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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诡秘武林:侠客挥犀录》(我在武林克苏鲁),明末清初不可名状志怪故事,作者:入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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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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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轻功大师

        武夷山中险峻难行,只能开山凿石铺路,像九龙窠这样的天悬之地,就只能依靠木桩入石来踏足。随着年久失修腐朽,很多地方只剩下凿孔,孔中仅能容纳半只脚。

        深夜空谷之中,两侧是峭壁危崖,偶然有怪草老根盘垂其上,依靠它们借力翻跃,更得小心脚下年久失修的崖壁栈道。

        紧贴岩壁侧身而过,下面是看不见底的百丈深谷,看着只觉得空空荡荡,只能听见寒风瑟瑟穿行;抬头看去,则是浩瀚的星河,点点寒星汇成汪洋,蔚然壮观,随着北风的渐渐凛冽,这些霜星也摇摇欲坠。

        “婆婆,我怕黑……”

        小胖子紧紧抓着朱小倩的衣摆,闭眼不敢看。

        朱小倩安慰道:“有什么好怕的,这里又不会有吃人的妖怪。”

        “江道长,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呀?”朱小倩背着一个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跨步穿行于崖壁栈道上,只觉得自己一定昏了头,才会选择走这条路。

        江闻也是一样地在前面走着,“天这么黑我哪知道啊……朱婆婆,你可要跟紧我,在这里迷路的话,找到天亮都不一定能走出来。”

        在陈近南的安排下,江闻最终还是肩负起了带孩子的重任,带着小五祖加两个病号连夜攀岩离开。

        见到女儿铁了心要留下来陪洪熙官,朱小倩也只能叹息着女大不中留,选择和江闻一同先撤离。

        一路上江闻都在思考,身为领导者需要什么品质?

        在本就武功高强的陈近南身上,江闻看到的是总揽全局的目光,和识人善任的本领。

        世间都懂得辨别一个人的时候,不仅要看他怎么说,还要看他怎么做。

        但在这层认识上,陈近南和江闻两人达成了某种一致,都认为不仅要看那人怎么做,还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对于江闻这种闲云野鹤似的人物,陈近南很快就知道用“反清复明”的口号说服不了他,于是选择用一些更实际的东西来打动他,比如小孩子们的性命,比如他自己的性命,比如江南江北无数人的性命……

        一路上紧赶慢赶,幸亏两人轻功不俗,才算是有惊无险地走完。

        朱小倩修习的燕子凌檐步,本就擅长飞檐走壁,况且她的造诣也远超常人,旋身飞度危崖的动作行云流水,单脚立在崖边,轻巧得像是屋瓦上跳跃的鸟儿。

        她一路上也在暗中观察江闻的轻功路数,想看出他的门派师承,但随即发现江闻的轻功着实诡异。

        凡是修习轻功,都少不了负重登高、轻身提纵、走桩越墙这些办法,各门各派的侧重点不同,就必然会有特点差异。

        譬如少林梅花桩稳扎稳打,为的是出拳踢腿四平八稳;武当轻功辅以内息吐纳,施展起来绵延持久;八卦步法灵活飘逸,绕敌攻后让人应接不暇……

        归根结底,习武之人再怎么天资聪颖,时间也是有限的,出身和启蒙打下的基础总是会留下痕迹,不可能去追求十全十美的平衡。

        但在江闻身上看到的,让朱小倩有点怀疑自己碰上傻子了。

        江闻身后背着中毒昏迷的洪文定,用布条绑紧,一手也抓着小五祖,在山崖上如履平地,每一次落脚身体都不见一丝晃动,人体中轴也没有一丝歪斜,足上发力时身体腾跃,轻巧得仿佛要梯云而上,落下后又能用灵巧的步伐绕过荆棘,回转如意毫无压力。

        这样的轻功闻所未闻,对每种情况都有充足的能力应对,偏偏速度、高度都只是寻常,没有一丝刻意发力的迹象。

        以朱小倩看来,这根本就不是轻功,而是把轻功的基本功练到了炉火纯青、深入骨髓,打磨到每种能力圆融如意。

        然而纯属浪费时间。

        不求快、不求高、不求出其不意,只追求一个稳定,那练习轻功还有什么意义?

        浪费人生宝贵的年华,去练习这种无用的轻功,还不如节省时间把下盘硬功练好,正面对敌把敌人打跑!

        “道长啊,想问下你今年贵庚?”朱小倩突然问道。

        江闻随口回答道:“二十有七。”

        朱婆婆叹了口气,怪不得他只会用一手绵掌。这人武学上误入歧途积重难返,看来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婆婆,你能治好他们吗?俺总觉得这事因我们而起,心里不好受。”

        小胖子方大洪见道路逐渐平缓,小声说道。

        朱小倩侧过头,看了一下正因身中腐骨毒发着高烧的凝蝶,她脸上泛紫,嘴里胡乱喊着些名字,显得格外可怜无助,让她联想起了小时候的红豆。

        摸了摸方大洪刚长出发茬的圆脑袋,朱小倩心里也不好受,“都会好的,婆婆向你保证。等到了道长说的地方,他们就有救了。”

        “那个妖僧想用毒要挟,让我们自己找上门,这就偏不能让他得逞。”

        江闻也沉声鼓舞道:“马上就到,大家再打起气来!看见前面的高墙了没?”

        山势由险转缓,两侧的杂树也渐渐稀少,终于露出一条隐约可见的山道,似乎经常有人打理。转过又一个山头后,在云寒玉洞,烟锁琼林之间,终于显露出一座青苔斑斑的道观山门……

        敲了敲门,有个穿着不合体衣服的道童地前来询问来意,江闻只是刚出了声问好,木门就打开了,并怏怏不乐地领他们进了大殿之中。

        大殿之中有一个闭目焚香的老道士,还有一群平民打扮、缄口不言的俗家人围坐,神情惴惴不安,其中就赫然有马大善人和方掌柜。

        “师傅,你来了。”

        小石头揉了揉眼睛,上前没头没尾地打了个招呼,就回去继续发呆,留下方掌柜一脸歉意。

        “儿子!”马大善人看见儿子马超兴出现,连忙冲上前抱入怀中,“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谢谢道长,要谢谢道长……”

        江闻阻止了他继续道谢:“不用客气,说好的谢礼记得送来,元化真人的份记得单独给。”

        说完,他才走到三清像前,对闭目不语的老道士说道,“元化真人,这次多亏你收留了他们。”

        老道士须发皆白,面容老迈,两眼却炯然有神。

        “老道乃犹龙派弟子,向来以扶危拔困、梯航渡世为己任,能在这场大劫难中救下几人,也是定数所在。”

        江闻也紧挨着盘腿坐下,“那就好,我害怕您老怪我多管闲事。”

        老道士元化子一甩拂尘,髦尾就扑到了江闻的脸上:“闲事老道爱管还是不管,你不用多虑。但老道自家的事情,我是非管不可了。”

        他白胡子抖了抖,以一招青龙戏水,揪住江闻身上的衣服:“你把我徒弟的道袍偷走,害他衣不过膝不能见人,如今又撕扯成这样,你打算怎么了事?”

        江闻连忙站起来,使出一手摘星换斗挣脱,赶紧说道:“真人,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两个孩子身中剧毒,赶紧把丹房借给我用下,腐骨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腐骨毒?竟然用这么恶毒的手段……”

        老道士白眉微挑,慢慢站起身来,“事不宜迟,你跟我到丹房拿药。”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药费用现银支付,别再拿什么花里胡哨的红纸糊弄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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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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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48: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武夷真形

        随着老道士走出大殿,两人转入侧廊一间孤零零的房间,老道士先行进去点燃油灯照亮全屋。

        为了安全,江闻先取了些雄黄来到了刚才的山路上,沿途撒播以驱散腐骨毒的痕迹,防止对方连夜追踪。

        只要等到天青露重,就留不下一丝痕迹了。

        江闻倚在门口,回望夜色中暗蒙蒙的道观大殿,听着林间秋虫切切私语,只觉得林间松壑雾起,万籁至此俱寂。

        屋里格外冰冷,元化子把手拢进衣袖里,点灯照亮了屋子的格局,其中一面墙全是各色药材的柜子,高低错落注满药名,空地上摆满了坛、炉、灶、鼎、釜、锅、罐,各式琳琅满目,单单阴阳丹炉,就藏有百眼炉、偃月炉、菊花炉多种样式。

        “进来吧。”

        除了各色设备,丹房里还设一张老旧的案几,几卷道经整齐放好,元化子平时应该经常在这里读书记事。

        “真人,你看那两个孩子,要怎么救治才好?”江闻赶忙说道。

        元化子嘴唇微微颤动,似乎默念着什么,正仔仔细细思索着。

        “老道传承的医书里有记载,腐骨毒在上次肆虐后流传至西域回纥。此毒初时暂无性命之忧,后续却反复难解,会如落叶般在七七四十九日内,逐渐枯黄腐烂而死。”

        江闻缓缓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不敢随便施针推拿医治,生怕引发毒性反噬。”

        “但依老道所知,究其毒脉根源并非传至西域回纥,实则就出自西域独有的七花三虫,样样足以致人死地。赘言一句,这毒的前身乃是前宋一门阴毒武功,名叫腐尸掌……”

        江闻越听越耳熟,很谦虚好学地提问道:“真人,你要说的地方是不是朵干行都指挥使司的一个地方,叫错岔?”

        元化子眉毛一挑:“不错,你怎么知道?”

        江闻嘿嘿一笑,不再答话。

        错岔的藏语意思为花海子,有数百个泉潦星列,远观如星宿璀璨,还有个汉名更广为人知——

        星宿海!

        江闻问道:“那该怎么办。”

        “两个办法。一个是我们自己治,百毒经里提到过,腐骨毒可以用专治秽破臭恶,瘫烂势危的伤药控制毒发,再慢慢拔除毒根;另一个办法,则是去找下毒人取得解药,一日即可痊愈。”

        屋外草木簌簌作响,元化子两手一摊,显得非常光棍。

        自古医武相携,元化子说的也很清楚,世上是不存在绝对无解的毒药,最多无非是发作迅速、杀人隐秘,要是能对症下药、及时调理都会有转机,

        江大掌门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一拍手掌:“真人,你的想法和我一样。我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对方显然存心险恶,就怕那个喇嘛再偷偷下毒,两毒并起反而引爆伤势……我们还是自己动手吧!”

        “那也可以,拿来吧。”

        老道士一伸手,姿势舒展如绵,内蓄刚劲。

        江闻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以巧劲向后折腰,躲过宁化子的魔掌。

        “别突然动手啊,什么东西拿来?”

        元化子一捋胡子,瞪眼说道:“金伤灵药啊,小还丹、大还丹、五龙丹、茯苓灵芝丸都行!不然你以为,不给诊金不添香火,老道能凭空拿出药来吗?”

        “我上次的大钞都给你了,您好歹也是得道真人,怎么又掉钱眼里去了?我今晚是出去打架的,什么都没带呀……”

        老道士神态怡然自若,做到了真正的宠辱不惊:“这座道观处处得花钱,老道同门兄弟七个,你该庆幸碰到的不是我师兄元宝道人……”

        江闻苦着脸摸索着身上,翻遍了口袋,“喏,我连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就这块破石头,您要喜欢就拿去吧。”

        话还没说完,摇曳的烛光照耀在了江闻手里的石头,老道的眼睛骤然睁大,眼部的皱纹都瞬间抻平,嘴巴猛然张开如狮子吼。

        “那块石头给我!”

        老道凝眉瞪目,使出了绵掌功夫,不带烟火气地从江闻手臂拂过,仍是用上了真劲。从老道这里偷师过的江闻看得出来,这一掌落到实处,必定筋断骨折!

        江闻不敢硬碰硬,任由老道人把石头抢走,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才听到他开口。

        “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元化子的声音有些犹豫,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分明只是一块被胡乱雕刻的石头。

        “白莲教的人手里抢来的。”

        江闻老老实实答复。

        老道人抿着嘴微微摇头:“不对,不对……这分明是我道门的东西……”

        “您是想说……此物与我有缘?”

        江闻后撤半步,靠着墙小心说道。

        “真人,您要喜欢就拿走,真的没必要。你要是再说句‘道友请留步’,那我可就翻脸了啊……”

        老道士不悦地说道:“你真没看出这是什么吗?”

        江闻摇了摇头。

        在到手之后,他也研究过上面的划痕笔画。

        这些圜转绵延的线条粗细不一、手法拙劣,光看一眼都觉得眼花缭乱,世上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复杂难写、笔法模糊的文字,他就更不可能认出里面含义。

        元化子拿过纸笔,气运丹田地笔走龙蛇,竟然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纷繁复杂的图案记了个八成,拓开展示到了纸面之上,并且缓缓说道。

        “大王冕,玉女笏,十二重楼天游脊,玉麟回环九曲护,绝壁凌空听虎啸,寒泉跨虹隐龙渡……以老道所见,这石头上刻的根本就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图!”

        “图?难道是藏宝图?!”

        江闻头皮发麻,难道白莲教手里也有一幅武夷藏宝图?藏宝图还有批发的?

        元化子嗤之以鼻,嫌弃着江闻的孤陋寡闻:“此乃武夷真形图!”

        ………

        昏暗的油灯下,宁化子隐晦地告诉江闻,自古五岳就有真形图,皆为太上道祖所传,得之就如得山岳神韵,修道之士栖陷山谷,须得真形图佩之,则山中魑魅虎虫,一切妖毒皆莫能近。

        这份武夷真形图却非道祖所传,相传是汉武建元六年,使者受之于武夷君,还涉及到一些旧闻故事。

        七国之乱时,吴王刘濞之子刘驹善丹药,有异术,兵败后逃到闽越国,此祸乱之始。

        闽越王郢因之谗言日渐狂悖,自称能与神祇相通,断首复生。数年间先扰东瓯国,后攻南越国,终于惹怒了汉武帝。

        面对叛乱,汉武帝派大行王恢和大司农韩安国,一出豫章,一出会稽,两路伐闽越。

        但就在这途中,豫章的汉军皆失道迷途,于武夷山脉中徘徊月余都无法脱身,又被凿齿袭击,损失惨重,幸好得到一位神人,授以武夷真形图。

        关于凿齿,大行王恢上书给喜好神仙异闻的汉武帝曰:「其面如革盾,黝泽,无眼、鼻、口、耳;常吐舌,赤如丹砂,长三四尺,向人噏张辄死。」

        此时闽越王郢的弟弟馀善叛乱,将闽越王郢的人头交给了大行王恢,并婉言谢罪,终于平息了兵燹。

        汉武帝听闻后,认为神君献图是天降祥瑞,便派人封武夷山君以示尊敬。

        说完元化子喟然一叹,忽然指着外面问道:“江闻,你可知道这座道观叫什么名字?”

        “会仙观嘛——我真的识字!”

        老道人浑不在意,继续说道:“会仙观是南唐元宗之弟李良佐命名,他在入山修道时白日枯死,尸解不见之后已改名。老道重葺之时随手摘取,其实在三百年前雷火焚毁时,它的名字叫武夷宫,乃是历代帝王祭祀武夷神君的地方……”

        虽然元化子说得源流清晰,江闻却很难和眼前这个冷清的道观挂上关系。

        “真人,这里既然曾经如此显赫,为什么现在名声不显?”

        “当初闽越王郢的人头函封数月抵达长安,仍栩栩如生、鼻有微息,世人皆以为奇,因此这里又名万年宫,历代君王认为武夷山中藏有神仙寿享万年的奥秘,却历经历代屡求不得。”

        “后来馀善又反,汉武见仙迹无望,在勦灭闽越后怒而下诏,尽迁闽越之人,并且祭祀武夷山君只能「以干鱼二,祀之」。”

        江闻的额头冷汗落下,果然是能因为怀疑下蛊,就和自己儿子兵戎相见的汉武帝,小心眼犯了根本不避讳别人。

        早在《周礼》中,就将食物分为“死、生、鲜、薨”四种,用于祭祀的“牲牢”必须是“生、鲜”的六畜。干鱼则属于“死、薨”。同样的,《礼记》中也规定了祭品要讲究“端正恭敬”,切成块就必须方方正正,用鱼就必须用完整一尾的鲜鱼。

        干鱼剖腹掏肚明显属于不生、不鲜、不正、不全,这是汉武帝故意给了武夷君属于“死、薨”的祭品。

        “不说闲话了,这份武夷真形图后来也被汉武帝论违禁,彻底从版籍中销毁绝世,今日得见意义非凡,我就拿来充当诊金药资吧。”

        元化子说罢焚香祷告,摆开药炉,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丹方,以掌展平。

        “世人只知道少林的小还丹,今天老道就炼一炉道家太乙小还丹,让你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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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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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48: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初战无果

        晓日渐升,雾气四起,叶片上的绒毛凝住水汽,乍一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银珠,一队人马没有打旗号正前行着。

        走在前头的八旗步兵营神骄志满,挎着刀大步开路,僧兵低头诵经,漠然无视,只有后面的崇安县营兵,由参将游击带领着,战战兢兢地走着。

        昨晚一场遭遇战,他们和反贼打出了火气,忍不住往前追击,最后被重重挫败,只得丢盔卸甲而还。

        让这些地方守备忧心的不止是失败。

        兵部手令加上刑部特批,让他们也没有选择的机会,只知道是一些天地会的逆贼结党前来,要在武夷山中闹事。

        那位临时任命的严指挥倒是没有异常,但是领头喇嘛的冷漠神情,和前面一身铁甲的怪人,就真的让他们极为不安了。

        铁甲怪人全身溃烂,靠近一点就能闻到腐臭气味,使头脑昏昏沉沉,而红衣喇嘛画着死人一般的妆,对他们禀报的失利漠不关心。

        那样子,就像这些人死绝了都不会有一丝心疼。

        “上师,三省援兵正在火速赶来,卑职认为,我们没必要如此冒险前进……”

        领兵官陆大人不在,统兵的是一位副手。

        喇嘛客巴坐在僧众抬着的人轿上,眼皮也不抬:“乱党已经进山,我拿什么等。必须立刻缉拿归案!”

        “是。”副手只能黯然退下。

        昨晚的天地会,展现出了很强的组织力,靠着狭长巉削的九龙窠拖延了很长时间,但天一亮就立刻撤走,只留给他们空空如也的山谷。

        这情形让副手都有些怀疑,他们到底是在追赶,还是和对方为了什么在赛跑。

        “前方找个地方休整,朝食之后继续上路。”喇嘛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是。”

        这一次命令下去,终于给疲惫的人马注入了一丝生气。

        …………

        三里亭再一次人影憧憧,光天化日下却没有了一丝鬼气。

        “所有人找地方藏好,等响箭为号。”

        道道命令慢慢传递下去,三里亭又一次陷入了沉寂,只剩下心跳的急促与呼吸的澎湃。

        红豆母女准备的藏身点中,陈近南和洪熙官正相对而坐。

        “熙官,不用担心。文定吉人自有天相,又有江道长的照拂,必然无碍。”陈近南轻声说道。

        洪熙官凝神静气,平复着内心的情绪:“江道长自然是放心,只是他行事轻佻、心思复杂,我还看不透。”

        陈近南默默点头:“在外人眼中,你洪熙官又何尝不是残忍嗜杀、辣手无情呢?”

        洪熙官哑然失笑,却被旁边的红豆看在眼里,逗他说道。

        “你笑起来还蛮好看的诶。”

        洪熙官慌忙把笑容收敛,假装没听见这句话,只跟眼前的总舵主说道。

        “这次的伏击还是有些弄险。昨晚我们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毒血和衣料满地都是,今早一来却荡然无存,就怕白莲教仍在一旁窥探。”

        陈近南似乎心事重重,听到这话却没有回答,已经被边上的声音所吸引。

        “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分别抓起枪剑,跨步推开大门。

        洪礼象和红豆慢了半步,红豆略显憔悴的脸上满是担忧,但洪礼象却低头不语,指节捏到出青发白。

        走在前面的洪熙官悄然回头,难得展露出温情的一面,对仍旧稚嫩的洪礼象说道:“剑握七分,刀抓六寸,杀到面前没有敌人就是了。”

        “啊……是!洪大侠!”

        当清兵数百余人的队伍分列两行,接近三里亭的时候,猛然响起鸣镝声音,随后就是一个手持长剑的男子一马当先,从社树上飞身而至,分毫不停地直取对方的阵心。

        茫然遇袭的清兵队伍一阵哗然,有两个八旗武士持盾上前,用铁塔般的身躯挡在前面、却被陈近南挥动重剑,轻如鸿毛地斩为两段!

        客巴喇嘛的脸骤然缩皱,显得也很是意外,随着剑锋所指一路溃敌,转眼已经到了眉睫之间,僧兵顿时举盾掩挡,组成密不透风的盾阵。

        就和大巧不工的巨阙剑一样,陈近南的武功也是古朴凝实,含而不露,重剑到了他的手中,就像是一扇门板挥舞,横劈直刺章法严谨。

        清兵的马上功夫、战阵技击全然无效,无力阻挡这种兼蓄了绵密与沉稳的招数。这套剑法还没有名字,却是陈近南自弱冠起,博采百家武学创出的剑法,攻守之间转换无迹,巨阙剑劈在精钢所制成的盾牌之上,火光四射,一时间场内剑气纵横!

        “铛!”

        盾阵分开,金铁交击之声响起,忽然间一只穿着重甲的手臂凭空探出,将巨阙剑闪烁着冷芒的锋刃格开。

        “陈近南!当初你阻挠我结义,还处处监视提防,今天好好算算账!”

        马宁儿的语气中带满怨毒,几乎没有人形的脸庞毒汁涔涔滴落,挥舞起自身的龙型指爪,势若疯魔地一阵快攻。

        初一交手,沛然莫御的巨力让陈近南微微心惊,但他早有准备,佯装逃避,却双手握住巨阙剑,悄然无声地倒转剑柄,用大马金刀的姿势倒刺向马宁儿。

        这招“刺马剑势”,是陈近南苦练已久的技法,转劈为刺只在眨眼间,换成寻常宝剑都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只会应声而断,但留给对手的,也只有剑尖透体的下场。

        马宁儿双手横挡,似是想要抓握,巨阙剑先劈开了他手臂的甲胄,却被胜过革盾的皮肤所挡住,只留下一道白痕。

        陈近南却不气馁,抽剑挥斩一气呵成,竟然又是一次“刺马剑势”!

        马宁儿猝不及防间,再次被砍中伤口,坚韧的外皮猛然出现豁口,当他想要用手抵挡时,巨阙剑锋又化刺为斩,在他肩上留下一道伤口!

        随着痛呼,剑尖没有停止,带着万钧之力继续刺去……

        似乎胜券在握的时候,陈近南却心头狂跳,忽然放弃了手中的巨阙剑,连忙向后闪躲!

        电光火石间,陈近南飞身跃起,拔起身边八旗武士的马刀,以密不透风的刀势突出重围,才跳到了一棵树上。

        这时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陈总舵主的长衫腋下,已经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断口参差不齐,伴着腐骨毒汁滋滋作响,如果当时再晚一步,他就必然被暗算中毒!

        陈近南心中震惊,马宁儿当初作为南少林的八代弟子,武功只是稀松平常,兼有心思阴毒被他不喜。

        但几年不见,他不仅武艺大增,连武功路数都像脱胎换骨一般,南少林的底蕴荡然无存,却满是藏边黑教的阴险毒辣!

        刚才这一击的防备,还是之前洪熙官悄悄告诉他才得知。昨晚洪熙官就是在近身枪取短打时,不知怎么地被他抓伤手臂,毒性蔓延。

        洪熙官的江湖经验、武学造诣已经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本不应该如此大意。

        但今日一见,就连陈近南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也没有看出来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巨阙剑失去后劲被抛上了高空,马宁儿飞身而起想要夺剑,却被一杆平地惊雷般的枪身砸飞,重剑再一次落在了天地会的手中。

        这一次,洪熙官枪出如龙,却放弃了自创夺命锁喉枪的霸道打法,换以南少林的穿槌枪棍术,集寸劲、南枪、太祖棍的要义于一体,敲、鞭、摆、提、抡,令马宁儿眼花缭乱,无法近身。

        “总舵主接剑!”

        一声大喝,乃是南少林戒持院的一名还俗弟子,以戒刀开路,抢得了落地的宝剑。

        但话音未落,陈近南刚刚飞身而下,那名还俗弟子就被重击穿膛,一只毒手摘取了心脏……

        洪熙官猛然出枪,直取马宁儿后心,又被一个神情冷漠的昂藏大汉默然挡住,大手如蒲扇般握紧枪身,大踏步近身抢攻!

        更多的江湖人士从三里亭杀出,门口不大的地方黄沙滚滚、鲜血漫漫,韦陀门的杵棍结成棍阵,稳扎稳打地杀向清军,转而又被地方营的兵勇乱箭逼退,直到金刚门人以大摔碑手投石还击,双方才又战作一团。

        江湖人物虽然悍不畏死,却没有章法配合,乱战之下难免吃亏,又被暗箭袭扰,逐渐有些不支。

        “熙官不要恋战。我来断后,带大家暂且撤退!”

        巨阙剑的剑光凛凛,斩杀身边数名清军,陈近南猛然下令撤退,却是让所有人都愕然不已。

        但形式已经晚了,就这么一会儿的犹豫,清军已经趁机逼近,幸好有身穿白衣的铁血少年团趁乱杀出,天地会一方才争取到了撤退的时间。

        又是一阵掩杀,双方隔着三里亭谁也不敢妄动,清军被袭击太过突然,军心不稳,也只好任由对方如潮水般退去,最后在武夷大山的深山幽谷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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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49: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梁上君子

        会仙观大殿中,泥塑的三清像端坐宴然,垂眼似看着世间百态,又好像只关心面前的灯花渐落,此刻无人肯挑。

        殿内的太上已然忘情,凡夫俗子却没有这等功力。小道士代替了师傅的位置念诵着太上道经,殿内的一众人聆听着诵经声毫无睡意,譬如小石头就趴在方掌柜的膝盖上,瞪眼和屋顶嗡嗡作响的飞蛾较劲。

        “你们说,两位道长进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呀……”

        朱小倩在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看一眼痛苦呻吟的两个孩子,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胖子方大洪怯怯地抓住她的衣摆:“婆婆,俺觉得道长们可能在忙,还是坐下等着吧……”

        朱小倩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就随便问问,着急确实也没有用处。”

        两个人的谈话持续时间不长,却被旁边的马大善人听见,原本六神无主的他忽然问道:“这位客人,我听你的声音、看你的长相有点面善……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朱小倩连忙遮住脸,拔高捏尖声音说道:“这位老爷,老婆子我刚从乡下过来,我们怎么会认识呢……您认错人了吧?”

        马大善人也有点怀疑,以德服人的性格发作,走上前想看:“是吗?我们真的没见过吗?你抬起头我看看!”

        两人纠缠打量的时候,大殿的后门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大功告成!有了老道这炉太乙小还丹,分三次服下,这些孩子身上的毒就能祛除七成了!”

        老道士神情矍铄,用药葫芦装着新炼制的丹药,向大殿内的众人说道。

        江闻从背后紧忙赶来,有些好奇地问元化子:“真人,怎么才七成啊?剩下三成难不成是人家的?”

        老道士拂须微笑,“这就是你不懂了,试金七日满,尝药三分毒,我们解了孩子身上七成毒,剩下的……”

        朱小倩趁机绕开马大善人,对老道士说道:“是不是就可以慢慢解剩下的腐骨毒了?”

        “非也非也……”

        老道士缓缓摇头,大手一挥:“剩下的时间,老道就该慢慢解他们中的金丹毒了。”

        江闻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这个水银打底硫磺勾芡武火爆炒后收汁的太乙小还丹的名气不彰,远远不如少林小还丹的知名度。

        合着是吃过的人都死了啊!

        “……咱们忙活大半天,就解了个七成,还沾上了金丹毒?我刚才就说了你加的那玩意儿是重金属!”

        元化子怒目而视:“我所用的可是神丹金液,烧之愈久,变化愈妙,百炼不消,毕天不朽,服之能不老不死。凡人身体有漏,当然受不住这神仙之药了!”

        “呃……真人,不然药先给我保管,我想想再说。”

        道家丹药虽然在长生上没有过突破,其他的研究倒是硕果累累,譬如治疗癫狂的太乙精神丹、治疗淋巴结核的神龟下海丹、治疗痢疾的毒龙丹——当然还有改变世界的黑火药。

        一边是因为毒痛体色发青,辗转反侧的孩子,一边是药效和副作用一样明显的太乙小还丹。

        这个药到底服不服用,江闻却是陷入了沉思,也让在场的人接着沉默了起来。

        “婆婆,你要去哪里呀?俺也要去!”

        小胖子方大洪眼尖,发现了朱小倩正慢慢往侧门走,就要上去。

        朱小倩没好气地捂住他的嘴:“婆婆去撒尿,你也要跟着啊?乖乖待着,回来给你带鸡屁股吃。”

        “哦!”

        方大洪乖乖点点头,在一旁就地坐下,想不通这荒山野岭的,婆婆去哪里找鸡屁股给他吃?

        …………

        朱小倩换上了夜行衣,正四肢着地地匍匐在瓦屋顶上,凝息等待着机会潜入。

        崇安县衙外重兵把守,不断地有卫兵巡逻经过,火把彻夜不熄,连打更人都被驱离此处,已然化为了金汤之地。

        但是地面上的巡逻,达不到三维防卫的程度,精兵尽出的县衙大院,也没有足够的轻功高手来阻止她。

        不客气地讲,就清兵已知的几个高手当中,她朱小倩打架一个也打不过,但逃跑起来,那些高手一个也追不上她。

        “嘶……这香里带着臭,肯定是那个妖喇嘛的房间了……”

        几片瓦页被搬开,她双脚勾住房梁,灵巧地垂身潜入,随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么多药?怎么还黏糊糊血呼呼的?”

        朱小倩早有防备不敢乱碰,只是用大小瓷瓶油纸,将这些包裹好的东西搜刮一空,就打算从这里撤退。

        江闻担忧这里会有埋伏,但朱小倩不担心。别的手段暂且不提,偷东西谁比得上她这样的积年飞贼?

        两个孩子受的罪太大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年纪大了吧,朱小倩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要多管小孩子的闲事,喜欢他们冲着自己撒娇。

        不冲别的,就为凝蝶喊过的那声婆婆,她也得想办法救好她,再把她一起带回扬州。

        将屋内恢复原状的朱小倩攀上屋顶,把瓦片归位盖好正要翻墙离开,却碰上一队巡检司兵从县衙东侧转过来。

        一夜未眠的他们强打着精神才没瞌睡,只能依靠小声聊天保持清醒,领头的巡检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郑大,你说今天大半夜的,为什么把我们按排到这?”

        “据说是有钦犯流窜到了县里,巡检司得令已经带队去抓捕了。”

        “瞎说,咱们巡检司就铺兵十六人,弓兵二十一个,还有三个是吃空饷的,哪能凑出两百多号人马进山。”

        “谁跟你说就咱们崇安县了!后房伙夫长是我娘舅,他说这次三省已经来了六个府十一个县的巡检,后面进山的陆陆续续有不下五百人,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呢!”

        “嚯!这么多人,钦犯是有三头六臂吗?”

        “不好说,光是这座武夷大山,换作你敢大半夜进去吗?他们就敢!说不定都在崖棺里过夜、莽林里洗澡,就等着杀人喝血。”

        “你说说看,那咱们是不是也会进山?我可不敢去那里,一年到头多少人在里面不见的……上次吃面还听说,山上有无腿女人出来割肉吃……”

        “别胡想了,如今重兵云集,肯定是要把他们合围,等另外的十几个府县援兵赶到,那些人就彻底插翅难飞了!”

        “那就好,嘿嘿……想到要进山心里老是毛毛的。嗯?你听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你差点吓死我!屋檐顶上过猫吧,你别一惊一乍的!”

        巡逻哨兵的声音并不大,却声声都落入了朱小倩的耳朵里。

        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飞贼,她偷过的东西千千万万,最引以为傲的不只是她的身手,还有她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直觉。

        身为飞贼,比妙手空空更重要的是踩点精准、知己知彼,知道的消息越多,才能偷到更多的东西。

        这趟果然不虚此行,她已经听到了许多信息。比如清兵入山不是偶然,而是多方调集了重兵,下决心要把天地会的人马围拢全歼。

        飞贼行窃不外乎如此,马大善人贪图红豆的美色,家产自然就难保了,大的甜头后面一定有大问题。

        这样一想,之前那个总舵主的得胜,恐怕只是鞑子们放的诱饵。

        朱小倩暗暗记下全部,抛出飞石转移注意力趁机突围,心知得赶紧回去送药,还要把这件事赶紧转告出去,让红豆那个傻丫头马上跑!

        又越过了几座瓦房,这里已经是里坊的边缘。前面再无房屋可飞渡,朱小倩旋身跳入一条小巷里,准备找准机会就要顺着县治中横穿的河道,攀附矮墙边溜出去。

        但她双脚刚着地,小巷两侧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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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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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49: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千手观音

        两侧的火光摇曳,县里的巡检正赶来包围了这里,呼喝声里毫无秩序,显然是被人赶鸭子上架。

        “怎么会这么巧?”

        突然陷入了包围的朱小倩没有慌张,也没打算施展轻功穿墙过户。对方既然发现了自己就一定有所防备,与其暴露在弓箭的射程里,还不如依靠小巷避免暗箭。

        刚才她数过了,小小县衙不到五十人的守卫,还有一半在外面巡逻,也就是说包围她的不超过三十人。

        朱小倩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后退两步隐身在了黑暗里。

        “抓住贼人!”

        “束手就擒!”

        吼声越发刺耳,小巷内却昏暗依旧,仿佛小路中间只剩一团可有可无的阴影。

        一人与数十人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两支火把就急不可待地被扔进去。

        随后,嚣嚣嚷嚷的声音从四面传来,伴随着甲胄和刀柄碰撞的响动,清兵四人结成一阵,抬着大盾从小巷外面推进,后面的清兵搭起弓箭,稳步向前走着。

        但令他们意外的是,小巷的两侧都被封锁,屋顶也没见到任何的异动,偏偏两向进入的巡检清兵都已经看到了对方了,竟然也没有发现贼人的身影!

        仿佛活人就凭空消失在了这条巷子里!

        “人呢!!”

        “跑了?!”

        持盾向前的清兵走到三米开外的距离,难以置信地发现贼人真的消失了,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查漏了某个柴堆、某条阴沟。

        忽然间,小巷外各有异响,两侧队伍最后方的弓箭手,竟然毫无征兆地倒在一颗从天而降的鹅卵石上!

        “贼人在外面!退出去!”

        一些狐妖尸怪的传说涌上心头,巡检清兵略显慌乱,连忙各自转身往小巷外退去。

        但他们都没发现的是,在他们相距三米那段短短的路上,那狭窄到无法遮风避雨的屋檐之下,有个身体交叠、骨骼缩紧的东西,正藏在房檐阴影之下,就像一只长着人脸的大壁虎……

        在盾牌调转方向,后背暴露在外的瞬间,有声响起了!

        朱小倩竟然一人对两侧发起攻击,双手连续抛甩起了石子。狭窄的小巷两侧皆是夯土灰壁,石子像调皮的孩子一样,在两边来回跳动着,噼里啪啦地发出令人耳聋的声响。

        举盾清兵在队伍最后,瞬间就被光滑的石子敲中太阳穴昏死过去,扑倒在地,剩下的人悚然而惊,双手胡乱挥舞着想要打落石子。

        但是前面的飞蝗石还没落地,就被后面新到的再次激发,落点计算得精准无差,连续碰撞的结果就是石子的弹道,更加令人眼花缭乱,早已不限于背后飞来,每时每刻都可能从任何刁钻的角度出现,让他们头破血流!

        飞蝗石快到了极致,狠到令人咂舌,准到了毫无逻辑,这条普普通通的小巷,竟然变成了万箭齐发的修罗场!

        二十余名清兵尽数扑倒在地,昏死过去,再也没办法阻挡她离开。朱小倩拍了拍手,恢复了被缩骨功调整的骨骼,迈步往县墙边走去。

        “哼,老太婆我要是没两把刷子,敢来闯虎穴?”

        可她还没走到巷子口,就突然响起了鼓掌声。

        “原来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千手观音朱小倩,今天就别想跑了!”

        朱小倩的脚步猛然后退,因为这一次,在空巷这么狭窄的地方,她竟然没有听见对方的脚步声!

        身材高大的领兵官陆大人,鼓着掌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朱小倩刚才就隐约猜到,府上应该是有隐藏的轻功高手察觉到了她的踪迹,跟踪到了这里。

        但没想到的事,竟然会是这个一直隐藏不露的家伙。

        从他手脚颀长、形如熊罴的外形上来看,他怎么也应该是走刚猛硬功路线,怎么会有如此高超的轻功造诣?

        “大人,我就是个寻常老婆子,哪是什么千手观音。看你这样子一定生不出孩子吧,想拜观音我推荐你去南山的寺庙,那边求子很灵验的……”

        朱小倩江湖老道,立马挂上了村妇的笑容开始胡诌,眼神畏畏缩缩地不敢对视,还摊开手表示自己无害。

        “你刚才连发七七四十九道暗器,看你年纪老迈,体力不支,我也不愿意胜之不武。”

        领兵官陆大人却也不在意,负手说道:“听说你最擅长的不是暗器,而是接镖。我今天就让你三招,用嘴接你三支镖。但有一次失手,我就放你离开!”

        朱小倩苦着脸说到:“大人啊,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别说三支镖,你让我三百支镖都没用,不如当我是个屁放了吧……”

        领兵官面容冷漠,丝毫不为之所动:“无需多言,我今……”

        话还没说完,朱小倩拇指、中指、食指紧握,同时吐气沉于丹田猛吸一口气全贯于手指上,已经将簪发的梅花针猛力发出,眨眼已经奔向了领兵官的门面!

        “咔!”

        猝不及防间陆大人侧身飞转,在巷子里腾空跃起。

        “第一镖。”

        等到他转身而来的时候,竟然真的用牙咬住了这支梅花针!

        领兵官面色不变,吐掉嘴里的暗器冷声计数。

        朱小倩面色惶然,自己出其不意的暗器竟然被人夺过,难道是自己太久没走江湖,跟不上时代了?

        “大人啊,我真的是无心的,我可以带你去抓那些逃犯,小五祖的位置我全都知道。你看这样能不能放……”

        话还没说完,朱小倩又抛出一镖!

        这次确实她夜行衣上的特制衣扣,圆溜溜的如意珠飞弹而出,在墙壁上噼啪作响,这一次就算对方能躲过,必然也咬不住这暗器!

        领兵官双手攀墙,抵挂在了半空,一个倒转金钩竟然后发先至,仿佛计算好了一切轨迹,把这颗暗器如意珠咬在了牙间。

        “第二镖。”

        对方依旧没有表情,朱小倩却开始慌了,似乎想着躲闪,随时都要翻墙而走,甚至一脚已经踩在了路边的石墩上。

        陆大人冷哼一声,“我八臂罗汉轻功也是出类拔萃,你就不要轻举妄动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朱小倩猛然发力跳起丈余,陆大人起身就要追赶,却听见破空之声!心知对方猛然又是一记暗器,他连忙撤去步力,以腰胯扭转之力飞身卸力,精准地再次用嘴接住了暗器。

        但这次,换成了陆大人脸色大变。

        “哼哼,老婆子吐的痰你都抢着吃,下辈子当个痰盂好了!”

        朱小倩得意洋洋地嘲讽着对方,已经把随身携带的暗器全部准备好,一身武艺终于要再次现世。

        “找死!”

        领兵官勃然大怒,从腰间快若流星地取下一排暗器,夹在指尖暗里激发,抖腕弹指一气呵成。而对面的朱小倩也毫不犹豫还击。

        狭窄的小巷里声音如流星破星,两个人形机枪,就这样在暗不见指的地方展开了较量。

        朱小倩的飞蝗石快,陆大人的飞刺镖准,半空中纷纷击中弹落;朱小倩的如意珠连发如雨,陆大人的金钱镖如白虹贯日,巷子里仿佛下起了一阵铁雨。

        更惊人的是两人的轻功,都快如鬼魅一般,躲闪暗器的闪转腾挪如羚羊挂角,不见征兆与痕迹,犹如飘叶过墙,没有一丝烟火气。

        电光火石间,两人准备的飞镖早已用尽,场面又变成了空手接镖、夺镖的对决,明明只有十几枚飞梭镖,往来穿梭却化成上百道身影,就连江湖艺人苦练对面的配合,都未必有这两个仇敌默契。

        直到此时,两人速度越来越快,都已经超越了计算和思考,完全凭着本能完成暗器攻击!

        又在猛然不可预测的一刻,巷子里暗器雨猛然停滞,他们手里的暗器也悄然消失,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落地后的两人相隔一丈,两手空空地背对而站。

        “峨眉派大慈大悲千叶手,果然名不虚传……”

        陆大人在巷子的东边,沉声说道,面色阴沉。

        “青城的蛇鹤八步又有传人,老身也没料到……咳咳……”

        朱小倩站在巷子西边,额头汗珠涔涔,体力消耗极大。

        就在两人把话说完的时候,朱小倩终于撑不住向前倒去,幸有墙壁扶靠才没栽倒。

        而另一边,领兵官陆大人却是猛然扑倒在地,七窍流血地悄然死去!

        他身材高大,上身的镖能够挡住,下身却伤痕累累,朱小倩正是在反复投掷中看出破绽,把十几只飞梭镖全部打在了他的下身要害处!

        “幸好我手指脚趾都能接镖,不然还真挡不住这厮……”

        检查完对方已经断气,朱小倩才艰难地喘匀了气,“我得赶紧回去,孩子还在等我……消息也要传回去……”

        拖着蹒跚的步伐往外走去,可朱小倩没有发现的是,身后七窍流血的领兵官,竟然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了,拔出了自己身上插着的暗器……

        血光冲天,彗星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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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49: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死生之间

        蜿蜒的山道上人影频繁,天地会一方正沿着山道缓缓撤退,试探着对方佯攻的意图。

        但是伤亡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从三里亭的临时撤退开始,天地会就一逃再逃,即便武林人士的恨意滔天,也只觉得一盆凉水浇透,面沉如水地在山中茫然兜转着。

        少年洪礼象作为随队医官,尽职尽责地为受箭伤、挫伤,乃至蛇虫咬伤的武林人士治病,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他们口里的怨言。

        他很想还嘴,却最终还是沉默着上药、包扎、嘱咐后续,然后默默离开。

        他知道,现在有一万个可以为陈总舵主开脱的理由,却无法改变他带不来胜利的事实。没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这支由刻骨仇恨组织起来的队伍就无法满足。

        更可怕的是,这条路上有许多奇怪的事情发生,越来越难以掩盖……

        但还有一些人则更为隐忍,他们没有说话、惜字如金,作战既不积极、撤退也没怨言,跟着队伍对于他们的意义,就是找到传说中的闽越宝藏。

        “总舵主,鞑子又追上来了!”

        洪礼象最终还是找到了陈近南,默默报上了这件事。

        陈近南用布条缠紧巨阙剑,紧紧抓在手里,微微叹了口气,对这位妻弟说到:“礼象,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职责所在。”

        洪礼象拱手行礼,“总舵主,外面已经有人在说……”

        “在说我损公肥私,罔顾大局是吗?”

        陈近南淡淡一笑,“我让铁血少年团前方开路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人这么说了,无妨。”

        但洪礼象还是执着说道:“总舵主,我知道你一行坦荡,但是人言可畏,再这么下去江湖声誉恐怕会一落千丈。”

        陈近南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前面的路。

        红豆正搀扶着洪熙官在山道上走,两个人都有些步履蹒跚。洪熙官的余毒尚未涤清,就随他陈近南连番大战,屡次断后,对身体损害很大,红豆都屡次用暗器功夫一旁掠阵,才确保两人无虞。

        想要和清军决战,这是所有人都拥有的共识,即便心存侥幸来夺宝的江湖中人,也知道只要有清军在侧,传说中的宝藏就没有他们的一丝一毫。

        但是如何对决,才能让这支疲病交加的队伍占据上风,这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为了胜利牺牲,包括他陈近南的名声。

        鞑子这一路上队伍越汇越多,明显

        他们连番赶路已经把清军抛下一大段路,只剩少量斥候偶尔出没,只要顺利到了目的地,他保全铁血少年团的苦心,就会有人知晓了……

        “礼象,前面是哪里了?”

        陈近南突然问道。

        洪礼象拿出山行地图,寻着山势慢慢确定方位,终于确定了大概位置。

        “前面应该是铁山,早先据说山中有铁矿,再往前会有一个早先荒废的村庄,我们可以到那里修整片刻。”

        “村庄……”

        陈近南双眼微眯,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剑柄,嘴里喃喃自语。

        随着阳光透过林间的照拂,陈近南的仿佛气息与天地融为一体,洪熙官也慢慢停下脚步,和他对视了一眼。

        洪礼象的心猛然一跳,想不通这两人为什么表情如此怪异,既不是轻松也不是紧张,直到他联想到了最准确的形容。

        那就是一个剑客准备拔剑时,那无以伦比的专注。

        …密…封…线…外…不…准…答…题…

        清军的队伍也向前推进着,现在的他们早没有了清晨的惶恐。随着后续援军疾行加入,他们的人数发展到了六百人,已经远远碾压了反贼,这让他们的军心稳定,斗志也格外昂扬。

        前方频繁消失的斥候有些异常,虽然总能在附近的石洞中被找到,状态却有些恍惚,问什么话都答不上来。

        僧驾原先一马当先的喇嘛客巴,却不见了踪影。

        “架壑船棺,果然有玄机!”

        浓妆艳抹的妖僧站在一处岩洞前,身后就是嶙嶙绝壁,他的注意力却只停留在面前的几函木棺上。

        这具最大的楠木棺灰尘满布,形如船舸,棺木上满是虫蛀雨蚀的痕迹,透过破损,能看出其中静卧着一具干尸,毛发皮肉和连接骨骼的盘腱均已化土,脱了节的骨头像大小珍珠似的镶嵌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人形骨架。

        马宁儿攀岩而上砸碎封门板,翻开了棺盖,从中取出了一件陪葬的竹木器,上面画着模糊的尖锐图形,就像是剃干净肉的鱼骨,狰狞而怪异,另一方骨器上光泽尽失,充满了干裂的细痕,喇嘛客巴却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上师,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马宁儿神情阴鸷地说道,全然无视崖壁岩洞内七八具船棺环绕的阴森。

        妖僧低声说道:“象牙而已。自古密宗最上师才能化虹。你看此地仙函架壑,虹桥跨空,这些先秦之人据说都是地仙,葬在崖上就能跨空赴宴,面见神圣,你信吗?”

        马宁儿横扫一眼:“无稽之谈,我现在只想去把洪熙官和陈近南的人头砍下来!”

        “可皇上相信,毕竟他的时间不多了……这卷僰人天书上,也写到了真经的实证……”

        喇嘛客巴却慢条斯理地说:“杀气太重。我最喜欢你这一点,也最讨厌你这一点。因为我喜欢,所以我不仅救活了你,还把肉身罗汉的机会都让给你;你却只认为我是别有所图,要知道在藏边,这样的佛缘求都求不来……”

        马宁儿冷哼一声,神色阴晴不定。

        喇嘛客巴盘腿念起了经,刺耳的声音环绕着,却毫无悔意忏心,仿佛破坏世上的一切准则、禁忌是他天赋的任务。

        但客巴的神态如此神圣,仿佛他此行是要去面见佛祖!

        眼前的棺椁和尸体对马宁儿毫无震慑,是因为他经过比这些隳露骨骸、蛛丝尘网封禁更恐怖的东西。

        当初的他,或许已经死了。

        他作为人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被割断了心脉,塞进一只腐烂的骆驼体内,恶臭和粘稠瞬间覆盖了整个世界,再无声息。

        不知多久,可能是水动,也可能是魂飘,当他再次拥有知觉时,正躺在一个四面封禁的巨大石墙棺材之中,一支微弱的磷青人烛缓缓燃烧。

        棺材似的墙壁内部的四面绘制着曼荼罗图,正对着他的头顶中心,正坐着一幅尸骨嶙峋的舞蹈神佛,一手持肠一手握脑,冷光闪闪的眼神注视着他。

        墙壁四周描绘着一圈血流痕迹,缀点着无数形态可怖的狰狞化身,仿佛凝聚着世间所有的不洁与邪气,断首、剖腹、割肉、剜眼的残缺佛陀时隐时现,宛如域外天魔蛊惑人心的颂经声音昼夜响起。

        大恐怖涌上心头,马宁儿甚至开始怀念死亡的平静,但他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因为从他泡入毒汁、封入坛城的那一刻起,马宁儿就死了,唯一活着的是此时不生不死、不空不净,已被摒除一切轮回可能、斩杀一切烦恼、驻世只为敌我皆杀的,北天说一切无有部派,尸陀林怙舍身宗的,毒身阿罗汉!

        那经文伴随着他痛彻心扉的蜕变日夜响起,已经刻入他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在耳边低语,只有复仇怒火熊熊燃烧的时候,他才能拥有片刻安宁。

        那咒文太过离奇,与马宁儿在少林寺功课见到过的那些怜慈悲悯、恢弘广大的佛音完全不同。这部经断断续续,就像是有人怀着大慈悲心落入地狱,在无边血海中悲泣号怒,用佛体念出了一切典籍都不敢记载的邪说歪理。

        “只要正法不在世间出现,相似正法就不消失……”

        “但,迦叶!当正法在世间出现,那时,相似正法就会全部消失!”

        “坐上不可胜白的宝象,乌逋沙他吧!只有那六牙七支!能带你真正前往真实佛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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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5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天北密传

        崇安县治的暗巷中。

        一枚暗器瞬息而至,但朱小倩的接镖手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耳朵里听见的凛凛风声几乎就是最好的讯号。

        只见她手掌当空一折,半空中的暗器被凌虚摘下,三指正扣住暗器后方,随后朱小倩蹬墙跳起借力出手,暗器用更快速度飞回了始作俑者。

        领兵官支起半身的动作忽然停滞住,一支梭镖从他的眉心正中插入,搅碎了前脑,再一次轰然倒地。

        小巷里秋风吹起灰雾,衣襟也悄然飘动,显得这里既安静又喧嚣地矛盾着。就像附近居住的人,既睡着了又清醒着地辗转反侧,并且将这样持续,不安地苦苦等待天明。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朱小倩此时满心疑惑。她扪心自们刚才已经仔仔细细检查过,确认对方生机已断绝,飞梭镖也全部击中双腿要穴。

        更别说她自己,本就是龟息功假死的行家。大抵匿息藏脉只能改变呼吸,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喉颈的心脉搏动,领兵官怎么可能快速苏醒,发出这支夺命镖?

        “这里有点邪门,得赶紧走……”

        猛然间,朱小倩吐出一口血,竟是一支两寸四分长的飞梭镖插进后背,鲜血沿着血槽汩汩流出。

        朱小倩的指甲扣进墙里,迅速的失血让她眼前慢慢发黑,仿佛全世界的灯都被关在熄灭,身体也一寸寸地变冷,气力毫不犹豫地从伤口逸散出去,飘向冥冥渺渺的高天之上。

        但她没有惊呼痛叫,而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靠著墙壁缓缓转身,想用尽最后一口气看清身后。

        眼中的世界已经开始恍惚,她侧身背靠着墙壁,避免碰撞到从背入腹的夺命镖,再次睁大了眼睛想要看要看清小巷另一侧。

        此时瞳孔却越来越涣散,只感觉那里不是站着一个人,而是站起了一个七零八碎、四分五裂的神怪,手垂在地上,头却倒挂到了身后,歪歪斜斜地向她走来。

        “我不能死……”

        指尖忽然碰到了身上藏着的药罐,朱小倩逐渐熄灭的心头又燃起一丝生机,硬是推动着这具身体脉没有倒下,向着小巷出口迈了一步。

        但是背后四分五裂的影子还在眼前飘荡,仿佛视网膜上粘连的云翳,如影随形地飘附在身后。

        这条夺去几十条生命的小巷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朱小倩的手指离出口仅差一线,却再也没有办法前进。

        刺耳的破风声又一次呼啸而来,朱小倩顺势往地上倒去,明知这种速度已经躲不开飞镖,最多绕开被锁定的致命区域,她还是想以伤害换一丝的生机。

        好像听见了背后有脚步声又响起,但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够准,但不够快。”

        巷子外一只手凭空伸出,先是扶住了即将正脸照地的朱小倩,随后格开飞射而来的暗器,慢慢打量着。

        “这暗器的做工太差,前重后轻、左宽右窄,中镖的话体验很差,容易整晚失眠,官府知道了会说我虐待人类的。”

        江闻脸色黑的像锅底一样,幸好自己发现这位婆婆没回来之后多了个心眼,来到县里面探听军情,才没让原剧情完美复刻。

        最后只剩下个小问题。

        就是巷子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密…封…线…外…不…准…答…题…

        悬棺崖洞一片狼藉,西向的天空暮霭沉沉,眼看又是黄昏时分降临,众鸟归林、百兽巢山,寂寂的山雾仿佛从石缝中渗出,流遍岩穴之后缠绕上了树藤,在山中晕染出恍惚模糊的色彩。

        “马宁儿,你可知道何为第一义谛?”

        喇嘛客巴念够了经文,终于又露出了让人汗毛竖起的假笑。

        马宁儿默不作声,每次听到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会想起在南少林的那些日子。

        在那里不管是经义佛理、武功天赋他都比不过洪熙官,该死的首座三德从来只给他挑水砍柴的活,更美其名曰磨练心性。

        但他还是会咬牙切齿地感谢这些人。

        如果他没有晚上砍柴误闯入后山塔林,没有撞见疯山怖海里的那些东西,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南少林五形拳是怎么来的,不会知道这座禅宗胜地之下,埋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什么是第一义谛呢?佛言:一切诸法皆是虚假,随其灭处。何等名为诸法实相?所谓诸法毕竟空,无所有。”

        明明岩洞里有两个人,喇嘛客巴却选择自言自语地继续说下去,“听见了没有,佛祖早就说了,一切法都是虚假无所有!正是因为这样,这方婆娑世界才没有一名佛子能修成正果!”

        马宁儿皱了皱了,似乎已经习惯了客巴在无人处屡发狂言的行为。

        喇嘛客巴咯咯笑道:“这些话释尊说过,却又被驻世罗汉们刻意忽略,等到他们寿命将尽果位退转,才忙不迭地回到拘尸那城翻开故纸堆。”

        “但一切已经晚了,佛灭之后经义混乱,各种似是而非的理论流行,僧团不可能允许谈论佛空、缘空,只承认性空缘起,因此直到龙树菩萨打开了黑峰山的南天铁塔,才听见了大日如来当日的经颂,把当初缺失的经义补全。”

        “可这样真正的经义,有什么用呢?只能秘而不宣是为密。孔雀王朝的阿育王也不信邪,他搜尽天下佛经,终于拼凑出这句话。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疯了,分裂也就此开始,敕建的八万四千塔遍布天竺,却搭不出通往净土的阶梯……”

        喇嘛客巴鄙夷地看着船型悬棺,似乎嘲笑着这些古人的幻想,可他笑着笑着,眼里却流淌出了浓浓的嫉妒,几乎要淹没了他的视线。

        “最后一批建塔的僧侣没有按照既定计划止步喜马拉雅山,而是径直翻越高原,饮血食草地来到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中,用人骨和尸骸搭建出了八万四千塔的最后一座——连他的建造者都不知道的天北塔!”

        “我尸陀林怙舍身宗的首罗王上师,自北宋末就来访遍中原,依照《天北铁塔石匮密续》的指引找到线索,却终被叛徒匿藏于陵墓中。后又有祖师于元初至江南,找遍陵寝都没有线索。谁会想到,这朝见佛祖的佛缘竟然会在这武夷大山悬棺之中,最后竟然会来到我的身上………”

        随着最后一束阳光照入岩洞,洞中一处岩壁被错落的光线照耀,显露出一块不明的凸起,上面铜锈斑斑,黯然无光……

        “南少林、天地会……”

        随着一把青铜剑被猛然拔起,龙吟声响彻不绝,客巴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

        “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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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50: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 蛇鹤八步

        【姓名:朱小倩】

        【年龄:48岁】

        【悟性评价:石中璞玉】

        【根骨评价:资质平平】

        【武学评价:得心应手】

        【实战评价:初窥门径】

        【综合侠客等级:江湖好手】

        【掌握武学:大慈大悲千叶手(精通)、燕子凌檐步(圆满)、飘雪穿云掌(入门)、漫天花雨法(进阶)、五毒秘术(进阶)】

        【人物描述:多年未曾与人交手,使她的实战能力有所减弱,但是涉猎武学的广博特点,让她的威慑力远远高于普通武林人士。】

        江闻皱眉看着朱婆婆身上瀑流而出的信息,忍不住皱了皱眉。

        朱小倩的特点和洪熙官正好相反。

        洪熙官属于基础扎实、悟性过人,掌握的武学虽然多,却能相互印证补充,结合丰富的实战经验,就让他的搏杀能力远高于同等级侠客。

        而千手观音朱小倩涉猎的东西很多,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正面对敌的能力很弱,只有依靠毒功弥补。如今毕竟年纪也大了,几十年没跟人动过手了,打起架来其实要弱于同级别的人。

        更离谱的是,她打基础的内功愣是一点都没学!

        大慈大悲千叶手招式繁复多变,九虚一实,已经属于艰深难练的武学,资质者普通的人要二十年才能学成,而资质越高的人,就习练得越快。

        朱小倩不愧是一个能把千叶手这种主打复杂多变的掌法,推演到精通的人,完全不愿意静下心来,完成枯燥的行功运气动作。

        “怪不得会说自己最擅长接镖,大成的千叶手连漫天雨滴都能挡满一刻钟吧?”

        江闻连点几个要穴,先止住了朱小倩出血的伤口,然后从腰间掏出药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洒满出血处。

        随着滋滋血泡鼓起,伤口竟然停止了恶化。

        小巷里的呜咽嘶吼声还在持续,将未尽的余夜衬得更加阴森,江闻迈步走向其中,双手沉在两肩。

        领兵官此时的形象极其骇人,早就没有了初见时的气定神闲。

        只见他额头正中有一处血洞,黑血正汩汩流出覆盖面目,也仿佛脸上多了一只鲜红色的竖眼。

        四肢只有双手能摆动,两条腿的骨骼肌健由于被朱小倩的阴手镖扎透,此刻只能反曲两腿,双手后翻着,以膝盖和手腕代替手足,脖子多余地甩动在身侧,胸口朝天地往前移动……

        明明已经没有一丝人样了,可他还“活着”,或者说,还无法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反曲四肢的领兵官怪吼着上前,这已经超乎了一切武学典籍所记载的套路。所谓武学用以对敌,习武者是人,制御的也是人,何曾记录过这等匪夷所思的形态。

        但江闻没有慌张,他顺势蹬墙空翻而起,双指抉向领兵官的手腕,想要借此打断他诡异的平衡。但对方的反应也难以想象,竟然顺势迎了上来,用断腿想要夹住江闻的手臂。

        江闻的手臂内蓄刚劲,外现绵柔,灵巧无比地推撞开了他的手臂,从一线之间抽手而出,绵掌紧贴着领兵官的正面擦过,双方再次拉开了三步远的距离,谁也没有在轻动。

        “不对劲……”

        江闻看着裂开的衣袖有些纳闷,上面的似乎是扯痕?

        对方的技击法有点意思,看似毫无套路,却讲究一个前来后应、左来右挡,重心在他贴地的身体里能随时转移,更接近地面格斗术的精髓。

        但他的衣袖,是怎么被撕破的?难不成对方会罡气护体、攻击反弹?

        绵掌不奏效,江闻也只好换个办法对付领兵官,开始用匪夷所思的轻功与对方迂回,伺机窥探敌人的虚实。

        领兵官的攻击越发频繁,双手双脚早已不能以常理论之,仰面朝天地贴着地面,如长鞭甩出、如灵蛇探首、如金剪裂帛,在狭小的巷子里尽显优势,想必对方也是用这个办法甩出的暗器。

        “蛇鹤八步?!”

        江闻越看越眼熟,终于发现了一丝套路痕迹。

        江湖曾有八大派掌门入蜀中论武,在青城山中昼夜比试,回到门派后不约而同地创出了这门姿势怪异的武学,能将手脚化为致命的武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全部归于青城派,还被小心翼翼地秘而不宣。

        其实早在此之前,江湖上就已经有了鹰爪蛇拳、白鹤拳的源流,蛇缠、鹤啄也不是什么高深罕见的东西,但是少数见识过蛇鹤八步的人却说,这门武功根本不是模仿蛇鹤动作。

        那种匪夷所思、诡秘无状的武学技巧,更像是某种连绵起伏、苍劲混虬的生物特征,所谓八步,就是因为对上这门武学的人,根本无法逃离出八步!

        因此很多宗师怀疑,创造这门武学的契机不是年深日久的钻研模仿,而是八大派掌门在青城山中遭遇的,某些让他们一辈子刻骨铭心、寝食难安的恐惧……

        领兵官一脚踢出,小巷一侧的泥壁轰然碎裂,把江闻都吓了一跳,然后顺势跳进了屋里,拿起一根木柱倒持,想顶住摇摇欲坠的墙体,却不小心把墙壁向外推去,黄土落地后瞬间尘埃滚滚。

        但奇怪的是,当着面墙彻底倒塌之后,原先厉声嘶吼的领兵官却踟蹰不前,不愿意靠近这处墙基的位置。

        江闻提高戒备地四处观察,终于发现这面墙并不是彻底倒塌,而是剩下了一块直插进地面的赭红色条石,上面深深地刻着一条横线。

        “这是……阳宅砖契?”

        崇安县古来就有习俗,凡建造阴宅或阳宅,都会向武夷君祈祷焚烧纸钱,并刻划一砖作契约,埋在屋角,世称“砖契”。

        但是这形如魍魉的领兵官陆大人,为何会忌惮这一块没手没脚的石砖呢?

        江闻的心里隐隐有些猜测,走上前双臂运劲,轻松地就把嵌入浅地的砖契拔起,狠狠抛向了领兵官!

        只听惨叫一声,硕大的石砖飞来明明明明轻而易举就能躲开,领兵官却四脚照地无法动弹,任由石砖覆面,把他无骨垂在身侧的头颅砸碎。

        染着污血的阳宅砖契在巷子里滚动着,那低沉的嘶吼声却没有停止,浑噩的身体又一次大胆移动了起来,慢慢向江闻靠近。

        “脑袋都碎了,那反正也没人能给他验尸了……”

        江闻神情一肃,双掌抵在胸前,却再也不是绵掌的内柔手法。只见一道刚猛迅捷、亢奋凌厉的掌力瞬间打出,万斤力道以蛇打七寸的精妙手法,将蠕动的领兵官拍躺在地,手脚如同散了架般四向摆动。

        万斤力随掌原途返回,这回手最后一丝力气,刚好扯破了领兵官厚得出奇的官服,露出了巷中怪声的源头——

        那是一张混沌畸形的人脸,生长在领兵官的腹部正中,眼耳口鼻都依稀可辨。其中双眼已被掌力震碎,但碎牙遍布的畸形嘴里,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咀嚼着,从江闻衣袖上咬下来的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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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5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山形水处

        大王峰下的会仙观门被突然撞开,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都以为清兵追索如此神速,竟然能在东方未明之前就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

        “莫慌,外面声势微渺,必定不是追兵。”

        元化子倒是光棍得很,只顾端坐三清像前念着太上道经,此刻抢先出言安慰众人。

        事实果然如他所说,只看到来人是江闻,他们才松了一口气,但是门外冷风吹着血腥气贯入屋内,又让他们精神紧张了起来。

        “真人,快来救人。”

        江闻把受伤的朱小倩放在孩子们的边上躺好,怀里又掏出一堆瓶瓶罐罐。

        “好你个无……量寿福!当我这里是医院吗,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吗!”

        元化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转动好不容易才忍住骂人的冲动。

        这时,一路上都气息奄奄的朱小倩,竟然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开口说话。

        “道……长,你不要怪……他们,是我……咳咳……”

        话未说完,喉中一口积血涌出,溅红了道观中的青砖,眼神里满是灰败的沉沉死气。

        “是……我自……以为是,撞上了硬茬子……咎由自取,请您先救孩子………”

        声音断断续续,朱小倩的眼神却直直盯着凝蝶和文定,这神态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满座怆然。

        江闻大受感动,认真地对老道长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道长你就尊重这位婆婆一次先救孩子,别管她了吧!”

        此话一出朱小倩猛然噎住,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江闻,仿佛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龟息功是吧,装死人是吧,江闻冷笑道,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他还会不清楚这位千手观音装死人的本事吗?

        明明自己都把止血生肌散敷上去了,怎么可能到了道观就快要断气,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元化子喟然叹道:“罢了,既然天地为炉,造化为冶,你能舍己为人,老道怎么能够见死不救呢?”

        老实人道长果然乖乖上钩。

        这时候就算他看穿也只能咬牙认了,否则自己这个得道高人的形象怎么办,人言可畏暂且不提,他这年纪随时可能到幽冥地府,万一那里断案论行不论心,记他一个见死不救的罪过,岂不是白白坏了多年修行。

        “既然道长你这么说了,那就托付给你了。”

        江闻马上挂起笑容,紧紧握住元化子的双手,知道了道长是看穿了不说破的大好人。

        元化子刚才说的典故语出庄子《大宗师》,大概就是不要惊扰由生到死的变化——要死就赶紧死,别在他面前演戏恶心他。

        “江闻,你这意思是还要出去?”

        元化子惊愕道,连忙伸手阻拦,“你要是再出事情,老道可不会管你。”

        他感觉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闻平时住在大王峰上谨小慎微,一身武功却从不显露,就是生怕惹上麻烦,为此才特意跟他学了绵掌。

        可这次,竟然主动招惹江湖的事情……

        江闻有些懊恼地晃着头,显得非常头疼,“人都杀了,看腰牌还是个从四品的包衣佐领,如今不是我弄死他们,就是他们要弄死我。”

        老道士当场哽住,缓缓从边上拿出一块雕刻着繁复纹路的方石。

        “那我不劝你了——入山带上这个吧。”

        江闻有些感动地说道:“这是……让我入山辟虎豹狼虫?真人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元化子白眉一挑,没好气地说道:“别误会,上面的真形图老道我已经描摹好了。我是让你带去盖在坟上,这块石头当阴宅砖契是顶好的!”

        …密…封…线…外…不…准…答…题…

        “熙官,前面就是闽越王城的遗址了。战国之世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居民,这座城空有山形水处却无郭可用,古怪的很,此时却正好可让我们屯兵。”

        站在山丘之上,陈近南遥指对面山头,只见荒草丛生、矮树遍地,一片水潭漫积着秋水。

        原先的高台鳞次,如今只有沟壑宛然,多少殿宇楼台、王侯第宅早已灰飞烟灭。偶有几处残垣旧址兀出其上,仿佛死者斑驳嶙峋的肋骨,任是当年的闽越王馀善复生,也无法将它和曾经恢弘屹立的都城相关联。

        “当初汉武帝下令放火焚烧宫室,尽迁其民于湖越之间,之后的几百年,这片山中繁华散尽,再也没有恢复生气。来之前我跟人打听过,这里最后聚族居住的,都已经是前宋的遗民了……”

        洪熙官眉宇间已经散尽阴霾,冷星般的眼睛扫过山河,眼前是山、又非是山,听到的是旧事,却总想到了眼前。

        “若是大好河山,皆沦落到了鞑子手里,我们就算再学宋人进这座武夷大山,都无法可逃了。”

        听罢良久,陈近南对洪熙官说道,“今天入夜,我们就在古城中设伏,封锁东西北三面,我率铁血少年团居中,少林门人和杂等由你指挥。”

        洪熙官默默点头,拱手一礼。

        “举国沦亡,在此一举。”

        陈近南仗剑起身,悄然收起了面前参照山势的熏黄书卷,动作轻柔得像是髦尘拂过,仿佛动作幅度大一点,就会惊扰到半残书卷里的存在。

        红豆看见两个男人又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就蹑手蹑脚地想要靠近,也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想看看那卷书轴的内容。

        但等她靠近时,书轴已经滚卷起泰半,只能看到书卷边缘朱红色印泥留下的“缉熙殿宝”、“天下同文之宝”,还有一个被刮擦过的葫芦形“绍动”印,印记虽然年代久远,却鲜艳得像要渗出血来。

        陈近南紧张地转身而起,看见了红豆贼兮兮的表情才展颜微笑。

        “红豆姑娘,你要别的东西我都能给你,但这幅画流祸深重,是绝不能再于世间辗转的。”

        红豆撇了撇嘴,不屑地转头看着洪熙官:“我是来给熙官换药的,谁有兴趣看什么破画。”

        洪熙官听到这句话,也终于叹了口气,这次主动对红豆说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红豆羞红了脸,似乎没想到洪熙官也会有这么感情外露的时候,拿起拳头抡在他胸口,“讨厌啦,为什么这时候说这种话!”

        就在他们山头聊天的时候,远处的烟尘已经遥遥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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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50: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 龙光射斗

        日暮黄昏总是短暂,闽越故城中除了遗址残垣,还剩下些前宋村落房屋,此时已经被修成潦草的工事,短树砍去枝桠充作拒马,废砖垒至齐胸当作女墙,南部渊浅的河沟坐满了武林人士,磨刀霍霍地等待着清兵抵达。

        但在天将将黑下来的那一刻,山雾从岗上垂落,缓缓覆盖住了这处筑城的山坳,阻碍住了所有人的视野。

        “散阵、入营!”

        陈近南站在残垣高处,面沉如水。

        在这种大雾天不论是行军还是交兵都要承受不明的损失,因此果断下令所有人撤回工事中。

        一间屋子里,梅花拳与六合拳的领头者师出同门,都曾是南少林智清禅师的弟子,因此理所当然地被编在一起,藏身于这无顶的房屋里。

        梅花拳门朱庭植背靠着墙壁,对着他的师兄说道,“刘师兄,你看这次天地会能成事吗?”

        六合拳门刘梅升摇了摇头:“清兵势大,我们此来以报师门恩情为先,自然不顾火汤。关键就看陈总舵主手下的奇兵了……”

        梅花拳朱庭植嗤之以鼻:“那就一群毛小子,架都没打过几次,如何对得如狼似虎的鞑子。”

        刘梅升也无奈地摇摇头:“既然总舵主珍而宝之地留到最后,总归是有点用处的吧。朱师弟,你家里还有幼弟幼妹,万一事有不遂我帮你断后,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报仇十年不晚!”

        朱庭植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家中弟妹自有人照顾,这仇隔夜都不算好汉!”

        清庭这次的动作实在是惹祸太深。南少林或许在长江以北不算势大,但在南方门徒广布,他们烧毁的不单是一座寺庙,更是烧动了一张绵延广布的关系网,上面从贩夫走卒、到达官贵人都有涉及。

        在这个出身、师承就能概括一个人的时候,清庭此举不啻于刨了别人家祖坟,然后骂对方后代都是挨千刀的。

        所以这些南少林门人不仅没有树倒猢狲散,反而聚集反攻,必要拼出一个举国震惊的响动,就为了让清庭无法体面收场,这是死里求活,否则就是十死无生。

        历史上的火烧南少林,烧出了十虎入广东,还烧出了洪门持之以恒的反清活动,眼前这两个人,只能说是这大海中的一粟。

        “师兄,你快来看!那是什么!”

        朱庭植忽然喊叫了起来,打破了山村中的宁静,刘梅升本想教训,但是他还没发声,就听见同样的惊呼此起彼伏。

        刘梅升察觉不对,也贴近狭小的破窗,随手扯开横飘的蛛丝网,只见大雾中有一种低沉的声音响起,仿佛笙箫吹奏,呜呜咽咽飘扬不绝。

        茫茫大雾隔绝了视野,举目四望也看不到周边发生了什么,众人只觉得汗毛竖起,仿佛这座古城废墟里正散发着诡异幽氛。

        但是雾气总有遮挡不住的东西,譬如高空万丈中北斗七宿的冷光,就连五代后逐渐隐没的辅星、弼星都豁然可查,右枢,天乙,太乙,天帝,纽星等一系列曾经被视作极星,后来又被放弃的星宿,正高居漆黑如墨的夜空中瞥视万物,宛如一颗颗冷瞳。

        但就在这片群星璀璨的天空中,一道紫光正如匹练般横贯天际,直指着北方的两颗天星,这道光发于地,徵于天,竟是人间紫气照射到了天极!

        “龙光射牛斗!必有宝物出世!”

        刘梅升喃喃自语道,瞬间联想到了据说埋藏在这处古城的越女剑传说。

        难道连欧冶子铸造的宝剑也埋藏在这里吗?

        传说龙渊、泰阿双剑入水化龙,刚才的声音难道是空谷龙吟!

        “龙吟声!”

        看来有许多人的想法合在一处,谁也没有料到夜入古城竟能碰到如此多的奇观,一时已然无法控制。

        打破这片哗然的,是箭矢破空的咻咻声,又莽撞的武林人士跳出藏身点,想要追逐着龙光宝气寻找出世奇物,瞬间被弓箭钉穿,口吐鲜血。

        大雾中马宁儿一人当先,身穿铁甲撞开拒马鹿角,直杀向人影最多的地方。

        “贼子休走!”

        陈近南背负左着手,遥擎重剑眺望着四周,已经从残垣顶部飞身而下,踏着白衣少年们的肩膀,斩破雾气而来。

        巨阙剑的剑锋所向,锐利的气流倒卷起尘土飞扬,掀起黄沙滚滚,瞬间就和马宁儿的双臂交击,发出金铁铿锵之声!

        马宁儿眉目狰狞,随手撕扯掉开裂的手甲,如狂兽般奔向陈近南。陈总舵主回剑抵挡、却被巨力撞出一丈开外,背靠着铁血盾阵才止住退势。

        “变阵!”

        马宁儿的孤军深入正中对方下怀,百余人的铁血少年团将单刀后挂,双手持盾结成圆环,脚踏起奇门阵势反复变化。

        毒人的力气虽大,却抵不过百十人相互支撑的结构;毒性再强,也伤不到盾后藏身的少年们。陈近南面色微霁,巨阙剑如龙横空,直指马宁儿的周身要害。

        只听得铛铛铛接连不断的二十余声,马宁儿身上铁甲凹陷、罩袍碎裂,已经再无可抵挡的外物依仗,只能伸手不顾巨阙剑的锋刃刺破手掌,揪起一名白衣少年扔到空中,强行打散了铁血少年团的盾阵,纵身飞出十步开外。

        形势剧变只在电光火石,一杆令马宁儿脊背梦里都发凉的长枪拔地而起,刺穿了他的脚踝,随后抖杆发力,顺势把他抛到了一面残垣之上,竟然撞塌了屹立千年不倒的夯土台基。

        “洪熙官!”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马宁儿也不顾危机,畸形的毒爪接连刺去,逼近了洪熙官所在的位置。

        洪熙官长枪飞掠,险象环生地向后撤步,躲开了连续的攻击,自古枪斗取长、剑斗接短,一旦反向必然落入下风。

        但洪熙官似乎并不在意,只把夺命锁喉枪拆成三截棍,点、劈、抢、绞式层出不穷,却始终没有逃离对方的五步之内。

        “飞龙三点头!”

        洪熙官大喊出声,周边围攻的少年团忙不迭滚地散开。

        只见银枪应声连接在了一起,在马宁儿面前抖出一片枪花,然后以快如闪电的速度连续攻出三枪——上额第一枪、咽喉第二枪、前胸第三枪!

        这三枪迅捷如一,又分影为三,出手毫无踪迹,已经是将时机、力道、角度把握到了极致,

        枪尖看似横掠,实则点戳,马宁儿伸出右臂,下意识想要格挡的时候,才发现这三枪出击全然分立,竟是挡了个空!

        三枪全部刺入,马宁儿和洪熙官都静立无声,只有黑血顺着微晃的枪尖流淌低落。

        “熙官,我来助你!”

        陈近南挥剑前来,想要借机斩下毒人的头颅,却听见洪熙官的怒吼。

        “总舵主闪开!”

        洪熙官奋力抬枪,一道暗青剑影横空而过,将精钢打造、百折不破的夺命锁喉枪从中斩断,甚至与陈总舵主仓猝回身的巨阙剑对拼,全然不落下风!

        “陈近南,你中计了!”

        妖僧客巴阴恻恻地笑道,手里握着一把满是铜锈的古剑。

        这时,看似中枪的马宁儿骤然抬头,脸上全是狞笑!

        这三枪确定实实在在地刺中,却也被他实实在在地挡了下来,只伤到了他的肌表!

        马宁儿身上的盔甲彻底掉落,只见他左手攥住枪头,右手伤重垂落,腋下竟然还生长着两只手臂,正一左一右地牢牢摈住枪杆,让洪熙官刚才青筋毕露也无法再取得寸进!

        马宁儿……

        竟然有四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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