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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秘密列车》(文革手抄本《一只绣花鞋》续篇,又名:西去列车谋杀案),作者:张宝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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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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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7-21 09: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3-7-21 09:29 编辑

    第四章  畸情萌发(2)



                   
      柳絮飞这几天有些心惊肉跳,那晚厕所里的惊人情景一直在他脑际徘徊;白敬斋那阴沉沉的面孔一直在他眼前晃动。十年的沧桑风雨,他早已忘掉了白敬斋,忘掉了那张表格,也忘掉了梅花党。在塞纳河畔,在那个美丽浪漫的国度,他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学业,投入紧张忙碌的科研事业。虽然在夕阳西下时,晚霞染红了天际,河边一对对情感依依的伴侣忘情地拥抱接吻,也没有感染他,他一心想早日回到祖国,投身建设,把自己的才华献给祖国的科研事业。他深深地感到中国作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是多么令人骄傲自豪,考古及有金字塔,巴黎有凯旋门,中国有万里长城,宇航员在飞航中看到地球上最显著的标志就是中国的万里长城,一想到这里他就血液沸腾,激情澎湃。在实际工作中,他她深切地感到中国人的智商和勤劳勇敢的精神位于世界前列。据初步测算,世界上智商最高的是犹太人,其次是德国人,再次是中国人。可是中国的封建社会太漫长了,根深蒂固的封建观念束缚了中国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压抑了中国人的才华。长期的小农经济土壤,形成了狭隘的窝里斗,烛影斧声,相互抑制,嫉贤妒能,内力消耗,以致鸦片战争后列强入侵;直至庚子事变,八国联军瓜分中国,国势大衰。辛亥革命后,军阀混战,封建割据,民不聊生。蒋介石反动政府腐败无能,更置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他看到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意气风发地建设新中国,群情振奋,同以同德。以后出兵朝鲜,英勇抗击美国侵略者,最后取得建立三八线的和平局面。美国人手里有原子弹,一九四五年在日本广岛和长崎各投掷一颗,骇人听闻。可是毛泽东却毫不畏惧,说原子弹是纸老虎,一捅就破,没有什么了不起。中国的外交部长陈毅更是风趣,说美国的U2型高空无人驾驶侦察机如果来了,我们就用竹竿把它挑下来,这是何等的气魄!柳絮飞弄到一张中华人民共和国歌的磁盘,一有空隙就播放国歌,他喜欢听这雄浑有力的乐曲,每当谛听时就肃然起敬,潸然泪下。很快他就毅然回国投身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

      柳絮飞躺在床上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忽然发现对面墙上的角落里涌出一群臭虫,那些臭虫规矩地排成两列,徐徐蠕动,很快排列开来,组成了一朵梅花的图型……

      这情景使他大吃一惊。

      紧接着,灯灭了,一片黑暗。

      柳絮飞有些恐惧,他紧张地回顾张望。

      窗前出现了一个颀长的女人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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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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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7-22 08:41:01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谁?”柳絮飞壮着胆子大声叫道,在这凄冷的冬夜,这叫声透出凄厉。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白敬斋老先生向你问候!”
      白敬斋?那个同乡,那个深不可测的国民党高级幕僚。
      “你不要忘记你是潜伏的梅花党员!”
      “我不是!”柳絮飞声嘶力竭地叫道。“是白敬斋骗了我,我只不过填了一张表,没有参加任何活动……”
      那女人冷地笑道:“在梅花图上有你的名字,在梅花党申请表中有你的亲笔签名!”
      “不,那是骗局!”
      “梅花党已开始行动,我命令你,在西北列车的路上,你要配合我们行动,随时听我的指挥,指示全在一朵梅花里。”
      “我不服从!”
      “你若把我们的计划说出来,你将死无葬身之地,连你在浙江老家的75岁的老母亲也会粉身碎骨!”
      柳絮飞叫道:“你们可真够狠心,什么单线联系?全是骗人的!”
      “这是万不得已而为,因为白老先生现在在台湾。”
      “在你的书房的桌上有一只金表,你要戴在左手腕,这是党的命令。”
      “你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她像一股风,飘走了。
      柳絮飞惊魂未定,走出屋门,静寂无人,他来到院内的电闸前,按上了电闸,一切又恢复光明。
      他走进书房,果然见桌上放着一只金表,表针正嘀嘀答答地走着……
      这表针已经把他的魂勾走了。
      那个女人正是白敬斋的三女儿、龙飞当年的同桌恋人、梅花党潜伏大陆的二号人物白薇。
      白薇离开柳絮飞的住宅,一个人在凄冷的夜里孤独地走着……
      我的爱情已经死去,留下的只有充满情欲的身体和孤独空虚的灵魂。
      她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
      天下起大雪。
      小巷中,昏暗,寒冷。
      白薇被淋得精湿,急促地走着。
      “咚咚”的脚步声。
      1948年,南京,紫金山梅花组织总部。一座豪华的别墅内,晚上,身穿时髦旗袍的白薇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手里捏着的一张照片。
      那是她和龙飞在莫愁湖上划船相偎的照片。
      龙飞盈盈地望着,白薇咯咯地笑着。
      丫环翠屏走了进来。
      白薇问:“明天到美国旧金山的飞机票买好了吗?”
      翠屏说:“买好了,老爷去台湾。”
      “谁陪老爷去?”
      翠屏回答:“金总管。”
      “黄飞虎不走吗?”
      “他去广州。”
      白薇打了一个哈欠:“我今天有些累了,翠屏,一会儿你帮我整理一下衣服,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衣服,把那些首饰都带上。”
      “是,我就去准备。”
      白薇说:“我去泡个澡。”
      白薇走进浴室,脱去衣物、洗浴。
      翠屏一边在大衣柜前收拾衣物,一边注意白薇放在梳妆台上的小手提包。
      淅沥的水声。
      白薇仍在洗浴。
      翠屏迅速赶到梳妆台前,打开白薇的小手提包,里面有一串钥匙,一枚梅花徽章,还有她和龙飞合影的照片。
      翠屏从兜里摸出橡皮泥,把一个个钥匙印在泥上。
      “铃……”电话铃急促地响了。
      翠屏有些紧张。
      翠屏抓起了电话。
      白薇在浴室内问:“谁的电话?”
      翠屏说:“老爷的,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白薇穿上睡裙,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白薇来到大衣柜前,拣一了件粉色的连衣裙换上,又来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拿起香水,在身上洒了洒,出去了。
      白敬斋寝室内,白敬斋穿着睡袍斜倚在大沙发上,旁边柜上一只狰狞的老雕凶恶地俯视。
      白薇走了进来。
      白敬斋亲切地说:“小薇,你坐下。”
      他嘴里叨着一支大雪茄,吐着烟圈。
      白薇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拿过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了,抽起来。
      白敬斋问:“明天到美国的飞机票买了?”
      白薇冷冷地说:“我知道退票。”
      白敬斋嘴角浮过一丝苦笑,说:“我的女儿就是聪明,绝顶的聪明。”
      白薇说:“你让我卧薪尝胆?”
      白敬斋叹了一口气:“共产党的炮声近了,我琢磨来琢磨去,只有留你最合适,咱们白家的三朵梅花要留一朵,你姐姐小蔷没有你有城府,你妹妹小蕾从小在美国长大,年龄太小,洋味又太足,我最放心的是你。”
      白薇咬着嘴唇,问:“我的任务?”
      “退避三舍,等待指示。”
      白敬斋说完,眼圈一红。
      白敬斋说:“你跟三号单线联系,只有在万不得已时才能找他;你发展成员要慎之又慎。”
      白薇点点头。
      白敬斋说:“你不要带任何人,明天一早离开南京,翠屏跟我去台湾。”
      白敬斋站起来,心事重重地弄灭雪茄。然后走到白薇面前。
      白薇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
      白敬斋热泪盈眶,猛地抱紧了白薇,说:“小薇,你知道,爸爸最疼你……”
      白敬斋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白薇的脸上。
      白薇眼泪簌簌而流:“爸……爸……”
      两个人紧紧拥抱。
      白敬斋痛哭出声:“爸爸和小薇后会……有期!……”
      白薇拿烟头狠狠地烫自己的胳膊。
      第二日天蒙蒙亮。
      白薇一身布衣打扮,挎着一个包袱,坐在长途汽车上。
      她的眼睛失神地望着窗外。
      汽车出了南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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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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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2 08:41:22 | 显示全部楼层
      汽车在土路上穿行。汽车在庄稼地旁穿行。汽车行入山路。
      汽车行至解放区,两个解放军哨兵拦住汽车,他们招呼车上的下来检查。
      哨兵甲问白薇:“干什么的?到哪儿去?”
      白薇回答:“中央大学的学生,回山西老家。”
      哨兵看了看她的学生证,示意上车。
      汽车又在土路上穿行。汽车进入山西地界,进入一片高粱地。中午,赤日炎炎。两个土匪跳了出来,拦住汽车。
      车上一个醉鬼嘟囔着:“真是电线杆上梆鸡毛——好大的弹(胆)子,挡横儿是怎么的?”
      土匪甲扬手一枪,击碎了醉鬼的脑壳。
      醉鬼的脑浆溅了旁边一个妇女一脸,那乡村妇女吓得尿湿了裤子,淅沥的尿流顺着裤腿淌了下来……
      土匪乙吼道:“把车门打开!”
      司机把车门打开了,两个土匪端着手枪上了汽车。
      土匪甲喊道:“把钱和值钱的东西都扔过来!”
      土匪乙把枪口对着众人。
      一些钱和首饰等扔到土匪甲抖开的包袱皮上。
      土匪乙注意到了白薇,用胳膊肘捅了捅土匪甲,说:“你瞧,那小妞挺俊,还是城里的学生呢。”
      土匪甲也注意到了白薇,他的嘴角浮出淫笑:“脸比小白藕还嫩。”
      两个人嘻笑着互相推搡着。
      车内,一直有一个男青年注视着白薇,他叫柯山,五台山台怀镇人,以后成为白薇的丈夫。
      土匪甲对土匪乙说:“你说。”
      土匪乙对土匪甲说:“你说。”
      土匪甲用枪指着白薇说:“你下车。”
      白薇扭过头,没有理他。
      土匪甲吼道:“说你呢!老子要尝尝鲜儿。”
      白薇还是没有理他。
      座位中站起一个贼头贼脑的家伙,他对白薇说:“为了全车人的性命,姑娘,你就跟他们下车吧,早晚都是那么回事。”
      柯山朝他骂道:“混帐话!你有没有老婆?有没有姐妹?”
      土匪朝柯山就是一枪,柯山一闪身,打中了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嚷道:“我算倒了大霉了!”
      土匪乙又是一枪,打中了柯山的左肩,鲜血染红了他的左肩。
      白薇回过头来,看清了柯山,涌起一阵感激之情。
      土匪乙又举枪。白薇站了起来,沉着地说:“我下车。”她十分镇静地走下汽车。
      两个土匪兴高采烈地下了车,尾随在白薇后面。
      白薇回过头,问:“去哪儿?”
      就在她回头的一刹那,与车内柯山担忧的目光相遇。
      土匪甲一指左边:“那边高粱地,屋暖炕热。”白薇走入高粱地,从容地走着。
      两个土匪一前一后一瘸一拐地跟着。
      土匪甲嬉笑着说:“今儿个可真不赖,可以开开荤了。”
      土匪乙说:“还是咱哥俩有福气,弄了几天土腥儿,今儿个可抓了个洋的。”
      汽车内,柯山急得抓耳搔腮,忽然跑下车,大叫:“抓土匪啊!抓土匪啊!”
      两个土匪一听,惊得回过头来。
      白薇趁势一脚踢飞了土匪手中的手枪,又一脚踢中他的下部。
      土匪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土匪乙一看这情景懵了,吓得抱头鼠窜,钻进高粱地,一忽儿无影无踪。
      柯山迎上前来。白薇吁了一口气说:“谢谢你!”
      柯山问:“你会武术?”
      白薇点点头。
      汽车又在庄稼地旁穿行。
      白薇帮柯山包扎伤口。
      后面那个中枪的家伙“唉哟”、“唉哟”地呻吟着。那家伙嘟囔着:“也没人给我包扎伤口。”
      柯山望着白薇微笑。
      白薇也“扑嗤”一声,笑了。
      柯山问:“你叫什么名字?”
      “红柳。”
      柯山问:“你到这里干什么?”
      白薇回答:“我到五台山烧香还愿,我爸爸妈妈都被飞机炸死了,我是中央大学的学生,你呢?”
      柯山说:“我就是当地人,家住台怀镇,我从安徽大学毕业,这兵荒马乱的,找不到正经职业,想回乡当上教师。”
      白薇说:“教师这职业好。”
      柯山又问:“你信佛教吗?”
      白薇没有说话,眼睛望着窗外逝的林木、庄稼和远山。
      远山如黛。
      五台山某寺院内,木鱼声声,香烟缭绕。
      白薇跪于地上烧香磕头还愿,柯山立于一侧。
      白薇望着大佛,眼泪簌簌而落。
      一碗油灯,忽闪不定。
      风萧萧。一个个金刚塑像,姿态各异。
      柯山垂手而立。
      白薇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出大殿。
      柯山随她走了出去。
      白薇缓缓走出寺院。
      柯山亦步亦趋。
      白薇走到一个岔口,望着皎皎明月,犹疑不定。
      柯山说:“天不早了,到我家去吧。”
      白薇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两个人走入一个土路,来到台怀镇边上一个简陋的小院落,门房掩着,柯山推开门走了进去。
      北房斜漏出一些烛光,一只老猫喵地叫了一声,窜了出去。
      白薇见这猫又老又瘦,是只老黄猫。
      屋内传了一个苍老微弱的声音:小山子回来了?
      柯山说:“娘,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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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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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2 08:41:43 | 显示全部楼层
    畸情萌发(2)


      白薇随柯山走进里屋,只见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妇人端坐在炕头上,她的一头银发闪着光,一双眼睛翻出鱼肚的白色,腰板挺直,两只小脚盘缠在一起。
      老妇人是柯山娘。
      炕桌上有一个破碗,空着一个白蜡烛,已经烧成个白坨,闪着微弱的光亮,风一吹,火苗一颤一颤……
      柯山说:“娘,我回来了。”
      柯山娘说:“我就知道你要回来了,这碗蜡烛快熬没了。”
      柯山娘问:“你身后那个小姐是谁?她怎么有一股子鲜奶味。”
      柯山说:“娘,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父母都死了,路上又遇到了土匪……”“唉!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姑娘家出来不容易。”
      柯山说:“娘,我让她先住在咱家吧。”
      柯山娘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救人一难胜造七级浮屠,我让她住在小东屋吧,你去收拾一下,那屋里堆着柴禾,太乱。”
      柯山答应一声,出去了。
      柯山娘问:“小姐叫什么名字?”
      “红柳。”
      柯山娘说:“红柳?红白喜事,红柳,这名字好啊。”
      白薇听了一怔。
      柯山娘问:“小姐口喝了吧,外屋的缸里有水,就是凉点,是山泉水。”
      白薇说:“大娘,别叫我小姐,就叫红柳吧。”
      柯山娘说:“红柳,你替大娘捶捶背,大娘着了点凉,胸口有点堵得慌。”
      白薇坐到她的身后,柯山娘就势一把攥住她的手。
      柯山娘说:“这手好白嫩,你是江苏人?”
      白薇点点头:“大娘说的是。”
      柯山娘说:“你的后背有一个大黑痔,受累的命!”
      白薇听了一惊,说:“大娘真是好眼力!”
      柯山娘说:“什么好眼力!大娘是个瞎子!瞎了有十年了。”
      白薇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她果然是个瞎子。
      白薇问:“大娘的眼睛怎会这样?”
      柯山娘叹了一口气,说:“十年前柯山他爹一走没有音信,哭他瞎的。十年了,唉!死在外头了,连把骨头也没见拣回一根,惨啊!”
      一阵寒风袭进来,白薇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轻轻给柯山娘捶着背。
      她发觉柯山娘的脊背又凉又硬。
      柯山娘说:“山里风凉,多穿点。这玉台山可是块宝地,风水先生好眼力,这里气场大,据说有好几个大师到这里,都被这里的气场震住了。”
      白薇说:“四大佛教名山,个个有名。”
      柯山娘说:“红柳,你听,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敲木鱼。”
      白薇仔细听,果然听见隐隐有木鱼之声。
      柯山收拾空房间,走出进来。
      柯山说:“屋子收拾好了。”
      柯山娘说:“快烧点水,红柳一定渴了,她还要洗洗,姑娘家事多。”
      柯山来到外屋,把灶点燃,烧了一锅水。
      柯山对白薇说:“我带你到东屋看看。”
      白薇随柯山走进东屋。
      一进门,白薇险些踩着那只老猫。
      屋内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一间土炕,一个旧木柜,屋角堆着几个破铁锹把,壁上挂着一串发霉的红辣椒。
      柯山抱来一床破旧的被褥,又端来一碗开水。
      白薇坐在炕头,望着露着窟窿的纸窗。
      柯山又端来一个破脸盆,盛着半盆热水,还搭着一块旧毛巾。
      白薇问:“你的伤口怎么样?”
      柯山说:“没事,擦了点皮,刚才我包扎了一下。”
      白薇有些感激地说:“都是为了我……”
      柯山憨憨地笑了笑。
      柯山说:“你睡吧,早点休息。”
      他退了出去,掩好了门。
      白薇拉上窗户,朝外望了望,柯山正走进正屋,她听到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
      白薇向柯山娘的屋里望去,正见在惨淡的灯光下,柯山娘一双眼睛凶狠地盯着她。
      白薇倒抽了一口冷气,缩回了身子。
      白薇走到门口,栓好门,然后洗了洗下身,又洗了洗脚。她把双脚泡在盆里,怔怔地发呆。
      她扯过自己的小手提包,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捏出一枚梅花徽章,掂在手里,聚精会神地望着它。
      我难道就在这冰冷的小山村里度过凄凉的一生吗?……
      白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白薇小巧玲珑白皙的双脚泡在盆里,盆里的水渐渐变得浑浊,最后汇成一股殷红的血水……
      白天,白薇一身农村妇女的装束,赤着双脚陷在猪圈的泥里喂猪。
      柯山喊:“红柳,吃饭了!该歇歇了。”
      白薇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越擦越脏,喊道:“来了,来了!”
      庄稼地里。白薇赶着老黄牛耕田,她戴着草帽,额头上挂着晶莹的汗珠。
      一道闪电,暴雨将至。
      柯山远远地喊道:“红柳,要下雨了,回来吧!”
      暴风骤雨,天色昏暗。
      雨,白茫茫的一片。
      白薇浑身精湿,赶着黄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白薇滑了一跤,跪倒在地。
      柯山跑到这里,扶起白薇。他关切地问:“没磕着吧?”
      白薇摇摇头。
      白薇说:“我有点冷。”
      柯山四下望望,脱了汗衫,披在白薇身上。
      白薇发抖,说:“我还是冷。”
      柯山紧紧抱住白薇,他觉得像是抱住一个冰块。白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
      晚上,白薇躺在炕上,脸庞通红,她发着烧,嘴里说着话。
      柯山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进来。
      柯山说:“红柳,喝点姜汤暖暖身子,烧就会退的。”
      白薇睁开眼睛,微微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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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2 08:42:06 | 显示全部楼层
      柯山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着姜汤。
      门被风“呼拉”一下刮开了。
      柯山娘拄着一个拐棍立于门口,银发苍苍,被风吹得指动,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罐子。
      柯山说:“娘来了?”
      柯山娘颤巍巍走到白薇面前,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柯山娘说:“少说也得有39度,我给她拔拔罐子。”
      柯山往后挪了挪身子,柯山娘坐到炕上,她把拐棍支到一边。
      柯山娘说:“把那地窑里的酒拿来,再拿盒火柴。”
      柯山出去了。
      柯山娘扳过白薇的身子,把她的上衣脱了,露出后背。
      柯山娘用那双粗糙的老手在她的后背揉揉。
      柯山娘说:“这细皮嫩肉的,滚烫,烧得不轻,寒气太重,一直生活在山里吧?”
      白薇没有说话。
      柯山拿着一个瓷瓶和一盒火柴走了进来。
      柯山娘拿过拔罐,吹了一口气,拧开瓷瓶,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柯山娘把酒倒入拔罐,熟练地点燃火柴,一伸拔罐,淡蓝色的火苗腾的升起。
      柯山娘笑道:“这洋火好使。”
      她熟练地把拔罐扣在白薇雪白的脊背上,一个个拨罐。
      白薇的后背出现了一个个紫红色的印痕。
      柯山娘的口中的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
      一请唐僧猪八戒,二请沙僧孙悟空;
      三请山东秦叔宝,四请俊男小罗成;
      五请金莲樊梨花,六请柯山穆桂英;
      七请半路程咬金,八请周仓老关公;
      九请华佗来治病,十请托塔王李靖;
      还有哪叱三太子,率领天上十万兵,
      轰隆隆,妖魔鬼怪都扫尽!
      轰隆隆,
      那个都扫尽!
      白薇的脊背出现十个紫印,汇成一朵紫色梅花图案……
      柯山娘说:“好了,妖魔鬼怪都赶走了,小姐的病一会儿就好。”
      柯山娘拄着拐棍出去了。“嚓嚓嚓”的脚步声。
      柯山坐在炕头,呆呆地望着白薇。
      白薇满脸通红,急促地呼吸着。
      白薇说:“我心口憋得很。”
      柯山说:“那咋儿办?”
      白薇问:“你们这附近有医生吗?”
      柯山说:“镇上有个医生,我背你去瞧。”
      白薇点点头,说:“你背我去吧,不然我要死了。”
      柯山背起白薇,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院门。
      雨仍在下着,漆黑一团。
      柯山背着白薇在雨水里走着。
      道路一片泥泞。
      柯山背着白薇来到村外,路过一片坟地。
      坟地上坟包交替,鬼火闪烁。
      白薇问:“这是什么地方?”
      柯山回答:“坟地。”
      白薇问:“你怕不怕?”
      柯山说:“人死如灯灭,有什么怕的。”
      “我听说死人有的会挺尸,怪吓人的。”
      柯山说:“我怎么没看见过。”
      白薇说:“我害怕。”
      “有什么怕的,我舅舅就埋在这乱坟岗子上。”
      白薇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成分不好,是个地主,土改时被农民一阵乱棍打死了。”
      白薇说:“他生前肯定欺负人家,罪有应得。柯山,你相信鬼魂吗?”
      柯山说:“人一死什么都没了,哪里有什么鬼魂?”
      白薇说:“我相信灵魂不灭。古代有一个智人,他是个王子,但他放弃了王位。他的父母用金钱、美女、王位来引诱他,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人世间应当享受的东西都没有味道,我只想让人类摆脱痛苦,我要创立一种学说,设法超度人类的灵魂,要不然留下我这副臭皮囊又有什么意思!”
      柯山说:“这是一种理想,仅仅是一种理想。”
      白薇身子抖动着:“你看,前面有人。”
      柯山顺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坟地的一端,有一棵老槐树,树上吊着一个人。
      柯山说:“吓死我了,原来是个吊死鬼,可能是活得太痛苦了。”
      白薇说:“也许是因为斗一口气,为了一点小事,人实际上很脆弱。”
      柯山说:“我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柯山背着白薇走出了坟地,走入一个土路。
      白薇问:“柯山,你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柯山脸一红:“我不配!”
      白薇问:“为什么?”
      “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是书香门第。”
      白薇问:“你怎么看得出来?”
      柯山说:“气质不凡,有一股书香的味道,我家只是个土财主。”
      “丈夫,丈夫,就是倚仗之夫,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可靠,我也不愿意再费什么心思寻找,我愿意在这佛家圣域过宁静的日子。”
      柯山说:“前面就是那大夫的诊所了。”
      柯山背着白薇走入镇上,夜,已经深了,许多住户都灭了烛火。一个小诊所还亮着烛。
      柯山上前敲门,走出一个老医生。
      柯山把来意说了,老医生让柯山把白薇放到病床上,用听诊器听了听,又摸了摸她的脉膊,看了看她的舌苔,给白薇打了一针,开了几副药。
      老医生说:“她寒气太重,心火太浓,吃了这几副药就会好。”
      柯山连声道谢,付了钱拿起药包揣进怀里,背起白薇,拔腿往回走。
      黑夜,道路泥泞。
      柯山背着白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白薇微微睁开眼睛,感激地望着柯山。
      “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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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2 08:42:27 | 显示全部楼层
      柯山嗯了一声。
      白薇问:“你有过女人吗?”
      柯山摇摇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同学,但是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白薇笑道:“你真傻。”
      柯山有点惘然:“一毕业就分手,你呢?”
      白薇心头一震:“有过一个男人,也是大学同学,他长得很有男人味道,也很有才气,我爱他爱得很深,可是……”
      柯山问:“可是为什么?……”
      “我们不是一股道上跑的车。”
      柯山问:“为什么?”
      “一言难尽,你问的太多了。”
      柯山说:“他伤害过你?我不在乎这个。”
      白薇:“我们虽然没有过夫妻那种生活,但是我的伤口很深,太深了……”
      白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柯山诚恳地说:“我能治好你的伤口。”
      白薇笑道:“你不是大夫,连我的高烧也治不好。”
      白薇笑了,柯山也笑了。
      他背着白薇飞快地在雨中跑着。
      过了一个月,柯山家。窗户贴着一个“喜”字。
      白薇在镜前梳妆,露出了一丝笑容。
      又过了几年,反右斗争开始。
      这天晚上,柯山家。柯山娘问:“小薇呢?”
      柯山回答:“今天校长找她谈话了。”
      “谈什么?”
      柯山说:“去年她给学校党支部提了意见,学校定她为右派。”
      柯山娘问:“右派是什么?”
      柯山说:“就是共产党的敌人,学校右派有指标。”
      柯山娘说:“她平时不说话,怎么会成右派?”
      “她不说是不说,一说就要命。”
      柯山娘说:“你赶快找她,她别寻了短见……”
      柯山一听,慌忙奔出门外。
      柯山沿着小路,穿过那些沉睡的农舍,来到村外。
      原野上散发发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草叶和树枝上,挂满颗颗水珠儿,在皎皎月下,宛如串串的银珠,闪闪发光。
      青蛙哼哼唧唧得意地叫着。
      小麦黄了,看不到边的绿色的庄稼地,东边的一条小河慢慢地淌着,星星点点的落花,飘浮在河面上,夹在确青的薄草的中间,连成一片,悄悄地飘着。
      远远的山岭,像云烟似的,贴在黑色的天际,若有若无,几乎与天色融合了。柯山又走了一程,前面出现一片菜地,精心设计的畦子,就像棋盘一样,辣椒枝上挂满了大红灯笼,紫色的圆滚滚的茄子就像伸出来的拳头;冬瓜一个比一个大,铺着白白的一层霜,颤悠悠地晃动着身体。
      粼粼的风,送来一阵阵菜香,沁入雨亭的鼻翼,他全身顿感轻松多了。月亮绣球似的缀在上面。四周寂无人声,只有吱吱的夜蝉高踞在柳树上,不倦地鸣着。
      柯山仰首向天空望去,清切切的银河犹如堆着许多蒲层棉絮,偶然飞来一颗流星,像萤光斜落下去,消逝在黑暗之中。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晴,河堤两岸长满了青草,流在芦苇丛中的荧火虫闪着发高的弧光。堤坡下面是一洼齐腿高的大豆。河底的小草散发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而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
      柯山恍恍惚惚觉得前面出现一片光亮,仔细看去,小河两岸的草丛中,三三两两的萤火虫泛着低低的光弧向河中舞去……低眼望去,沿着这条河的两岸到处都是荧火虫,不肯飞到上方,依恋地贴着水面低回……远远地,在这小河的延续处,闪着几道没有尽头的弧线,从河两岸翩然飞舞,忽明忽暗。那幽灵一样的荧火,拽着尾巴似的,历历在目。
      蓦地,柯山眼前一亮,只见潺潺流淌的小河堤岸,出现一个人字形的金色光环,就像都市之夜的霓虹灯,流云般的闪烁。
      柯山惊呆了,只疑是在梦里,他向那个金色光环走去。
      愈走愈近了,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睡衣的女子静静地坐在河堤上,凝神沉思。她的一双雪白的脚丫踩在河里的鹅卵石上,河水漫过了她的小腹。
      她亮晶晶的眼清注视着一望无际的远方,两只胸脯有节奏地此起彼伏。
      一簇簇荧火虫愉快地舞蹈,围拢在她的身体周围,紧紧地贴着她柔软的长发、湿热的身体,形成一个人字形的光环。
      是白薇。
      柯山激动地叫着:白薇!
      白薇发现了他,朝他微笑着。
      “原来你在这里”。柯山走近了她。
      我和地气接通了。白薇绽开了笑脸。
      她的两只白皙纤巧的脚丫在胖胖的鹅卵石上柔柔的滑动着,指甲晶莹剔光,没有任何修饰,像光彩耀人的贝壳。
      “你这样会受凉的”。柯山亲切地说。
      不,我和天地相通了,你感觉了吗?土地虽然表面安祥而湿润,但却孕育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就像一个情欲强烈的女人正在准备会见她喜欢的男人一样。一股生命与丰饶之水,在蠢蠢欲动。就在湿漉漉的土也,当它急不可耐地准备接受恩赐的时侯,有一件光光的东西戳进它的肚皮,接着种子使在戳洞的地方一拥而下,于是大地便孕育起小麦、高粱、水稻、玉米……就像温情的少妇在她的肚子里怀胎一样。
      白薇说这番话时,眼睛光闪闪的,接着扑簇簇淌下一串亮晶晶的东西。
      夜气上来了,水气上来了;雾,淡淡的,宛如薄如蝉翼的轻纱,隐约可见小河丰腴的体态和诱人的曲线。
      荧火虫依然鳞光闪闪,像万千条银色的带子在动,在碧绿清澈的水面上,漂一片玫瑰色的光采。水,绿得像碧玉;天,黑得像墨;荧光,亮得像金子;这些色彩交融在一起,随着微风乍起,搅起满天黄金;河里漾起了几声豁豁的水声。
      四周静极了。
      白薇轻轻地吟着诗句:
      那地方
      水是响的
      仿佛都坐在这岸的一边
      生命的飞翔
      月光照着
      埋在水下的白嘴唇
      白薇说完,嫣然一笑,跃身跳入水中……
      白薇在水中消逝了。
      柯山叫着:“小薇,小薇……”
      白日,村头坟地矗立一座碑墓,碑身上镌刻着,白薇之墓。
      白花纷飞。
      柯山伫立墓碑前。
      五台山某寺院。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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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2 08:42:42 | 显示全部楼层
      天色己黑,皎皎月下,一座座屋顶上的琉璃瓦闪着阴冷的光。
      塔影冲霄,松声满耳;一株古松,放着一张桌子,一条板凳;桌上晾着几碗茶,一个钱筐箩。
      树上挂着一口古钟,一个老尼坐着打盹儿。
      夜来了,寒气袭人,月光给寺院涂上了一层奶油般的黄色,一朵蓬蓬松松的云彩,在天间浮动,徐徐飘去;夜风卷带着野花的清香、浓重的泥土香、树叶的潮气,纷纷袭来。偶尔飞过的山鹬苦闷的呼叫声,划破了这夜的寂静。
      白薇木然地现于寺院门口,走了进去。
      远处响起一阵抑扬顿挫的吟唱:
      菩提树,佛菩萨,
      谢菩萨打些在蓬松下,
      换上一领袈裟。
      只说是人间最好,美玉无瑕。
      却原来是般般式虚化。
      都只为争夺那富贵荣花。
      全不想这都是水中捞月,镜里看花。
      幸把红尘早勘破,一心一意无牵挂,
      只乐僧仰天一笑,草鞋踏遍天涯。
      呀!南天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
      唱到这里,锍子一磁,细绳一拉,即响起一串韵味幽长的梵乐。梵音绕梁,久久回荡,给人一种洗尽杂念、净化心灵的宁静肃穆之感。
      大雄宝殿内。
      白薇双膝跪地,虔诚地把三柱香插进灰烬重叠的铜鼎。然后,双手合计,瞑目唪经。拎动着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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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2 08:4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畸情萌发(3)


      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分立清洁法师两侧,为白薇举行具足戒大礼。
      主持大礼的监寺尼姑等钟声响后,琅琅说道:“皈依佛门,十戒已受,承我寺这脉,沐恩师教诲之德,偌宗之女受具足大戒。”
      铜钟三声巨响。
      白薇说:“恭听众位大师教诲。”
      钟声绕梁回荡。
      清洁法师问:“弟子十戒持之如何?”
      大师们齐声喝道:“十戒谨等,持之以恒,此女无妄,我等作证。”
      白薇又在佛像前连磕三声响头。
      清洁法师说:“佛门戒律,复诵之。”
      白薇说:“勿杀生;勿偷盗;勿妄语;勿饮酒;勿淫欲。”
      清洁法师接过侍从尼姑捧过的剃刀。
      清洁法师走到跪在地上的白薇面前。
      白薇美丽的秀发被剃得干干净净。侍从尼姑把饱浸香油的灯花递到法师手中。
      清洁法师缓步踱了过去。逐个把灯花整齐地安放在白薇洁净的头项上。
      白薇静待着清洁法师点燃头顶上的九盏灯花。
      法堂沉静。尼众的注意力集中于法师手中的蜡烛。
      法师躬身,用蜡烛点燃了灯花。
      瞬息,九颗火苗在白薇的头顶燃烧起来。
      白薇一动不动地跪着,就像一尊石像。她烧的头皮冒着缕缕青烟。她觉得钻心般的疼痛,但咬紧牙关,没有呻吟。
      法师说:“尘缘,斩断了。”
      法师把度牒、衣钵授与白薇,十分郑重地说:“为师今日为徒儿赐法号‘红尘’。”
      白薇说:“徒儿红尘叩拜师父。”
      白薇从案上擎起三烛香,点燃后又连磕三个响头。
      清洁法师说:“寺后有一庭院,辟为红尘庵”,徒儿就在那里栖身。
      白薇说:“多谢师父。”
      清洁法师说:“徒儿已看破红尘,当以仁义为重,持之有德;当此变幻风云之中,壮我香火,替佛行道口仅此,为师心安。”
      白薇说:“多谢师父教化,弟子红尘永世铭记在心!”
      白薇头顶灯花已燃至皮肉,嗤嗤作响……
      白日,殿堂内,清洁法师与白薇叙话。
      清洁法师说:人生最大的苦恼,不在自己拥有太少,而在自己想望的太多。想望不是坏事,但想望的太多,而自己能力又不能达到,就会构成长久的失望与不满。
      白薇说:“是,世上真正成功的人能举事周全,履险职夷,临危不乱。这是一分定力,也是一种智慧和胸襟。大成功如此,小成功亦然。”
      清洁法师说:“你很有灵性,经过这些日子的修炼,你的见识和功夫一定很有长进,我考考你。”
      白薇道:“大师又要让徒儿出丑了。”
      清洁法师说:“河北赵州县有个赵州桥,有位云游僧问唐代的禅师赵州:‘听说这里有座很有名的石桥,我怎只看见一座驼背的独木桥’?赵州说:‘你只看见一座驼背的独木桥,却没有看到一座真正的赵州石桥’。我问你,什么是真正的赵州桥?”
      白薇说:“渡驴渡马,渡一切众生!”
      潘清法师说:“有形的独木桥只能渡一人,而无形的赵州桥,却默默地承受着驴马的践踏!有人问赵州,‘你死后要到哪里去呢?’赵州回答:‘我要在你们这些人之前到地狱去,如果我不先到地狱去,谁会等在那里救你们呢’?一次下雨时,镜清禅师问他的门下僧人,‘外面是什么声音?’一个学生回答,‘是下雨声’。镜清禅师说,‘错了’。你说为什么错了?”
      白薇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明明是下雨啊!”
      清洁法师镜清的回答是:“我就是雨声!”
      清洁法师指着窗外一株牡丹说:“你看到这株牡丹,有何感想?”
      白薇回答:“如梦中一般。”
      清洁法师点点头,说:“有人视而不见,有人见了如梦中一般。只有物我两忘,才能体会出‘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才能领悟牡丹之美。”
      清洁法师吟道:“看!看!古岸何人把钓竿?白云冉冉,碧水漫漫,明月芦花君自看。白云冉冉,碧水漫漫,明月映芦花,芦花映明月。这是何等明净澄澈!在红尘中迷途的人听了,不觉顿生向往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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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2 08:43:15 | 显示全部楼层
      白薇说:“北宋大诗人苏轼有一首《题沈君琴》:‘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琴瑟琵琶,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
      清洁法师说:“唐代诗人王维的诗情与禅更是融为一体。他做的诗《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红尘,你坐禅给我看一下。”
      白薇打了个坐。
      清洁法师说:“禅坐的关键在于悟,而不在于长坐。悟则坐卧皆禅,不悟则坐皆非禅。王常侍与慧照禅师一起来到僧堂,王堂侍问,‘这一堂僧人还看经么?’慧照法师回答:‘不看经’。王常侍又问:‘还学禅么’?慧照法师摇摇头,‘不学禅’王常侍说,‘经又不看,禅又不学,究竟做什以’?慧照法师挥袖说道:‘了性即知当解脱,何劳端坐做功夫’!‘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白薇说:“如此说来,人生的最高境界不在于功成名就,而在于怡然的品味。平常心即是道。有诗云:不羡王侯与贵人,唯将云鹤自相亲。闲来石上观流水,欲洗禅衣未有尘。既然人生短暂,又何必过于执著。”
      清洁法师说:“混乱升起的地方,就是空静可以升起的地方。那里有混乱,我们透过智慧,哪里就有宁静。‘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如能看透人生,了解世界终成空,心中就会没有杂念。一旦弃绝这些欲望时,心便会定下来,这时才是真正的无事。”
      白薇说:“大师高见。”
      清洁法师“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其苦非凡。但芸芸众生,生而即沉溺于苦海,虽回头亦不知何处是岸,何以为菩则善;我观你面相,有缕缕杀气……”
      白薇一听,惊得茶杯落地,啪地粉碎。
      白薇说“你……”
      清洁法师呵呵笑道:“怪我失言。”
      白薇:“大师真是高人,说破真机惊煞人。”
      清洁法师说:“阿弥陀佛,人各有志,不能强之,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白薇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清洁法师说:“我送你两句诗。”
      白薇说:“大师赐教。”
      清洁法师说:“十年磨一龙,三度梅花飞。你早晚要栽在一个姓龙的男人手里……”
      一边劲风袭来,蜡烛熄灭……
      清晨
      白薇起床,身穿僧服,戴僧帽。她挑着水桶到寺院后院汲水。
      草地上,清洁法师正在舞剑,她舞剑龙飞凤舞。
      白薇看得呆了。
      一只布谷鸟鸣叫着,拍打着翅膀飞过。
      白薇恍恍惚惚望着远去的布谷鸟。
      布谷鸟啊!
      你可是一只鸟。
      还是一个飘荡的声音?
      ……
      白薇来到后院一口古井前,汲了一桶水,然后返回。
      白薇走过回廊,西面有一片花圃,白盈盈、黄橙橙、紫微微的菊花,争奇斗胜,异常灵秀。沿着墙根,来到西边的窗前,隔着藕荷色的窗帘向屋内望去:一盏青油灯放在临窗的鸟木书桌上,左边案头堆放着一叠书,有妙法莲花经《华严经》等书。中间放着花瓶、笔筒、砚台、水盂。一张架子床放在靠里的右边角落,床上吊着轻纱细幔;晴翠床单。斗大的一个汝窖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壁上挂着一柄紫檀宝剑,还有一幅《怀素醉蕉》的古画。
      白薇又来到正厅窗前,正中紫檀木案,两侧摆着紫檀木的高矮几,矮几上的素花瓶里插着一大束白盈盈的野花;正壁悬了一轴小中堂,画着花溪听雨的工笔彩画,两侧有幅对联,左联是:乾坤有正气;右联是:沧桑随烟云。东壁下面是藤椅。
      白薇又来到东厢房窗前,透过淡紫色窗帘往里望去,北墙下也有一个木架床,轻纱幔帐;旁边有一个紫檀木雕花文玩架。上面摆着铜的瓷的工艺品,最惹人眼的是一匹泥烧的赭黄色的战马,配着红鞍、白蹄、白鬃、白尾,昂首翘尾飞奔,神色非常生动。壁上悬着宝剑、木琴、花瓶。屋内有个屏风,屏风后面的壁上写着:打倒美帝国主义!
      白薇看了,吃了一惊。
      案上有一张宣纸,画面上出现一丝梅花,像玉石雕成的,很有点玉洁冰清的韵致。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丛丛昂首怒放。
      白薇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清洁法师说:“阿弥陀佛!红尘,你不用心读经,如何擅自闯入我的房间?”
      白薇回头一看,惊恐万状,双膝跪地道:“弟子不知,罪该万死。误入法师房间,师父原谅我这个臭皮囊。”
      清洁法师:“向心见性,见性成佛。能悟出臭皮囊”,看你还真有一点灵性,想必是佛点化你来的,就算我们有缘吧!
      白薇说:“恕我多言,法师,我见您的气质,定是出自富贵人家,不知为何遁身佛门?”
      清洁法师说:“寺门多少事,尽在不言中。红尘,不该你问的你不要问,这是寺里的规矩。你不是也出身自富贵人家麽?本是王侯将相种,落入晨钟暮鼓间。”
      清洁法师轻叹一声,飘然而去。
      白薇提着水桶返回自己的房间。
      白薇踱出房间,穿过寺院,来到后面。
      一片毛驴“得得得”的声音。
      她感好奇,于是踩着一块石头,朝寺外看。
      两个年轻僧人正在草地上对练。土路上扬起一团烟雾,一个娇媚的中年妇女骑着一头毛驴悠悠而来;她身穿碎花白夏布衫,白夏布长裤,踏着清脆的步子。气度幽雅,神韵惊人;她身裹一团白纱,如一团白云,仿佛置身云端,轻飘飘的。又像从那里飘来的一股香风,将一支淡雅、鲜丽的白莲花被风摇曳着飘过来。一张小白菩萨险嵌着一地黑亮的水银,露出令人销魂的微笑。
      白薇和那两个僧人看呆了,茫茫原野还没有见过这神奇美丽的女子。
      僧人甲推着僧人乙说:“你有胆儿握一握那女人的脚麽?”
      僧人乙瞪大了眼睛,一瞥嘴,嘟囔着说:“有什么不敢的?天砸下来,碗大的疤!我就不信阎王爷给她们开那么大的门缝儿”!
      毛驴上那女人伸了伸腰肢,花朵般的身子飘了飘,恰好露出一只脚。
      僧人乙如箭一般冲了上去……
      他的手掌刚触到女子的脚,忽然打了个寒噤,浑身僵直如洋,伸出的手再也缩不回去了。
      那个女人盈盈一笑,飘然而去。
      僧人乙两眼直视,瞳孔散光,左臂耷拉,右臂僵硬,手掌向下,仿佛在取什么东西。
      僧人甲焦急地推他,他毫无知觉。
      僧人甲见势不妙,慌忙去追那个女人。
      “大组,快给他解了穴吧。”
      女人头也不回地说:轻薄儿郎,真该千刀万剐!
      僧人甲气喘吁吁地说:“他虽然无聊,但也的确是个好人啊!”
      毛驴上的女人缓缓回过头来,看到僧人甲着急的样子,嫣然一笑,一挥纤纤玉手;僧人乙长吁一声,活转过来。他伸开手掌,只见掌心有一个黑点,原来是女郎鞋上的泥痕。
      僧人甲叫道:“大师留步!”
      女人是白蕾的生母王璇,她缓缓回过身来。
      王璇说:“走路渴了,寻口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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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22 08:43:33 | 显示全部楼层
      僧人甲揖身:“我去拿酒。”
      僧人乙说:“大师请坐。”
      王璇也不客气,从驴背上一欠身,如叶落地,正坐在僧人乙对面的厂石块之上。
      僧人甲搬过一坛酒。
      王璇举着坛子一仰而尽。
      僧人甲赞道:“大师好酒力!”
      僧人乙也惊呆了。
      草地上一片湿迹。
      原来王璇脱去鞋,赤着双脚立于草地上,足趾间酒气氤氲。
      僧人甲说:“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王璇朗朗笑道:“这算不了什么,我不过运气而已,这一坛酒,虽然喝进腹中,但是运气下达,驱酒从足心涌出来。”
      二僧人知此人有来历,急忙起身打躬,说道:“弟子甘拜大师为师,请师父受徒弟一拜。”
      王璇合掌吟道“本性好丝铜,尘机闻即空。一声来耳里,万事离心中。”
      僧人甲跪伏于地,说道:“弟子自小喜欢舞枪弄棒,可是要得到真功夫,只凭一般的武师指点不行。弟子观大师内力非凡,真是铁鞋踏破无觅处……”
      王璇闭目不语。
      僧人甲说:“大师是不是觉得我的根基不行?”
      他抄起一根木棒,施展全部本领,腾挪闪跃,进退便捷,一根棒舞的呼呼生风,棒如旋风,只见其人,不见其形。
      僧人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再看王璇,已端坐毛驴,鼾声大作。
      僧人甲面有愠色,说道:“大师,你是不是觉得我技艺不精?”
      王璇睁开眼睛,说道:“你的棒圆而不方,滑涤而无弧棱,你向我打。”
      僧人甲挥棒向她打去,她一挥袖子,那木棒仿佛被吸住一样,粘住王璇袖子,袖子向东,木棒向东;袖子向西,木棒向西。
      僧人甲拼命拽拉,也无济于事。忽然,她的袖子向上一挥,那木棒嗖的向半空飞去,折为两截,散落于地。
      僧人甲倒退数步,趔趄着跌在地上。
      王璇笑道:“棒子是圆的,而要当方的用,表面虽光滑,而要当成棱角,绝非易事;我十年锻炼臂力,二十年养气,才练到这个地步,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啊!”
      王璇说完,一拂袖,毛驴得得得地跑远了,消失在迷蒙的土路上……
      二僧人怔怔地坐在地上。
      在这笑声中,还有一种银铃般的笑声,似乎从远处飘来……
      这时,远处转来一阵歌声……
      尘心撇下。
      虚名不挂,
      种绿桑红枣茅厦。
      笑喧哗,
      醉麻查,
      闷来闲访渔樵话。
      高卧绿荫清味雅。
      栽,
      三径花。
      看,
      一段瓜。
      歌声悠扬,在原野在打旋儿……
      白薇暗自思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晚上,白薇走出僧房,来到清洁法师的房前。
      清洁法师散动长发,以长发蘸墨,在雪白的墙壁上,甩写出一个4尺高的“佛”字,遒劲有力。
      白薇“啊”的叫出声来。清洁法师见是白薇,淡淡一笑。问道:你还没睡?
      白薇嫣然一笑:“我可以进来吗?”
      清洁法师点点点。
      白薇走进屋,清洁法师示意她坐在椅上。
      白薇赞道:“真是好书法,名不虚传。师父,您的长发?”
      清洁法师说:“入寺前留下的。”
      清洁法师一回头,长发上的碎墨滴在脸上、身上,他几乎成了“墨人”。
      白薇咯咯笑出声来。
      清洁法师说:“不好意思。”
      白薇说:“师父,我来给您洗头。”
      白薇出屋,一会儿,端了一盆温水进来,给清洁法师洗头。
      清洁法师说:“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白薇说:“我要不给你洗,这屋子就成了墨池了。”说着为清洁法师洗头。
      清洁法师说:“舒服。”
      白薇问:“您练书法几年了?”
      清洁法师回答:“10年了。”
      白薇说:“真是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以后您教我书法,我就给您洗头挠头。”
      清洁法师说:“那当然好。”
      白薇出外倒水,猛见前面有个黑影一闪。他倒了水,放下盆,朝那黑影追去。追进大雄宝殿。在雄宝殿内,一片漆黑,皎皎月光下,出现6个翩翩起舞的飞天,她们有的扛琴抱琵,有的揽笛横笳,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白薇揉揉眼睛,恍眼环顾四周,她走出殿堂,回到房中。
      白薇说:“师父,真是出现奇迹了,大雄宝殿添了6个飞天。”
      清洁法师“大雄宝殿哪里来的飞天?飞天在西域敦煌。”
      白薇拉过清洁法师的手:“您用手掐我。”
      白薇拉起清洁法师的手打自己:“有点疼,不是梦里,师父,您随我来。”
      二人走进大雄宝殿,那6个飞天不见了。
      白薇说:“真是奇怪。”
      清洁法师说:“你的眼睛莫非看花了?”
      白薇自言自语道:“莫非寺里来了生人?”
      二人走出殿堂。
      明月溶溶,繁星眨眼。
      白薇:月光多好。
      清洁法师吟道:“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白薇说:“这是唐代诗人李白的诗,师父,您的家乡在哪里?”
      清洁法师岔开道:“寺院里有一个池塘,栽着莲藕。好美,我们去哪里。”
      二人来到后面的池塘,荷花婷婷玉立,翠叶飘溢水珠。
      两个人倚着白玉栏杆。
      清洁法师问:“红尘,你听说过舍身饲虎的故事吗?”
      白薇摇摇头:“师父,讲给我听。”
      “在很早很早的时侯,阎浮提洲有个叫摩诃罗檀那的国王,他有三个儿子。这一天,国王带着3个王子、王后和侍臣出城游玩。国王、王后累了,便坐下来歇息,3个王子走进深山,看见崖下有两只初生的小老虎,围绕着一只饿得奄奄一息的母老虎求食。小王子对两个哥哥说:‘这只老虎一定是饿极了,哪里有奶水喂小老虎,我看它们好像要吃掉那两只小老虎。’路上,小王子想:如今遇着这积福的机会,我为什么不献出身体,去解救世上苦难的生灵。于是小王子返回深山爬到悬崖上,用树干划破脖颈,血流如注,然后纵身跳崖,坠落老虎身边。3只老虎吸吮了他的鲜血,才渐渐恢复了些气力,又吃了他的肉,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这时,大地震动,日月星光,鲜花缤纷,山呼海啸,在白骨和血迹斑斑之中,升起一座七宝舍利塔。——”
      白薇听着听着,不禁潸然泪下,她泪水盈盈望着池塘中央,有些恍惚。
      池塘中央,粉荷盈盈,翠叶欲滴,一段白藕,丰腴肥厚,冉冉升起,池水涟涟,夜风吹皱池面……
      第二天上午,阳光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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