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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忌馆 : 恐怖作家的居所》完结-踏入英国古洋馆后,恐怖就此降临-作者:三津田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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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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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摘自《迷宫草子》一九九八年十月号







    禁忌之家·第四回

    三津田信三







    微缩房子重见天日。

    当津口十六人的陀螺弹到床下的时候,言人便预感事情不妙。而事情确实在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津口十六人低头钻到床下,问道:“这包裹布下面是?”

    言人沉默不语。

    十六人遂又问道:“难道是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东西?”

    说完,他转头冲言人笑了一笑。

    “不,没什么……”

    十六人似乎从言人的语气中感到了什么,转过身说:“难道是什么让你为难的东西?”

    十六人一个劲盯着言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

    言人不答,不知不觉点了下头。

    “那就让我来看看吧。”十六人将言人的点头当做默许的信号,再度钻到床下,把那个东西拉了出来,取下了包裹布。

    “这是……”十六人只说出两个字,整个人就僵住了。

    随后,他就像咒缚忽被解开似的惊叹道:“太棒了——”

    十六人的脸上满是欢喜,趴在地板上详细观察着微缩房子。

    “你从哪里找到的?”十六人头也不抬地问。

    “这栋房子的阁楼……”

    “阁楼?”他似乎有些吃惊,但立刻又将注意力转回微缩房子,须臾又问道,“除了这房子,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比如书信、文件、设计图之类的?”

    “没了,只有这房子。但是——”言人不知是否该把一系列事件告诉十六人。既然微缩房子被发现,是不是该把自己搬来以后感到的“恶寒”和对微缩房子的恐惧全都告诉他呢?

    但十六人依然沉浸于微缩房子:“做工真是精巧啊!材质也很考究,而且和你现在住的房子一模一样。”

    十六人自言自语着从各个角度观察,几乎要把脸贴上去了。

    “看来这栋微缩房子有不少年历史了。”十六人并未用手转变微缩房子的角度,而是趴在地上围着房子转,就像刚组装完塑料模型的小孩子一样。

    “连细节都这么精细!”

    十六人和言人一样,开始试着打开房子的门窗。

    首先,他打开回廊旁的窗子,向里面望去。

    “哇,连里面都制作得这么精细。”他起先非常吃惊,随后脸上充满了兴奋的笑容。

    言人当时只能打开自己房间的窗子。而十六人却将房子的窗子和门一一打开,并且每次都惊讶得叫出声来:“哇,太棒了!好厉害!”他甚至一时间忘记了言人的存在。

    结果,这一天直到黄昏,两个人基本上没再交谈。告辞之前,津口十六人与母亲交流了一段时间。

    过了不久,父亲回来了。当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言人终于明白十六人之前与母亲说了些什么——从下周末开始,津口十六人将作为言人的家庭教师来家里授课。

    父亲并未多说什么,似乎早就同意了。

    “真的!”比起言人,反而是姐姐的反应更加强烈。

    “津口先生是作为言人的家庭教师才来家里的。”母亲似乎想让姐姐理解自己的言外之意。总之,家庭教师只是个幌子,母亲实际上想让津口十六人陪一陪自搬家以来就一直情绪低落的言人。

    姐姐似乎明白了母亲的用意。不过,或许只要十六人能来家里,她就很满足了。

    此时,言人的心情很复杂。如果在昨天,或者说十六人发现微缩房子之前,那么言人肯定会非常高兴。但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而且有件事让他比较在意。

    听母亲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她请求十六人来做家庭教师的。但从今天十六人回去时的样子推断,很可能是他自己希望如此。当然,十六人大概没有亲口说出自己的希望,而是用话引导母亲来拜托他。因为谁都可以看出母亲正对言人的情况担心不已。

    言人从十六人的言行中感到了某些特殊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自己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种不好的东西。说得极端一些,也可以称为恶意。

    母亲在一旁不安地看着陷入沉思的言人。言人说了句“我现在去洗澡”就离开了餐桌。因为他想找一个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冷静地思考一下。

    但他的话反而让母亲更加担心。因为,平时母亲如果不催促他“赶快去洗澡”,言人就几乎从不主动走进浴室。

    眼下,浴缸里的言人的脑中只有津口十六人着了魔一般的面孔。而且,他的微笑逐渐变得邪恶,慢慢充满了整个空间。

    明明泡在热水里,身体却越来越冷。言人想要洗去自己脑中的幻象,不断把水泼在脸上。“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发出声音说道。

    和人以前曾告诉他,语言是有魔力的。发出声音说出自己的想法,有些时候甚至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是的,说不定只是自己多虑了。即便十六人自己提出想当家庭教师,也有不少讲得通的理由。首先,他对自己家的住房很感兴趣,而当上家庭教师就可以定期出入这里了。另外,说不定十六人真的把自己当成弟弟看待,并为了分担母亲的忧虑而伸出援手。总之,十六人担任家庭教师是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吧。

    但是……此前不是有很多次机会吗?为何偏偏选在今天?而且在他发现微缩房子之后?这些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而最让言人不安的是十六人发现微缩房子之后的言行。他喜爱建筑学,并且特地跑到自己家来参观房屋,所以发现微缩房子时异常兴奋,这可以理解。因为言人当初发现微缩房子时也相当兴奋。

    但言人随后便从那房子中察觉到了不祥的气息,房子也明显表现出诡异和恐怖的特质。然而,十六人自始至终对那个房子爱不释手。

    就好像眼前有一只猫被汽车碾死了,看到这一情景,言人一下子没了食欲,而一旁的十六人却仍大口吃着汉堡包。

    言人这样一想,身体就不由得颤抖起来。即便在温暖的浴缸里,也无法消除这种颤抖。

    自己当初踏入这栋房子,最先引发“恶寒”的场所就是厨房。当时刚走进玄关的言人感到异常的厌恶感,于是顺势走进厨房,结果在那里感到了“恶寒”。

    当时,言人不明白为何会“恶寒”。现在仔细一想,自己的房间正位于厨房的上方。而再往上则是那个隐藏起来的阁楼。如果从自己在厨房中的位置引一条线,那么自己和阁楼中的微缩房子不正处于同一直线上吗?

    所以,他那天就是在微缩房子下感到“恶寒”的。这绝非单纯的偶然,那小房子一定隐藏着某些不寻常的东西。

    和人以前曾告诉言人:自古以来,人们进行诅咒的时候,总会制作一个类似于对方的人偶,然后将怨念注入人偶里面。其中最有名的就要数诅咒用的稻草人偶了。

    如果诅咒人的时候用人偶,那么诅咒整栋房子就要做一个房子的模型吧。这么说来,那个微缩房子难道是用来诅咒的?

    那天晚上,言人给和人写了封长信。本来,他想立刻给和人打电话的。但母亲在旁边,好多话没法在电话里讲。第二天,言人发出了自己平生第一封特快邮件。

    从那个周末直到暑假,津口十六人几乎每个周末都会造访言人家。一开始,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言人身上。但随着来访的次数增多,十六人渐渐分出些时间与姐姐和母亲喝茶、聊天。而且,他还时不时地与言人一家共进晚餐,并陪父亲喝酒。

    渐渐地,十六人与其说是家庭教师,倒更像这个家庭中的一位亲密朋友。

    随着与言人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少,十六人对微缩房子则更加热衷。

    接到言人信件的当天夜里,和人打来了电话。二人依然采取和人说话,言人适当应答的方式谈话。最后,和人与言人约定尽可能对言人家的住房进行调查。虽然言人对和人绝对信任,但这回心里确实有些没底。因为无论怎么讲,他俩还都是小学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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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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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到了暑假,言人想立刻把和人与清人叫到自己家来。但这时和人的祖母生病住院了,而且情况危急。母亲与和人的父母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取消和人来东京拜访的计划。言人听说这个结果后,继续拜托母亲至少让清人来家中住一段时间。但此时,清人又得了重感冒(平时身体强壮的清人是很少感冒的)。最后,两个人拜访的计划都泡汤了。

    “不是还有寒假吗?稍微忍耐一下。”母亲如此安慰言人。但言人在心中叫喊道:“那就太迟了!”究竟什么太迟了?言人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再也见不到和人与清人了。

    在雨季之前,母亲一直在请求和人与清人的父母。希望和人、清人来家中陪言人住一段时间。但现在母亲已把言人完全委托给十六人,一点也不担心了。而且,孟兰盆节的时候,全家还要到信州旅行,所以母亲并未担心儿子会寂寞。

    而言人的担心却与日俱增。放暑假之后,十六人从每周拜访一次变成了每周两三次。这加剧了言人的不安。津口十六人是言人当前不安的主要原因。

    结果,在暑假开始后的第八天——

    津口十六人像往常一样来到言人的房间,开始摆弄微缩房子。而言人也像往常一样不理会十六人,自顾自忙着。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和十六人同处一室。但言人总觉得不能让十六人和微缩房子单独留下。母亲以为十六人在照顾言人,实际上却是言人照顾(监视)着十六人。

    这一天,十六人一如既往地围着微缩房子转来转去,同时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最近,十六人的言行越来越奇怪,几乎是趴在地上观察房子。

    “suu ma sun i ruu to ku——”十六人嘴里嘀咕的话语大多像咒语一样,让人听不出任何意义。

    但有时也混杂着一些包含某种意义的话:

    “白昼是隐秘恐惧的寂静世界,夜晚则放出星光。”

    “前来此地是何人?”

    “牧神之歌响遍四方,海边吹响笛声。”

    “涂满油脂出发吧!”

    “生的过程伴随着死亡。”

    这些语句同样让言人无法理解。

    每当这时,言人就回到书桌前阅读约翰·狄克森·卡尔的《爬虫类馆杀人事件》。津口十六人变得奇怪之前,倒是如约借给了言人几本卡尔和横沟正史的著作。

    爬虫类馆的馆长和一条蛇死在一间密室之中,门窗都被从内部锁上,没有任何缝隙。言人读得非常投入。他以前也接触过几本密室推理小说,但从没遇到如此离奇的案件。犯人究竟是怎样从密室中消失的呢?

    言人很久没读得这样人迷了。平时令他十分心烦的十六人的举动,此时竟干扰不到他了。

    当突然回过神时,言人发现房间里静得出奇。只因缺少了十六人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的声音。

    言人有些诧异,侧耳倾听,但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但此后的一瞬间,言人忽觉得脊背一阵凉。后背瞬间僵硬,似乎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就在身后。但是,他不敢回头。

    最后,言人勉强回过头来,只见津口十六人正驮着微缩房子趴在地上。十六人抬头望着言人,当看见言人回头之后,便冲着言人笑了一笑。

    十六人平时总喜欢微笑。但此时他脸上的微笑一点也不自然。

    这种笑让言人发慌,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结果在十六人将目光移开之前,言人就像被摄住了似的无法动弹。此后,言人全无心思继续读书。直到母亲来叫他们吃点心,言人都坐在书桌前不住地颤抖。

    自那之后,十六人时不时总会盯着言人看。也许在言人留意到这点之前,十六人就这样很久了。这种奇怪举动的次数明显与日俱增。而且,每次十六人与言人目光相会的时候都会露出怪异的笑容……

    就这样,七月份即将过去。

    这一天,父亲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姐姐说要同朋友一起去游泳,一大早就出门了;母亲也计划等下午十六人来了之后就出门购物。

    下午,言人听到母亲在玄关与十六人说话的声音。于是他把微缩房子从床下抱出来放到房间的正中央,然后手拿一本书从二楼回廊下到了一楼大厅。

    因家中下午无人,所以言人觉得没必要和十六人共处一室。只要把微缩房子交给他就行了,让他独自看个够吧。这时,言人甚至觉得十六人和微缩房子变得怎样都无所谓了。他想在这个大厅中安心读书,这对他们双方都再好不过。如果有家人回来,他只要赶紧回房间就没事了。

    过了不久,玄关附近的谈话声消失了。然后传来轻微的关门声和脚步声。脚步声沿通道尽头的楼梯往二楼去了,接着似乎有敲门的声音。

    若里面无人应答,津口十六人就会自己开门进去的。然后,他就会发现房间里没人,并且微缩房子就在地板中央。接下来就随他自己摆弄房子吧。

    言人静静听了一会儿,哪知房间中竟浑无动静。然后,他就开始阅读横沟正史的《罪恶的拍球歌》了。

    这本书中营造的氛围很奇特,故事的舞台在日本,但描写的却是西方推理小说中常见的怪异事件。这种以日本为舞台的推理小说很让言人着迷。而且,现在自己正在阅读大人才看的小说,这让他既兴奋又满足。

    正当言人读到秤屋的女儿也跟儿歌中唱的那样被杀了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一只手放到了自己右侧的肩膀上。言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十六人正站在身后。

    他几时来的……言人先是疑惑,继而立刻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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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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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言人一直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脸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大厅的入口在他的正对面。这样一来,十六人就是从大厅中的楼梯下来的,但言人一点都没发觉……

    “什么事……”言人想问他,但他看到了十六人的眼睛。

    十六人像往常一样露出怪异的笑容,同时把头低下。而他的右手像蛇一样游走到言人的脖子附近,同时左手也从言人的左肩滑向言人的双手。十六人的两只手就像两只不同的生物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两只手渐渐经由前胸到达言人的大腿附近。虽然天气炎热,但言人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上全无血色。

    “ti tui un da su ho to so gu yo——”依然是不知所谓的咒语,但有一点与之前大不相同。

    这个声音明显不是津口十六人的。









    六月下旬,《世界推理之旅13》的第一卷《伦敦篇》和第二卷《意大利篇》出版发行了。因两册同时出版且各有十三章,我着实忙了好一阵子。幸好出版之后各报纸、杂志对其评价尚佳,算是个好的开端。此后,八月下旬要出版第三卷《巴黎篇》,十月则要出版第四卷《东京篇》。

    我能如此高效率工作,真得感谢棱子。虽然我自觉肉体日益疲劳,精神却总处于绝佳状态。

    “你的脸色好差啊。”玉川夜须代不止一次提醒我,但我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打算。不过,周六加班之后,我不会在周日继续加班。因为这一天我要和棱子一起度过。自从那天之后,棱子便时不时来拜访我。本来是两周一次,但立刻就变成每周必来了。而且,棱子每次来访都会带上亲手制作的点心。

    然而,我们两人尚未开始交往。年轻的单身男女突然靠得这么近,却没有任何关系,这听起来似乎很怪,但事实就是如此。这倒不是我太过迟钝或棱子的防御太强所致。总之,我们的关系——作者和读者的关系——持续如初。

    而且,这种作者和读者的关系中又加了编辑和读者的关系。编辑《世界推理之旅13》及思考十三章的主题时,我时常询问棱子的意见。

    棱子并不是推理小说迷。但对编辑来讲,比起推理小说迷,一般读者的意见反而更具参考价值。当然,我并没期待棱子提供什么具体的内容。但当我把自己的构想倾诉出来的时候,脑中的线索就自然而然变得清晰起来。而且,再也没有比棱子更称职的倾听者了。

    棱子还陪我出去拍了几次照片。很久后我才察觉,我和棱子一起外出正是从照相开始的。此前,我们只是到武藏名护池周边散步,或者在我家中交谈。我本人似乎比较不思进取,一直没提出出门游玩,所以我们两人只是一边喝着咖啡、吃着点心,一边随便找些话题闲聊。但不知棱子是否正在减肥——本来也没这个必要——总之,吃得很少。

    刚才提到照相。实际上,这是因为第四卷《东京篇》中需要一些照片。例如,我让加门七海执笔的《东京将门传说巡游》中所用到的与平将门①相关的景点照片;阿部正路执笔的《元朝幽灵绘画》中所用到的元朝之墓的照片;以及第十三章中我策划的《乱步的东京幻想空间》中所用到的照片……(①日本平安时期武将,自称新皇,后被平贞盛等人讨平。)

    与平将门相关的景点有很多,包括大手町的将门首冢、神田明神神社、相传埋葬着将门头盔的兜神社、铠神社,以及鬼王神社、筑土八番神社、水稻荷神社、鸟森神社、神田山日轮寺、鸟越神社等。这些景点虽然都在东京市内,但想一天全部转完确实不太现实。而且,只要找与原稿相关的景点就足够了。所以,我事先选定了其中的四五处。而关于元朝之墓,只要去收藏幽灵画像的全生庵就可以了。

    另外,关于江户川乱步,我从他的短篇小说中选出了一些与东京相关的作品,并准备拍摄这些作品中出现过的具体场所。最后我选定了《D坡杀人案》中的团子坡道;拍摄影片《江户川乱步猎奇馆·顶阁里的散步者》时被改造为原作中“东荣馆”的本乡的旅店;《阴兽》中发现小山田六郎尸体的隅田川的吾妻桥;乱步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浅草地区;以及《目罗博士的不可思议犯罪》中的不忍池。

    于是,在八月的数日里,我都和棱子外出拍照了。那几天我一直肩挎着佳能相机,而棱子则手里拿着标示好目的地的地图。我喜爱鬼故事,但从未信以为真。可在拍摄将门首冢的时候,我还是双手合十鞠了一躬。这也是受了在一旁不停鞠躬的棱子的影响。

    但这种敬畏心理随着当天日落时分到达鬼王神社的时候已渐渐淡去。因为,到各处神社拍摄了几乎一整天,我已疲劳到极点。此时已没有精力去敬畏亡灵了。

    刚走进鬼王神社的时候,天空一片阴沉,似乎马上就会有雷阵雨。此时的氛围是我最喜爱的。然而雨并未下起来,摄影得以圆满完成。这也多亏了棱子的协助。如果只靠我这个路痴一个人进行此次行程,肯定要花去大量的时间。

    但在去鬼王神社的途中,棱子的样子很奇怪。这一点令我比较担心。鬼王神社位于新宿区歌舞伎町,我们从新宿车站步行赶往那里。但随着我们逐渐靠近鬼王神社,棱子似乎越来越紧张,总是不停向周围张望,就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被某人跟踪了一样。

    “你怎么了?”我有些担心地问。

    “没什么。”棱子摇头笑了一下,之后什么也没说。但我可以看出其笑容里隐藏着某些阴影。

    直到拍摄结束,我们还没吃过东西,所以为了感谢棱子,我提出一起吃晚饭。但棱子说了句“我还有事”就匆匆回去了。

    是不是因为太累了?也许不该让棱子陪我一起来……然而,到了第二个周末,棱子仍像往常一样来到洋馆。看来棱子当时只是心情不好。

    但是,以棱子的性格……似乎没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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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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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仔细一想,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棱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只询问了姓名和祖籍而已。自那之后,我并没有机会对棱子多加了解。如果是别人,随着感情加深,就会逐渐透露一些自己的个人信息。但我和棱子却正好相反。

    现在一想,棱子一直以来近乎顽固地维持着我们之间作者与读者的关系。这种事事小心的警戒,也许是为了消除我不切实际的幻想吧。但棱子最初来我家的时候为何那样毫无防备呢?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事先回绝了棱子的来访。然后整天闷在家里,以完成《乱步的东京幻想空间》的原稿。第四卷《东京篇》的前十二章已校对完毕,只有第十三章最后才写完。因为此次需要加入照片,所以花了很多时间。

    到了九月份,我又开始忙着去取材摄影了。这天,我与棱子相约在筑地本愿寺见面。我在这里曾为第四卷《东京篇》拍摄过封面。

    基本上,《世界推理之旅13》的封面都选用英国摄影家西蒙·马斯登的作品。但西蒙·马斯登从未在亚洲拍摄过作品。所以,《东京篇》和之后要出版的《京都篇》只好重新拍摄封面照片。而之前的《伦敦篇》选用了英格兰某教堂的照片,《意大利篇》、《巴黎篇》都选择了当地有名的雕塑作为封面。所以,我认为这个系列之后的封面也应与前面统一起来。于是,《京都篇》我断然选择了稻荷神像做封面,而《东京篇》则打算拍摄一张有历史的石狮子。

    然而,寻找石狮子成了一个难题。我突然想起《东京篇》第一章中介绍的鬼才建筑家伊东忠太所设计的筑地本愿寺前就有一对石狮子。而且,这对石狮子还长着翅膀,正符合伊东忠太的风格。之后就是尽量让照片展现出西蒙·马斯登所特有的风格了。

    我和摄影师商量,希望他在黎明和傍晚拍摄。因为这样才能让照片的背景体现出阴郁、朦胧的风格。但去了好几次都赶上大晴天,体现不出英格兰那种阴郁的风格。

    这些事情棱子也从我那里听说了,于是表示想看一看石狮子。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所以便与棱子相约在筑地本愿寺见面。

    奇怪的是,今天并不是周末,棱子却有时间出来。棱子到底从事什么工作?一开始,我以为棱子待字闺中,正在家学习一些将来用得着的家务。但接触一段时间后,我感觉棱子是一个人住,同时也在外面做可能是平时和周末都有空闲时间的工作。而且,棱子那天在新宿那么注意周围——

    就是说,棱子平时是上夜班的,而且是在以公司职员为服务对象的夜总会之类的娱乐场所?这样一来,棱子不就成了酒吧女招待了?这种女人平时总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来,但棱子却很清纯。不,也许过分清纯反而不正常。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棱子来了。此前我还觉得自己的想法颇有根据,但看到棱子的一瞬间,所有想法便都成了妄想和歪论。

    我这个人不太关注时尚,无法很好地描述女性的穿着。但我仍要大致叙述一下:棱子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上衣,衣服没有袖子,但领口很高;下身则是一条蓝色牛仔裤。我一边想着“难道棱子脖子不热”之类无聊的事,一边不时把目光移向棱子的双臂。

    “今天很热啊。”棱子虽这么说,脸上却全无汗珠,一副清爽的样子。看其状态,大概四十度的高温都没问题吧。不知是谁曾说过,作为美人的一大条件就是从不出汗。

    我们在筑地本愿寺附近随便拍了几张相片,然后就起程去往浅草。

    “您是第一次去浅草吗?”棱子在地铁中问我。

    “是,虽然没去过,但我对浅草有种特殊的感情。”

    从谈话中亦可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般人所谓的男女朋友。棱子虽跟我渐渐熟悉,却从未改变恭敬的语气。我说话时虽然渐渐随意,却尚未达到亲密的程度。恐怕这就是我俩性格的表现。但若我也使用恭敬语气,那就永远不可能亲密起来了,所以我才故意用稍显随意的口气与棱子说话。

    话说回来,我们之间也存在着那种青年男女从相识到熟悉的淡淡氛围。虽然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讲是好是坏……

    我们之间的关系真是微妙啊。我正这样想着,突然发现棱子若有所思。

    对了,这是因为刚才我说对浅草有种特殊感情吧。

    我虽然从未去过浅草,但能从中感到一种归属感。只要看到“浅草”这两个字,就会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是因为江户川乱步所描绘的魔幻世界中不止一次地出现浅草这个地方。另外,我还在乱步的随笔中多次领略过浅草的魅力。搬家之前,我曾经多次到东京出差,对东京只留下朦胧的印象。但浅草是个例外。随着我不断阅读江户川乱步的作品,浅草在我的印象中也被不断美化。

    如果我这样对棱子说明,棱子可能会说:“三津田先生果然容易被地点和场所迷惑住。”

    因为初识之时棱子就对我说:“您被那栋房子迷惑住了。”

    而棱子今天却问我:“您不害怕吗?”

    “什么?”我不知怎么回答,因为不知道棱子为何会这么问。

    棱子接着说:“自己被一个场所吸引,就像被绑缚在那里似的。您不觉得这很恐怖吗?”

    不知为何,棱子在对话中经常问一些平常人根本不会考虑的问题。这令我很难回答。但其表情却相当认真。

    我只好回答:“是啊,在某种意义上可能会很恐怖。”

    我先搪塞了一句,然后在脑中将想法稍作归纳:“比如,刚才的将门首冢。实际上,那里并不一定埋葬着平将门的首级,因为还有好多地方也相传埋葬着他的头颅。但那里却成了公认的将门首级埋藏地,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不论是否真的埋藏有首级,那里却成了大家公认的将门首冢。”

    “也就是说,这全都取决于人们的认识。”

    “我不想过多思考,但大体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悄悄观察着棱子的表情,说道:“你知道‘阿岩’吗?”

    “就是《四谷怪谈》里面的那个?”

    “是的。你听到‘阿岩’最先会想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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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腐烂的半边脸,以及《四谷怪谈》的舞台剧和电影中的女演员会被诅咒,等等。”棱子好像不太喜欢这个话题,开始转移话题,“我不太爱听鬼故事。”

    “没关系的,问题是其中的诅咒。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四谷怪谈》,但他们大多听说过阿岩或阿岩诅咒的传闻。关于诅咒的传闻大多讲的是,在话剧或电影中扮演阿岩的女演员或相关工作人员,如果不去参拜四谷的阿岩稻荷神社和妙行寺,那么就会意外受伤、生病甚至惨死。所以,在话剧或电影的拍摄现场,只要稍有意外,人们就会大呼小叫:'是不是阿岩的诅咒?’”

    “我虽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也听过类似的传闻。”

    “我们先不讨论是否真的有诅咒,但四谷怪谈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存在。”

    棱子很惊讶:“真的吗?”

    “那只是鹤屋南北先生创作的故事而已。”

    “创作的故事……”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确实是创作的故事,还是以现实中的事件为素材创作的。但是和阿岩根本无关。”

    “那么真的有这么一位阿岩吗?”

    “是的,但阿岩从未诅咒过世界。”

    “那就是说……”

    “是的,就算有诅咒,也和阿岩无关。”

    我们说着离开检票口,走出地铁站。今天摄影的第一站是《阴兽》中的吾妻桥。除了这里比较近之外,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阴兽》是江户川乱步所有作品中我最喜爱的。

    棱子低头走在后面,似乎仍在回味刚才的谈话,突然问道:“三津田先生所喜爱的浅草,是受江户川乱步的影响而在脑中创造出的浅草,并不是现实中的浅草。我说得对吧?”

    “对,更确切地说,现实中的浅草是什么样子其实与我无关。”

    “就像江户川乱步自己说的那样,因为浅草才住在东京。江户川乱步被浅草地区的各种独具特色的东西吸引了,非常中意这个地方。而您与江户川乱步产生共鸣,因此自然就很喜爱浅草这个地方。”

    棱子说完之后陷入沉默。

    正好这时走到了吾妻桥,我便开始忙于寻找摄影位置。然而真的站到桥上,却找不到值得拍摄的好风景。感觉斜着拍一下桥的栏杆似乎不错,但仔细一想,这类照片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结果,我们只好从吾妻桥转到下游的驹形桥。

    幸好驹形桥边有一条下到河边的台阶。下面有个小广场,可能是在焰火大会时举行活动用的。从广场的铁栅栏向吾妻桥望去,风景相当不错。正好此时有艘小船向着吾妻桥的方向驶去,我赶紧抓起相机拍下这幅画面。

    我们离开驹形桥继续向北,穿过雷门①。抵达了商业街。这里的摊位和店铺有种亲切感,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商品与奈良猿泽池附近的闹市里的差不多吧。(①东京都的旅游景点,位于浅草寺的表参道。)

    我在浅草寺内拍了几张照片,并和棱子到附近的景点散步。但突然想起我们不是来观光的,于是立刻离开浅草寺赶往上野。我们今天所走的路线正好也是江户川乱步构思侦探小说时常走的路线。

    我和棱子交谈后才知道,棱子居然为了今天的拍摄预先读了与此处景点相关的江户川乱步的短篇小说。因此,我提到摄影景点和作品间关系的时候,棱子总能说出具有针对性的感想。有些编辑甚至都做不到事先了解作品,但棱子却如此敬业。而我也有幸与棱子就乱步的作品进行了一番讨论。

    棱子说:“我最感兴趣的是《红房子》和《阴兽》。”

    而我正好认为《阴兽》是乱步最出色的作品,《红房子》也可以排到前五。所以听到棱子如此说,我非常高兴。

    棱子继续说:“但我看某些评论里说《红房子》是极为少见的作品。”

    “是的,即便放眼海外,也很少有类似的小说。乱步通过谷崎润一郎的《途中》知道了‘概率犯罪’这一概念。但谷崎润一郎又是从哪里了解到概率犯罪的呢?这确实耐人寻味。”

    这两部作品中所描述的概率犯罪,就是指针对想要杀死的人设定多种死亡的可能性,并最终将其杀死。乱步举了下面一个例子进行说明:

    比如说,二楼住着你想要杀死的A,而且家里有个孩子。当家里人全都睡熟时,将小孩子玩的两三个玻璃球放在楼梯的最上一级。A可能晚上到一楼上厕所,下楼梯时有可能踩到玻璃球,踩到玻璃球之后可能从楼梯上摔下来,可能伤到头部,可能因头部的伤势死亡。就这样,仅仅往楼梯上放几个玻璃球,就可以在A身上设置二至五种可能性。换句话说,如果进行顺利,自己可以不弄脏双手就成功杀死A。而且A的死很可能被视作意外而不予追究。因为看上去A只是不幸踩到小孩子误放在楼梯上的玻璃球罢了。

    但一切也可以从相反的角度理解。A有可能不在晚上去厕所;A去上厕所的途中有可能踩不到玻璃球;A踩到玻璃球后有可能不会摔倒;A从楼梯上摔下来有可能并没受伤;A 伤到头部后有可能不会死亡。总之,这种犯罪有一定的概率,完全无法预测能否成功。但是,如果成功,则近乎是完美的犯罪。这便是此种犯罪的出发点。

    我将以上理论不厌其烦讲给棱子听。当我的话告一段落时,棱子问道:“《途中》那部作品有意思吗?”

    “不,《途中》作为侦探小说,比《红房子》差远了,但它描写的重点不在这里。谷崎润一郎作为一位文学家,只是尝试描写一个想杀死妻子的丈夫。而概率犯罪只是表现丈夫杀意的手段而已。”

    “这和江户川乱步并不相同?”

    “对,两个人的创作态度不同。乱步作为一名侦探小说作家,感觉概率犯罪能将偶然转换为必然,十分恐怖。同时,他也注意到以此作为侦探小说的题材将颇具吸引力。”

    “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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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也就是如何设计犯罪过程。这种犯罪不具备确定性,但又要以此杀人,所以其中便有很大的矛盾。而正因为矛盾,犯罪才有可能被当做意外不予追究。乱步从这种矛盾中发现了独特的吸引力,用这种犯罪手段进行的谋杀充满了吸引力。但比起密室杀人,概率犯罪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简单。乱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在《红房子》中描写了多起概率犯罪案件。”

    “也就是说,比起质量,这个题材必须用数量来吸引读者?”

    “是的,从乱步的小说来看就是这样。”

    我们边说边走,快到河童桥了。

    棱子说:“我读《红房子》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概率犯罪所消耗的时间。”

    “消耗的时间?”

    “概率犯罪为了最终达到目的,需要不断尝试,对吧?”

    “对。”

    “所以直到最后成功,这一过程将消耗大量的时间。”

    “啊,是的。其实这也是概率犯罪的精髓。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到自己,必须花大量时间不停地尝试。所以犯人不能是急性子。”我笑着看了棱子一眼。

    棱子说:“不,不一定。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犯人可能巴不得花很长时间。”“为什么?”

    “例如想夺取亲戚的财产,或杀死丈夫的情人。在这种情况下,需要立刻杀死对方。但在某些情况下,比如说复仇,犯人最大的目的并不是让对方立刻死掉。”

    “这种时候,杀人行为只是一种结果,是吧?”我问。“是的。憎恨对方的程度越是激烈,反而越不希望对方立刻死掉。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侦探小说,但每当读到有人因复仇而立刻杀人时,就觉得情节设定得不完美。那种将憎恨的目标痛快杀死的犯人,让人觉得没有真实感。”

    “原来如此。概率犯罪由于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反而能让犯人的复仇心得到满足。”

    “是的。”

    我觉得棱子说得有道理,但自己刚才的话好像有些过头。为了转换话题,我问道:“你觉得《阴兽》怎样?”

    “您以前曾告诉我,读《阴兽》之前需要先读一下乱步早期的作品。于是我按照您说的做了。而且,当明白您的用意时,我很吃惊。”

    我看着棱子,觉得似乎找回了刚开始读侦探小说时的新鲜感。

    棱子说:“大江春泥这个人物非常吸引我。”

    大江春泥是《阴兽》中的人物角色。《阴兽》中共有两位流行侦探小说作家登场。一位是希望写出本格推理小说的寒川;另一位是执著于耽美派(变格侦探小说)的大江春泥。这两人的创作风格迥异。寒川倾向于对犯罪的过程和动机进行缜密的描写;而大江春泥则倾向于表现罪犯变态的心理和残忍的行为。

    故事以大江春泥威胁企业家小山田的夫人静子为开端。静子年轻的时候曾受村里一个名叫平田一郎的男人的诱惑,与其发生过关系。但静子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与平田一郎划清了界线。然而,平田一郎无法忘记静子,并决心向抛弃自己的静子复仇。而当时红极一时的侦探小说作家大江春泥正是当年的平田一郎。他此前发表的充满血腥的小说,其实全是满怀对静子的憎恨而写成的。

    不久之后,小山田家出现了凶杀案。犯罪过程就像大江春泥的作品《天花板上的游戏》所描写的一样。而偶然结识静子的寒川也逐渐被卷人事件之中……

    《阴兽》的情节大体就是这样。

    “寒川和大江这两个人就是江户川乱步自己吧。”当我们走进上野公园的时候,棱子说道。

    “对,这两个人的创作风格正好代表了江户川乱步作品的两种风格。”

    “《D坡杀人案》、《心理测验》等是寒川风格;而《镜地狱》、《红房子》等则是大江风格。但这最终还是要归结到乱步所拥有的怪奇幻想小说家的资质,以及他成为本格推理小说家的志向。”

    “你的意思是?”

    “人们一直评论乱步作品中本格推理小说所占的比重甚小。当时的读者还不能接受欧美风格的本格推理小说,乱步为了迎合读者,创作了很多怪奇幻想风格的作品。而且,乱步的本格推理作品虽然不多,但都品质上乘。所以有不少人认为乱步只是不愿意写本格推理作品而已。”

    “但你不这么认为?”我问。

    棱子说:“乱步的本格推理作品之所以不多,很可能是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才能。这种说法虽然有些过激,但我觉得大致就是这样。”

    我们在公园中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又向不忍池走去。

    我在途中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如果撇开当时侦探小说界的背景和乱步自身的嗜好不谈。纯粹从作品的角度看,我确实有这样的感受。”

    “也就是说,乱步没有这方面的资质和才能。”

    “是的。”

    我一边看着不忍池,一边频频点头。

    棱子接着说:“我觉得乱步的本格推理作品中有明显不自然的地方。正像荻原朔太郎和梦野久作指出的那样,乱步的本格推理作品中有不少东西借鉴了西方的作品。”

    “但荻原朔太郎是一个耽美派作家,他的意见可能不太客观。而梦野久作这个人我不太了解。”

    我们沿石阶下到池子旁,然后寻找适当的拍摄地点。

    我接着说:“正统派推理作家倒是比较认可乱步的本格推理短篇。实际上,这里有着作家跨越自己领域时的悲哀。”

    “跨越领域的悲哀?”

    “让我们重新回到志向与资质的话题。乱步明显是个耽美派作家,但他发现了侦探小说这一充满魅力的崭新文学体裁。这对乱步是一个新的刺激。因为才思敏捷、精力充沛的乱步动不动就会对之前的事物产生厌烦,并时常感到人生无趣。于是,他希望能成为日本侦探小说的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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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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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一来,他的志向就与他的资质正好相反了。”棱子的语气中透露着悲伤。

    “乱步在叙述自己的创作过程时曾经说过,因为自己从未受过文学方面的训练,所以便模仿宇野浩二的文体。但这一选择是错误的。随着乱步对充满理性的本格推理小说理解的加深,他越发感到宇野浩二冗长的文体不适合用来表达推理作品。当然,当时也并没有适合的现成文体。但乱步却选择了一个最不应该选的。”

    现在这个时节,池水已被荷叶铺盖得严严实实。这样的池面不适合拍摄,我们绕着池子转了四分之一左右才找到合适的拍摄角度。

    棱子说:“但乱步的本格推理作品还是相当不错的。”

    我说:“是的,虽然不能称为天才,但他确实有这方面的才能。并且,我们还可以从中感受到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当乱步的资质和志向合到一起的时候,便诞生了一连串的名作。在创作《阴兽》的时候,乱步体内的资质和志向完全融合在一起。因此,《阴兽》才会以压倒性的魅力受到人们欢迎。”

    “但正因为如此,乱步的创作遭遇了瓶颈。”棱子说。

    “是啊。”我笑了笑。棱子也回以微笑。

    我接着说:“但《阴兽》确实很了不起。纵观推理小说的历史,很少有这样的作品。实际上,江户川乱步作为日本推理小说的创始人,几乎没有人模仿他的作品,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乱步确实很出色。”

    我倚靠在池边的栏杆上,棱子也走过来和我站到一起。我说:“但《阴兽》发表五十多年之后,终于出现了可以与乱步媲美的作家。”

    “您说的是谁?”

    “连城三纪彦——”

    “就是那位《恋文》的作者?”

    “是的,他的作品虽然同是唯美之风,但与乱步有所不同。而且,他的早期作品完美地实现了理性与审美的融合。”

    “连城三纪彦也写推理小说吗?”

    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因为不少读者只读过连城三纪彦后期的作品,所以并不知道他曾写过推理小说。

    棱子说:“但是《恋文》中有不少短篇似乎要蒙骗读者,往往读到最后才恍然大悟。”

    “确实如此。”

    听了棱子这句话,我脸上的表情从苦笑变成了微笑。同时也再次为棱子的聪明而感叹。能有一个对连城三纪彦的作品了解如此深刻的谈话对象,也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说:“连城三纪彦的作品,例如早期的短篇《变调二人羽织》,往往让人觉得随着小说的情节往下发展,推理的味道越变越弱。但推理小说迷都知道,只要继续读下去,连城三纪彦的推理才能肯定会在某处爆发。尤其是他早期的作品,能带给人们很大的冲击。而写出如此精彩推理作品的作家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推理之心的。就算他本人想放弃,作品中也会自然渗出推理的味道——而实际上,连城三纪彦并未辜负我们的期待。”

    “连城三纪彦能写出那么精彩的推理作品,为什么又要舍弃推理呢?”

    “我记得好像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他的专访,他本人说本来不想写推理小说的。”

    “正好与乱步相反……”

    “不管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但想一直创作出像他初期作品那么精彩的推理小说是不可能的。必须在某个时期作出改变才行。我虽没作过详细研究,但按照年代纵观连城三纪彦的作品,感觉确实应该作出改变。”

    棱子说:“这与三津田先生以前所说的乱步向通俗长篇小说的转变并不相同吧?”

    “从结果上看完全不同,但从推理作家的创作风格转变来看,应该有相通的地方。”

    我们围着池子转了半圈。我边说边寻找合适的拍摄位置。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乱步有篇随笔——《一名芭蕉①的问题》。” (①这里指著名俳人松尾芭蕉(1644——1694)。)

    “我也看过。”

    “当时,文坛曾争论侦探小说究竟算不算文学。如果细说,就太麻烦了。我只简单归纳一下。当时大致分两派,以甲贺三郎为代表的作家认为侦探小说不算文学;以木木高太郎为代表的作家则认为侦探小说属于文学。非文学派主张推理小说中缺少文学要素,例如登场人物的心理描写;而文学派则认为可以找出一种通过心理描写向读者提示谜题的方法。”

    “似乎很困难啊。”棱子皱着眉头。

    “结果,文学派的主张缺乏说服力。因为至今从未出现过符合他们主张的作品。当然,木木高太郎的作品很有趣。但推理小说越是写得有文学性,就越会失去推理小说本身的乐趣。因为将相反的东西融合到一起,实在太难了。”

    “那乱步持怎样的意见呢?”

    “乱步当时保持中立。从他当时的立场来看也只能如此。其实,他也期待着会出现一位作家,其作品既有推理小说的特点,文学性又很高。这本来该由他本人承担,但他写不出这样的作品。不知他本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阴兽》曾一度很接近这种理想中的作品,所以这并非不可能。如果能出现一位天才,能出现另一位芭蕉,那……”

    “乱步为何要将这个人比做松尾芭蕉呢?”棱子问:这时,我们已围着池子转了一周,向池中建造的亭子走去。“俳句本来只是一种市井俗人玩弄的俏皮话,正因有了松尾芭蕉这位天才,才被提升到艺术高度。而侦探小说界如果也出现这样一位天才,那侦探小说将有质的飞跃,上升为更高级的文学和艺术。这便是乱步《一名芭蕉的问题》的主旨。”

    “真是了不起的文章啊。”看着我越说越激动,棱子一半感叹一半讽刺地回答说。

    我接着说:“身为教师的土屋隆夫正是读了这篇文章才立志当侦探小说界的芭蕉,改行做了推理小说家。从某种意义上说,松本清张算得上是推理小说界的松尾芭蕉了,但将推理小说的文学性提到更高层次的该是连城三纪彦。有本杂志搞过一个活动,让当时比较有名的作家各举出一部对自己影响深远的推理小说。大多数作家选择了海外或国内的著名作品,这些作品大多是他们孩童时期或学生时代读的。只有一个人选择了现代作家(而且是一位新人)的作品,这个人就是森村诚一先生,他所选择的是连城三纪彦的《返回川殉情》。森村的创作风格跟连城完全不同,但他依然选择了连城三纪彦的作品。由此可知连城三纪彦的作品确实出色。”

    不知不觉,话题从江户川乱步转到了别的方面。我们也离开不忍池,向着动物园走去。

    我自知若总是针对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喋喋不休,对方很快就会听烦,但我到底是忍不住,只因棱子似乎听得挺高兴的。当然,说不定棱子其实早就烦了……

    走到这里时,我简直累得不行了。正好时值中午,我们便走进一家荞麦面店。我不想让棱子发觉我的疲劳,但棱子还是注意到了,便劝我改日再去其他地方。不过,只剩下团子坡道和本乡的旅店这两处了,所以我决定继续行程。

    团子坡道根本没什么值得一拍的景色。而本乡的旅店毕竟是因为拍过电影,所以确实比较显眼。

    当我们走近那座建筑物时,我立刻感到这座木造三层旅店所呈现的氛围与小说中描写的极似。但是,我们没有进去,只在外面拍摄了几张照片。

    随后,在棱子的劝说下,我决定先回一趟编辑部,再回家休息。

    来到编辑部,正好遇到玉川夜须代。

    她担心地问:“三津田先生,你看起来很疲劳啊。中暑了吗?脸色好难看。”

    我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脸色确实不太正常,而且身体也没有力气。

    我稍微洗了下脸,然后回到办公桌前。把胶卷取出来交给玉川夜须代。

    我说:“请帮我将相片洗出来。”

    “你因为去拍照才这么累?我之前不是说可以和你一同去嘛。”玉川夜须代抱怨道。

    然后,她似乎想转换一下谈话的气氛,一个劲地问:“照片拍得怎么样?有没有拍到好景色?旅程有意思吗?”

    我此时不太愿意与她交谈,于是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然后就离开了。

    我走出编辑部,背后传来玉川夜须代“魔鬼”、“非人类”等不知所谓的抱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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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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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18: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周需要将全部十三章的内容排好版。于是,我将最后完成的十三章内容,包括照片和图片总体检查了一遍。印刷将在下周进行。所以这个周末可以睡个懒觉,好好休息一下。

    周六那天我一直睡到中午,然后躺在床上读书。傍晚时,棱子过来待了一会儿,但马上就走了。我这天一直没吃东西,遂将棱子带来的点心一口气全吃了。

    结果,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反而睡不着了。这个时候,我通常会选择边喝啤酒边欣赏恐怖电影。

    我拿出收藏的电影,今晚想看看达里奥·阿金图的作品。但看过他的作品就睡不着了。当然,阿金图的作品中也有看了能让人睡着的,但我可不想拿他的影片当安眠药。于是,我选择了《魔鬼雨》这部影片。影片中,被魔鬼雨淋到的人渐渐融化的情节倒是较有创意。但总体来讲,这部电影相当无聊,大概喝一罐啤酒的工夫,就会让我睡着。

    影片演到一半,我就昏昏欲睡,赶紧喝几口啤酒,坚持到三分之二时,困意达到顶点,所以我直接上床睡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肯定会在半夜醒来一次。这天也不例外。但剩下的时间可以读书度过。我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会儿,感觉有些口渴,遂来到一楼的厨房。

    我喝了些蔬菜果汁,穿过大厅往书房走去。仔细一想,我有好久没踏进这间大厅了。平常,我总利用二楼的回廊来往于卧室和书房,所以只是从二楼向下俯视这间大厅罢了。

    我不由在大厅中稍微站了一会儿。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停留在西面的墙上。

    我望着沿西墙而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感觉它就像一条巨大的伤痕。如果我走上去,那伤口会不会因为我的体重进一步扩大,并从里面渗出鲜血呢?

    如果楼梯是伤口,那二楼的回廊就是制造伤口的凶器。

    我突然察觉我正站在这栋房子的中心位置。大厅似乎就是房子的胃,我的身体正处于看不见的胃液之中,并被一点点消化掉。这一瞬间,我脑中掠过罗巴德·马拉斯的《家》和大林宣彦的《鬼怪屋》,只觉得四周的墙壁似乎有了脉搏震动之响,地板和顶棚则不断喘息。

    ——原来那条楼梯果然是个伤口,是将胃切开后的手术痕迹。只要将那个伤口扩大,就可以出去了啊!

    我像梦游一样走向楼梯,但是举步维艰。地板像血管般不断鼓动,更有黏稠的胃液裹住我的双脚。刚走几步,我就气喘不已。整个房间充满酸臭的气息,胃液忍不住涌了上来。

    (这真像阿尔迪巴《鬼哭狼嚎》所描写的情节啊。如果我立刻逃离人偶庄园,从外面观察的话,整个房子肯定会呈现一个巨大人脸的形状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总算来到了楼梯前,只觉得两腿一直融化到了膝盖。纵是这样,我犹未摔倒或感觉疼痛,兀自一步步走向楼上。我隐约觉得曾在哪里经历过同样的事,但不是这条楼梯,而是别处的楼梯。

    到底是哪里呢?我不由抬头。想起来了!是《雾之馆》!那不是我的体验,而是书中主角的体验。书中的主角也同样在一栋陌生的房子中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

    我突然一阵头晕,只好低头站在那里,直到恢复正常。然后,我觉得离开身体的魂魄似乎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便慢慢睁开眼来。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楼梯的中部,只见下面的大厅一片黑暗。我不敢再背对着那里,遂一口气跑上楼梯。

    走进书房,我看了一眼时钟。发现从卧室出来只经过了五分钟而已。然后,我打开桌上的台灯,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平时,我使用书房角落里的电脑写作,而书桌则是用来读书的。台灯只能照亮书柜的一部分,我毫无意识地望向那里,不知道有没有想看的书。

    刚才是梦吗?我睁着眼睛做了个梦?不,可能仅仅是睡糊涂了。

    或许是太疲倦了。我一直做着喜欢的事,没察觉身体吃不消了。也许因为今天一天什么也没干,身体反而有些不适应。

    我接着又想到了“被房子迷惑了”这句话。棱子曾对我说:“您被那栋房子迷惑住了。”

    那么,刚才是迷惑我的房子让我产生的幻觉吗?

    我果然还是没有心思读书,于是站到电脑前。但也没有创作小说的气力。我只是想将今晚的感受写成文字记录下来。

    打开文档,敲进去的文字逐渐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我像个记录机器似的敲击着键盘,指尖没有任何知觉。即便这样,文字仍像病毒感染一样不断增殖,慢慢填满了整个屏幕。我只是不停地敲打着键盘,甚至没有换行。文字一直延续下去,占据了画面中的空间。我的手指尖越来越没有知觉,拼写错误也逐渐增多。

    咔嚓、咔嚓、咔、咔——

    我回过神来,发现屏幕上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文字……

    我没有细读,直接关掉了文档。然后来回搓了几次手,以恢复知觉。接着,我又打开《禁忌之家》的文件夹。里面有第一回、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的文档。我双击第四回,打开文档开始阅读。

    对了,我应该把第四回的原稿给天山天海寄去了。

    第三回早就寄去了。不,不只是寄去,登载第三回的《迷宫草子》八月号都出版了,而且寄来了样书。我把它放在哪里了?难道尚未开封?

    接下来的第四回就在这里,就显示在屏幕上。该把这个也寄去吧……

    但是,这个不能寄。不能把这个寄出去!

    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写过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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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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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间章
    摘自《迷宫草子》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号







    三津田信三《禁忌之家》第五回因作者原因,暂停连载。









    从周一开始,我连续歇了三天,再加上之前的周六,这几天我几乎都在睡觉,但疲劳并未减退。玉川夜须代曾打电话说要来看我,但被我拒绝了。我躺在床上,似乎总做噩梦,身上满是汗水。

    上周五时,我曾给信浓目棱子打电话说周末想一个人独处,所以棱子不知道我卧床不起。

    到了周四,我依然起得很晚,而且浑身无力,但给编辑部打过电话后得知《东京篇》的样书印出来了,只得强忍着去了编辑部。

    中午,我到了编辑部。

    玉川问:“三津田先生,你去过医院了吗?”

    “没有。”我无力地回答。

    “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

    我没理会玉川的小题大做。但跟我同期加盟编辑部的高砂也说:“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

    结果,这一天我接到了众人各种各样的问候:“别太勉强。”“不要太拼命工作。”“我这里有不错的维生素片。”“你没事吧?”“要不要喝蔬菜果汁?”“赶快回去吧。”“你好好吃饭没啊?”“瞧你这模样,活像个没吸饱血的德拉库拉。”

    最后,我接受了玉川夜须代的好意,让她帮助我检查完《东京篇》的样书。

    第二天周五,我正常上班,但没做什么工作,昏昏沉沉地耗到傍晚就回家了。这天夜里,我给棱子打去电话,但其不在家。我在电话留言里说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这个星期也想一个人待着。说起来,棱子从未接过我晚上打的电话。这是为什么呢?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我就被电话声吵醒了。是棱子打来的,说这个星期有事不能来看我,让我多休息。我松了口气,因为不想让棱子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但同时也觉得有些伤感,毕竟有两周没见面了。

    我在床上闭着眼躺了会儿,身体全无力气,就像在空调房间中待得过久似的。而躺在床上也丝毫无法减轻这种疲劳。

    脑中忽闪过“会不会就这样死掉”之念。从小时候起,我只要发烧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便会感觉脑中有好多人在大嚷大叫,却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是各种喊叫回荡脑中,如同置身充满回音的洞穴之中。而且,这不会让我觉得恐怖。现在,这种喊声又出现了。

    我只觉得脑袋里有个人,不,这感觉不是第一次了,很久以前……几时来着……就有人……是谁?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睁开双眼,发现已经过了中午,身上全是汗水。我有气无力地站起身,到一楼冲了个热水澡。洗过澡后,稍微有了些精神。然后我换了身衣服来到院子里。就算身体再不舒服,也不应该整天窝在家里。

    我缓缓走到房子后面的竹林附近。天气很晴朗,但洋馆背面的阴影中仍然飘荡着阴冷的空气。我感觉这股气流是从竹林那边飘过来的。

    回想起来,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忙着寻找洋馆。从竹林对面看到这栋房子时的惊讶、寻找通往这里的道路时的焦急、从另一个暗夜坡道来到这里时的喜悦等感情都在我凝望竹林期间涌了上来。

    “现在的我到底在干什么?”我不自觉地咕哝了一句。紧接着,又有一些语句自然地流淌了出来。然而,当我意识到自己正小声说着什么的时候,接下来的语句便消失了。

    但脑中仍留有那些语句的余韵。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必须回到某个地方之类的话……

    我越是回忆,那些语句就离我越远,最后甚至弄不清自己是否说过这些话了……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围着人偶庄园转了一圈。

    我感觉脑袋有些痛,就像拼命想解开复杂的公式一样。我不想立刻回屋,于是向正门走去,打算去暗夜坡道看看。

    上次从正门出去是什么时候来着?我边想边打开正门,但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来着?我努力回想。

    紧接着,我便看到了那双眼睛。

    树篱中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这绝不是幻觉。那双眼睛还在眨眼,但不曾移开视线。

    我有些无语。

    “幽……灵……”眼睛说话了。

    “什么?”我问。

    眼睛立刻消失了,接着传来树篱“沙沙”的声响。

    “小孩,等等!”

    我打开正门追上去。之所以叫他小孩,是因为对方的声音明显是一个男孩子。

    我想透过树篱看看对面的情况,但里面的草木太茂盛了,遮挡得严严实实。我像个关在栅栏中的野兽,在树篱前走来走去,寻找可能的缝隙,最后发现适才的眼睛附近有一处草木比周围稍显稀疏,但那里处于树篱正中央,不好走过去。

    我正盯着那里发呆,突然感觉背后有人。我转身发现一个戴着绿色面具的少年站在面前。

    我俩一时间都没说话。仔细一看,面具上还装饰着许多树叶。不知这是什么面具,但至少不是热门动画片或电影里的。

    “你好。”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这面具真棒。”我半是要讨好少年,半是真心地说道。

    “爷爷……”少年发出变声期特有的声音,而且声音中包含着某些不安。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小学三四年级的学生。

    “是你爷爷给你做的?”

    少年轻轻地摇了摇头:“爷爷从新几内亚带回来的。”

    这个孩子的祖父也许是个民族学者吧,因为这个面具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观光礼物。大概是他偷着拿出来的吧。

    但这跟我无甚关系,我遂随便应了一句:“你很喜欢这个面具吧?”

    结果,少年意味深长地说:“因为这是个除魔面具。”稍显缓和的气氛在少年的一句话之下又变得紧张起来。不,甚至比刚才还要紧张。

    “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邪恶力量的侵袭吗?”我问了一句。但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事。

    少年缓缓摇头,显得十分绝望,继而又望向人偶庄园。我说:“哥哥就住在里面。”虽然在少年看来,我肯定算是个大叔了。

    少年说:“我知道。”

    少年仍然盯着人偶庄园问:“你看到过幽灵吗?”

    “什么?”

    “你没看到过幽灵吗?那里是座鬼屋。”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少年接着说:“我看到过幽灵,从自家的二楼看到的。”

    我回过头看到了阿边家的二楼。于是我问:“你是阿边家的孩子吗?”

    通过谈话,我了解到这个少年名叫阿边魁太,是名护池小学三年级的学生。阿边家二楼面向院子的房间就是他的房间。而且,在我搬到人偶庄园之前,他就开始注意人偶庄园了。

    这也难怪,自己家后面有这样一座奇怪的洋馆,而且没人居住。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肯定会对此有各种猜想。

    也许我的想法显现在了表情上。于是,魁太有些着急地说:“真的有幽灵,晚上就在那栋房子的院子里游荡。我有好几次看到幽灵走进房子里。”

    “那不是幽灵,可能是来这里试胆量的人。年轻的学生经常这样干。”我本来想说“你是不是在做梦”,但临时改换了说辞。

    少年说:“不是的,每次出现的都是同一个幽灵,是一个女幽灵。”

    我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管魁太看到的女性是人还是幽灵,总之都很不正常。

    “幽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我第一次看到是上幼儿园的时候。然后每年可以看见一次,但今年已经看到好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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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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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09: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样的幽灵?”

    “不知道。因为太可怕了,我每次都不敢多看。”

    看来少年很害怕。我决定稍微安慰他一下:“但是哥哥就住在里面。里面没有幽灵,你看到的可能是别的东西。”

    然而,少年从面具中露出的双眼又恢复了处于树篱中时的神情。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哥哥,你是不是被附身了?”

    魁太说完这句话就迅速跑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被附身……被什么附身?那栋房子吗?我一阵眩晕,差点摔倒,脑中不断闪现之前的片段。

    楠土地建筑商会里楠正直的态度…是不是因为房子有问题?这栋房子肯定有过闹鬼之类的传闻。魁太、周围的邻居,还有房地产商都明显把这里当做“鬼屋”。我本来应该早点注意到的……但现在也不晚,去找楠正直问个明白吧。

    但以什么理由去问呢?难道为了证明自己是否被附身?

    我不由将双手放在胸前,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掌,就像上面有文字或符号似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风吹过院子,我才缓过神来。我说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所住的房子到底有什么秘密。”也许不给自己找个理由,人就无法展开行动。而日本是个相信言灵①的国家,所以我发出声音说愿望,愿望就能实现吧。(①日本人认为语言中宿有某种灵力。这是日本自古以来的一种信仰。)

    但是楠正直这个人很难缠,他肯定不会痛快地告诉我任何信息。即便告诉我一些信息,估计也派不上用场。

    要不要换个人问问?我突然想到了那个曾经为我指过路的酒馆女招待。那个人也许知道些什么。

    我回到家,决定傍晚出发去足代镇。于是,整个下午我都在胡乱翻着《幻影城》打发时间。

    现在已是九月中旬,但天气仍然很炎热。到了傍晚,闷热的空气仍然充斥着整个镇子。

    我平时不去酒馆之类地方,不知该在什么时间段到那里去。去早了也许还没开门,去晚了她没准就开始接待客人了。于是我决定傍晚五点出发。

    我穿过竹林和杂树林,来到另一个暗夜坡道。虽然现在是九月份,天还很长。但每次穿过这条道路都感觉自己处于天黑之前的“逢魔时刻”,说不定什么时候天就会突然黑下来。而通过另一条暗夜坡道之后,我似乎才一下子回到现实世界。

    走了一段时间,我来到车站前的南町商业街。我不由想起此前曾拜访过的武藏野住宅出租服务和武名房地产。说起来,武名房地产的那位大叔好像也知道一些关于人偶庄园的信息。

    我加快脚步,来到武名房地产的店前。店面的玻璃上依然贴满了宣传单,我从宣传单之间的缝隙向内望去。那位大叔似乎正在读报。现在正是进去的好时机。

    我走上前刚要推门,里面的大叔抬起头来。我们的目光会到一处,但他立刻移开了视线。

    他还记得我!他还记得我就是那个寻访人偶庄园的、也许现在正住在里面的人。大叔正因为知道我是谁,所以才将目光移开。

    这一瞬间,我已预料到他不可能告诉我任何信息。即便我现在进去,也会遭到他的无视。他显然在尽力回避。回避什么?是人偶庄园吗?

    我就像被医生宣布得了不治之症,脚步沉重地继续向酒馆赶去。不久,足代镇出现在眼前。在潮湿闷热的热气中,小镇像是睡着了似的一片沉寂。

    我边想着如何开口边找寻那家酒馆,途中正好看到那位女招待在一家店前洒水。

    我看了下招牌——MIKA!没错,就是这里!

    她感到有人靠近,于是转过头来。

    “你好。”我首先打招呼。

    “今天好热啊。你找到房子了?”

    我有些吃惊:“你还记得我?”

    “这也算职业病吧,我很善于记住人的脸,尤其是男人的。”

    我问:“现在营业了吗?”

    女招待有些意外:“六点营业,但没关系,请进。”

    “打扰了。”

    店内有个能坐七八个人的大吧台,以及两个二人坐席。虽然店里并不杂乱,但在傍晚的光照下显得有些昏暗。

    我坐到靠里的桌前。

    店的里面有人问:“喝啤酒吗?”

    我回答说:“好的。”

    仔细一看,里面有一间简陋的厨房。从厨房里走出个女人,将玻璃杯和啤酒瓶放到我面前,然后给我倒满酒。

    “你能陪我一起喝吗?”

    “好,当然可以。”女招待笑着将自己的杯子拿来。

    虽然我是客人,但只有我一个人在店里喝啤酒实在有些别扭。另外,让她喝点酒也有利于我之后向她提问。

    我正想着,女招待就倒满酒说:“干杯!”我也随着她举杯把酒喝完。

    “你找我有什么事?”女招待一边给我倒酒,一边问。

    见她这么问,我反倒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你不是有事才来找我的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很简单。你不像来这种地方的人。就算一时兴起想来酒吧,也肯定会去车站北边新开业的店。那里的姑娘年轻。”

    “这样啊。”

    “所以我认为你有事找我。”

    “原来如此。”

    女招待的脸上依然化着很厚的妆。我盘算着该如何向她询问,却听她问道:“你想吃点东西吗?我们这里没什么太好吃的东西……你还没吃饭吧?”

    “嗯。”

    “小哥,你的脸色很差啊。你平常好好吃东西吗?我给你炒个青菜吧。”

    说实话,我不太爱吃炒青菜。但对方一片好意,而且我觉得确实该吃些有营养的东西了,遂道:“那就有劳了。”

    “稍等一下。”

    女招待去厨房做菜了,但期间一直跟我聊天。不久之后,青菜炒好了。外观上当真让人无甚食欲,实际吃了则是非常美味。

    “怎么样?我做的菜外观不怎么样,但味道绝对一流。”

    结果,我将最初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一边吃着菜、喝着啤酒,一边与女招待聊天。

    “谢谢你的招待,很好吃。”我吃完后说。

    她露出愉快的笑容:“你是想问我关于楠土地建筑商会的事情吧?”

    又被她抢先了。看来与其思来想去,倒不如跟她直说为好。

    “是的。另外,你在这里生活很长时间了吗?”

    我的提问可能有些唐突。她愣了一下才回答:“是啊,差不多九年了。”

    “那你是否知道沧浪泉园和螺画滨町之间的那座西式风格的建筑物?”

    “西洋建筑?”

    “就是半露木构架样式的英国传统建筑,叫做人偶庄园。”

    “人偶庄园?”女招待沉思了一阵,接着说,“你说的是不是那栋杀人建筑啊?”

    “杀人?”

    这比鬼屋还令人惊讶。但话说回来,大多数鬼屋都与之前在那里发生的杀人案件有渊源。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那是我来这里前一年的事情。当时这家店刚刚开张,我从客人那里听说的这件事情。因为那之前附近从未出现过那种事,所以客人们都在议论。”

    “发生事件的住宅在哪里?”

    “我没记清楚,好像是断崖下方的一栋洋馆。”

    “你知道当时屋主的名字吗?”

    “忘记了,当时倒是听到过。”

    女招待来这里的一年前,也就是一九八八年。人偶庄园从英格兰迁移过来是在一九八五年。所以当时的屋主,很可能就是将房子从英格兰迁移过来的人。而且,很可能就是那本书的作者——城南大学的建筑系助理教授周防章一郎。

    “难道小哥你从楠土地建筑商会租了那栋房子?”女招待显出厌恶的神情。

    “关于那栋房子,你还听说过什么?”我已顾不上她的感受,只想知道人偶庄园有没有关于幽灵的传闻。

    “倒是没听说过别的……”

    看来,只有魁太认为房子中有幽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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