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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第欧根尼变奏曲》(完结)--陈浩基短篇推理小说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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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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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09:24:18 | 显示全部楼层
    “该吃晚餐了,”我往楼梯走去,“我去叫艾莉。”
    “我们一起去吧。”东尼突然说道。“苏妳不是说艾莉告诉妳买了新的化妆桌吗?好像是义大利名师设计的?”
    “啊,对啊……不过姊不舒服,现在去参观会不会不太好?”苏的目光转向我。
    “嗯……没关系,一起来吧。”我努力装出笑容,说道。要提防沉默但眼神锐利的男人喔——那位情人的话犹在耳边。
    我们三人来到我跟艾莉的卧室。我打开门,亮起电灯,再大踏步往睡床走过去,坐在床边。我把艾莉的尸体放在大床上远离房门的一边,我坐在床上,就能阻隔东尼和苏的视线。
    “姊夫你们的房间好冷!”苏边说边打了个哆嗦。
    “妳姊喜欢嘛。”冷气除了让尸体减慢腐烂外,更重要的是让艾
    莉合理地盖上厚重的被子。“艾莉,要吃晚餐啰。”我靠在艾莉的尸体上,左手越过她的胸口,趁东尼和苏没注意,在艾莉的右肩旁抓住从被下冒出来的一段绳子。
    “艾莉?”我假装用右手摇她的肩膀,再用左手猛拉绳子。我利用几个长方形的塑胶盒子,垫在尸体右半身下面,左半身则用卷起来的毛巾垫高。绳子连着盒子,当我一拉,盒子跌倒,尸体就往右边转身——就像睡着的人翻身一样。
    我装作亲昵,把脸孔贴近艾莉的肩膀,抓住艾莉原本已放在左肩上的右手,摇了一下。从东尼和苏的角度来看,就像是睡着的艾莉转身挥手,示意他们别打扰。
    “她说她要继续睡。”我装作艾莉在我耳边耳语,然后离开尸体。“我们就让她睡吧,她今早说昨晚睡得差,从额头到脖子一直在痛。”
    东尼和苏被我推出房间。我的布置没有失误,很好。如此一来,苏就会作证今天晚上艾莉仍然生存。没有东西比亲妹的证言更有力吧?
    我让东尼和苏坐在餐桌旁,端出一道道佳肴。苏好像满欣赏我的厨艺,对香草羊排赞不绝口。
    “东尼,再喝我就要醉了。”东尼为苏再斟了满满一杯的红酒。她双颊发烫,眼神有点茫,刚才已喝过不少。
    “是妳说今晚难得可以尽情玩乐,叫我别阻止妳喝的。”东尼微笑道。
    “但回家还要照顾孩子……”
    “放心吧,大不了我明天请一天假,反正我之前常常加班,公司欠我假期。”
    “亲爱的!你真体贴!”苏往东尼脸颊吻了一下,再大口灌一口红酒。她真的醉了。
    我收拾盘子后,我们围着餐桌,继续喝酒聊天。苏已经不胜酒力,挨在椅子上打瞌睡,只余下我跟东尼解决瓶子里剩余的琼浆。
    “刚才的马卡龙出奇地好吃,足可媲美Le Petit Chocolatier的啊。”
    该死,我就是在Le Petit Chocolatier买的。
    “哈,就是无法瞒过你。”我以尴尬笑容掩饰心虚,笑道:“羊排和沙拉的材料是昨天预备的,艾莉本来打算今天才弄甜点,但因为不舒服,所以叫我去买现成的。她大概想骗骗苏吧,没想到苏醉成这个样子,连什么味道也尝不到了。”
    “原来如此,呵——”东尼身上传出音乐声。他往衣袋掏出手机,边看边皱眉。
    “是公司。”他说。
    “喂……是。对,对。不会吧?这么晚……唉,好吧。”
    “怎么了?”我问。
    “邻组的企划书出了大错,要重做,但明早要见客户。他们想我回去帮忙,因为我之前写过一份类似的。”
    “那么你现在要回公司?”我问。
    “对,不过……”东尼望向不省人事的苏。
    “让她留在这儿吧。”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保姆十点半下班。”东尼指了指时钟。现在是九点五十分。“她从来不肯加班。”
    “呃……可以找其他保姆吗?”
    “通宵的较难找,不过我也有一位相熟的,之前就有请她来帮过我。”
    “那你快找她吧。”
    东尼拨了一通电话,说了几句,再回头跟我说:“她另外有工作,十一点才能到我家。可以麻烦你替我送苏回去,等这位保姆吗?”
    “可是……”
    “只是半个钟头的空档,麻烦你帮帮忙吧,姊夫。”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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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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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09:24: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东尼再打电话回家,跟在家中的保姆交代了两句,就扶起苏,跟她一起往大门走过去。我从玄关墙上挂钩取下我的车匙,跟东尼一起到屋外。
    “苏就拜托你了。”苏在我的车子的后座昏睡着,而东尼开着他的车子,一溜烟地离开了。
    我扭动车钥匙,发动引擎,在路上开了一个街口的距离,停下,把车停在路边一个阴暗处。
    我确认苏不会一时三刻就醒过来后,把她留在车里,然后直奔回家。我没打开电灯,直接跑进冰冷的卧房,打开抽屉,取出一把小巧的曲尺手枪,确认子弹已经上膛,再躲进衣橱里。
    我知道,我不用等太久。
    沉默但眼神锐利的男人,一定要小心提防。
    不过五分钟,我听到楼下大门传来扭动钥匙的声音,然后就是“咯、咯、咯”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我清楚知道他何时来到房门口。
    “咔。”
    房门缓慢地打开,我从衣橱的缝隙看到电灯亮着,一个男人往大床走过去。
    那是东尼。
    就在他走近床边的一刹那,我霍然推开衣柜门。
    “别动,东尼。”我举枪指着他的后脑。他跟我的距离不过三公尺。东尼缓缓地转身,看到我的手枪,没露出惊惶的表情,反而皱了一下眉。
    “为什么你……啊,对,我被你看穿了。”东尼说。
    “没错。你那个公司的来电是假的吧,我在收拾盘子时瞄到你为手机设时间,那不是来电铃声,是闹铃。”我说。
    “那么艾莉她……”东尼瞄了一下床上。
    “就如你所想的,死了。”
    “嘿,你之前果然是在演戏!”东尼嚷道:“无论房间的冷气、艾莉翻身摇手,统统都是你布的局!”
    “这一点你也不遑多让吧?”我冷笑道:“找什么‘看化妆桌’当借口跟苏一起上来,又灌醉苏令我不得不离开房子,你也耍了不少手段嘛。”
    “好了,就当我们扯平吧。”东尼把双眼眯成一线,说:“你现在想怎样?”
    “往浴室那边走过去。”我用枪威胁他,要他退到房间的浴室内。
    “然后呢?”东尼站在浴缸旁。
    “然后告诉我——”我逐个字逐个字慢慢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死艾莉。”
    东尼露出冰冷的微笑。“我要跟她分手,她就威胁说要告诉苏我跟她的关系。”
    “就为了这点事?”我瞪大双眼。
    “苏知道后,一定受不了。”东尼说:“换成其他女人还好,丈夫跟自己的姊姊有染,她会跟我离婚,然后夺去孩子的抚养权。”
    其实我早知道艾莉有个秘密情人,不过反正我自己在外面也有一堆女人,就姑且睁一眼闭一眼。我知道这个男人都会趁着我在外过夜时,登堂入室,甚至有我家的门匙。只是,我是到近一个月才发觉那人是东尼。他们似乎是在苏怀孕期间搭上的。
    今天清晨,当我告别在酒吧结识的不知名美女,回到自己的家后,我赫然发觉艾莉倒毙床上。她是被人用手勒毙的。我当时连忙找手机报警,但幸好手机没电,在我手忙脚乱地找充电器时,发现化妆桌上艾莉的日记。
    日记打开写着“搞不好某天我会被暴躁的丈夫杀死”的一页。我从来不知道艾莉有写日记的习惯,而翻开日记的每一页,我就愈看愈心寒——那是活脱脱来自死者的指控。如果警察来到,捡走日记,再以此视为我的杀人动机,我就百口莫辩。艾莉在日记里对自己的婚外情却只字不提,她那种不知反省的恶劣性格,连在日记也表露无遗;不过就是这一点,我被冤枉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读完日记,我才遽然想到日记在桌上的原因——那是凶手为了嫁祸于我的手段。这不是强盗或陌生凶手所为,而是熟悉艾莉跟我的生活的家伙做的,他甚至知道艾莉有这一本日记。任何人回到家,看到妻子被杀,都会第一时间报警吧,而犯人就利用这个盲点,将日记大剌剌地放在命案现场,制造出对我不利的证据。我很可能会被当成跟陌生女人上床后回家、妻子醋意大发、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最后错手掐死对方的恶魔丈夫。
    于是,我决定反过来,利用这形势试探东尼。我让他以为艾莉没死去,在他逃离现场后醒过来。如果东尼是真凶,他一定会找方法确认艾莉的状态,例如查探艾莉没报警的原因甚至再下杀手。只有这个方法,才可以让我不被陷害。
    而果然,东尼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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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09:2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怎样?”
    “往浴室那边走过去。”我用枪威胁他,要他退到房间的浴室内。
    “然后呢?”东尼站在浴缸旁。
    “然后告诉我——”我逐个字逐个字慢慢说道:“你为什么要杀死艾莉。”
    东尼露出冰冷的微笑。“我要跟她分手,她就威胁说要告诉苏我跟她的关系。”
    “就为了这点事?”我瞪大双眼。
    “苏知道后,一定受不了。”东尼说:“换成其他女人还好,丈夫跟自己的姊姊有染,她会跟我离婚,然后夺去孩子的抚养权。”
    其实我早知道艾莉有个秘密情人,不过反正我自己在外面也有一堆女人,就姑且睁一眼闭一眼。我知道这个男人都会趁着我在外过夜时,登堂入室,甚至有我家的门匙。只是,我是到近一个月才发觉那人是东尼。他们似乎是在苏怀孕期间搭上的。
    今天清晨,当我告别在酒吧结识的不知名美女,回到自己的家后,我赫然发觉艾莉倒毙床上。她是被人用手勒毙的。我当时连忙找手机报警,但幸好手机没电,在我手忙脚乱地找充电器时,发现化妆桌上艾莉的日记。
    日记打开写着“搞不好某天我会被暴躁的丈夫杀死”的一页。我从来不知道艾莉有写日记的习惯,而翻开日记的每一页,我就愈看愈心寒——那是活脱脱来自死者的指控。如果警察来到,捡走日记,再以此视为我的杀人动机,我就百口莫辩。艾莉在日记里对自己的婚外情却只字不提,她那种不知反省的恶劣性格,连在日记也表露无遗;不过就是这一点,我被冤枉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读完日记,我才遽然想到日记在桌上的原因——那是凶手为了嫁祸于我的手段。这不是强盗或陌生凶手所为,而是熟悉艾莉跟我的生活的家伙做的,他甚至知道艾莉有这一本日记。任何人回到家,看到妻子被杀,都会第一时间报警吧,而犯人就利用这个盲点,将日记大剌剌地放在命案现场,制造出对我不利的证据。我很可能会被当成跟陌生女人上床后回家、妻子醋意大发、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最后错手掐死对方的恶魔丈夫。
    于是,我决定反过来,利用这形势试探东尼。我让他以为艾莉没死去,在他逃离现场后醒过来。如果东尼是真凶,他一定会找方法确认艾莉的状态,例如查探艾莉没报警的原因甚至再下杀手。只有这个方法,才可以让我不被陷害。
    而果然,东尼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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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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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09:25:09 | 显示全部楼层
    Étude.2习作·二
    关键字生病/船/衣服/人们相遇/一道陷阱
    我生病了。
    是一种名为“孤单”的病。
    即使我身处人海之中,四周满是灿烂的笑靥,到头来我还是会落得孤单的下场。
    为了逃避现实,我只能漫无目的地逃跑,从亚洲走到欧洲,从欧洲走到美洲,可是,任凭我落脚于任何一座热闹璀璨的大都会,我始终摆脱不掉命中注定的那道诅咒,无奈地继续这趟孤独的旅程。
    我承认我是一个讨人厌的自私鬼,只是我不知道我是因为自私而变得孤独,还是因为孤独而变得自私。也许这疑问有点多余,因为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从来没有人愿意无偿地对他人付出。我不是要一竿子打翻一条船,但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所谓爱,不过是一种渴求回报的付出罢了。人最终还不是要孑然一身地走完人生这条路吗?
    我们每个人都是孤单地完成这惨澹磨人的旅途啊。
    当我再访这城市时,一切已面目全非了,昔日的荣景恍如海市蜃楼,令人叹一句造物弄人。或者这正好,我想我该下定决心终结这段旅程,一个孤单的流浪人在一座破败的城市中逝去,也算恰如其分。
    我走进一家不知名的百货店,希望能换上一套较光鲜的衣服,风风光光地离开这个世界。虽然人出生时光着身子,我想,死时还是体面一点较好。
    我似乎被世俗荼毒了。就像恋人们相遇时在意自己的外表一样,我在试衣室的镜子前换了六件外套才选到合意的。穿上簇新的皮鞋时我不由得摇头失笑,讥笑自己就像蠢蛋一样。
    反正换上再漂亮的衣装,也没有人会看到。
    在离开百货店、经过柜台的瞬间,我再一次瞥见那张旧报纸。上面印着我的样子,旁边还写着斗大的字——
    “危险人物!如发现此人必须立即通报!”
    这是造物主对人类设下的一道陷阱吧……为什么祂创造出这种能透过空气传播、无药可治的致命病毒,却让身为病原体宿主的我一直活着呢?我想那些企图抓住我、拿我解剖当白老鼠的蛋头学者应该知道答案的,可是我已无从知晓了。

    毕竟这世上仍活着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孤单的、被上帝指名当死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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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09:25:28 | 显示全部楼层
    Var.X Presto misterioso咖啡与香烟
    GinasteraPiano Sonata No.1, Op.22, II. Presto misterioso
    我揉揉眼睛,环顾四周。
    我的左方耸立着一棵老榕树,根须从差不多有三楼高的树杈垂下。树干底下的红色路砖被树根挤得歪歪斜斜,两只麻雀正在啄食地上的颗粒。我的前方是一片小小的花圃,种满红色、黄色的小花——我不是植物学家,所以除了“小红花”或“小黄花”外,我找不到更好的名词来说明。右边不远处有一道栏栅,旁边有个两米高的金属牌子,上面以半褪色的绿色油漆写着“康乐及文化事务署管理·差馆上街休憩公园”,下方贴了数张撕去一半的卡通贴纸,大概是住在附近的顽童的杰作。我坐在老旧的木长椅上,呆看着空荡荡、只有两张长椅、一棵榕树和一个小花圃的公园。
    当我回过神时,一个问题在脑海浮现。
    我为什么在这儿?
    我再次回头望向四周,就是记不起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长椅上。事实上,我连我从何时开始坐在这儿也不知道。
    今天是星期几?
    我看看手表,日期显示是七月二十六日星期日,时间是上午十时零八分。我只记得上星期三赶着在休假前完成青少年滥药的专题报导排版,晚上十一时回家便睡,之后毫无印象。
    这是失忆症?
    我从裤袋掏出皮夹,熟悉的照片、身分证、驾照、信用卡、名片原封不动夹在本来的间隔里。我知道自己住在香港中环半山区坚道的嘉安楼七楼B座、在时事资讯杂志《Focus》的编辑部上班、半年前跟女朋友分手、父母和弟弟住在沙田、弟弟刚进大学修工商管理……我连远至小学二年级时跟邻班的死胖子干架、被他脱去裤子的糗事也记得,却想不起过去三天我如何度过。
    我摸摸口袋,想看看手机的通话纪录,可是手机萤幕却漆黑一片。我按动电源钮,萤幕只闪动了一下,接下来我按多少次也没有反应。没电了?可是我记得上次检查电量时,萤幕左上角的电池符号还有结实的两格——啊,不对,那是四天前的事。幸好系在腰间的一串钥匙还在,我想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先回家,然后再作打算。

    我站起身,走向公园外的行人路。虽然只是早上十时,但天气很热,太阳不算猛烈仍令我感到唇干舌燥。
    好想喝一口冰冻的咖啡。
    在大暑天,冰冷香滑的拿铁咖啡,从喉头灌下去的一刹,真是舒畅得笔墨难以形容。不,这一刻就算是摩卡咖啡、卡布其诺、爱尔兰咖啡、黑咖啡,甚至是茶餐厅那些酸得难以入口的三流咖啡,我也能喝上三、四杯。我的舌头渴求着咖啡的味道,身体每一个细胞也在呼唤着咖啡的香气。虽然我自问不是咖啡痴,但脑海里不断出现各式各样的咖啡,苦涩的、浓郁的、甘甜的、爽口的……我恍如几天没喝过咖啡,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翻遍全身的口袋,尝试找寻咖啡——当我意识到我的动作时,不由得停下脚步。奇怪了,为什么我会在口袋里找咖啡?难道我曾经买了罐装的咖啡,放进衣袋?即使失去三天的记忆,因为潜意识中仍保留了“口袋中有一罐咖啡”的片段,所以我才会这样做?不错,一定是这样子。Discovery Channel的节目好像提过,这种短期的失忆症状是可能自然恢复的,也许这是一个征兆,我回到家便能把这三天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只要走十五分钟,我便可以回到家。与其乘巴士回去,不如当作散步,好好思索一下。更重要的是,前方不远处有一间便利商店,我可以买一罐咖啡来止一止我的咖啡瘾。
    好想喝咖啡。
    “欢迎光临。”便利商店店员垂头看着杂志上穿得清凉的女模特儿,以平板没感情的声调说出公式化的四个字,连稍稍转个头、瞟我一眼的小动作也没有。便利商店里除了柜台后的店员外,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挨在放饮品的冰箱前抽烟。现在的小鬼真没教养,年纪轻轻便大模厮样在公众场所抽烟,把烟灰弹满一地。政府不是通过了法例,禁止在商场、餐饮店、戏院、甚至公园和一些公共场所里抽烟吗?我记得这家便利商店一向不容许顾客在店内抽烟啊?看样子那店员跟他们是一伙,让他们一边享受冷气一边吞云吐雾,不用在酷热的大街上晒太阳。真是混帐的小鬼。
    那两个不良少年似乎看到我走近,稍微移开身子,我以不友善的目光向他们瞪了一眼,但他们没理会我。我打开冰箱的玻璃门,打算伸手拿我常喝的蓝山咖啡,却不禁呆住。
    冰箱里,放满一包包的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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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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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09:25:5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诧异地看着冰箱里的架子,从上往下,每一层也放着不同牌子、不同种类的香烟。有特醇的、薄荷的、特长的、浓味的、硬纸盒的、软包装的。每款香烟也整齐地陈列着,价钱牌更详细列明了产品的名称和折扣。香烟的包装上没有常见的警告字句,那些“吸烟可以致命”、“吸烟导致肺癌”和用来吓阻抽烟者的骷髅图片、X光照片统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颜色鲜艳的包装设计、详细的成分内容、以及斗大的品牌标志。
    这是什么玩笑?这是电视台的整人节目吧?我望向店铺的角落,却没看到能容纳隐蔽摄影机的地方。旁边的冰箱依旧放满啤酒、汽水和果汁,唯独是本来放咖啡的冰箱给换上数百包香烟。我时常光顾这间便利商店,很清楚货品的编排,上星期这冰箱还是挤满罐装和瓶装咖啡的。况且,为什么把香烟放在冰箱里?香烟需要冷藏防止变坏吗?
    “请问一下,”我走到柜台前,向那个心不在焉的店员问道:“冰箱里为什么放满香烟?”
    店员抬起头,一脸不解的看着我,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冰箱里放满香烟。”我怔了一怔,重复说了一次。
    “香烟放在冰箱是理所当然的啊。先生你想要没冷藏的香烟吗?”店员站直身子,认真地跟我说。
    “不,不是,”我搞不懂这家伙是装傻还是坊间推出了“冷香烟”而我不知道,只好改变话题:“我是想问,咖啡放到哪儿了?”
    店员脸色一变,问:“先生,你说咖啡?”
    “对啊,咖啡。三百毫升的罐装蓝山咖啡。”
    “我们没有卖这种东西。”店员皱着眉,彷彿我问了个不应该问的问题。
    “没卖咖啡?不会吧?我上星期才在这儿买过啊?”我双手撑着柜台,身子向前倾。
    “没有!我们没有卖!犯法的事情我们不会干的!”店员提高声调,紧张地说:“先生请你离开,否则我要报警了。”
    我完全不明所以,只看到店员拿出电话,作势要报警。我退后两步,看到那两个抽烟的少年正注视着我们,好像把我当成找碴的麻烦顾客,投以鄙夷的目光。我这个一等好市民竟然被两个不良小鬼蔑视?这是什么道理?
    为免小事化大,我连忙离开商店。这间便利商店一定有问题。难道他们正在拍电影?抑或是某种测试?对,香港大学就在这儿附近,或许是心理学系的“社会实验”?我多走两步便停下来,期望有拿着问卷的女大学生走过来向我说明一切,可是我站了一分钟,仍没有人来拍我的肩膀。
    在这一分钟里,我发现了更多怪异的现象。
    我站在一间西式餐厅外。这间餐厅店面采用开放式的设计,既没有橱窗亦没有大门,在行人路旁设有点餐处,往商店进去便是半自助式的柜台,提供三明治和法式面包等简餐。这儿附近有不少这类型的餐厅,毕竟这一带有不少外国人居住。店里只有五、六位客人,疏落地坐在几张桌子前。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长者亦有小女生,有本地人也有外国人,但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正在抽烟。如果在西环街角的市井茶餐厅看到有顾客漠视政府禁烟条例,躲在一角抽烟便不足为奇,但这是位于中环半山区讲究格调的餐厅喔,为什么店员不阻止的?
    我开始察觉周围的异常。一路上,我瞧见很多店子——尤其是餐饮店——里有人抽烟,就连街上也多了烟民,当中更有不少是小孩子。最夸张的是有数个穿着整齐童军制服的小孩,每人也叼着一根香烟,有说有笑的在我身旁走过。他们看来顶多只有十岁,而他们身后看来像领队的成年人亦咬着烟屁股。到底这三天发生什么事?烟草商发动政变,把所有禁烟的条例废除了吗?就算如此,街上也不会一下子多了一大批烟民,连未成年的小孩也加入抽烟的行列!我愈来愈感到焦躁,脚步也愈来愈快,从慢步变成急步,从急步变成奔跑。这个世界怎么了?我愈是焦急,就愈感到口干。
    好想喝一杯咖啡。
    当我跑到住所附近,看到那个熟悉的绿色标志,安心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家楼下有两间连锁式经营的咖啡店,一间是星巴克,另一间是太平洋咖啡。我不假思索地走进较近的星巴克,一边掏出皮夹一边对收款处的女店员说:“大杯装的冰拿铁。”
    店员默不作声地盯着我,露出像是看到外星人的表情。
    “小姐?”我拿出百元纸钞,再说一次:“我想要一杯大杯装的冰拿……”
    我没把话说完,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不是我认识的星巴克。柜台的另一端,有一位男店员正招待着两位衣着时髦的女生,他递给她们一个小盘子,盘子上有十数支香烟。我身后的六、七位客人,每人也拿着香烟——不,有些人把烟放在面前的烟灰缸,从容地阅读书本,或是在使用电脑。他们面前都没有咖啡,只有香烟。店里原来摆满供顾客选购的咖啡杯和咖啡豆礼品的架子上,通通给换成放水烟壶、烟斗、滤嘴和烟丝等等。告示板上写着“本日特选香烟:佛吉尼亚州烟草,阳光晒制”,餐牌上则列明“原味”、“特醇”、“超醇”、“薄荷”、“丁香烟”等等的价钱,还分“Tall:十二支”、“Grande:十六支”和“Venti:二十支”。从柜台后的机器流出来的不是咖啡,而是颜色深浅不一的烟丝,店员们以熟练的手法,把烟丝放在一张张烟纸上,加上滤嘴卷成“新鲜”的香烟。
    “先生……?”女店员把看傻了眼的我叫住:“请问您点什么?我听得不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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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09:26:17 | 显示全部楼层
    “啊……”我结结巴巴地说:“请、请问一下,你们这儿卖的是香烟?”
    “当然了。”女店员微微一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们本来不是卖咖啡的吗?”
    女店员脸色一沉,说:“您说的是……咖啡?”
    “对,咖啡。我上星期才喝过你们的卡布其诺和双份的浓缩咖啡。”我感到这个环境的怪异,于是小声的说。
    女店员没回答,她脸上虽然极力保持笑容,但眼神十分犹豫。她叫我稍等一会,不到半分钟店长来到我面前。我认得这位店长,过去每次光顾我也看到他在柜台后工作。看到认识的脸孔,我稍感放心。
    “您好,我是本店的店长。请问您有什么需要?”这位高大的男士微笑着说,语气却带着威逼感。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轻声说道:“只是想问一下,你们一直也是卖香烟的吗?”
    “是的,我们的美国总公司在四十年前已经开始贩卖香烟了。”
    我感到一阵晕眩。“你们不是卖咖啡的吗?”
    “我们公司从来没有贩卖任何跟法律牴触的产品。”店长依然和颜悦色,但说话的态度明显改变了。
    “卖咖啡是犯法的吗?”
    “当然。”他直视着我双眼,好像在质疑我为什么明知故问。他说:“香港和世界各国一样,禁止贩售咖啡。先生您是从外国回来的吗?我知道某些欧洲国家的香烟店或酒吧容许贩卖摩卡,可是这儿是香港。”
    我实在搞不懂!什么时候咖啡变成违禁品了?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事?
    “天啊,只不过是咖啡罢了,又不是古柯碱!”我再没法沉住气。
    “古柯碱?”店长表情略带讶异,说:“虽然政府有管制,但吸毒没犯法啊。相比之下,摩卡的祸害大得多了。”
    咖啡比毒品更有害?吸毒不犯法?我瞪大双眼,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一回事!”我忍不住大嚷:“你们明明是卖咖啡的吧!别骗我!上星期你才亲自卖给我一杯卡布其诺!我记得很清楚!你们是串通来戏弄我吧!”
    店长的笑容消失,怒目而视,朗声说:“我们是正当生意,从来没有卖咖啡!你把我们当成药房还是咖啡贩子?请你离开本店,不要骚扰我们的客人。”
    店长的话引起所有顾客和店员的注意,他们都放下手上的书本或工作,定睛地看着我。从他们的目光,我感到自己成为了不受欢迎的人物……不,根本不能称为“人物”,对他们来说我是个“异类”。我心中的不安像雪球般愈滚愈大,我彷彿踏进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我不敢把视线移开,只好往后退,推开玻璃门,逃到街上。
    站在大街,瞧着四周的景色,我丝毫感觉不到真实感,一切就像是梦境。行人路、灯柱、路牌、商店、汽车的噪音、废气的气味,我明明对身旁每一样事物感到熟悉,却又充满置身陌生环境的错觉。星巴克的招牌中,下方本来写着“COFFEE”的地方替换成“TOBACCO”,不远处的太平洋咖啡店,商标中央那杯冒蒸气的咖啡变成一支冒烟的香烟。抽烟的路人一个又一个路过,我总觉得他们都在偷看我,怀疑我跟他们不是同类。
    过去三天世界给改变了,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改变了。人们的记忆和常识给偷换,灌输了“香烟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咖啡对人类有害”的想法。
    还是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我本来的世界?
    搞不好这儿不是香港……不,这儿不是地球,而是一个和地球相似的星球?
    我其实没有失忆,而是被外星人掳走,花上三天给带到这个有少许差异的环境,目的是观察我的行为和反应?
    抑或这是平行宇宙?电脑的虚拟空间?美国政府阴谋下的实验场?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只想逃出这个诡异的空间,可是我无力离开。不知怎的,这一刻,我仍然渴望再次尝到咖啡的味道。如果下一分钟这个世界会崩溃、这个星球会毁灭、我的肉身会死去,我希望在消失前能嗅一下咖啡的香气。我隐约觉得,“咖啡”是这个困局的出口,即使理智告诉我这种想法毫无理据可言。
    哪儿可以找到咖啡?
    ——你把我们当成药房还是咖啡贩子?
    我想起店长的话。“咖啡贩子”是什么鬼东西我不清楚,但“药房”两个字却听得明白。这个世界里,因为咖啡是受管制品,所以在药房能买到吗?即是说咖啡有药用价值?我记得路口转角有间小小的药房,值得试一试。
    三步并成两步,不一会我已来到这间药房前。细小的店子里只有一个穿汗衫的大叔在顾店,在玻璃柜台后托着腮打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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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09:26:34 | 显示全部楼层
    “要什么?”他看到我走进店里,满不在乎地问道。
    “请问有没有……咖啡?”我略带迟疑,但还是说出了来意。
    那大叔先是一愣,望向店外,又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
    “什么咖啡?我们没有。”大叔回答道,可是我觉得他的态度并不像之前的便利商店店员和咖啡店店长,似乎在等我追问。
    “没有吗?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咖啡……”
    “笨蛋,”他压下声音,说:“别那么大声。咖啡前咖啡后的,想你也不是条子。你想要什么货?”
    我喜出望外,看来找对门路了。“任何一种咖……任何一种货也可以。”
    “我只有M和C。本来我不做生客的生意,但最近手头紧得很。”
    “M和C?”我奇道。
    大叔稍稍皱眉,说:“摩卡和卡布其诺啊!你不是外行吧?”
    “啊,啊,那摩卡便可以了。是罐装还是瓶装?”
    “哪有什么罐装瓶装!”大叔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像药丸塑胶袋的小包,说:“一包三百。”
    “我要的是咖啡啊!你给我这一小包是什么?而且还这么贵?”我大惑不解。
    “你要摩卡嘛。”他把胶袋翻过来,原来背面是透明的——小包里面是十数颗咖啡豆。
    “啊!真的是咖啡!”我难掩兴奋的心情,即使价钱高昂,也心甘情愿付款。我想这是衣索比亚的摩卡咖啡豆,Ethiopian Mocha一向是顶级产品。只是看到咖啡豆的模样,我已经彷彿闻到咖啡的芳香,心底那股渴求咖啡的欲望要从胸口迸发出来。
    当我掏出三张钞票交给对方时,两个短发的男人突然冲进店内。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已被其中一人抓住,手臂被扭到背后,我的头给按到台面。
    “干什么!”我意图挣扎,但那男人力气很大。大叔想往店里逃走,但另一个男人一步便跨过柜台,把他压在地上。
    “我们是警察,现在怀疑你们正在进行咖啡交易。你可以保持缄默,但你所说的话可能被记录并成为证供。”我背后的男人冷冷地说道。我侧着头,看到这两个警察的样子——我认得他们,他们是刚才在星巴克的顾客之一。
    “放开我!只不过是咖啡而已!你们都是疯子!”我用力反抗,可是没法挣脱。
    “你不安分一点我便多控告你一条‘拒捕袭警’。不知道是你们倒楣还是我们走运,上班前抽支烟也侦破一桩咖啡贩卖。”
    “跟我无关!”大叔喊道:“是这家伙拿这包东西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躲在角落看得一清二楚,检查一下胶袋上和钞票上的指纹,你便没得抵赖。支援很快便到,到时搜一搜,我才不信会搜不出什么。你还是省口气,想想如何向法官求情吧。”
    结果,我仍没搞清楚状况便给押上警车,给送到中区警署。我茫然若失地呆坐着,待了两三个钟头后,有两个年轻的警员带我到一个小房间做笔录。
    “先生,藏有这么少量的咖啡,罪名不会重,”替我做笔录的警员跟我说:“顶多是罚款了事。不过我需要你的供词来指证那药房老板贩卖咖啡,所以希望你跟我们合作。”
    我默不作声,盯着面前二人。这是一个什么荒谬的世界?喝咖啡有什么罪?为什么我想喝杯咖啡,却弄得如此下场?桌子上放了一包香烟,是我刚坐下时警员们放在我面前的。抽烟不是比咖啡更有害吗?那又为何容许?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老兄,”另一位个头较高、一脸恶相的警员说:“你可以聘用律师,但老实告诉你,即使律师在场也没法帮你。我们对你犯的罪没有兴趣,主控官可能连起诉也省掉……”
    “罪?我有什么罪?”我按捺不住,高声说:“你们都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小孩可以抽烟,吸毒没犯法,但喝杯咖啡却被当成罪犯!到底为什么?我上星期还在喝摩卡、在喝拿铁,每一间餐厅也在卖黑咖啡!为什么才几天光景,咖啡便和罪犯扯上关系了?混帐!我要回去!我要离开!”
    两位警员表情变得严肃,高个子说:“我们是警察,不用跟你辩论什么歪理,亦没责任和你研究法例的细节。我们的时间很宝贵,才不想在你这种有咖啡瘾的人渣身上浪费时间。你要是不识相一点,我可以拘留你四十八小时,慢慢招呼你,到时看看你愿不愿意说老实话。”
    “实话!我句句也是实话!妈的!”我看到桌上的烟包,火上心头,一把抓起掷向他们。手心传来一股奇妙的灼热感,但我没时间多想,高个子警员把我的领口揪住,把我推至墙边。
    “袭警!你他妈的好大胆子!”他打了我小腹一拳,但我不甘示弱,忍住痛用额头狠狠的撞向他的脸上。对方一拳朝我脸庞挥过来,我脚下一滑跌坐地上,他的拳头落空,打在玻璃窗上,碎玻璃散满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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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09:26:5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在干什么!”房门突然打开,一位像是高级警官和一位西装笔挺的老头走进房间。那个恶警似乎没听到上司的制止,往我的腮帮子再补一拳,在我昏过去之前,我看到那老头和警官冲过来分开我们,混乱中玻璃碎片刺中了某人的手臂。那个在手表旁边、手腕上的伤口是我最后看到的情景,接下来漆黑一片,我失去知觉。

    “你终于醒来啦。”
    睁开眼睛,我发觉自己身处于一间像是私人病房的房间内,躺在床上,右手手臂插了点滴。那个西装笔挺的老头站在床边,他现在披上了白袍,一副医生的模样。
    “你……是谁?我在哪儿?”我问道。
    “我是陆医生,这儿是菲腊专科医院。唔,情况有点复杂,要花点时间来说明。不过,让我先给你这个吧。”老头递给我一个纸杯,一阵香气传来。
    “是咖啡!不犯法吗?”我大喜过望。
    “喝咖啡犯什么法?”他笑道。
    太好了,我回来了,回到本来的世界了!我犹如久旱逢甘霖似的大口喝着,可是,我预期中的满足感却没有丁点儿。我之前明明渴求着咖啡的味道,为什么现在却没半点感觉?
    陆医生似乎看穿我的疑惑,说:“这杯咖啡和你想像中的不同吧?这也难怪,毕竟那是治疗的作用。”
    “什么治疗?”陆医生摸摸灰白色的髭须,说:“先声明一点,这次事件你可不能追究责任,你之前签了字,我们不会作出赔偿。不过,院方会负责任做全面的善后处理。”
    “签什么字?什么责任?”这老头总是在自说自话,到底他是如何把我带回这个世界的?
    “这份合约。”他拿出一个厚厚的公文袋。接过纸袋时,我看到他左手手腕包扎了绷带,我想那是在警署时被玻璃割伤的吧?
    我打开公文袋,在文件的第一页下方看到自己的签名。我的视线向上移,看到上方的文字——“IC实验戒烟疗程”。后面的数十页都是法律条文,说明参加者要自行承担参与这医疗试验的风险,但同时无须支付任何费用云云。
    “什么是‘IC实验戒烟疗程’?”
    “IC是Insular Cortex的缩写,即是大脑里的岛叶。你上星期参与了我们的实验疗程,尝试戒掉烟瘾。”陆医生说。
    “参加疗程?我有烟瘾吗?我是因为参加实验所以给丢到那个奇怪的世界,让你们观察我的反应吗?”
    陆医生微微一笑,说:“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分别是‘对,你参加了疗程’、‘你有烟瘾’和‘你从没有到过什么奇怪的世界’。”
    我呆呆地看着陆医生,完全不理解这情况。
    “虽然你上星期四参加疗程时我已说过一遍,但你大概失去部分记忆,我只好再说一次了。你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上瘾吧?”
    我摇摇头。
    “尼古丁或古柯碱这类物质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让人感到愉悦,然而一旦使用这些毒物,平时的多巴胺分泌便会减少,当分泌不足时大脑便会驱使人做出行动,找方法摄取尼古丁或古柯碱——这便是烟瘾或毒瘾的形成。”陆医生坐下来,说:“有研究指出,负责把‘渴望’变成行动的便是大脑中的岛叶。我的治疗理论就是利用药物更动岛叶的运作。我不奢求完全禁绝岛叶对渴望的操作,只是改变渴求的对象,代替像尼古丁这种对身体有害的物质。只要利用药物,配合类似催眠的指令便可以办到。参与实验者根据饮食习惯分成四组,采用四种常见无害的食品作替代方案,分别是巧克力、可乐、辣椒、以及……咖啡。”
    “咦?”我听到“咖啡”时不由得呼叫一声。
    “治疗成功的话,只要三天便可以让一个人忘记对香烟的渴求,当烟瘾发作时只要吃巧克力或喝咖啡便能止瘾。这不是对抽烟者、吸毒者、酗酒者的喜讯吗?”
    “即是说,我本来并不喜欢咖啡?”我问。
    “应该说,你上瘾的不是咖啡,是香烟。”陆医生说。“根据纪录你和普通人一样,每天或隔天也会喝喝咖啡。”
    我突然明白了为何早上在口袋找“咖啡”——当时我一定是惯性地找香烟!
    “原来我对咖啡的渴念只是烟瘾的替代品……但那些警员和咖啡店又是怎么一回事?是疗程一部分吗?”
    陆医生没回答,从口袋掏出一支墨水笔,在公文袋上写了个“十”字,说:“我刚才干了什么?”
    “你用墨水笔写了个‘十’字,怎么了?”
    “你为什么知道我用墨水笔写了个‘十’字?”
    “我看到啊。”这老头当我是小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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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5 09:27: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你知道这是‘墨水笔’,我刚才的动作是‘写字’,写出来的是个‘十’字?”
    我答不上腔,只能说:“我……我学过嘛!”
    “假设有一个外星人,他看到我刚才所做的事,大概会说我拿了一根棒子,在一个平面上挥动,产生一个两条直线相交的符号。”陆医生缓缓地说:“我们对事物的认知,都是基于经验和常识,由大脑来分析。如果认知出错,便无法理解现实,更坏的情况是把现实诠释成另一种现实。”
    他把墨水笔放到我面前,说:“如果你的大脑告诉你,这一支不是墨水笔而是吃饭用的叉子,你能分辨真正的叉子和墨水笔吗?”
    “墨水笔能写字,叉子只能用来吃饭啊!”
    “那如果你的大脑告诉你,我刚才的动作是‘吃饭’,你又分得出来吗?”
    刹那间,我弄懂了陆医生的话,一阵寒意从心头涌起。我战战兢兢地说:“你是说,我今天一直把咖啡当成香烟了……?”
    “我们在你昏倒时已替你注射药物做逆向治疗,回复你的烟瘾,你的‘症状’已经消失。”陆医生说:“不过你说得对,你今天一直把香烟和咖啡搞混了,有点像威而钢令服用者误把绿色看成蓝色的情况。”
    我讶异地聆听着陆医生的解释。
    “一般实验者只会忘记‘自己有烟瘾’这事实,以及将对香烟的渴望转为对咖啡的需求,但我们察觉有部分人失去更多的记忆,以及对香烟的认知产生错觉,变成‘短暂失忆’和‘认知失调’等严重副作用。”陆医生神色略带尴尬,说:“很不幸地,院方弄错文件,让你没有做检测就出院,于是我们今天一直在找你。当追查至你家附近,知道你大闹咖啡店后被抓到警署,我便赶紧联络相熟的警官帮忙。”
    菲腊医院就在差馆上街附近,我一定是出院后浑浑噩噩地走到那个公园去。周日早上十时多,难怪满街也有人抽烟……不,喝咖啡啊!
    “慢、慢着!”我突然发现有些不妥。“纵使我把咖啡都看成香烟、喝咖啡当成抽烟,买卖香烟并不违法啊?”
    陆医生不好意思地抓抓稀薄的头发,说:“你的情况十分特殊。先告诉你一点,大脑中负责理解一项事实的部分,和构成语言的部分是分开的。”
    “嗯?”
    “理解他人说的话和分析看到的影像,分别由颞叶的韦尼克区及枕叶的视觉联合区负责,而构成语言、让一个人正常地说话得依靠额叶的布洛卡区。把咖啡放到你面前,你会看成香烟,当你想说香烟时,却会说出咖啡。问题是,当你想说咖啡时,却说了另外的东西。”
    陆医生站起来按着了房间角落的电视,说:“我以医学理由向警方拿到他们盘问你的录影带,也多亏这片段,我才能掌握你的情况,做出诊治。”
    画面里出现那两位年轻的警员,桌子的另一边是我,我面前有一杯热咖啡,而不是记忆中的烟包。即使这个细节已叫我吃惊,接下来扩音器传出的声音才令我瞠目结舌。
    ‘你们都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小孩可以喝咖啡,抽烟没犯法,但吸毒却被当成罪犯!到底为什么?我上星期还在抽大麻、在注射安非他命,每一间餐厅也在卖古柯碱!为什么才几天光景,毒品便和罪犯扯上关系了?混帐!我要回去!我要离开!’
    “你把咖啡当成香烟、香烟当成毒品、毒品当成咖啡,而你说话的机制却又碰巧相反,把咖啡说成毒品、毒品说成香烟、香烟说成咖啡。天晓得你会不会把氯胺酮看成卡布其诺,把古柯碱说成薄荷香烟。验血报告显示你没有滥用药物,为什么你的意识让‘毒品’参一脚我便不得而知了。”陆医生耸耸肩。
    我上星期三离开办公室前的景象浮现眼前。
    “我……在《Focus》当编辑的……”我掩面扶额,哭笑不得地说。
    “是那一本时事资讯杂志吗?”
    “我上星期的工作,就是撰写毒品问题的专题报导……”
    “哦?看来患者的某些记忆片段会直接影响认知失调这项副作用……”陆医生自顾自地说道。
    “天哪!”我突然惊觉自己干了什么。“我到药房买咖啡、不、毒品,那家伙给我的是摩卡……即是……大麻?”
    “对喔。”陆医生点点头。
    “糟糕了,我真的犯了刑事罪行!我还在警署袭击警察……我会被炒鱿鱼吗?我要坐牢吗?啊……我要找律师……”我慌张起来。
    “别担心,我会替你呈上精神报告,警方不会提告。”陆医生亮出笑容。“我在这方面总算有点权威。”
    我舒一口气。
    “幸好陆医生你及时赶到,否则我要不明不白的进监牢了。”我带着歉意,微笑道:“我还害你的手腕受伤,真是过意不去。”
    “什么手腕受伤?”
    “你左手包扎了绷带嘛,是之前在警署被玻璃割伤的吧?”
    陆医生看看手腕,顿了一顿。他把绷带解下,放到我的耳边。
    “滴答、滴答”“我想,”陆医生说,“你的治疗还有点问题要解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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