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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麒麟》(上下集全文完):慢热的历史悬疑小说,从反清复明的瑞兽讲起,作者: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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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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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3 09:32:56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敬亭想:这位周氏知道得这么周详,肯定是和陶家相熟的,自然而然想到了陶家隔壁的李婆,李婆是随的夫姓,她的本姓并不知道,很可能就是这位周氏——她和七娘关系极好,又是邻居,不时来串门的,平时干些媒婆的营生,出了名的见钱眼开。乔陈如花些钱,命她暗中监视陶铭心,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在乾隆二十九年,乔陈如在日记中提到一件事:“将银一百两交付李婆,埋于界墙之下,特别嘱咐了,待掘出后与陶家对分。虫草吃苦,也要享福。”这则日记里,明确提到了李婆,并没有用周氏的名字,莫非周氏另有其人?不过从这天之后,李婆也频繁出现在日记中,大概周氏与李婆是一个人,乔陈如随意混用。
    除了李婆和这位周氏,保正扈老三、张二赖子夫妇,甚至村塾里的两个学生,都收了乔陈如的好处,盯着陶铭心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扈老三,干起这差事来最卖力。当初为保禄留辫子的事,扈老三告到县衙里,打了陶铭心,后来又给知县传信讲情,都是乔陈如一手谋划的。他在日记里不无得意地说:此番惩戒,不仅为他是虫草,更为他蔑视国朝法度。陶也好,张也罢,都是乔某玩耍的木偶而已。
    前些年那只麒麟作乱的风波,乔陈如在日记里也提及了,原来他早知道陶铭心藏纳刘稻子的事——娄禹民带刘稻子深夜来躲避时,隔壁的李婆看到了,偷偷报告了乔陈如,但他料定这件事背后有更大的主谋,想放线钓鱼,就没有打草惊蛇,任他们来往,只是派扈老三嘱咐了周巡检,搜反贼时也要留意违逆的字画,果不其然,周巡检拿到了那幅陈洪绶的自画像。
    乔陈如写道:“此画是江宁知府送的礼,陶铭心便是原主,当初作为寿礼送回给他,就是为了今日派上用场。妙哉妙哉,完璧虽归赵,却要吃场官司。”
    读到乾隆三十一年的日记,也就是素云死那一年,赵敬亭看得头皮发麻。原来青凤当年的猜测没有错,素云真的是被宋家害死的。乔陈如写了,宋好问在娶了素云后,是他安排,又让宋好问娶了刘姓的奶奶,以羞辱陶家,之后更是明令宋好问害死素云。宋好问错愕不解,他虽厌倦素云,但念在她生了儿子的分上,对她还有三分感情,舍不得杀她。再说,他也不懂为何乔陈如要杀素云。乔陈如并不解释,只许诺宋好问,只要用计害死素云,三年内推他做到苏州府同知。
    官欲熏心,加上刘奶奶的怂恿,宋好问终于同意了。以偷情的丑事逼死素云的法子,是刘奶奶想出来的。她来到苏州后,有一次去祗园寺上香,偶遇了缘冲,两人情投意合,很快打得火热。她早想除掉素云,再折磨死小升哥儿,将来独占宋家的家产。听宋好问说想害死素云,她懒得问缘由,立刻筹划了祗园寺迷奸的诡计。
    乔陈如对这套诡计很满意:“此法杀人不见血,若真能逼她自杀,省却多少麻烦。陶家要告状,衙门里有我招呼,任何人都不消担心。”又让任弗届帮着参谋,将计划弄得更详细了——任弗届表面上做他的幕宾,其实就是帮他处理八字驭人术的差事。
    任八字官头些年,乔陈如一直单干,但此术过于耗精力,他身体吃不消,想找个副手。未知陶铭心的底细前,他本想请陶铭心的,后来知道了其假死的秘密,又瞄准了月清和尚,试探了几次,月清婉拒,不得已,只好找了听话的任弗届。任老贼在学问上一塌糊涂,可琢磨起害人的法子来,简直天赋异禀,江南那么多虫草的生平细节,他都牢记于心。他是钢心铁肺石头肠子,害死人还看出殡的主儿,想出的法子阴狠毒辣,连乔陈如都暗暗敬佩。
    通常,皇上有了事,需要施展此术时,乔陈如就命任弗届制订折磨虫草的计划——他称这个过程为“熬药”。任弗届根据眼线们提供的情报,为每个虫草制订专门的方案,再由乔陈如一总修订,之后和官府沟通,委派公差前去江南各地执行计划。官府、公差并不知道乔陈如的勾当,都是听令而动。有些公差偷懒,从赏银中拿出一些,找些无赖、流氓,让他们具体行事。如此一来,好多虫草在日常生活中遇到小灾小祸,也只当是时运不济,没有丝毫察觉是有人暗中使坏。没有人能想到,他们的生活都是被人编排出来的。多年以来,就像是构造复杂的西洋自鸣钟一样,乔陈如的八字驭人术隐秘而精准地运行着。
    让赵敬亭不寒而栗的是,乔陈如偶尔也提到自己,第一次就是说了《棺中记》后,乔陈如在日记里讽刺:“这位赵敬亭,为些贩夫走卒的铜板儿,胡编乱造。严世藩喜欢到处题诗留迹,明显在影射今上,真是可恶至极。此人口不择言,日后必有苦果,须严防阿难去听他说书。”
    之后赵敬亭说《赈匪记》,乔陈如更加愤怒:“此贼自作聪明,夹枪带棒,指桑骂槐,肆意影射前朝与国朝旧事,想煽动听者造反不成?本欲行文官府立刻抓捕此贼,碰巧阿难来书房,竟求我出面,带他拜赵贼为师。严词教训,他又不服。若抓赵贼,他必伤心,再闹出旧病不好。罢,区区说书艺人,还能掀起风浪不成?”
    第三次提到自己,乔陈如赞不绝口:“赵贼聪明绝顶,竟用《金瓶梅》骗过了周巡检的蠢儿子。妙的是,他不偷画,只改字,‘国氓不死,怀忠怀孝’,难为他怎么想来!这等玲珑心思,若能帮我施展驭人术,岂不大妙?陶生乃虫草,此番吃亏受苦,却不能死,便是赵贼不救,我也会出手。”
    这天的日记,乔陈如写了很多,最后一段话,让赵敬亭五味杂陈:“虫草命惨不假,也有一件万金难买的好处:这等人无比金贵,轻易不能害死,不仅不能害死,还要加以保护。如无锡那个强盗虫草,奸杀数十妇女,官府拿获,断了斩刑,民心大快,我却必须救他一命。常人何来这等运气?陶生亦然,其假死之事,我密奏皇上,皇上既往不咎,笑说此人命大,依旧让他做虫草。此乃皇上隆恩,不然,陶生今日已是白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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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3 09:33:25 | 显示全部楼层
    刚从北京回来时,陶铭心跟赵敬亭说起八字驭人术的事,猜想自己父兄的死不是意外。他的猜想没错,他的父亲、两个哥哥,都是被算计死的。当时的八字官不是乔陈如,而是罗光棍的父亲罗旭。发现陶铭心真实身份没多久,乔陈如在日记里记录了陶家的这段往事:
    那年,尚为皇子的乾隆生了重病,雍正命罗旭施行八字术,为弘历祛除灾病。罗旭挑选了和皇帝八字相同的几位虫草,写了熬药方子,雍正不同意:“四阿哥弘历,是皇考和朕最疼爱的,此次给他祛病,就不要用朕的虫草了,是时候专为他准备虫草了,第一次服药,药可猛些。”罗旭明白,雍正的意思,是四阿哥迟早要继承皇位,应该按照他的生辰八字去选择虫草,很快就选了头一批,其中便有张慕宗——当时他已经定亲,八字早漏了出去。罗旭本打算让张慕宗残废,雍正不答应,说张慕宗还是少年,不必伤他身体,可以从他家人着手。
    于是罗旭便决定杀死张慕宗的父兄,为四阿哥消灾。事先探听了,张家父子在苏州卖了绸缎,正在回南京的路上,便安排水性好的杀手在燕子矶渡口埋伏,待张家的船来,在水下将船凿了窟窿,很快便沉了。张家父子本会洑水,这些杀手在水下又大展身手,拖住他们的脚,将三人活活溺死。
    此事过后,弘历果然转危为安,身体愈发康健。雍正大喜,重赏了罗旭,并感激张家的“贡献”,命江宁织造府酌情照顾张家的绸缎买卖。织造府重金收购了张家的生意,让张慕宗过了最后几年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
    张慕宗是乾隆的第一只虫草,皇帝对他印象深刻。乔陈如在日记里记录,乾隆第四次下江南,本想召见已化名为陶铭心的张慕宗,后来不知怎么,许是内疚,许是尴尬,就作罢了,只说等六十大寿时,请他来北京参加寿宴,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一百多虫草,摧残零落,而今只剩下十八位。这些人的遭遇,在乔陈如的日记中历历在案。二十多本册子里,记录的是这一百多人千疮百孔的生命,无数大小灾难和极少数的喜事,如癞如疮,从字缝儿里洇出腐臭的脓血来。
    赵敬亭把日记中关于陶铭心的内容抄录下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几张密密麻麻的信纸而已。不合时宜地,赵敬亭想:和乔陈如比起来,我真是最差劲的说书人,老乔才是天下第一的小说家,他编造了上百个真实的人生。
    早上,阿难来到茶馆,和赵敬亭商议要不要将这些事告知陶铭心。阿难担心道:“陶先生已经瘫了,再受此冲击,怕会要了他的命。”赵敬亭却说:“其实日记里的事,他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不知具体的细节。阿难,你要是你先生的话,难道不想知道这一切吗?这毕竟是自己的一辈子。而且,你先生现在是瘫子掉在井里,捞起来也是坐,不怕这几张纸的。”
    回到村里陶家门口,一个团头团脑的少年正蹲着弹球,大脑门儿,细眼睛,扁鼻子,看着憨憨呆呆的。珠儿揽着莲香坐在石头上兴致勃勃地看,那少年抓了几个弹珠,塞给她俩,一味傻笑。赵敬亭摸摸两个侄女的脑袋,进了大门。
    堂上,陶铭心坐在藤椅里,正和一个老汉聊天。见赵敬亭进来,那老汉起身行礼:“赵先生!”赵敬亭一瞧,这人盲了只眼,用皮罩子掩着,原来是之前护送大哥从北京回来的刘瞎子,大笑道:“刘爷!久别了,你怎么来了?”
    刘瞎子笑道:“来苏州做些买卖,顺便来看看陶先生。昨天到的,已经住了一宿了,还说一会儿带小蚂蚱去城里听先生说书,没想到先生来了。”这时,何姑端着茶点上来了,笑道:“门口那个孩子,就是刘先生的公子,大名叫刘皆辛。”刘瞎子道:“乡下孩子,什么大名不大名的,叫他小蚂蚱就完了。”
    赵敬亭笑道:“皆辛这名字好,‘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孩子天生老实,不太爱说话,也不大会叫人,眼看十七岁了,还是上不得台面。教训了多少次,我说小蚂蚱你个小畜生,嘴甜些,见了比爹年纪大的叫伯伯,年纪轻的叫叔叔,读过书的叫先生叫相公,做官的叫老爷,多鞠躬,多磕头,多请安,说破了嘴,还是跟木头一样,丢人,丢人。”
    陶铭心歪咧个嘴笑道:“老实好,老实,就好。”何姑对赵敬亭道:“都是自家人,又是喜事,告诉二叔叔吧——刘爷这次来,你大哥一眼就瞧上小蚂蚱这孩子了,知道他还没定亲,就说把珠儿许给他。刘爷也答应了,以后彼此就是亲家了。”刘瞎子不好意思地笑道:“陶先生不嫌弃,纡尊降贵地要我们小蚂蚱做女婿,我这跟做梦一样。惭愧得很,家业淡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聘礼,但还有十来亩田,几间屋子,小蚂蚱虽笨了些,却不懒,也不喝酒赌钱,地里没活儿了就在家编竹筐、做雨伞,补贴家用。小蚂蚱要不牢靠,我也不敢答应这门亲事。总之呀,我们老刘家不会亏待珠儿小姐的。”
    陶铭心说了串什么话,含糊不清。何姑笑道:“他是说珠儿太能吃,怕刘爷家往后吃力。”刘瞎子握着胡须大笑:“能吃是福,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能吃多少呢?昨晚吃饭,我看她就吃了一碗而已。”何姑无奈地笑了:“那是当着您老的面,千叮万嘱她不准多吃,不然显得失礼。等撤了席,她在厨房吃了一整锅哩!反正跟你老先说明了,以后可别被我们二姐吓到,请佛容易送佛难!”刘瞎子大笑:“不怕不怕,还怕人吃饭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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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3 09:33:43 | 显示全部楼层
    赵敬亭笑道:“珠儿也不小了,到了嫁人的年纪。刘兄的人品不用说了,当年为着一个‘义’字,不辞辛苦,送我大哥回来,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刚才在门口见令公子,看着就稳重,怪讨人喜欢的。”
    将何姑支使出去了,陶铭心对刘瞎子道:“古董,给敬亭瞧瞧。”刘瞎子进了书房,端出来一尊尺方的宣德炉,里面有些零碎,铜印章、瓷碗、灯座什么的,对赵敬亭道:“上个月在家里种树,从院子里挖出来的,我说苏州识货的人多,想卖了,这不正好,得了钱准备给二小姐打几套头面。”赵敬亭逐一打量这些物件儿:“不算特别好的,不过也能卖个五六十两。这炉子是万历年间的,外面镏了层铜;这印是个私印,不值什么;这瓷碗最好,可能是宋的;其他的都卖不上价。这注财不算多,但也是横财了,刘兄想过没有——”
    刘瞎子忙道:“我想到了,这应该是八字官事先安排的,让我享些福。刚才问先生,上个月莲香出天花,有个游方郎中路过,给了一剂药,吃了就好了。我想,这是新一轮的驭人术。”他有些烦躁,“皇帝给好处的时候,咱们自然就受用,但大部分时候,皇帝要害咱们,这可怎么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总不能就任他宰割,杀猪的时候猪还挣扎呢,咱们大活人,就什么也不做,由他害不成?”
    赵敬亭摩挲着光溜溜的脑门:“我想过这个问题,太难了。如今的八字官是罗光棍,要想防这门邪术,必须得有个眼线,在他身边帮手的,八字官有什么动作,立刻跟咱们通个气。任弗届这个老畜生,要他帮咱们,天塌了都不可能。又或者,咱们在皇上身边有人,皇上遇到好事坏事立即知会我们——这真是痴人说梦了。”
    陶铭心费力地起身,去书房里拿来一封信,递给赵敬亭,赵敬亭读后,紧蹙眉头,又递给刘瞎子,刘瞎子一字一句地念:“正月初七,太后发热,咳嗽;十九日,贵妃小产;三十日,皇上患风寒,服十全大补汤,又有痢疾之症,二月中旬始痊。二月底,新疆回部叛乱,今日捷报,官兵大胜,皇上狂喜。乾隆三十八年四月初一。”
    “这是哪门子流水账?”刘瞎子翻来覆去看信,“也没留下姓名。陶先生知道是谁写的吗?”陶铭心摇摇头:“不知道,从门缝塞进来的。”
    赵敬亭微笑道:“写信者明显是宫里的,知道这门邪术,想提醒咱们。可是,这门邪术不像拔河,能互相吃劲儿。皇帝以举国之力来办这事,区区十来只虫草怎么抗衡?除非永远不出门,永远不吃喝拉撒,不给他们使坏的空子,但人在家中坐,祸还从天上来呢。”刘瞎子叠好信:“还是有用的。躲不开,至少心里也有个数,好事坏事来的时候也明白。我宁可睁眼死,也不愿当瞎子活。”
    过了会儿,赵敬亭从怀里掏出那两张纸,递给陶铭心:“阿难给的乔陈如的日记,我摘抄了些。”又对刘瞎子道,“就是上任八字官的日记。”刘瞎子吐吐舌头:“我的娘……里头怕有不少秘密吧?”
    陶铭心扫了一遍,出乎赵敬亭意料,他并没有激烈的反应,瘫掉的左脸微微抽搐了几下,右嘴角吃力地挤出一丝苦笑,轻叹了一声。把纸递给刘瞎子,刘瞎子刚看了几行,就瞪大了眼睛:“咱们这活了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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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4 09:5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0章 夜行人
    这天,赵敬亭讲了一段韩世忠和梁红玉在黄天荡大败金兀术的书,讲得目眦尽裂,声泪俱下。一张嘴,风雨雷电,靡不肖真,舌头与牙齿比得上一整套吹打——波浪荡船声、波浪拍打礁石声、船只撞击声、士兵呐喊声、刀兵相接声、炮声、梁红玉敲鼓声、韩世忠怒骂声,如蜘蛛织网,巧妇织绣,简直人工之极致。在场听众恍如置身于数百年前的黄天荡,恨时同恨,快时同快,眼泪流到嘴巴里却不自知,咬碎了牙也咽进肚里,只恨不能化作韩世忠麾下一小卒,将金人杀个片甲不留。
    兴之所至,赵敬亭顺口道:“世上的忠臣良将,都是谪凡的神仙,一朝一代地往下投生转世。汉朝的李广、韩信,转世到唐代就是郭子仪、李光弼;宋代的岳飞、韩世忠,转世到大明就是袁崇焕、史可法。那些叛国降敌的奸臣,也能转世,比如董卓就转世成了安禄山,都是大胖子;高俅转世成了魏忠贤,恶贯满盈;最可恨的是宋江,转世成了李自成,而秦桧这个千古罪人,转世成了吴三桂——”
    “咳!咳!咳!”底下有人使劲咳嗽,对赵敬亭皱了皱眉。
    赵敬亭看了他一眼,白净的大圆脸盘,三缕细须,长眼睛薄嘴唇,双眉之间一颗大黑痣,认识的,乃是苏州评弹的领袖王周士。之前二人有矛盾,王周士恨他抢了生意,数次派人来茶馆捣乱,赵敬亭都隐忍了。不过最近不知怎的,王周士常来捧场,也不闹,就在底下静听,给的赏钱也多,有次直接扔了一两。
    这场书讲完后,观众嗟叹着离场。赵敬亭走下台子,来到王周士面前,拱手笑道:“王兄贵客,兄弟本事粗糙,老兄多指教。”王周士伸伸手,请赵敬亭坐在对面,要了一壶黄酒、一盘茴香豆,两人聊了起来。
    “赵兄,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咳嗽么?”
    “老兄怜惜之意。”
    “不错。”王周士往前探出身子,“老兄讲书的技艺,实在可谓无与伦比了。王某以前总排挤你,是我心眼儿小,见不得人好,惭愧。赵兄若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
    赵敬亭笑道:“咱们早该交个朋友了。”
    “既然是朋友,就要说心里话。”
    “洗耳恭听。”
    “赵兄,你讲书的法子,太凶险了。你每一段书,都暗有所指,说白了,就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而你射的影,骂的槐,又很浅白,无非是恨满人占了中国。金人算是满人的先祖了,你骂金兀术,就是骂多尔衮;你赞扬岳飞,就是赞扬袁崇焕。不是我聪明才有觉察,笨的听多了也能明白。刚才我咳嗽,就是怕你说出更了不得的话。这茶馆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难保没有想害你的——你这么个讲法,会引火烧身哪!”
    赵敬亭心里一热:“多谢老兄提醒。我何尝不知有危险,不过兄弟这个人,虽然做的是贱业,一辈子无所成就,但也不想混吃等死。”他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茶客,“想讨好这些人,太容易了,每天讲讲《西游记》《金瓶梅》就够了,他们爱的不就是神鬼打架、男女交合那点子事儿么?可我有个志向,想说些不一样的,也不只是劝善惩恶,还要开化他们的心灵,知道什么叫廉耻,知道这模样,”他提了提辫子,“丑陋,明白这世道,不对劲。只有心里亮堂了,做人做事才有个奔头儿——”
    还没说完,王周士哈哈大笑:“老兄,你胡子都白了,还和孩子一样天真。老兄听我说,你这些想法对吗?当然对了!一千个对,一万个对!但是,不合时宜。你说书,我评弹,玩意儿虽不一样,但都是引车卖浆者流,咱们卖艺就好好卖艺,打磨本事,不要去想那些空洞无用的。街上的人,哪个不是混吃等死?这有错吗?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只能听听咱们的说唱解乏解闷儿,你指望他们听出来个一二三?还开化心灵,简直是缘木求鱼呀!”
    赵敬亭笑道:“只能说,咱们道不同了。”
    “道虽不同,不过咱们照样可以做朋友。老兄是说书的行家,讲什么,怎么讲,我哪敢指手画脚?只是担心老兄的安危,提醒两句。况且,老兄也要为别人考虑。”赵敬亭看看柜台后面的掌柜,正叼着烟管埋头噼里啪啦地打盘算:“他让你来说的?”
    王周士点头:“不出这两天,他会请老兄去别处营生,老兄帮衬得生意再好,他也不敢得罪朝廷。老兄若不改改说书的风格,怕没有茶馆能留你了。只要老兄肯收敛些,由我出面,全苏州的茶馆、酒楼,老兄随便选。”赵敬亭拱拱手:“王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喝完酒,王周士告辞去了:“等有空了,来会馆听听兄弟的评弹,咱们要多走动走动。”
    吃过午饭,赵敬亭下午又说了一场,这次没有加那段忠臣奸臣转世的话,口技用得频繁,让他疲惫不堪,舌头被钳子拧过一般疼,腮帮子也僵僵的,喝了好些茶才缓过来些。看日头下去了,想着好几天没见陶铭心了,便换了身衣裳,前去三棵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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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4 09:5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初春黄昏料峭,像是秋天的早上。出了城,看着抽了芽的柳树在远处绿烟似的飘摇,燕子一撇一撇地在青灰色的天上盘旋,他心情愉悦了许多。这个节气,勤劳的人家已经种下了一茬儿早稻,田间地头有些歇息的男女,轮流抽着旱烟,热烈地说笑。见赵敬亭经过,有认识他的,招呼他来坐,赵敬亭指指前方,表示有事,悠然去了。
    走了一程,已看到那三棵大柳树了,从田间小路上斜插过来一个人,骑着一头壮硕的驴子。离近了,发现这人脸上瘦削,肤色古铜,两只眼睛极为有神,射过来的目光如霹雳般,仿佛带着雷声,让人心生敬畏。更奇的是,他竟然没有留辫子,盘了个发髻,裹着一片红巾,长袍也不是当下的样式,斜襟宽袖,像是明朝的装束。
    赵敬亭有些不自在,闪在路边,让他过去。那汉子控住驴,用锐利的眼神扫了赵敬亭一下,轻轻地说:“你快了。”而后嗒嗒地走了。赵敬亭愣了片刻,“你快了”,快什么了?那个人的声音像是从蒸笼里冒出来的,裹着水汽,“也许是我听错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舒服,想起王周士今天的劝告,隐隐有些不安。看着那驴那人越来越小,在三棵柳树前一拐,去往别的村了。
    在树下发了会儿呆,赵敬亭转身往东走,来到阿难家。阿难喜出望外,热情地请他进屋:“刚摆下碗筷,先生一起吃。”英娥出来礼见了,让儿子小米糕磕了头:“他第一次见先生。”赵敬亭摸摸身上:“哟,没带见面礼。”摘下手腕上一串楠木念珠,套在他脖子上,“也不是什么好料子,戴着玩罢。”
    阿难给赵敬亭斟满酒:“实在没想到先生过来,酒粗了些,先生恕罪。”赵敬亭喝了杯酒,正色道:“我来,是有句话要问你。你还想拜我为师吗?”阿难惊喜道:“当然想!”赵敬亭扭转身子,挺直了腰板端坐,阿难会意,连忙跪下插烛似的拜了四拜。赵敬亭扶他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你就是我徒弟。”
    阿难激动不已:“先生为什么之前不收我,现在却收我了?”赵敬亭道:“都是时机使然。时机到了,不用徒弟找师父,师父会来找徒弟。我快要离开苏州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收下你,全了你的心愿,也全了我的心愿。之前不收你,是不知道你是否真的爱说书这一行,一时兴起的人太多了,这几年冷眼看下来,你确实是块好坯子。”
    “可是,我也没上台说过书,只是作些小说罢了。”
    “差不多的。”赵敬亭笑道,“我说书,你写小说,差不多的。”他指着一碗粉蒸肉,又指着一碗炒肉,“我是这个,你是这个,用的都是猪肉,做出来的味儿不一样而已。你之前给我看的几篇小说,很好,不差于李笠翁。”阿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多谢师父夸奖,但我还是想学说书,还想学口技。”
    “恐怕,”赵敬亭微微叹了口气,“来不及了,说书的能耐,没个十年八年,传不成。我怕不能教你这门技艺了,收你为徒,是想把另一件大事传下去。”阿难有些失望,又有新的期待:“另一件大事?什么事?”赵敬亭道:“我先考考你的学问。你知道‘崔杼弑其君’的典故么?”
    阿难笑道:“这是《左传》的典故。鲁襄公二十五年,齐国的崔杼弑君作乱,齐大史如实记录此事,被崔杼处死,之后他的两个弟弟也如实记录,相继被崔杼杀害,齐大史最小的弟弟依然秉笔直书,崔杼才怕了,接受了现实。”赵敬亭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故事还有个后续,有个南史氏听说齐大史都死了,也要奔去齐国记录这段史实,发现齐大史最小的弟弟写下来了,才放心地去了。”
    阿难不明白赵敬亭为何要讲这个典故,等他解释。赵敬亭说,他不仅是个说书艺人。这些年,他周游各地,身上另有使命,便是记录各地发生的奇闻异事,偶尔调查一些悬案,有时编成书说给大家听,有时只存在自己心里。记录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是正史不载的事,可以理解为私史。做他这种事的,在古代有个专门的名字,叫“钩人”——钩沉逸事的意思,后来也叫“夜行人”。
    “在齐大史、南史氏的时代,天下纷争,留下的史料还算真。可从秦始皇后,史官记录历史多受到皇帝左右,能写什么,不能写什么,颠倒黑白,曲解粉饰,以致正史中多有舛误。所以才需要我们这种人,写正史不载之事,为后人留下一份凭据。始皇帝焚书坑儒后,钩人代代相传,魏晋时的张华,唐朝时的杜环、段成式,中间还有无数先贤。多年前,我一位学艺的师父,将这份使命传给了我——如今,我传给你。”说完,赵敬亭从腰带里翻出一块黑色的、比铜钱略大的玉玦,递给阿难,“这玉玦传了上千年,乃钩人的信物,以后时机合适了,你也要挑选合适的人,传下去。”
    阿难接过来,细看,玉玦躺在手中如一大滴新研出来的墨水,光润可爱:“钩人……夜行人……师父,我不是很明白……”赵敬亭看看屋外,已经大黑了,笑道:“今晚我住在你家,好好跟你聊聊天,如何?”阿难忙道:“徒弟求之不得!”
    师徒二人聊了个通宵。天亮后,赵敬亭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眼睛里全是血丝:“年纪大了,熬不得夜,这辈子,还没对着一个人说过这么多话。”阿难却精神昂扬:“师父一晚上说了两千年的事,真是如梦如幻。我想,唐朝时的那个钩人——杜环,若真是不死的人,现在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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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4 09:53: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万人如海一身藏,哪里不是安身处?或许,我已经见过他了。他提醒我,是时候有个交代了。不过,我是不相信长生不死这回事的,杜环的事迹,多是传说。”赵敬亭道,“我留下不少说书的底本,还有些手稿,放在茶馆的一只竹箱里,万一我出了事,你自己去拿。”阿难疑惑道:“师父能出什么事?”赵敬亭没言语。
    英娥端上早饭来,师徒二人正吃着,何姑一头大汗地跑进来:“二叔叔也在这呢,出事了!你大哥被官差抓走了!”赵敬亭和阿难齐呼:“怎么回事?”何姑哭道:“昨晚的事,肯定被人告发了!”
    何姑说,昨晚夜深,有人在外面急急敲门,一开,是娄禹民和四五个不认识的,一个个提着刀剑,面黄肌瘦的。陶铭心赶紧让他们进来,娄禹民等见七娘和素云的神位前有些糕点,抓起来就吃。何姑端来一锅冷饭,他们也狼吞虎咽地吃光了,这才有力气说话。
    乾隆六十大寿,八卦教在京城造反时,娄禹民在通州领着一些教徒等待接应,事败后,立即解散。娄禹民日夜兼程回到苏州,收拾了细软,书店也不要了,领着全家躲入藏鼎山。果不其然,很快他就遭到官府通缉。在藏鼎山避祸的八卦教教徒足有四五十人,如今已经断粮好些天,天天抓老鼠吃。他的两个哥哥尧民和舜民,要学伯夷叔齐,在山上找野菜吃,中了毒,都死了。娄禹民走投无路,只好冒险下山,来陶家求粮。
    陶铭心虽憎恨娄禹民算计自己,但看他穷途末路的样子,心有不忍,让何姑将家中的米面都送给他,娄禹民不敢久留,正要离开时,扈老三却堵住了大门。原来,他夜巡时发现了娄禹民一行,心生怀疑,尾随来到陶家,隔墙听了几句,得知是娄禹民——全国通缉的逆党,心里狂喜,来不及叫人,幸亏身上带了刀,便守在陶家门口。
    狭路相逢,陶铭心拿出所有的银子贿赂老三,老三不稀罕,一心要拿住反贼去官府请功。不消多话,两边动了手。娄禹民带来的人身体虚弱,打不过立功心切的扈老三,个个重伤。娄禹民情急之下,从怀中掏出一柄西洋手铳,朝着老三就是一枪,老三胸口中弹,狂叫一声倒地,挣扎几下便死了。
    何姑在屋里抱着莲香躲在窗户后面,吓得直哆嗦。陶铭心慌了:“杀了保正,这可怎么好……”娄禹民道:“这狗杂碎早该死了,尸体我来处理,你们咬定不知道就行了。”和几个手下抬起老三的尸体还有粮食,匆匆消失在夜幕中。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邻里也听到了,老三又嚷嚷反贼逆党的话,隔壁的李婆为求赏金,一大早便去报了官。长洲知县病重着,宋好问如今兼管长洲和元和两县的事务,立刻派周巡检抓走了陶铭心。
    赵敬亭冷静地想了想,问何姑:“打斗时,邻居在墙头看到了?”何姑道:“昨晚没月亮,院子里黑灯瞎火的,我也没敢瞧,但邻家肯定是听到了。”赵敬亭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管保把大哥救回来。”何姑问他有什么办法,赵敬亭神秘一笑。阿难缠着要一起去衙门,赵敬亭拗不过他,只叮嘱:“一会儿我说话时,你千万别插嘴。”阿难点头答应了。
    来到县衙门口,赵敬亭和阿难轮流抡起鼓槌,砸得鸣冤鼓震天响。公差把他俩带进公堂,宋好问正在审问陶铭心,李婆在旁作证,见赵敬亭和阿难进来,宋好问脸上很是不快,命他俩跪下言事。阿难冷笑道:“姓宋的,当年是谁要认我做爹,求我指点来着?”宋好问涨红了面皮,命皂隶打阿难板子。
    赵敬亭喊了声“慢着”,上前拱了拱手:“贤侄,还认得二伯伯么?”宋好问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别攀亲戚!赵敬亭,这不关你的事,你来做什么?别以为仗着你和先父有点交情,本官就会徇私枉法。”他指指陶铭心,“想和本官攀关系,看看这位!”
    赵敬亭笑道:“我不是来求情的,我是来认罪的。”宋好问皱起眉头:“你认什么罪?”赵敬亭道:“我认陶铭心的罪,扈老三,是我杀的。”陶铭心大惊:“老二,你瞎说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宋好问笑了:“有趣,原来是你杀的,那倒省事了,你交代吧,把扈老三的尸体藏在哪儿了?”
    赵敬亭不答,扭头先问跪在地上的李婆:“你这婆子,昨晚陶家发生的事,你是看到了,还是听到了?”李婆仰着个脖子:“打打杀杀的,我哪敢看?但听得一清二楚!又是刀剑,又是放炮,一大堆人嚷嚷,扈老三还骂反贼——老三的声音我熟得很,能有假么!”赵敬亭仰头大笑:“你这婆娘,凭着一双耳朵就告人吗?”
    宋好问又一拍惊堂木:“赵敬亭!你不要在这里打岔,不光她听得清楚,其他邻家也听见了,你刚才都认罪了,现在还不老实招供!要本官上刑么?”赵敬亭笑道:“大人误会了,我刚才说是我杀了扈老三,意思是我用嘴杀的他,可没真杀他。”
    所有人都糊涂了,陶铭心盯着他:“老二,你在说什么?”宋好问也烦躁道:“你再胡言乱语,本官就不客气了!”赵敬亭示意陶铭心不要说话,昂首道:“大人,昨晚没什么反贼来我大哥家,也没打架,更没开枪——昨晚,是我在我大哥家说书耍呢!”宋好问呸了一声:“放屁!你说书,和杀扈老三有什么关系?”
    赵敬亭冷笑道:“我说书,就是杀扈老三呢!”说完,他从腰里拔出折扇,啪嗒打开,遮住嘴巴,咳一咳嗓子,开始施展口技的绝技。一时间,喧闹沸腾,刀剑碰撞的乒乓声,老三怒骂声,陶铭心和阿难私语声,中间还夹杂了一声枪响,众声交错,惟妙惟肖,硬是凭着一张嘴巴,把昨晚陶家的情形演绎了出来。大堂上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干瞪眼,仿若置身在昨晚的陶家,听得入了神。
    赵敬亭合上折扇,指着李婆叱问:“婆子,跟你昨晚听到的可有一丝不对?”李婆不知是恐惧还是惊奇,颤抖着说:“啊……是……”陶铭心惊愕地望着赵敬亭,阿难眼睛里溢满钦敬的神采:“师父,师父!”怔了好一会儿,宋好问呵斥那婆子:“你到底看没看见!”李婆带着哭腔道:“大人,都放炮了,我哪里敢看?都是听到的呀!”
    宋好问又问公差:“找到扈老三的尸体没有?”公差回道:“家里说他一晚上没回,找遍了村子,也没发现尸体。”阿难叫道:“断命案,死要见尸。没有尸体,不能诬赖人!我师父解释了,只是说书玩耍,把老三编进了书里,说了场反贼大案,让邻家误以为真——要怪只能怪我师父技艺太高超了。”
    宋好问气得嗓子眼儿里咕噜咕噜响,当下无凭无据,只得释放了陶铭心,命他和赵敬亭不准离开苏州,等找到了扈老三的尸体,再行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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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4 09:54: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1章 复仇
    赵敬亭巧妙化解了一场危机,继续回茶馆说书。接连多日,掌柜对他冷冷的,赵敬亭有事使唤人,伙计当作没听见,也不奉承。连日淫雨,天色昏沉,如他的心境。这天中午,他换了身衣裳,吃了几个素馅包子,想说一场书。掌柜摇摇头:“您老省省吧,下着雨,也没什么客人。”
    赵敬亭自己摆了桌椅,坐在台上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底下零零散散七八个客人,无精打采地盯着他。先说了一段土木之变,大家也提不起兴趣。又讲了一段《赵太祖千里送京娘》,一个涎皮赖脸的汉子来了神,涎笑道:“这段书太假,赵匡胤在路上肯定睡了京娘——怎么可能没睡呢?”
    “你懂个屁!”赵敬亭发怒了,他说了一辈子书,这是头一次对听众发怒,这是行当里的大忌,说书时,不管听众说什么闹什么,只能笑颜相对,不能得罪衣食父母,但赵敬亭顾不得了,“狗杂种,最多的就是你这种人!满脑子男盗女娼,看什么都是男盗女娼!这世道,就坏在你们这种畜生身上!”
    下雹子般好一顿臭骂,那汉子急了眼,抄起板凳就要砸,赵敬亭站起来,横眉怒目地瞪着他。也许被赵敬亭狂怒的眼神震慑住了,那汉子扔掉凳子,骂咧咧地去了。赵敬亭颓在椅子中,茶馆里所有人都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怪物。掌柜一边打算盘一边冷笑,伙计们也没理他。赵敬亭将扇子往桌上一扔,自言自语道:“快了……”
    他定了定神,看着稀稀拉拉的茶客,心里又是悲伤又是愤懑,他喝了杯茶,不管不顾地继续说。终于,门口进来四个皂隶,拿着铁链子,瞪着赵敬亭。茶客见状,纷纷跑了。赵敬亭笑了笑,没有停下。等他说完了,那四个皂隶上来,将他锁了。
    来到县衙公堂,宋好问已经在上面等着了,得意地笑道:“姓赵的,你到底栽了。”赵敬亭微笑无言。宋好问拿起一张单子,甩了甩,哗啦啦响:“最近三个月,你讲岳飞抗金二十次,韩世忠十五次,讲文天祥抗元十二次,朱元璋起义十次,袁崇焕八次,水浒人物七次,三国八次。不论讲谁,不论原本故事怎样,你都要妄作改编,诋毁国朝,讽刺满人!赵敬亭,你居心何在!茶馆掌柜、伙计、茶客若干,都在上面画押作证了,看你如何狡辩——本官还没追究你讲《金瓶梅》哩!”
    赵敬亭笑得咳嗽起来,像是被人胳肢一样:“我不狡辩,我都承认。难为大人这么费心,还计了数目。”宋好问冷笑道:“你还不算孬种,敢作敢当。左右的,先打四十大板,押入死牢!”
    赵敬亭一声不吭地挨了板子,疼得昏死过去。等醒来时,已在死牢中,到处弥漫着屎尿的臭气,老鼠、蟑螂乱跑,铺在地上的稻草也发了霉,间隙里都是大颗的老鼠屎。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和人挨挤,十来个死囚各有一方天地,扳着栏杆发呆。有认得赵敬亭的,和他打招呼。赵敬亭谁都不理,躺在稻草上,百无聊赖地等待死亡。
    隔日下午,阿难得到消息来探监,哭道:“师父明明知道有人监视,何苦又讲那些呢?”赵敬亭笑道:“求仁得仁的道理,你先生没教过你么?”阿难擦泪道:“今早,那个弹词的王周士,得知我是您徒弟,让我传话,他打算集合苏州的一些艺人,联名给巡抚上书,给您老申冤。他自称认识许多大官,您不会有事的。”赵敬亭摇摇头:“你不要抱着希望,不然以后会更伤心。”
    阿难家的老本儿早被抄了,从北京回来后,偏瘫的陶铭心把村塾先生的位子让给了他,但最近没什么节气,也没有束脩,家里早捉襟见肘了,只好变卖了一些英娥的首饰,为赵敬亭上下打点,使他在狱中不太吃苦。
    这天,阿难和陶铭心正在家里商议营救赵敬亭,外面闯进来一个公差,高声问:“是不是赵敬亭的徒弟家?”阿难忙出去道:“我是他徒弟,有什么事?”公差一脸哀伤:“你师父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我常听他说书的,瞒着上头来通报你。”
    阿难赶紧去邻家借了头骡车,载上陶铭心,赶去城中的大牢。赵敬亭蜷缩在墙角,脸色灰白,精神全无。旁边一个矮胖郎中,往赵敬亭的嘴巴里灌了药汤:“他的棒疮发作,肉已经烂了,活不成了。”说完,收拾药箱就出去了。陶铭心握住兄弟的手,忍着泪水,太阳穴上的筋一跳一跳的。赵敬亭缓缓睁开眼:“大哥……”
    阿难用手帕帮他擦了擦满是药汁的下巴,忍不住哭了出来:“师父!”陶铭心出奇地镇定:“老二,有话留话。”赵敬亭嗫嚅道:“大哥,你侄子右耳朵后面有块红色的胎记,杏子那么大。菩萨保佑,若以后见着了,让他给我烧个纸。跟他说,我一直在找他,没找着,怪我。”陶铭心两眼盈泪,答应了。赵敬亭又抓住阿难的手,“好徒弟,师父来不及教你什么本事,给你留句话: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要混吃等死,要大胆往前走……”急喘了几声,断了气。
    官府说是瘟病,尸身不准领走——不用说,是宋好问故意为之,因为办赵敬亭的案子有功,他已升了苏州府同知——派人运到城外的火化场烧化了,骨灰混着白石灰,倒进了一条没有名字的小河里。头七那天,陶铭心和阿难领着两家家小,在这条小河边摆了香桌,祭祀烧香,从双塔寺请了和尚来念经。陆陆续续地,有好几百人自发赶来,列在河边,对着浅浅白白的河水磕头烧纸。阿难说,这些人都爱听赵敬亭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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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4 09:54:29 | 显示全部楼层
    祭拜的人群里,有个胡子花白的老汉,上来给陶铭心磕头:“陶老爷,好些年没见了。”陶铭心认出来是余庆,拉他起来:“你还在苏州呢?”余庆一脸悲伤:“赵二爷的案子,是大爷审的,我私下劝大爷,看在死去的老爷分上,想法救一救二爷。他说,上面盯得紧,有人放了话,二爷必须死——往好里想,二爷病死了,好歹比砍头强。”陶铭心道:“余老弟,以后,不要提宋家的事。”
    回家的路上,阿难问怎么没看到珠儿。何姑说珠儿已经嫁去了松江,“亲家是你先生的好朋友。这事办得匆忙,前脚定了亲,后脚就把珠儿带走了。走的时候,你先生难过极了,几个孩子——素云、青凤、保禄、珠儿,都不在身边了。”阿难问:“保禄、青凤,一直没给家里通个信?”
    何姑叹道:“就说呢,好几年了,一点音讯也没有。这俩孩子也真是的!青凤吧,咱们知道她和刘雨禾在一块儿,又有孙兰仙照顾,想必还好。但保禄,真是生死不知,那个洋人葛理天也不知下落,想起来真是担心。”正说着,后面有人叫阿难,原来是王周士和龙泉茶馆的掌柜。
    王周士问:“乔兄弟如今做什么营生呢?”阿难道:“在村塾里教几个孩子读书。”王周士道:“你既然是赵先生的高徒,何不继承他的衣钵?”茶馆掌柜上前,恭敬地呈上一个包袱:“这是赵先生留下的书稿,公子收着。先生一死,茶馆的生意一落千丈,乔公子是先生唯一的弟子,想不想来茶馆说书?”阿难接过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冷笑道:“我可不敢,回头你把我也举报了怎么办?”
    掌柜不住地作揖:“乔公子可冤枉我了!不是我举报的呀,衙门一直派人盯着,又威胁我们,要是不作证,就关了茶馆,押我们去坐牢。我实在没办法……”王周士也帮着说话:“你师父早被上头盯上了,我劝过他,不要那么说书了,他也不听。这话虽不好听,但如此下场,是赵先生自己选的。”阿难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别人,师父是求仁得仁。茶馆掌柜又是一顿恭请,阿难看他殷勤,只好说:“实不相瞒,师父并未传授我说书的技艺,我怕自己说不得。”
    掌柜看阿难松了口,忙道:“乔公子听了也有几百场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再者,我听说乔公子也作小说的,书坊刻了几篇,我看了,好看!作小说,和说书差不多一码事,何不来试试呢?敝店决不会亏待您老的——当然,公子可不能像赵先生那么说书,那是玩火自焚哪!”王周士也道:“咱们这卖嘴的行当虽是贱业,但也是凭本事吃饭。赵先生收你为徒,眼光不会差。乔兄弟就去说两场,历练历练,你师父地下有知,也会为你高兴。”
    阿难想了想,答应在教课之余,过去试试。
    第一场说的是关羽过五关斩六将——这是他和掌柜一起商量的,这段书通俗,人们百听不厌,阿难这样新入行的也好上手。阿难从小就听说书,耳濡目染,各种起承转合的技巧烂熟于心,加上他作小说的文才,化笔为口,讲得也极绚烂,自然,和师父比起来相差千里,不过也能抓住底下的听众。
    靠说书,家里多了份进账,也实现了阿难长久以来的夙愿,干劲儿越发足了。每天在村塾里上完课,阿难就在家中埋头梳理故事话本,增增删删,修修改改,和赵敬亭一样,加入了许多自己的玩意儿。一开始,众人都奔着“赵敬亭传人”的名头来听他说,渐渐地,他有了些名气,大家都冲着“阿难”的名头来了。头几个月,他多讲三国、西游,不说水浒——掌柜说了,官府传了话,不准讲这群反贼的故事——终于圈住了一群拥趸,而后又从读过的小说里摘选情节进行改编,偶尔也会把赵敬亭的本子重新演绎出来。
    这天,他说了赵敬亭自编的那段《母孝记》,讲述八娘为女儿霖儿报仇的故事。这段书,他没怎么改动情节,照赵敬亭的旧本说了一通,不过底下的听众有了新反响:“这故事,不就是前几天的那件大案吗?一个女侠,杀了苏州府同知宋好问的全家!”“赵先生说过这段书,敢情那女侠按着书里的内容干的事儿?”
    阿难微笑不言,离开茶馆,带了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英娥的旧衣服,又在街上买了些点心,去了巡抚衙门的大牢。这几天,他每天都来探望一个死囚——青凤。
    青凤坐在一团干草上,衣裙脏兮兮的,接过阿难的东西,连声道谢。她气色看起来不错,说巡抚照顾,一日三餐都由牢里供应,牢子对她也客气,只是反复问她杀人的细节,打听她跟谁学的武艺,会不会轻功,会不会点穴等等,惹得她很烦闷。阿难笑道:“我也想跟你打听这些的。”
    青凤咯咯笑了:“你就按二叔的那篇《母孝记》讲,八娘给霖儿报仇的法子,烧死姓刘的,阉了姓宋的,吊死那秃驴,真是痛快!真是解气!我杀人的过程,可不如这段书精彩,手忙脚乱的,回想起来也没什么趣儿。你就继续说那段书罢——反正百姓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哄一哄他们也挺好。”
    阿难问:“素云姐姐的死,我有一点不明白。当天不是因为突降大雨困住了姐姐么?之后才有别的事。那个刘奶奶再有心机,怎么能算到会下雨?那阵子虽是梅雨季,但是那么大的雨,断了路,这是谁能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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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4 09:55:04 | 显示全部楼层
    青凤冷笑道:“淫僧死前交代了,那天他本来准备在茶点里下迷药的,正好下了大雨,可以困住人,他就没下药,等到晚上用了迷香——他们是一定要让我姐姐吃亏的。”阿难叹息:“原来如此——凤妹子,这么大的案子,一定是死刑了……”青凤微笑道:“我知道,我没想活。”阿难笑叹:“你不知道,外面都把你传成神仙了,说你飞檐走壁,以气御剑,隔着墙就能杀人,手掌可以砍下人脑袋,是聂隐娘转世,是大清第一女侠……”
    青凤捧腹大笑:“什么女侠呀,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女魔头!”笑着笑着,她不作声了。阿难有些伤感:“你怕吗?”青凤点点头:“不怕是假的。八卦教说,人生虚空,这肉身是累赘,可要分别了,我还是舍不得。阿难哥,不瞒你说,昨晚有那么一会儿,我很后悔干了这件事。我还年轻,有好多事想做。为姐姐和姨娘报仇的念头,压了我太久了,这些年,我活得不是我自个儿。”阿难问:“若没有这事,你想做什么呢?”
    青凤道:“我想在八卦教混出个名堂来。这个教说邪也邪,说正也正,无非是些穷苦人扎堆在一起寻个慰藉罢了,他们的日子太苦,活着就是受罪,不烧香求来世,那真不如上吊。可如今的八卦教,不管是教主还是卦长,满脑子想的都是骗钱,月清算是好的,骗钱不为了享乐,是为了造反,别的人,真是无耻至极。那些教徒本来就穷苦,还要养着这群吸血的蚂蟥,真是悲惨。我想改变这一切,我想做八卦教的总教主,废除什么狗屁真人,所有钱粮均分,教徒没有身份尊卑,都是兄弟姐妹,互助扶持,让这个世界好一些。可这个教,看不起女人,我师父孙兰仙,一身通天的本事,菩萨一样的品格,也只能管管账目。刘雨禾一堆臭毛病,可他还是敬我爱我的,不然我何必跟他。”
    阿难笑问:“保禄呢?他也敬你爱你。”青凤道:“保禄哥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你、雨禾,都比不上他,我爹也比不上他。如果没有大姐和姨娘的事,我的路不会是这样,我肯定会嫁给保禄哥,别人说三道四,我不在乎。但人各有命,我脚下的路,往别处去了,往这里来了。”说完,她哀叹了一声,“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我马上要死了。”
    几天前的清晨,一个挑着粪桶的乡下汉子来宋家后门敲门,他每天这个时候来收粪,宋家富贵,吃得好,排的粪尿也肥,能卖个好价钱。敲了好久,没人应,轻轻一推,门竟然开着。这汉子纳闷,平时都是一个老奴准点儿开门,带他去后院倒马桶的,他想,也许老奴今天生病了,留着门给他。反正常走动的,汉子就挑着担子进去了。
    宋家的马桶每天早上会放在后院墙脚下,奇怪,今天没看见,汉子往前找了找,在通往前院的小门旁,发现有只马桶,如获至宝一般,他上前揭开盖子,是熟悉的、富人拉出来的、带着山珍海味气息的粪便,但里面漂着一件东西,圆滚滚、黑黢黢的,用粪勺一拨拉,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来。
    汉子吓得大叫一声,朝后栽倒,把那只马桶也带翻了,那颗人头在粪水中咕噜噜乱滚,直滚到汉子的裤裆旁。汉子全身发软,杀猪似的大喊:“杀人啦!杀人啦!”惊动了邻居,过来一看,也吓坏了,赶忙报了官。
    公差往前院一看,花圃里并排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都没了脑袋,腔子处淌出殷红的血来,连成一片,像是两株盛开的月季。看穿衣打扮能认出来,是宋好问和他的夫人刘奶奶。往内堂里搜,十几个头破血流的家仆被捆翻在地,嘴里塞着布,见着公差,呜呜挣扎。救起来后,一个个失魂落魄,能说话的,只有管家余庆。他满脸干涸的血迹,一条胳膊断了,头上开了个大口子,哆嗦着说:“是陶青凤,杀了主子……”其实不用他说,内堂粉壁上用血写了一行大字:报仇雪恨陶青凤。
    宋好问的母亲和儿子不见了,公差到处搜寻,终于在柴房里找到了:宋夫人吊在房梁上,腰间一根绳子,吊着宋好问八岁的儿子,祖孙两个微微地荡来荡去,无声无息。余庆见状,一屁股坐在地上:“全死了!”
    猛然间,老夫人动了起来,众人都吓得往外跑:“诈尸啦!诈尸啦!”公差的头领周巡检胆子最大,喝住众人,亲自上前检查,原来宋夫人没有死,绳索并未套在脖子上,而是从胳肢窝里穿过去的,宋公子也如此,只是昏迷了。赶紧将二人救下来,灌了一通凉水,终于都苏醒了。宋夫人惊魂未定,牙齿打战:“我在地府里么?”宋公子呜呜地哭,在地上打滚要找他娘。周巡检自言自语:“真是怪了,陶青凤不杀他们就罢了,怎么还吊起来吓人?”
    整理了尸首,淘粪汉子发现的那颗脑袋是刘奶奶的,只是不见宋好问的首级,全家上下找遍了,连花圃也用锄头翻了一遍。紧接着,城外的祗园寺也报了命案:本寺首座缘冲和尚遭人斩首,脑袋挂在钟楼的大钟里。拂晓,僧人敲钟时发觉钟声沉闷,往里头一瞧,铜舌上用铁钩子吊着一颗血淋淋、光秃秃的人头。缘冲的尸体在僧房,胸前用匕首刻着两排血字:报仇雪恨,陶青凤。
    朝廷五品命官夫妇遇害,震惊了全城。江苏巡抚派公差将陶铭心、何姑拘来衙门,余庆等宋家仆人黑压压跪了一地。听巡抚说了案情,何姑吓得晕倒在地,被人抬了下去。陶铭心呆若木鸡,感觉脑袋里万针攒扎,瘫掉的半边身子疼了起来,健康的一半身子也有些发麻。他绝望地望着余庆,余庆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对巡抚说:“青凤小姐说,当年她的姐姐素云奶奶是被老爷、奶奶合谋害死的,她的姨娘袁七娘,也是老爷派人杀的,她这是报仇。我劝她说,老夫人、小少爷无辜,请她饶过。青凤打了我,把他俩都吊了起来……”
    巡抚让余庆等人下去,单独审问陶铭心。陶铭心强忍着不适,交代说青凤离家数年,音信杳然,此番行凶,事先并不知晓。又提审了陶家的邻居,四下邻人也说青凤早几年就和人私奔了,一直没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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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4 09:55:13 | 显示全部楼层
    海捕的文书发了下去,眼看也问不出什么来,巡抚下令将陶铭心暂押在牢中。这时,外面的公人一连串地喊起来:“有人闯公堂!”一阵厮打声,众人惊诧地朝外望去,一个女子的身影在公差头上翩翩跳跃,踩着众人的肩膀,蜻蜓点水一般,也不交手,几个筋斗就跳出了包围,身手之高妙,世所罕见。
    一个浑身穿黑衣的女子大步走来,跨过门槛,强光里模糊的身子也清晰了起来。她长高了一大截,宽肩细腰,双臂奇长,脸上也黑了些,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如夜间湖里的月亮。陶铭心老泪纵横,隔了老远,伸出手去:“青凤……”
    青凤从腰中抽出一把尺长的钢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杀宋好问夫妻及缘冲和尚的,是我,陶青凤!”她看着陶铭心道,“爹,当年我猜的没错——宋好问临死前交代了,姐姐是他设计逼死的,缘冲也承认了,是他奉宋好问之命杀了姨娘,再伪装成姨娘撞碑自杀。”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哗啦抖开了,一手一张,高高举起:“这一张,是宋好问亲笔写的供词,最后印着他的手模;这一张,是我的供词,为什么杀宋家,为什么杀缘冲,我都写了下来。”
    巡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忙命皂隶将青凤绑了,看了那两纸供词:“即便你是为亲人报仇,这罪过也不可饶恕。”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青凤,巡抚的语气带了丝怜悯,“你敢作敢当,是个女中豪杰。此案重大,本官要申报上司定夺。来人!将杀人凶犯陶青凤押入死牢,严加看管。传话下去,不准上刑,不准难为她!敢违令的,本官决不轻饶!”
    皂隶们对青凤又忌惮又钦佩,客气地扶她起来,陶铭心上来拉她手时,也没阻拦。“青凤……”陶铭心哭得喘不上气。青凤也哭道:“爹,你现在明白了吗?姐姐是以死明志,她的死就是诉状,又何必写下什么呢?爹,不管帕子上那两句是什么意思,姐姐自杀前,想的全是你呀!”
    陶铭心抱着青凤,哭得肝肠寸断。巡抚开始催促,青凤走时,对陶铭心道:“爹,好好保重身子。姐姐、姨娘的仇,我报了!女儿死而无怨!”又转身对巡抚说,“别费力找了!宋好问的狗头,在我姐姐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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