众的援手既成事实。这是孙六第一次在军议发言，荒木家诸将的眼神中带着好奇以及一些不加掩饰的责备，不过孙六并无任何胆怯气短之色。

“我等杂贺众在三年前曾于天王寺之战中跟信长那混蛋交过手，并成功击中了信长。可信长命大，那一炮没能打死他，实在遗憾。这三年来，小人一直等待着让信长再吃一发子弹的那一天。摄津守大人，请命我等出战吧，小人定能结果前右府的性命。”

此言宛如给军议浇了一盆冷水。杂贺众打伤过信长，这件事人尽皆知。更况且彼时荒木家还在信长麾下效力，荒木家都见识过杂贺众的手段有多高超。

受一纸文书挑衅而贸然出城作战当然是无谋之举，可是，如果是杂贺众的话，或许真的可以命中信长也说不定……即便不成功，折损的只是杂贺众而已，我等皆高枕无忧。荒木家臣们心中满是这样的念头。村重敏锐地嗅到了家臣心思。

“不行，铃木大人往后稍稍吧”

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这个声音的来源很近，地位显然不低。这个白发男人身着铠甲，甲片由黑线仔细地穿起来，他握拳反对道：

“真要作战的话，我等高槻众理当为先锋，按军法亦该如此安排。我等为贯彻武士义理来到这有冈城。欲取信长首级的人可不是只有你们杂贺众啊。”

这位老年武者是高山飞驒守，他皈依了南蛮宗且受过洗礼，如今已改名为大虑*。

（大虑：发音为ダリョ，即Dario）

村重背叛织田后，高槻城的高山右近尽管短暂跟随了村重，很快又重回织田旗下。对于这样反复无常之举，许多武士都颇为不齿。其中就有已经隐居了的高山右近之父，高山大虑。大虑就率领志同道合的将士撤出高槻城，进入了有冈城。

由新人作先锋是战场惯例。可如果让杂贺众和高槻众易通出城作战的话，荒木军就不能守在城中作壁上观了。这场战争会变成野战吗？谁都说不准。

村重岩石般的身躯纹丝不动，他稍作沉默，看着铃木孙六和高山大虑二人。

最后他用低沉的声音下令道：

“不可。高槻众、杂贺众不得出战，守城工作不可大意。我没有可以拿出去白白送死的多余兵力。不得出战，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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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六和大虑两边都没有露出不服的表情，两人双拳抵地，平伏行礼，异口同声地说：

“遵命。”

听到二人应命后，诸将方才安心地长吁一口气。

军议结束后，留在天守的村重喊了声郡十右卫门。十右卫门立马赶到听从调遣。

“十右卫门，我现在解除你的警备任务。你去打探一下高槻众和杂贺众。”

十右卫门领命应道：

“是。具体该打探些什么？”

“他们的立场。”

“是。还有什么需要留意的吗？”

“小心行事，万不可走漏风声。”

“属下遵命。”

说完，十右卫门站起身来小跑离开天守。此刻，正午春日就高悬在天空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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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花影功勋（3）

日头西沉之时，村重身处天守阁最上层。在他身边唯有荒木久左卫门一人

“属下表现如何？”

久左卫门问道，村重点头赞许。

久左卫门在军议上力主出战，池田和泉坚持守城，这都是村重的指示。号称一月份已经出发的毛利军队仍是踪影全无，有冈城士卒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在泷川的挑衅下，一旦有人轻言冒进，必然会得到一众将领响应。当然，只要村重出言禁止，不会有将领敢不从命，可那样的话，诸将心中难免抱有怨愤之气，这就不妙了。让久左卫门和和泉两人争辩，由主战派久左卫门吸纳众人愤慨，这样就能稀释武将们的血气。

久左卫门说道：

“飞驒大人，不对，大虑大人和杂贺那人同时要求出战时，属下的心都凉了。”

村重没有接话。
不论高山大虑和铃木孙六说什么，村重那时候都会终止军议。大虑和孙六两人尽管身份悬殊，终究都是外人。要求得不到准许，他们二人自己也应心知肚明。可他们依然提出要出城作战，一定有什么缘由——村重心下琢磨。

久左卫门忽地长长叹了口气。

“说实话，属下在军议上并非全然是在演戏。毛利的动作着实太慢了。万一我方落败，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毛利，两川不该不知道这个利害关系才对……”

毛利家家督右马头辉元还很年轻，支撑毛利家的人是吉川和小早川*。这二人并称“两川”，能征善战，多谋善断。眼下只能相信毛利不会放弃有冈城，唯此有冈城的士气方不会削弱。

（吉川和小早川：即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都是毛利辉元的叔叔）

毛利如果走陆路，那就是从西边而来。必经之路上的备前冈山宇喜多家是毛利盟友，播磨国人众大多也跟随了毛利，毛利军队通过山阳道前来有冈城这一路上应无阻滞才对。如果毛利走海路，那就要通过濑户内海抵达尼崎，那就是从南边来。久左卫门在天守瞭望时总是时刻关注西边和南边的动静。

村重环顾四周，南边的尼崎城、西边的三田城还在坚守着。北边是被村重舍弃的池田城，织田军队在那里搭建了军营。当他把目光移到东边时，村重不禁“唔”地一声。

“你看那是什么？”

久左卫门听命站到村重身旁，凝神眺望。有冈城东边是广阔的沼泽，远处是小小的茨木城。久左卫门以为村重看到了茨木城，一脸无奈。但村重关注的不是茨木城，而是眼前的沼泽。久左卫门随着村重目光方向看去，不由得“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芦苇丛生的沼泽中央有座木栅栏围成的军营。

“竟有这东西，何时建成的？”

“昨日还没有。看来是一日之内完成的。”

“可恶，得寸进尺的家伙。”

有冈城东面没有任何防御工事，本曲轮孤零零地裸露在外。东边会疏于防范亦事出有因，有冈城原本的敌人在西面和南面，也就是播磨国人众和大阪本愿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猪名川和沼泽本为天险，敌人难以从东边攻打有冈城。然而现在敌军在东边搭建了军营，这就好比一刀刺中了脖子，村重很是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