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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梦溪诡谈》,野狼獾新作,宋朝汴京城内发生了诡谲的帽妖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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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8 09: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9章 天罡地煞

    二月二十三日 子夜

    沈括思忖片刻,最终失去矜持冲进黑夜中,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小苹就这样从自己生命中消失,他肚子还有两个问题如果不问,这辈子都将成为遗憾。首先想大声问出小苹她到底是哪边的,这个难题实在困扰他多时,至于第二个问题……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问,而不至于让自己显得有些单相思。

    追出几步,哪里找得到小苹踪迹?就听到一边狮子笼里那咆哮声渐起。他一眼瞥到笼子铁栅栏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白色东西正绑在铁门上,正是小苹手臂上那条包扎伤口的丝巾,铁门栅栏上还斜插着什么东西。他屏住呼吸,悄悄走过去,将那铁门慢慢关上轻轻合上插销,然后解下那条丝巾来,丝巾里裹着的是一本六孔线装的书,名字是《木经》。看来小苹每次见面都是留了脱身之策的,上次是借助一把能生出烟雾的伞,这次是靠野兽。这条丝巾和这本书大概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

    他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根本没工夫去翻看那本书了。

    他哀只是将丝巾和书藏进怀中往回走,走到玉津园门口。就看到徐冲已经在那里站着。这次他没有躲在阴影里,而是就站在当路中间,一滩蓝色的月光里。

    “徐节级,你又跟踪我了?”

    “我怕你有失。”

    “我万般小心谨慎,如何会有失?”

    “你若万般小心,就不会让我跟到这里而不知道了。”

    “这……”他发现竟然无从诡辩。“你刚才,见到她了?”

    “自然见到了,然而这次她没能发现我藏在阴影里,我也没有现身,只等你们说完。”

    “哎,你也听见了,她说我们不必再见了。”

    “我自然听见了。我说一句兄弟该说的话,我听她语言冷漠,似对你没甚留恋。走便走了吧。”

    “你也听出她对我无意?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哀怨什么?青楼里有情有义好妇人多的是。何苦错付这样薄情寡义的女子。”

    徐冲的话有些直白,难免让沈括有些难堪。他想着赶紧转移一下话题。

    “你也好生的耐心,偷听到这许多,你可听到她说喻景可能还有帮手,就是四卦主中最后那位,可有应对之策?”

    “我听到了她说了,然而却听不出那层意思。她只是说此人大抵是城破时随王则一起死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其实喻景也好,弥勒教也罢,大抵已经是无巢之兽,惊弓之鸟,恐怕已经鸟兽散了。”徐冲说。

    “这些话多说无益,还是该想如何穷追猛打。”

    两人牵着驴一起返回,路上沈括一直琢磨小苹最后留下那几句喻景的话:祈既是难、福便是祸、祥就是劫、瑞也是灾。

    怎么想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信息。似乎很消沉有退缩的意思,但是也有福祸逆转,卷土重来的意思。

    两人回到老鸦巷,各自回屋睡觉。

    二月二十三日 午时

    沈括一觉醒来,城里一切平静安稳。好消息是没有坏消息,坏消息是也没任何好消息。被弥勒教偷偷运出去的那个东西,就这么神奇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

    院子里的探子们大都出去了,有些是例行寻街,有的则被徐冲分派去各个地方紧盯着,看有什么突兀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东京汴梁的某个地方。如今汴京城里早已是遍布密探,这大概是为什么小苹选了腥膻恶臭的玉津园而不是什么花前月下地方做最后告别的原因。总之要运送那样大一个东西,无论是竖着还是横着放,必然会被怀疑。

    沈括胸中还再耿耿于怀的,其实不是喻景和弥勒教,也不是至今只在怀良和小苹只言片语中被提到的最后一名卦主。而是小苹的突然告别,提到她要和自己心爱人一起走,从此不回来。这个心爱人到底是是谁?是不是衣柜里那些粗布衣服的主人。这个人远比什么弥勒教那位排第四的卦主更揪他的心。他的失落在于,昨夜的小苹太陌生了,如果她说的那些绝情话才是真心,之前对自己的那些暧昧语言只能是为了利用自己的逢场作戏,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小苹也走了,和尚也走了。他心中空落落的,难免有些心灰意冷,也不想去街上逛,于是将小苹留给自己的那本《木经》取出。

    可叹小苹最后为何留这样一样东西给自己,若是一本琴谱或者诗文,还算给自己留下一点点值得回味的念想。

    《木经》原本就流传于世,怀良手边就有,杨惟德家里也有,其实并不稀罕。

    他翻看木经,却发现与自己在杨春官家看过的略有不同,并不是土木营造之法,而是各种精巧小型木作,其中暗藏各种机巧和秘术。他这才一惊,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木经》。难道是和尚提过,喻景秘不示人的《木经》下册?小苹怎么弄到的?

    他又往后翻了翻,马上来了兴致,里面各种物件无所不包,从妇女钗环到梳头篦子,厅堂里长桌和折叠交椅无所不包,当然所有这些都与寻常不同,各有怪异功能和惊人巧思。和尚曾指点他买过的那支会开花的金钗自然也有,甚至更复杂,可以开出三朵花,可见这本书写成时间更晚。然而书中重点不在于这些,而是军阵中的兵器,有专克制骑兵的偏架弩,堵塞道路的铁蒺藜,甚至于还有几种可以快速拆装的军帐。他正要细细看下去,院子里有了动静,看来探子们回来了,他将这本书收在衣襟里,打算有空研读。看来小苹未必对自己有情,但是她至少对自己有心。经过这样一番精神胜利法慰藉后,他的心境倒是亮堂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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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8 09: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下果然是那些人回来了,沈括也不下楼,只在楼上窗户后偷听,听他们聚在楼下院子谈论。

    然而关于喻景并没什么进展,因为探子们谈的都是三教法会,说这次朝廷有心让大傩师来收拾局面。其中也有不忿,觉得一月来追查,怎么最终有人摘桃子,但是也有人觉得,傩师腊月离京去各处驱煞,只留下几个徒弟在宫里为贵妃祈福,不料正月就闹帽妖,可见弥勒教多半还是躲着傩师。

    下午申时,徐冲也回来了,他带来了一瓶子酒和一只烧鸡。他心细,知道沈括心情不好,于是直接到二楼与沈括一起吃酒。吃酒总好过吃某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某人的醋来的好。

    当然,徐冲也自是一肚子苦水,正想借着杯中物,好好倒一倒。于是闲聊几句,便将话题往他今天的差事上引。

    “偌大东京汴梁,也不知那伙贼还在不在,试试派我和弟兄们满城里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昨日若抓住那小苹,细细问,总有个可追查的去处。”

    “她不说,必然是因为你我去那些地方也无用。正所谓狡兔三窟,那些贼人又是草木皆兵,要么逃了,要么分散藏在城里各各处躲藏,必然没有一个如开宝塔下地道那样,群聚在一起的地方了。”沈括道,他还是习惯性地维护小苹。

    “哎,我也是无可奈何。眼看找不到丝毫线索,满京城找那也不知道是方是圆,多高多大的东西。城西有人出殡,就去开了棺材瞧一眼,城南有张太医,在家里新搭了各炼丹的丹房,也被皇城司的人瞧见被掀了房顶看,搞出一番口舌是非,正在开封府喊冤。如今弥勒教鸟兽散了,我们这里倒是草木皆兵。”

    “按说,几丈见方的大物件,昨天早上才从城里运河搬出去,也极难隐藏妥当。我觉得,多半还是拆散了走水路。”

    “会不会运出城去从此不回来了?若是那样,从此销声匿迹,我们倒是也安心。”徐冲撕下个鸡腿道。

    “我也觉得有这样可能。然而不追查到喻景,不找到那各应谶语、复王则的机关,如何能安心?”

    “我早上去军头司听文枢相安慰包相公说,抄灭弥勒教巢穴,他们必然伤筋动骨。若是从此无事,那些谶语童谣什么的,百姓很快也就忘怀了。所以他也奏请官家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搞一次傩仪,不管真的假的,也算给这桩诡事盖棺了定,还天下一场安心。”

    沈括无奈摇了摇头:“包相公如何说?”

    “相公说,枢相此言差矣。了定了定,事不了,如何定?他又说,自这场谶乱开始,每每都觉得那些贼人该知难而退了,却往往就是贼人们蠢动前夜。古语云:蜂虿有毒要蜇人,豺狼脱困必反噬。如今你见他们穷途末路,然而他们所见确是谶语应了八句只差最后一句,你若是他们,何不最后一搏?所以此时我们不逼他们进绝境,他们就要赶我们入穷途。”

    “还是包相公明察。我总觉得文枢相斗志衰减,好胜之心大不如以前。”

    “话虽如此,然而……现在怀良和小苹都走了,我们又去哪里再找线索?贼若不动,我们又不能乱动?”徐冲抱怨道。

    沈括警觉他其实绕了一圈,还是埋怨自己。这些事他确实前思后想过无数遍,但是至今无悔。小苹自然有她的本事逃走,其实昨夜徐冲真的现身要抓她怕也抓不到。当然让她走,自己也心甘情愿。和尚确实是自己担着干系放走的,也绝不后悔。实则他现在就知道和尚去向,但是也不会说。

    他深信怀良对自己说的每件事都是真的。若他只是一时着相,一时被怨恨控制,但是绝不会看着天下翻覆、苍生遭难的。然而现在他抽身业海,了然而去,剩下的难题倒是丢给了自己。

    “徐兄,只要他们异动,我想我们占据京城里这么多至高之处,还是能洞察先机的。”

    “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哪里去寻异动?”

    沈括正琢磨如何对答,就只听外面有佛门乐器声。他起身到靠街边的窗口看,徐冲不理会只是喝闷酒。

    远处街上,一队戴着斗笠的和尚正敲着法器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

    “那些师傅们好像去西北金水门?”

    “又是哪里寺庙的和尚吧?你昨天被运粮船带出城去,有些事不知道啊。官家被文枢相并许多人劝,又要搞三教法会来安定人心。”

    “不是已经在宫里搞过一回了?”

    “那只是除祟,除祟之外还要出宫埋祟。宫里的事情外面看不到,所以,官家想借着在宫外埋祟的机会昭告天下,祟也好煞也罢,都要被镇住了。”

    “我倒是听石押班提过,所谓埋祟,就是那断了一指的傩师,用那铜铃将宫中邪祟附在身后,然后带到郊外无人处掩埋掉。所以大傩师所到之处,人人都远远躲着,生怕沾染到邪祟。”

    “大抵是如此,然而今年不同。不光除宫中的祟还要灭四周的煞,所以大傩师在京师周围耽搁了六天。”

    “灭煞?哪门子煞?”沈括觉得好笑。

    “其实这祟啊煞啊的,都是不祥物就是了,不是白矾楼上傀儡念的童谣力不是有——地煞更有七十二,所以要大傩师一并灭一灭煞。然后一并埋了。”

    “如此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我若是弥勒教,即便原本想要收手,见朝廷这样受制于我,岂不拼了命也要再搞一场。”沈括道。

    “你也是说的轻巧,全不知大漠里快渴死之人,便是鸩酒也要饮的。”徐冲一言,倒是说的极透彻。

    “我只是从长计议。你想,如此大张旗鼓与弥勒教针锋,实则壮大的是它的声势。既然要灭地煞,童谣不是还有一句:天罡自有三十六?岂不是还有天罡要捉?”

    “沈兄你还说对了。”徐冲忽而大笑起来,“天罡也真有,只是不须捉了。”

    “为何不须捉了?”轮到沈括一脸茫然,他刚才只是打了一个比方,却好像引出什么故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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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8 09:23: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0章 登高远望

    二月二十三 申正

    “咳咳……那是在那三十多年前……”徐冲望向窗外做深邃状,如同是深藏他记忆里三十年一般。

    “三十多年前如何?”

    “三十余年前,也就是先帝在时,天罡已经被前代天师全数拿获了,就镇压在那玉清宫金砖石板下面宝函里。”

    “还有这桩事情?”沈括是头一次听说,倒是并不太吃惊,因为实在符合先帝人设。“先帝时这类事情,未免有些多了。”

    “沈兄你也是过迂。你想,先帝如何去得泰山封禅?”徐冲压低嗓音道。

    “自然是不负天道,功盖古今。”

    “功盖古今?可敢与封禅过泰山的秦皇汉武一较?”

    “文治自然更甚许多,武功么……略有小损……”沈括并没有选择,只能违心应对。

    “呵呵,确实有损。前几日我听那叫黄裳的伶俐孩子说过:天道者,损有余而补不足。”

    “那又如何?”

    “你想,文治有余如何补武德小损?天书和各种祥瑞无非印证文治,拿住三十六员天罡煞星,才算武功,才算德政万全天命所归,如此才方可昭告天下,泰山封禅。若无此天命,还去封禅泰山,岂不会给后人耻笑?”

    “玉清宫里还真镇压着那三十六员天罡?”沈括意识到,怀良参与编造的这几句企图嫁祸狄青的鬼话,竟然还是很有些出处和根据。不过倒是也合理,祥瑞与德政本就是一体。或许正因为澶渊之盟和年年岁币,显得武德不足,证明天命的事情才必须繁复和隆重。人世间没达成的功德,只能幽冥间完成。

    “天罡,自然就在玉清宫下面。”徐冲喝了口酒得意道。平日里,沈括求教于他的时刻并不多,现在正好卖弄一番。

    “为什么在玉清宫?”

    “因为那本《天书》就挂在玉清宫藻井上。而《天书》下面那块石板就盖住那三十六天罡。那些煞星也不服帖,平日就靠《天书》镇压。如今我们把弥勒教赶出京城,然而万民却还不知道。所以官家请傩师用她的神通和法铃,囫囵再凑齐了七十二个地煞,也一并镇压了。这弥勒教之祸也就过去了。”

    “如此说来,官家也未必真信有什么七十二地煞?”

    沈括看向远处,看着那队和尚缓缓消失。庄严法器之声也渐渐远去。

    “包相公说,官家如何想他既不知也不必猜。然而为了稳住局面,能够煞有其事,也不枉圣君所为。既然童谣里提到了有七十二地煞,那就做个样子将它们擒来镇压,也算是一场良苦用心。相公又说,官家原本对于是否办这场法会还有些犹豫,生怕办了法会谶语又验,反受其制。也是听闻我们抄了弥勒教老巢,才定下决心要在玉清昭应宫操办一场,算是天命归复。”

    “哎……天命复归,眼下这场祸乱,其实全都源于所谓的天命。当年为证天命,便有了《天书》,有了天书,就要后各种祥瑞,有了祥瑞再要平灭天罡,一时间天命所归,四海归心,然而世上岂有无代价的事情?所谓成也天命,败也……”

    徐冲假意咳嗽几声,提醒沈括快要祸从口出了。沈括意识到自己有些微醺胡言了,也只好生生停下,不过他胸中愤懑还是压抑不住,又说下去:“如今的事情兄也亲见了,弥勒教想要颠覆天下,落笔就在这天命上了,你有天命,它便有童谣说你天命不在,你有《天书》,他们就有了凡此各种妖孽。如今为了反制对手,还不得不附会童谣,去灭什么煞,难免又反受其制。如此循环往复,岂能不被牵住鼻子?”

    “沈兄所言倒也极是。我确也有处处受制于人,疲于奔命之感。”徐冲猛喝下一口酒。

    “如今还要大肆操办这这埋祟镇煞的一场法事。若将国运系与巫术和祥瑞,看似轻取,实则轻佻,难免如《左转》所言:以彼之道,还施其身。”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这些话也就罢了。官家也好,先帝也罢,不是我们该议论的。须防隔墙有耳。”徐冲再次提醒道。

    “那玉清昭应宫的道场如何布置?我还从未听过让和尚、傩师去道观做这样一场法会的。”沈括也知道轻重,勉强换了一个话题。

    “这事你还真问对了。我好好讲与你听……”徐冲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沈括的那些话直让他后脖颈发冷,“今日我奉包相公严令,带着兄弟们在城中各处,转拣高楼上去俯瞰四下。倒是没看到弥勒教踪迹,只看到天波门外那宫观前排演的大阵仗。”

    “还须排演?”

    “那是自然。今夜是万民同证的大场面。然而此刻傩师还没回城,所以那些和尚老道们闲着就先排演。以我所见,今天夜里,便先有和尚在金水河泮诵经并放河灯,以迎大傩师船队。”

    “纸船明灯映天烧,倒是有些意境,然而未到中元节放什么河灯?”

    “不是朝廷想要黎民百姓见到三教卫道,齐保大宋的场面嘛!你别挑理,且听我说下去。和尚放河灯时,道士们在玉清昭应宫前七星台前,奏仙乐放祈天灯,普天同证妖邪伏诛。然后到大约月上树梢时,那大傩师乘船才到来。她在船头摇动铜铃,引导邪祟随她登岸,一路到宫门前七星台上,再燃起四周篝火捆住邪佞,此时傩师带着徒众,在篝火外以禹步跳神,张真人在台上舞剑做法,和尚在最外面诵佛。三教齐心,不让邪祟妖孽逃脱。最终真人以法器将邪祟和煞星一一收入法器,再将法器请入宫中。至于如何揭开那石板,如何将其装入宝函,就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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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8 09:24:02 | 显示全部楼层
    “傩师竟然还没回来,那她怎么跳神你怎么看到的那么详细?”

    “不是有她的徒弟在那里排演吗?”

    徐冲看的还挺仔细,大抵下午也挺闲的,竟然将大致流程说的清清楚楚。这一场如此普涨,显然是为了给世人看的,为了彰显这场劫数平息,大宋重归太平。

    “这场大法事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夜里亥时。当日,大傩师戌时出宫,如今正好六日,亥时上岸,正应时数。”

    沈括看外面日头西下,大抵到了酉正时分,还有一个时辰多些。他倒是突然有了兴趣,想去看一看这场用意终结弥勒教之祸的三教大法会。反正今天一天都没下楼,晚上倒是有这样一场热闹看。

    他与徐冲一说,徐冲倒是也想看,只是职责所在不能去金水河边上看,只能再寻一个高处看。沈括追问徐冲,看的如此真切,到底是去了哪座高门大楼上看的。徐冲有些扭捏,不肯说。沈括再三追问。徐冲说,其实不是什么高大酒肆,那里都太矮,无法越过城墙看到城外玉清宫。他是在城西北酸枣门外,爬到一座望火楼上一边摸鱼一边看的。

    这城里每坊都有望火楼,平日用来观察火情。这些望火楼或高或低,只依着本处街坊里房屋高矮建。若都是低矮房子,望火楼也矮些,反之亦然。正巧外城西北酸枣门外有一处东岳庙,庙里高坡上有一座望火楼,造的极其高大,比城里任何一座酒楼都高,只比开宝塔矮几尺而已。在那里可以看到朱雀门北大抵情形,所以徐冲下午选在那里俯瞰四周,也省得四处跑,算是偷懒。

    这地方还真合了沈括心意。自从和尚念叨了两句:“高处不胜寒,天外气自弱。”后,他就很想找一个贴切意境的场合体味这份孤高和清冷。想借这样场合消解郁闷,一般酒楼上尘俗气太盛,开宝塔被查封,倒是寻不到这样一个去处。没想到徐冲当班偷闲,倒是找到这样一个去处。沈括一提想去,徐冲又说,那望火楼不似酒楼,平日里上面只坐一人,上去两个就很那局促,而且四面无遮无挡,坐着也只是吃风。这下就更称沈括心了,他正想要好好被冷风吹吹醒。

    徐冲见无法劝动沈括,也就只能由着他胡来,估摸着让他在那只有一个茅草顶的高塔里,喝一会儿西北风,就要打退堂鼓。这些文人大抵如此吧。

    于是两人收拾了剩下酒肉都带着,徐冲又提醒带些厚实衣服在身边,就一起下楼向那酸枣门外高处去。两人借着酒力,一路在汴京街上狂奔向西北去。今天夜里,街上倒是有了些人,都在向西门赶路。今夜不关城门,就是为了让大家一起出城,共襄盛举,一起见证弥勒教阴谋破灭。

    当然更多百姓只是躲在家里,也不轻信弥勒教被消灭了,只等时间检验。

    两人一路到了酸枣门,城门大开,城上守军很多,个个都如临大敌,随时准备应对各种最坏情况。沈括抬头见到从垛口伸出的巨大箭矢量,知道是部署在上面床子弩,边上还有军官走动。自从白矾楼刚出现了枢密院监造的床子弩,现在城头上的每张弩都由专人看管,不消说床子弩上有字,就是五尺长箭矢上也刻上记号,要是丢失看守士卒都要担责受罚。

    两人出城后就到了东岳庙,远远望去果然庙后面高坡上有座高塔,这附近宫观寺庙林立,东面是景灵宫,西面是玉清宫,北面是相国寺在城外下院,显然这座望火楼就是监视各处火情的。

    两人下马进了岳庙,先在大殿给东岳帝君上了一注香,然后由庙祝带领去了后面。那座望火塔就孤零零立在那里,也没有扶梯,只有外面一道直上直下的梯子。

    沈括在前,徐冲在后,两人一前一后爬了上去。果然上面狭小异常,只有一张竹椅,四面快朽烂的木头栏杆。一人坐在那里,倒是还好四面转身,两个人在上面,那张椅子也不知给谁坐,只能一起盘腿坐到地上。

    上去后才发现,这上面确实狭小。想要两人对坐,举杯望月一览众山确实做不到,只能并排站立。只上来片刻,就有些不称心了。然而四下望去,到处星星点点火光,可以看到城头上火把如林,一对对禁军来回走动,也有人在检查弓弩,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西面苍王庙前有几乘小轿停在门口,想来是大户人家小姐出来踏青,不想去那金水河边玉清宫人山人海处,就在这边临高遥望,只是不成想这里还有更高处,被自己占了。再看东面大相国寺下院,里面是一处菜园子,园子东面院墙破落。几个泼皮趁着夜色,翻墙进去将一筐筐的菜偷出。

    这世间有趣又真实活戏就在眼前一幕幕展现,又让他感怀起来。若是小苹在,倒是可以一起挤在这里登高观看,她是个通透不俗的女子,或许不喜欢亭台高阁,就喜欢这朽烂掉渣的望火楼。

    徐冲没有沈括那么多心思,他只看向远处玉清宫门口法事,此刻残月已然在天上,河边僧众已经开始释放河灯。远远望去,那金水河里星星点点闪烁光亮,犹如泄地银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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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8 09:24:14 | 显示全部楼层
    “沈兄,快看那边。放河灯了。虽非佛诞,却也壮观。”

    “河灯风俗也非起于佛诞。先民早有蓝汤避邪,上巳放灯的习俗。算算日子,上巳节的日子倒是差不多,倒也应景。”

    “看,傩师船队来了。”

    沈括眼神不如徐冲好,远远望去,就在金水河前面很远处,有一滩光亮,好像是有船队过来,却又看不太清楚。只见那天河般灿烂的河道两侧,百姓们无不欢欣鼓掌。

    “也不知道小苹现在在何处?”他心里想。若是走运河,怕是也从这西北漕门出去百十里了吧?不由得又想到小苹坐在一叶孤舟上正待抚琴,身边站立一位翩翩公子,然而那人却不是自己。

    思绪继续飞扬,眼睛跟着前方水道延伸,看到了出城的五丈河与金水河交汇。不由得一转念。他一直在想,弥勒教烧毁了那条可以驾风的长龙风筝后,却带走了那样可能继续为祸的物件,必然还有图谋。他原本觉得,那样几丈见方的东西,仓促间只能从运河走。那样必然只能沿五丈河出北漕门,再进入汴河。五丈河里的船运,只能东南面漕门进,北面漕门出,河道上船只不能逆转,所以若是出北漕门只能选择离开汴京。现在想来,只要在这两河交汇处转河道,也可以再入金水河从西面漕门进城。如果考虑到,弥勒教历来那种锲而不舍的行动方式,这种可能性似乎不能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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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9 09: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1章 从此太平

    二月二十三 戌时

    他遥望向金水河,慢慢向近处看。只看到那殿宇高耸的玉清宫外,建起的七星台。原本他听徐冲提到七星台,以为是一座相当高的祭台,却不料如此低矮。只有七八尺高,总共几级梯子。看上去就是个临时搭建的台子。

    “徐兄,这七星台,怎的造的如此低矮?后面宫观倒是巍峨庄严。”

    “嗨,那宫观是先帝时就建造的,每隔几年就要增建修补。经年累月,自然庄严高大。这门口七星台只是最近两日才由东西八作司领命搭建。”

    “最近两日才建起?”

    “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

    “你把那开宝寺下敌巢端了。所以才有这场法事,若不然,恐怕傩师回京,只会在宫里小小祭祀一下就作罢了。”

    “两日搭建?那也没有那么快啊?”

    “因为临着河,所以从运河运来木料最简单。原本进京城的木料就在这里水边牙行交易,有现成木料堆在岸边。其实早上和尚道士演练时,这台还在搭建,是我亲见。为了不扰排演,那些工匠先搭起天穹般的大帐,再在里面修造。只见木料运进去,下午才扯掉穹顶巨帐,这台子已然成型了,只是再修了四周台阶,四面又堆砌了八座柴堆,可称神速。”

    “穹顶巨帐?多大?”

    “这台有多大,那帐篷就有多大。”

    “如何支起的这么快?”

    “我看他们工匠只七八个人,搬来一捆绳索交错相连的竹竿,并不似一般野外军帐搭建方法,将柱子一根根支起,而是八根长杆按八方放倒,然后八人各执一根,一起竖起,上面连接的绳子竟然经纬相错轮廓初成,然后又在四周盖上油毡布幔,搭上穹顶,前后也就一两个时辰帐篷就搭成了。拆掉时先撤布幔,再一起放倒长杆搬走,只一刻也就完成了。”

    “这大帐颇有些巧思啊。”沈括突然有些警觉。

    “是啊,我在西军时,帅帐的长阔更小,高低也更矮,十七八个熟练军汉也须半日才能搭建妥当,若建造不妥,下雨漏水,担责的军士难免就要挨十几下军棍。”

    沈括有些恍惚,他觉得哪儿不对劲,这个可疑的点一闪而过,马上就要把握到了。

    “你怎的发呆,想些什么?”徐冲察觉他神态有异。

    “我在想,喻景的前辈喻皓,曾经在军器监做监正。也曾设计弓弩和军帐。”

    “你在想,那个巨帐,可以简易拆装,其实是喻皓当年的巧思?”

    “小苹给我的这本书里,似就有这样的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那本《木经》,就在月光下快翻起来,果然找到了称作‘观雪庵’的纸做大帐。按照书中描述:长九丈,阔八丈,高一丈七寸,以轻竹经纬交错为格立之为廓,油纸糊之覆以毡顶,有三人之工,立时可成,只过于轻弱,不抵强风大雨,不可为军帐,只可做远游小憩用也。边上附有图样。他没见到今天下午那顶遮挡视线的帐篷,于是拿给徐冲看徐冲脸色立变。

    “正是这个东西。若是喻皓的巧思,难不成……岂不是……喻景也会这一手?”

    “我想,我们只以为那物巨大,不论横竖放置,都无法在白天招摇过世,然而若有一个穹顶遮挡,则可以拆散了,神不知鬼不觉抵在下面拼接重装。”

    “你是说,七星台就是……”

    “这七星台交给谁造?”

    “自然是勾当东西八作司的黄门。”

    “喻皓喻景都在东西八作司当过差,也许其中就有内应和勾连?”

    沈括继续推测道,那边徐冲已经起身向远处观看,远处金水河两岸,人群已经雷动。

    流动的河灯里,大傩师的船正靠要靠岸。他眼神极好,可以看到大傩师身穿五彩法衣,手里拎着铃铛,站立船头。

    “不好,大傩师要上岸了。”他说道。

    “仪式完成还需多久?”

    “我看到上午排演,还需等待傩师铃声渐渐引导煞星归位,不过也不太长,一刻便完成。”

    “走,我们快去。想来那喻景此刻就藏在人群中,正好抓个正着。”

    沈括赶紧从望火楼一边梯子向下爬去,徐冲也紧随其后。两人到了东岳庙外找到马匹,就贴着城墙和护城河狂奔。如果还有一刻,时间恐怕并不宽裕。

    与此同时,就在金水河的河岸边。

    大傩师的船只终于在缤纷绚烂的河灯映衬下靠岸,如同在荡舟驶过银河,终于到达了彼岸。

    岸边几名士兵赶紧抬着一块跳板上去,搭在船头,然后屁滚尿流逃走了。所有人都知道,大傩师所扮演的“方向士”身后还跟着无数被铃声勾来的邪祟和七十二员煞星,要是沾上那是何等的晦气?

    大傩师也不急着上岸,只在船头摇铃,口中念念有词。她还要等待后面船上,她的一众徒弟们先上岸。然后在船头开始跳起傩舞开路才能下船,这边是规矩,是气派,是仪式。没有仪式感,神迹无从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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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9 09: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种驱鬼辟邪,请神附体的舞蹈,据说可追溯至华夏先民,据说舞蹈中的禹步,便是当年大禹请神时踏出的步子。

    远远的,七星台上。仙风道骨的张真人正打坐等候。在七星台边上八个方位,各有一名护法站立。李承庵道长便在其中,他不似张真人这般有涵养,脸上已然有不忿的神色。

    实则,天下法术各有传承。各派间也有些歧见和芥蒂。道门如此,门外更是不相往来。然而突然间又要和这傩师合流抓鬼,怎能让人信服?

    这场埋祟和镇煞,并无先例可循,很多仪式和流程都是临时拼凑和编排,所以还需要提前排演,就是为了要显得郑重其事。然而李承庵不知道的是,这正是朝堂上,这几日政治精算的结果。只有制造三教合流同保大宋的民间观感,才能最大程度抵消弥勒教谶语的威力。只要今天这场法事宣扬出去,那谶语童谣的威力也就渐渐消弭了。当然还有一件前提,便是谶语不可再验了。若不然一切也只是打水漂。

    这当然也是朝堂上推演攻防的重点。稳妥起见,当然不宜把手上最后这张王牌打出去,因为并不知道弥勒教还有没有牌。然而官家已然等不及了,没人能够如同他一样,真正体验到龙椅下的那团火无时不在炙烤的痛快感觉。于是在获悉开宝塔下弥勒教巢穴被毁后,官家就决定要办这场大法事,一举收拢人心。

    大傩师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摇动铃铛缓缓走上跳板。她戴着巨大的面具,还从没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她的神秘性也是这门法术存在的基石。傩仪虽然传承可至上古“方相氏”,却一直没有太强的存在感,只因为缺乏理论难免近于巫术,归为跳神。然而这一代傩师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却深谙壮大门派之术。她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以不可知增加神秘性,再以神秘加持神性。一时间民间无不追逐信奉。如今便有了与佛道两门同等护国的地位。

    她缓步摇铃走向七星台。围观的百姓无不唏嘘后退,生怕靠太近沾染不吉。人总是害怕看不到的东西,愿意相信无形的东西才是最恶毒,最决定人生下限而值得敬畏和膜拜的。

    所有围观者瞪大眼睛,仔细观看傩师背后。她的徒弟们都在前排起舞开道,大傩师背后并没有人。但是两岸的目光却都落在她背后,虽然害怕却又希望看到些什么,想要看到那无形的邪祟和七十二地煞的样子。有人注意到了岸边插着的五色旗子开始微微飘荡,似乎还真有什么东西走过,带动了旗子。

    “看,那旗子飘动了。”

    有人喊道,其余人一起欢呼。

    “邪祟跟来了,弥勒教的法术破了。”又有人在人群中喊。

    “果真破了,那七十二煞都被勾来了。如何能不破?”

    为了准备这场终结弥勒教的盖棺之战,朝廷也是煞费了苦心,除了不关闭城门让百姓出城观看,派出上千兵马维持现场秩序,耗费国帑让东西八作司在一天一夜内加急赶出一座七星台,通过朝野沟通让佛道两派一起来掺和这场护国法事。还有一桩就是将开封府的暗探们派到人群中,眼看时机到了,就开始大呼小叫的带节奏。营造出天下重归太平的氛围。

    人群果然跟上了节奏,如同亲眼见了一般,开始欢呼赞叹。

    大傩师走上七星台,八方的护法点燃篝火。这一过程叫做封坛,意味着七十二煞被困在法台四周脱身不得。

    然后傩师与徒弟们就开始在法台外,篝火里开始舞蹈。真人则在台上挥舞宝剑,并打开台中央七彩宝函上盖子。这一步,意味着弥勒教释放到世上的七十二煞被赶进了宝函里。围观的人再次欢呼。此刻没人多想:那帽妖是不是也在其中?

    待外面篝火上火焰忽而最旺时。真人将手上一张纸符刺在剑上,片刻后燃起。再将剑插入宝函。只见七彩宝函内腾起火焰。真人将盒盖盖上。象征祸国殃民的七十二煞已经收入宝函里。他又在这个盒子上用蜂蜡封死缝隙,再贴上几张符纸。仪式将将告一段落。

    那边沈括与徐冲已然到了人群边,眼见着七星台上整个三教护国的仪式落幕,也不见任何异常。他们钻进人群寻找可疑人,然而除了几个大声聒噪,一看就是开封府同行的,并没有发现其余行为古怪的人。徐冲已然决定相信沈括,所以他自知的责任重大,他是少数见过喻景的人,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沈括跟着徐冲,想要挤过人群想要靠近那七星台。但是被前面把住的禁军挡住,他们职责所在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他平生第一次企图用皇城司的牌子唬住对方,让对方行个方便,然而没用,那禁军将他推回人群,半点面子不给。实际上这个牌子除了可以作为进宫的凭证,真的一点屁用没有。

    他便在人群前排观看那低矮的台子,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那边徐冲找到个熟识的弟兄,正巧在这里当班,于是才把沈括引进封锁线。然而台上法事正在进行中,四周篝火烧的也忒旺,一时也无法立即去查看下面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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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9 09: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只能远远围绕那七星台走。那七星台的四周,正有几十人傩舞,这些人都戴着面具根本分辨不清。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括心中也没底到底喻景最后发难的地方在不在这里。继续在这里耽误时间也不是办法。实际上至此,他也不确定那些跳傩舞的人里,有没有混进弥勒教的人。

    他只一回头,就看到东面不远城头上,也有不少官兵在观看,并啧啧称奇,箭楼上巨大床弩,格外引人注目。

    他一把抓住徐冲,大声压过四周嘈杂声:“徐节级,我不认识喻景,留在这里也无助益,不如我们分头,我去城楼上,你继续在这里搜查喻景余党。”

    “你去城楼上作甚?”

    “只当是做最坏时的计议。”

    “最坏时计议?”

    “对,也许那物用得着。”

    沈括也没工夫解释,只抬手一指城楼上那座床子弩,然后赶紧挤过兵丁和人群向固子门(西城门)去。留下完全听不懂他说什么的徐冲在原地。

    七星台边上,篝火渐渐熄灭。老道收起宝剑,走向玉清昭应宫,身后有小徒弟双手捧着宝函紧跟,按照仪式剧本将在那里封印这宝函中的七十二地煞和当年已经收服的三十六天罡封印在一起,从此大宋就将国泰民安。那边大傩师也不再摇铃,带着她的徒弟们返回船上。也就是说,傩师与真人如同完成交接一般,完成了各自使命,各自返回了。

    从这一刻起,人群注意力开始转移,有的继续关注神秘的大傩师,有的则关注真人与宝函进大殿,虽然这玉清昭应宫作为皇家宫观,起大殿并对外人开放,所以如何揭开天书下的那块神秘石板,如何在《天书》威慑下,将这七十二煞镇压在下面的过程,寻常百姓看不到,但是架不住人们靠想象猜测大致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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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9 09: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2章 肿胀漂浮的人头

    二月二十三日 子时

    随着傩师和真人两拨人,背向远离,道士们自回玉清宫埋那宝函,傩师返回金水河上木船。人群开始分散,各自向两边追逐,渐渐空出了中间的七星台。守住这座台子的士兵也都散了,大多去护卫玉清宫了,因为那里还有一场法事。

    台周围的篝火也逐渐熄灭,这里重新变得暗淡。然而有一个人仍然紧盯着这里,这人便是徐冲。他刚刚注意到,傩师离去后,有一名徒弟似乎落在了后面,也不追赶也没有去河边,这个人影在台边一闪就不见了。

    徐冲想找几个帮手壮胆,然而一转身,边上的人群早一哄而散,禁军也都走了。他只得一个人,没奈何只能偷偷过去,身边也没带着兵器。他靠着暗淡的月光,围着七星台转了一圈,没见有半个人影。

    真是奇了怪了,刚才分明有人却不见了。此时台下几乎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金水河里还有一些漂浮的河灯发出微弱光亮。他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想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这座木台里面发出微弱声音,似乎有人说话。然而四下根本没人,随即又听到金属敲击的声。他赶紧将耳朵贴到七星台木板上。就听到里面乒乒乓乓分明是兵器撞击。然后有一人惨叫。

    徐冲心中暗叫不好,赶紧四下找入口,就听到隔着木板,里面传出沉闷的说话声。

    “我就说胡咏儿跑了,必然还留下内奸。果然,自己跳出来了,好在我早有防备。我引你到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施展不开。躲不过我的弩。”

    没有听到回答,但是可以听到另一个人的呻吟声。

    “胡咏儿每次都逃过我设计的谳定,看来就是你合谋搞鬼……”

    徐冲顺着声音找,终于在西面台阶下找到一只丢弃的面具,捡起一看,正是刚才傩师和她的徒弟们戴的那种狰狞面具。边上还有一件跳神穿的华丽大氅,看来那个人就是在这里甩掉这些东西,然后从某个地方进去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坏我大事何不早些动手?为何要等到今日?”

    “因为……因为……我还得找到你的秘密……”

    另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

    “哈哈哈哈,果然是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儿想要我家家传。那帽妖的法术,就连怀丙都参悟不透,我即便透露给你知道,你能看得懂?”

    徐冲蹲下手指拂过木板,摸到了缝隙,他将手指伸进去,试着抬起却纹丝不动,向下压也不动,只能再试试左右用力。果然暗门向左一滑动,竟然打开了,只是这门极窄小,无法走进去,只能俯身钻进去。里面是漆黑通道他几乎手脚并用向里面爬。爬到拐角处,渐渐有了光,前面插着一根火把。火把下躺着一个人,这个人手上握着一把单刀,胸口插着三根短箭,已然气绝了。无法想象,在这样狭小地方,是怎么连中三箭的。而且这箭也短小,只有七八寸长,也不似常见的箭矢一半长。

    徐冲从这人边上过去,从他手上拿过那把刀,总算有了一把家伙。然后继续向前,不成想那死人突然醒来,抓住了徐冲手腕。

    徐冲赶紧一挣,挣脱了那只手,却没有反手给那人一刀。那人却死死盯住徐冲。如同徐冲在战场上很多次见过的那样,那是一张灰蒙蒙的,将死之人的脸。

    “当心……他手上连弩……”

    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最后说了这句,垂下头死了。

    徐冲也没工夫害怕,只拎着刀继续向前走。终于爬过曲折如迷宫的通道,到了这台子中间空旷处。

    这里点着昏暗的油灯,前面一个模糊的身影就在前面忙活着什么。

    只见那个人摇动一座木头机械上握把,那东西像是乡村里,吹散稻谷用的谷风车,也像是铁匠铺里让火焰烧的更旺的鼓风排扇,眼见他转动那物。地上一个外形如倒扣的竹匾,长阔有几丈长的状物体,开始徐徐涨起。这个东西外面好像蒙着白色幔帐,里面透出光亮。可以看到随着那人手上加劲转速加快,鼓起的幔帐里火光更亮,整个竹扁开始充实起来,并向上膨胀,转眼就有半人高,而且还在迅速变高变大。

    徐冲没有直接扑上去,因为他见到那人腰间挎着一把好似连弩的东西,虽没有常见诸葛连弩上面压发的连杆,也要小得多,却可以看到先端漏出的箭头,而且这人外罩的大氅十分臃肿,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于是他不敢造次,只是躲在眼前这个渐趋圆滚的白色物体后面,打算绕一圈到背后再一举干掉前面那个人。那人倒是没有察觉背后有异,走到另一边摇动一个把手,眼看着头上七星台盖板吱吱呀呀向两边打开,可以看到头上一轮惨白的下弦月了。上面这块木板,就是刚才真人施法收地煞的地方,竟然可以徐徐打开。

    那人停下手上动作,再从脚边捡起一个带牛角的头套要戴在头上,好像要上台表演一般。

    徐冲悄然靠近,想要趁着他戴头套注意力分散时给他一下,然而却踩到地上一样滚动的东西,低头看竟然是一柄丈余长的钢叉。听到身后动静,那人猛转过身来。一眼看到徐冲,也并不犹豫,抬手就将牛头面具掷向徐冲,被徐冲单刀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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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9 09: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徐冲也已然认出这个人正是喻景,当日隔着烟雾见过一面,其实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喻景身形怪异,有点塌肩大概是干木工活儿太多造成的,这副身板他记得太清楚了。

    “反贼,还不束手?”徐冲大喊道,倒不是给自己壮胆,只想把周围禁军喊来。

    喻景顺手抄起腰间那把连弩,眼看着并没有上弦。徐冲一愣神,却听道嗖的一声。他下意识躲闪,一根短箭被他侧身躲过。徐冲见对方射失,举刀再欺近。然而那喻景并没有弃弩拔刀,而是继续用那把弩瞄准,肉眼可见从下面弩匣中又顶上一根箭来,仍按未上弦。徐冲看不懂这不上弦的弩到底如何射出,只是心中加了小心,喻景一扣动扳机,飞箭声再出,他下意识低头。“噗”的一声,又是一箭射出擦着头皮过去,扎到后面木板上。

    这下吓住徐冲,他倒是见过所谓的诸葛连弩,虽可连射,但是也许左手持弩右手压杆才行,然而眼前这把弩却不须压杆,也没见上弦,射出时弩臂也不动。只是速度远不如一般的弓弩。

    “什么花招?我可不惧!”

    嘴上这么说,脚下后退却极快。喻景抬手要再射时,徐冲已经无路可退,因为背后就是那一人多高的毛毡气囊了。这白色气囊上已然可以看出上面有眼鼻口耳。只是还未充满气,还很软榻,却显得格外扭曲狰狞,嘴半张着,露出里面一团火焰。

    徐冲只能背靠着那软绵绵东西慢慢挪,双眼紧盯喻景的手指,只等箭矢飞出再急闪,已然十分被动。然而喻景却没有射出这一箭,似乎也有些忌惮。徐冲猛然醒悟,他是在担心自己背后的假人头,怕射中这个东西。如此,他反而更大胆些左右横跳,让喻景不好瞄准。喻景慢慢后退突然蹲下。徐冲不知何故只减慢脚下步伐观看,然而喻景腾出一只手抓住地上一根绳子猛一拉。谁知道从那假人头的嘴里,猛然喷出一股火焰。徐冲背后没有长眼睛,被火苗正撩到屁股。他总算机智,赶紧就第一滚,把屁股上火扑灭,然而身后那个苍白的人头已经从七星台下面冒了出来,开始徐徐向空中飞去。

    徐冲脑筋一转,抡刀向这个假人头砍,然而这个东西不光表面极韧,还很软。一刀劈下去如同劈到棉花上。只在表面留下一道痕迹,没有砍破。他转而用刀尖去刺。喻景岂能容他破坏这个气囊,他捡起了脚边丈余长的钢叉向徐冲刺过来。徐冲眼角余光一直留心喻景,见那边有变,来不及刺出那刀赶紧躲。他很清楚只要自己靠近这个假人头,喻景无论有什么手段,都要投鼠忌器。

    果然,喻景那柄长钢叉没敢用尽全力戳过来,见徐冲闪也就横里一扫用刀架住钢叉。喻景钢叉便向后,徐冲又窜到那人头前面。喻景再挺钢叉又不敢全力一击。然而徐冲转身想要给那张丑恶的假脸一刀,却也不行,双方僵持中,徐冲身后这人头便徐徐飘起。

    七星台外,玉清照应宫前禁军正待回城,也看到七星台上有微微橘色光芒,一群人慢慢过来。就看到一张扭曲可怖的人脸从地下升起。这人头正歪嘴嬉笑,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众人吓的一起向后退。然而刚退几步,刚才熄灭的篝火再次燃起。这次点燃了藏在其中烟花。无数道五彩光芒直冲天际,将附近还未散去的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徐冲在台下,也被外面尖叫着飞升的烟花惊到,一时抬头看,那边喻景瞅到机会,挺钢叉猛刺过来,这次他不再有所顾忌,因为那人头已经离地,而他刺向的地方也是徐冲的脚,不会伤到那人头。

    徐冲还抬头看天上烟花,不知道身后屏障已失,只以为对手又是留着余地的试探性一击,之反手用单刀拨挡,却不料对手全力而来。那喻景膂力竟然不小,徐冲单刀竟无法崩开钢叉,钢叉猛刺进了他的脚。他痛彻心扉,大喊一声。奋力掷出手上单刀。这一手孤注一掷,是他战场上逆转局面的杀手锏,曾经击杀过城头上西夏首领。喻景果然想躲没躲开这狠准一刀,单刀直入他胸口,然而却“咣当!”一声弹开。

    喻景中刀时,徐冲双手抓住钢叉将它拔出,然后冲到近前想与喻景徒手近战。然后脚下疼痛耽误了他发力,只抓到喻景衣襟被他挣脱。一件大氅落下,露出里面一身重甲,胸口护心镜上清晰可见一道凹痕。徐冲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沈括在塔下所见的牛头,应该就是他假扮的,看来他没有用戏台上纸糊的假盔甲和木头钢叉,全是真的,唯独那王则的人头是假的。只是沈括说见到牛头有一丈挂零,喻景却没那么高,另外还有一位马面阿婆这里没见到。

    这功夫,背后那个摇摇晃晃,嬉皮笑脸的人头,已然慢慢腾空而起,只是还牵着一根绳子,无法顺风飘走,就停在这个七星台上空。

    四周人群,原本全都盯着天上烟花,以为是今天祭祀法会结束的一个余兴节目。不料烟火刚停,就看到什么东西腾空而起——那是一张丑恶将死,苍白惨笑的脸,它渐渐升到空中俯瞰众生,口中还喊着一团烈焰。

    为了让更多人看到这样恐怖的场面,这颗人头并没有后脑勺,而是前后都是一样诡异的两张人脸。它的嘴中冒着火焰,双目空洞无神却睥睨四下。

    弥勒教曾经想用那条龙,藏在高空来牵动眼皮,让这张脸更加生动,实在是想多了。没有过多的生气,对于这张恐怖呆板的鬼脸,实在是一桩意外之喜,因为这张人脸现在这种无精打采,微微带着嘲讽的样子,更像是地狱里冒出来,全不受感情和人性羁绊的邪神模样。

    不论是四周人群还是城头上士兵,全都如同中邪般大呼小叫起来。最近这一个月的所有所有靠道听途说所积攒的恐惧,全都在这一刻,被这颗微微发光的,呆头呆脑的人头激发出来。此刻已经不需要任何街头小报的捕风捉影,每一个最近琢磨过那十句恐怖童谣的人,都很容易的附会到第九句:复则王瞾耀天空这句上了。现在它从地狱复生,就在所有人面前晃来晃去,显得那样的肿胀、浮夸、轻飘、呆滞和不恭。它正等满怀着仇恨和烈焰,等待着向皇宫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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