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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1986淘金惊魂:新疆淘金客死亡之旅》(完结),淘金引出的不可思议之事,作者: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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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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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9-30 10: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说我只是个学兽医的,也拿不太准。不过交代他到医院了跟大夫明说是被蟀咬了,让他们对症治,这一点应该错不了。阿勒泰林区很多,附近医院肯定有这方面的经验。

        不过话说回来,人病到这个地步,能不能救活都不一定,就算治好了,估计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当然,这半句我没敢讲出来。

        森林脑炎算是林业工人的一种职业病,病毒寄生在动物身上,通过蜱叮咬传播,大多是隐性感染,发病率并不高,顶多有万分之一。但只要发病,就厉害得要命,而且潜伏期长,初期症状很像感冒,容易被耽误。

        而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我就总结出一个道理,概率这种纯数字统计的东西,对于个人的命运是没有意义的。就像阿廖沙的妹夫,万里挑一的低概率让他赶上了,对自己来说就等于百分之百,只能自认倒霉。

        事情到这儿就基本算完了,阿廖沙陪着病人出山,我和武建超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把那孤狸皮烧了,火着起来的时候,那些死蜱还会噼啪爆响,听着像放小炮。

        看着渐渐熄灭的火苗,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觉得虽然看出了那是森林脑炎,但是山上条件有限,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武建超却拍拍我肩膀说:“别在意,已经很神了!要是没你,那人现在还在地窝子里傻躺着呢。”

        我笑笑,不过有点勉强,其实心里还有个疑惑一直没讲出来。课本上说森林脑炎向来是在五六月份,多发于森林密集深处。我们这儿的几棵树根本算不上森林,而且如今这个时间也偏早,可以说既是错误的时间又是错误的地点,让人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们俩边聊边往回走,为了让我开心点儿,武建超还讲了几个他当兵时的笑话。这些天的接触,已经基本颠覆了我最初对“劳改犯”的认识,觉得他这个人虽然有点粗,不过挺热心,经历丰富而且爱讲话,有点儿意思。

        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小岛,可远远的我就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些异样,大白天的,河边竟然没人在干活,而且地窝子的外边,正站着一个陌生人。

        我心里纳闷,不由得脚步一停。那个陌生人似乎也发觉了有人靠近,警觉地看了过来,目光冷冷的。我也飞快地打量着那人,发现他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藏得有什么东西,紧接着我心底一寒,认出了形状,好像是枪。

        我不敢往前走了,心说自己就出去了一小会儿,家里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武建超在旁边捅了捅我,我紧张地转过头,却见他一脸笑意地说:“收东西的来了。”

        我不解,皱眉问:“什么收东西的?大伙儿人呢?”

        他撇撇嘴,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自己走了。正好这时大哥从地窝子里出来,跟他一起的还有个陌生人。大哥看见我,说回来得正好,赶紧把藏的金子拿来,价钱已经谈好了。

        阿勒泰的淘金客们出于习惯,都约定俗成的把金子称作“东西”。金子虽然是硬通货,但不可能拿到街上直接当钱花,要换成人民币才算数。采金区隔三差五的会有收金子的人来,淘金的把黄金卖给他们,他们再通过各种渠道走私到内地,从南方流入香港、澳门等一些地方。

        我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兴冲冲地跑到树林里,把玻璃瓶挖了出来,又兴冲冲地跑了回去,金子沉甸甸的很压手,我心里却是喜滋滋的,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终于能见着现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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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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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9-30 10:24:54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他人也都拿了自己藏的金子,陆续回来,聚在地窝子边。俩金贩子说要找个避人的地方称金子,大家刚要走,我却发现赵胜利还没来,忙叫大家别急,武建超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道: “这个赵胜利,怎么又是他!”

        正说着,就看见赵胜利从远处跑了过来,人却失魂落魄,脸都是白的,冲着我们几个结结巴巴“俺俺,俺……”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大哥叫他别着急慢慢讲。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带着哭腔说道:“俺,俺咧金子找不着了。”

        看着赵胜利一副将哭未哭样子,我心里第一个念头,却是暗自庆幸。幸亏之前没跟他去树林里找那个奇怪的声音,不然这事肯定赖在我头上。

        到了这个份上,赵胜利也没了什么忌讳,领着我们来到他藏金子的地方。那是几棵树之间的小空隙,地上有几个乱七八糟的小坑,估计都是他刚找金子时挖的。我们大伙儿散开了,在树边上,石头底下,灌木丛里帮着他又是一通好找,还在地上多刨了几个坑,仍旧什么都没有。

        金子又不是人参,总不会自己在地下乱跑,找不到了只能说明是被人偷了。大哥说这事情不好办,且不说现在不知道是谁偷的,就算知道了,金子上又没写名字,你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只能认倒霉,下次注意藏好了。

        赵胜利一听,心知这一个月算是白干了,眼泪都要掉下来。而我的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怀疑这会不会跟树林里的怪声音有关系。赵胜利今天刚听见那声音,金子就不见了,可想想又觉得不对,我也听见了,但我的金子还在。

        金贩子还在那儿等着,有几个人不耐烦了,不想再浪费时间,就嚷嚷着让赵胜利继续找,他们要先过去卖金子。说实话,金子都是每人自个儿藏的,你丢了别人还真没义务帮你,不过这话如果讲明了,肯定伤感情。

        场面一时有点僵,看得出大哥为难,我想说两句却不知道说啥。而武建超蹲在赵胜利最先挖出来的那几个坑边,用手扒拉了几下,接着气急败坏地喝了一声,“赵胜利,狗日的你给我过来。”

        接下来的事,就让人啼笑皆非了。

        赵胜利的金子既没被偷,也没自己跑掉,而是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只是他藏金子的时候,生怕被人找到,唯恐坑刨得不够深。但收金子的人一来,匆匆忙忙地来挖,还没等挖到先前放金子的深度,人已经先一步慌了,以为金子丢了。关心则乱,他只知道在附近乱刨,以为记错了位置,却没想到自已根本还没挖到地方。

        又是虚惊一场,大家都埋怨赵胜利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瞎耽误工夫。那时候天天过得累,脾气都躁得很,嘴上也不干净,尤其是武建超骂得最难听,光说都觉得不解气,还照着他脑门上狠敲了个大暴栗。

        赵胜利起初还有几分金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不过被别人连说带骂时间久了,脸色就阴了下来。这会儿他捂着被敲过的脑袋,闷闷的不说话,盯着武建超,眼神里有些愤恨。

        其实我看得出,从上一次捡羊的事情之后,赵胜利就一直对武建超有些记恨,他老是觉得武建超是仗着先前和我大哥认识,狐假虎威的欺负自己。

        但说实话,武建超这个人没那么坏,只是大大咧咧的比较粗,在有些事上得理不饶人。这次也是多亏他才找回金子,赵胜利该谢他才对,不过我这么想,人家却不一定这么想,人对人的成见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当时丢金子的小风波就这么过去了。后来在采金区混得更久了我才知道,其实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武建超就对我说,他之所以能那么快的把金子找到,就是因为之前听过另一个藏金子的故事,受到了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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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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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 08:54:5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故事在淘金客当中流传很广,说是有一年,两个人碰巧把金子藏在了一个地方,不同的是甲金子多,藏的时间早,而乙金子少,藏的比较晚。后来甲该下山了,悄悄地去取金子,结果挖出来之后就感觉重量不对,但看看包着金子的红雪莲烟盒完好无损,又不像是有人动过。当时他虽然觉得蹊跷,但也不好明说,只好一肚子疑问地就走了。

        而没几天后乙也去取金子,挖开表土,掏了半米深才找到金子。乙大惑不解,自己明明没有埋藏这么深,这金子怎么还会往下沉?掂掂重量,更是大吃一惊,包装还是红雪莲烟盒的,但埋在地下的金子却足足增加了一倍。那人高兴得心里都要炸开了,老天有眼,金子还能生金子。

        事情过去之后,几个人聊天,甲和乙两人谈到各自遇见的怪事,相互一对证,才弄明白机缘巧合,无意间两个人的金子掉了包。其实也难怪发生这样的事情,淘金客很多都是抽奎屯烟厂的红雪莲烟,烟盒装金子既方便又省事,谁知就闹出了这么一场误会。

        赵胜利的金子找到后,我们就跟着金贩子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他们拿出天平,开始为我们一个个的称金子。金子放在天平一头,另一头放的却不是砝码,而是一张张的钞票。说来也巧,那时面值十元人民币钞票的重量,基本上就是一克,而一克金子就值六十块钱,换算关系很清晰。

        金钱金钱,金子和钱向来是联系在一起。我怀疑金贩子是有意这么做的,直接用钞票来称黄金,那种诱惑的感觉,视觉上真的很有冲击力,让人看了血脉贲张。

        每人的金子量好,数出另一头有多少张十块钞票,再把那个数字乘以六,就是金子的价钱。不过之后并不是想象中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是金贩子把算好的数字用笔写在每人手背上,让我们走远一点,换个地方拿钱,因为这样不容易人赃并获。

        之所以像做贼一样,说起来惭愧,其实按照当时的规定,私人采金前要跟有关部门签合同拿执照,而且淘出来的金子不能私下交易,必须卖给国有银行。但国家收购价一克只有三十来块,相比之下,走私贩子出价向来是六十块上下,还都是上门服务,大家会把金子卖给谁不言而喻。

        我们一没办执照(办执照很贵),二没把金子卖给银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做贼,那是盗采国家矿产资源。至于金贩子,玩得就更大了,他们身上的枪是干什么用的,想必不用解释。

        这种事当然也有人管,黄金局会经常派人来清山,一个个穿着制服骑着马,把我们淘金的人从河谷这头撵到那头,像赶羊一样,漫山遍野地乱跑,临走还会烧掉不少地窝子和淘金工具。不过这究竟能起多大作用,也无需我多讲。

        称完了金子,来到约定的地方,照规矩,我们派出个人跟着金贩子去背钱。那时还没有一百块的大钞,都是十块十块的,所有钱加起来要用麻袋装上一大包,发到每人手里,也都是厚厚的一叠。

        当天晚上,摸着怀里厚厚的一沓票子,我心里美得不行,虽说淘金又苦又累,恨不得让人脱三层皮,但一个月七百多块,已经比内地有些工人一年的工资都多了,吃再多苦也值了,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挣钱。

        但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在这种地方淘金,可不仅仅是吃苦受累那么简单。虽然赚钱多,有时甚至还会有“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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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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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 08:5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来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大家卖金子得了钱,用处各不相同。有小商贩们专门做我们淘金客的生意,会经常拉些东西来采金区卖。大哥补充了些粮食,武建超也买了些酒喝,当然,价钱都比外边贵得多。至于赵胜利、王老头儿他们的钱,都藏得严严实实,没见怎么用。

        那是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干了一天活儿,坐在河边休息。卷好了莫合烟正要点上,一抬头,就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河上游漂了下来,随着水流起起伏伏的,时隐时现。

        天色有些暗,等那东西又近了些,我才看出来是条橡皮水裤。水裤是淘金必备的工具,大多是橡胶做的,裤腰很高,还有背带,防水隔热,只有穿着这东西才能长时间站在水里干活。那时一条水裤值不少钱,而且坏了不好修补,在采金区也没地方买,属于稀缺资源。

        也不知道谁这么粗心大意,连水裤都让冲走了。我一阵窃喜,看左右没人注意,抄起把十字镐,两步跳到一块靠近河心的大石头上,打算把那水裤钩上来自己用。

        河水还是挺急的,我蹲在石头上,浪花飞溅,不一会儿就把衣服打湿了,风一吹还微微有些冷。不过我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热切的看着那水裤一点点靠近。等漂到了跟前时,赶紧把十字镐伸出去,然而一试之下,竟然发现距离有些远,没能够着。

        到嘴的鸭子不能飞了,我急忙:换了个手,抓着十字镐把儿的最末端,大半个身子探到石头外边,胳膊伸长到极限,用力一甩,这才用镐尖儿堪堪挂上就要漂走的水裤。

        钩到之后,先是感觉手上一沉,紧接着发现那力道大得出乎意料,而当时我人几乎凌空,重心不稳,差点被拖进水里。我一个趔趄,勉强稳住身子,咬着牙往回拉,可这一拉不当紧,水裤只是原地打了个滚,小小的浪花一翻,一个人的头,竞突然从水里冒了出来。

        大家都喜欢用“出水芙蓉”来形容美女,可有几个人见过“出水人头”?

        那情景不过是一两秒时间,可在我眼里,简直就是恐怖的慢镜头回放。水波中先是浮出团犹如水草一样的黑头发,而湿漉漉的头发底下,是一张变了形的模糊人脸。

        说它变形,因为那张脸几乎是平的,五官像是被压扁了一样烂在了-一起,深陷进肉里,只有一双带血的眼睛凸了出来,显得又大又圆,直直的正对着我。

        我啊的一声惊叫,条件反射地就想往后躲,原本就重心不稳,乱动之下彻底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了水里。

        事情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我只感觉浑身一凉,马上就被汹涌的急流裹走了。河水冰冷刺骨,而且比表面看起来更急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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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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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 08: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危急之下,我脑子还算清楚,想到河里明的暗的大大小小全是石头,而自己是脸朝下游掉进去的,弄不好会一头磕死在上面。也管不上什么水裤了,丢了十字镐,两手拼命地乱抓,努力地想把身子转过来。

        但水的冲力实在太大,人根本控制不住方向,一时间天旋地转的,我在石头上又是磕又是撞,就是抓不住一处。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穿个救生衣坐着皮筏子玩漂流,我当年可是除了一身衣服什么装备都没有,货真价实又是漂又是流。也不知究竞打了几个圈儿,喝了几口水,就在觉得快要被呛死的时候,右手感觉一硬,终于用三根指头抠住了一点凸起的石棱。

        激流仍无情地把人往下拖,我立马把全身的力量聚于一点,死命地扒着那石头,这才止住了身,拼命拾头露出嘴和鼻子,忍着咳嗽的欲望,强迫自己使劲地呼吸,把我给呛得啊…但这个姿势很不妥当,三个指头的力气能有多大?我一条胳臂像是要被撕开一样,又疼又麻。而且刚被冲下来乱抓的时候,有两个指甲盖儿也掀了起来,指甲这东西平时看着可有可无,但现在没了它,手抠着石头,感觉指头尖上的肉都跟着翻起来了,疼得要命,根本使不出力。

        我稍稍侧过身,想把另外一只手也用上,却失望地发现,除了右手正扒的那一点,整块石头全是光滑的平面,也不知我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身子下正好是条狭沟,用脚试了几下,也根本够不着河底。而且因为脚上的动作,三根孱弱的手指终究不堪重负,一点点滑脱,一个浪头打过来,又把我卷了进去。

        这次我是真的急了,因为刚才停住时,我拾头正好瞅见下游不远有个大旋涡,白浪翻腾的,只要被拖进水底,那就万劫不复了。可自己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那种随波逐流的濒死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恐怕很难体会。

        在我就差几米就要被冲进旋涡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根树棍,我想都没想,张开胳膊就搂了过去,可水太急,一下扑得偏了,树棍先是打着我的脸,又从怀里滑了出去。我眼见不对,胳膊使劲一收,用胳肢窝死死夹上了棍子末端,危危险险,晚上半秒就得错过去。

        我拉着树棍,哆哆嗦嗦地爬到一块石头上,浑身瘫软。救我的是武建超,当时他离得最近,直接撅了棵小树扔给了我。大哥他们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七手八脚把我抬到了干地上。我先是咳嗽,咳得太狠,就开始吐,肚子里灌的水吐完了不说,把胆汁胃水儿也都吐了出来,最后只剩下干呕。

        我趴在地上,好不容易才顺匀了气儿,感觉自己就像个落水死狗,狼狈之极。这时有一群人大喊大叫的从我们身边跑了过去,我喘着粗气抹开滴水的头发,抬头看着那几个人慌慌张张地经过,心想难道他们是在追水里漂着那人头?可那人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颤巍巍站起来,回头看了看,河水依旧是湍急汹涌,白沫翻滚,我两眼发晕,一阵后怕,刚才只是十几秒钟,自己就被冲出去几十米,而水里冒出的那位,也早就没了影儿。

        缓过了劲儿,这才发觉浑身都疼。咝咝抽着冷气,自己检查了下,身上淤伤最多,都是被撞的,右手三个指头全掉了一层皮,指甲盖都翘了起来,烂乎乎的正往外冒血,脸上也火辣辣的,是刚被那树棍打的一下。

        甘肃老爷子在边上絮絮叨叨,说往后要是再掉进河里,心里不要慌,要看下水,别看上水什么的。

        我一咬牙,把翻起来的指甲拧掉了,嘴上没力气答话,心里却说,有这一次就够了,谁他妈还想有下次?为了条破水裤,差点儿把命搁进去,贪小便宜吃大亏,说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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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 08:59:20 | 显示全部楼层
        而武建超看着河水,却和大哥在一边嘀咕,说什么今年天气热得早,水也比往常大之类的,会不会跟地震有关系?

        我耳朵立马支棱了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要再往深了思考,却发现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河水太凉,当时我浑身湿透,冻得牙关打战,当务之急是赶快换衣服取暖。

        天沉沉的黑了下来,我脱了衣服擦干身体,裹上被子,抱着水壶烤火。身上暖和,脑袋也活络了,回想起武建超刚说的话,我一拍大腿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半个月前,阿廖沙的妹夫得上森林脑炎,我当时想不通为什么季节不对,本来该五六月森林深处高发的传染病,会提前了一个多月出现,而且是在这种算不上森林的地方。

        当时觉得万事都有例外,不能太拘泥于教条,没去深究。如今再回头考虑,很可能就是因为今年比往年热得早,气温反常。这种事自然界很多,比如头一年的干旱往往会造成次年的蝗灾,而大涝之年往往会引发急性血吸虫病之类的。只不过我先前不知道阿尔泰正常年份的天气该是什么样,才没想到这方面。

        武建超问我又是拍大腿又是傻笑的,发什么神经?我挺兴奋地跟他说了一遍,不过他显然没我这么激动,只是平平淡淡地“哦”了一下。赵胜利也在一边说你们文化人,就是想得多。

        没人接我的茬儿,我也有些无趣,这种事即便想清楚了也没什么实际用处,顶多满足一下好奇心和求知欲。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多淘金子卖出好价钱才是最有意义的。没办法,知识在金钱面前,他妈的就是这么苍白无力。

        我心里正鞭挞物欲横流的社会的时候,有几个人从下游走了回来,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就是先前从我们身边跑过去那一伙儿。大哥把他们拦住一问,这才搞明白今天白天怎么回事。

        原来,上游的两帮人为了抢一个富矿,械斗火并,结果一个人被铁锹直接拍在脸上,晕死过去,摔进河里就被冲走了。他人半截沉在水里,水裤里有空气浮在水面上,正好就让我瞅见了。

        他的同伴追下去救人,虽然中间被我拦了一下,可终究没把人捞上来,连尸首都没找到。我记起武建超曾说河里还漂过死人,现在想来,他并不是故意吓唬我。

        到底出了人命,看着那几个人走远,我有些忐忑,问大哥他们,“这事儿没人管么?”

        赵胜利几个人面无表情,武建超只是轻轻一笑,甘肃老爷子“阿弥陀佛”的念念有词,大哥却反问了我两个字,“谁管?”

        “谁管?”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作答。沉默了一会儿,却又隐隐感到了一种无形的恐惧。倒不是因为大哥他们对于人命的麻木与冷漠,而是我突然认识到,死个人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死了,却没人管。

        这是个没有秩序的地方,也就是说,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且后来的事,也的确印证了我的想法。(90年代以后,采金区忽然冒出了许多妓院、赌场、旅社之类的地方,坑蒙拐骗,强拿硬抢的事越来越多,乌烟瘴气,乱得不行。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我只是感叹,人怎么都是越活越堕落呢?)那天晚上,尽管已经很累了,我却迟迟无法入睡。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都是之前的情景。

        那人的眼睛是睁着的,我看得清楚。如果他当时还有神智,那么我就是他一生里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他会怎么看我?会怎么想我?是不是觉得要死了很痛苦?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能拉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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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 09: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设想如果当时我能站稳了,如果我能把他钩上岸,如果我不是贪图那条水裤,而是叫来更多的人帮帮忙,或许真的可以。只可惜,我没有…忍不住一阵自责,又不得不安慰自己,死人的事,见多了就觉得无所谓了,我得看开些,这事儿不能怪我。

        想到这儿,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念头:那要是今天我也死了呢?别人又会怎么想?是不是也觉得无所谓?

        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猛地睁开了眼,舒了口气刚要坐起来,却忽然又一身冷汗地发现,黑暗里,我的脚边,竟无声无息的蹲着一个人。

        虽然淡淡的月光从入口处透了一点进来,但地窝子里仍然十分暗,眼前的那人只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根本看不到脸。

        我开始以为是哪个同伴起来解手,问了句,“谁啊?”对方没答话。我再转眼一看,地窝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并没有谁的位置空出来,立即心说不对一他妈的,有外人钻进来了。

        那家伙蹲在那儿看着我,这是要干吗?我顿时慌了,大叫了一声,转身就去摸手电筒。他见我动了,一句话没说就扑了上来,不等我起身,就一屁股狠地坐在了我肚子上。

        一个人的分量本来就不轻,而且猝不及防之下力道又猛,我啊的一声,感觉内脏都要被挤出来了。随之而来的有几滴水落在了脸上,不过一时顾不上这些,我咬着牙想把那人推开,可脖子上又突然一疼,竞被他卡住,呻吟也闷回了肚里,想喊也喊不出声了。

        我的头刚扬起来一点,又被他压了下去,后脑勺直接砸到底下当枕头的石块上,眼前蹦出几个金星,差点儿背过气去。而喉间的那双手又冰又凉,正快速地收紧,我的嘴不自觉地张开,舌头吐了出来,渐渐伸长。

        这明显是要把我往死里弄。我急忙回过手,想把脖子上的那双爪子掰开,同时腰往上挺,希望能把对方翻下去。可身上的那人重得超乎想象,我试了几次,他动都没动一下,而且隔着被子更加变本加厉地往下坐,我又徒劳地挣了几下,感觉身上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

        脖子还被死死掐着,肺里的废气出不去,外边的新气进不来,浑身骨头被压得咯吱作响,感觉胸腔好像都要被挤炸了一样。我拼命地想把那人的指头扳开,可他的手上好像沾了水,又湿又滑,再加上我右手的指甲盖掉了,不好用力,最后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但那铁钳一样的手反而越收越紧,一丝都没有松开。

        我神志已经开始不清楚了,不过还没放弃希望,伸出手向两边乱抓,想把睡在身旁的人叫醒。可奇怪的是,任凭我怎么推,大哥他们仍然睡得死猪一样,连平时最警醒的武建超都没一点儿反应,熟睡中甚至还咂吧了几下嘴。

        我鼓膜开始嗡嗡作响,那是缺氧造成的耳鸣,生命的意识一丝丝抽离身体,我斜看了眼身边睡得死沉的大哥,他人近在眼前,却感觉远隔万里,那种无助与绝望简直无法形容。我迷迷糊糊地想这到底怎么了?难不成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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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 09:01:57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意志渐渐涣散的时候,一股又冷又湿的呼吸喷在了我脸上。我惊得急转过头,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身趴了下来,和我额头顶额头,鼻尖对鼻尖,正儿八经地打了个照面。

        距离太近了,而且漆黑的地窝子里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能感觉到那人似乎是在和我对视。我努力让已经模糊的视线再次聚焦,却发现他的脸已紧紧贴了上来,一双眼睛越压越近,越睁越圆,两颗血红的眼球急速震颤,冲着我一抖一抖的,像是要用无限变大的眼睛把我吞下去一般。

        我似乎想到眼前这人是谁了,一股从心底升起的恐惧让我想惊叫出来,可声音刚到嗓子眼,就被那双手捏灭了,变成了鼻子里可怜的哼哼。

        几滴淡红色的血水从那颤抖的眼睛里淌了出来,沿着他的脸往下流,正好滴进了我大张的嘴里,又顺着我的舌头滑进了喉咙。而我已经连恶心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我命的根本不是人,我能怎么办?

        长时间的窒息,意志的崩溃,让我彻底放弃了抵抗,身上的力量也极速消散。而正当我等死的时候,突然发觉身边一阵响动,接着吧嗒一声,一束手电简的光线亮起,谢天谢地,大哥竟然在这时醒了。

        我身上那人见了光,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直接跳了起来,嗖的一下就蹿出了地窝子。大哥骂了一句,没管我,也抓着手电跑了出去。

        我只觉身上猛地一轻,咳咳—的长咳一声,急速的喘息,新鲜空气终于又涌进肺里,一片清凉。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觉得无色无味的空气是这么好闻,也从来没觉得活着的感觉是这么真实。

        然而此时,心里却没有多少起死回生的喜悦,我空白的脑子里,只能说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就在刚才手电光扫过的刹那,我看到了那人的脸,那脸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以至于让人如此的恐惧。

        只因为那个一直拼命想置我于死地的人,竞然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想杀我的人,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该如何解释?这又该如何去理解?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头疼欲裂,混混沌沌的根本没法思考,不过即便能思考了,恐怕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事。

        我暗暗安慰自己:“可能是看错了,可能是看错了。”闭眼深吸几口气,才稍稍回过点神,可紧接着就发现同伴们不知为什么,都连叫带嚷地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地窝子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脑袋还没转起来,也搞不清是个什么状况。摸摸脖子,刚被掐的部位破了层皮,火辣辣的疼,之后又发觉喉头腥腥咸咸的,想起了那些流进嘴里的血水,立马犯起了恶心,翻身干呕。可一低头这才猛地注意到,地窝子怎么里到处都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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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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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 09:02: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光是地面上有水,两边的土壁,头上的顶棚,甚至是人口的斜坡,水都像小溪一样正哗哗地往里灌,锅碗瓢盆全漂了起来,我半个身子都已经泡在水里了。

        难道是下雨漏水了?我正在那儿发愣,这时大哥又跑回了地窝子,打着手电像是在水里找什么东西,一扭头见我竟然还在地上坐着,大惊失色,急骂道:“你傻啦?还不快走!”

        我的思维还没从刚才的事里出来,没管他为什么骂我,而是先问道:“那个人呢?”

        “什么人?”大哥催我快走,自己却弯着腰,焦急地趴在水里到处乱摸。

        我被他的紧张感染了,站了起来说: “就是你去追的那个人啊?刚跑出去那个人,他想掐死我……”说完又想起那个人熟悉的脸,觉得自己的措辞似乎有点不那么恰当。

        “谁掐死你了?说什么梦话,外边涨水了,快走!”大哥摸摸索索的,终于从水里捞出了一个帆布包,把包往脖子上一挂,揪着我衣襟儿就往外跑。

        我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脑子里更乱了,大哥刚才跑出去不是追那人,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做梦么?可脖子上的伤不是假的啊?迷迷糊糊钻出地窝子,一抬头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清醒了。

        夜空万里无云,一轮惨白的月亮还挂在头顶,并没有下雨,只是平日里熟悉的喀喇古伦河,却比往常足足宽了三四倍。我这才反应过来大哥话里的意思:涨水了!

        漫上来的河水直没脚踝,咕噜噜地涌进地窝子,就跟灌老鼠洞差不多。我们所处的小半岛眼看就要被全部淹没,谁知道水位会涨到什么程度?我这会儿什么乱七八糟念头都没了,也不用大哥拉,撒开腿就往山坡的方向跑。

        大哥就在身后,我们一路飞奔,带起脚下水花乱溅,我边跑心里边骂,来之前真该找个算命的看看,昨天差点被淹死,现在又遇上涨水,怎么晦气事儿全他妈跟水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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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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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 09:04:27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是稍微一走神,没发现对面突然跑过来个人,我眼前一黑,哐啷就跟他撞翻在一起。震得我七荤八素,却不敢耽搁,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迎面撞我的竟然是赵胜利,气得大骂,“你他妈添什么乱?”

        没想到他理都不理我,一身泥水站起来,慌慌张张继续往前跑,又差点把后边的大哥带倒。大哥晃了两步才站稳,扭头喝道:“你干吗?回来!”说完又掉头去追赵胜利了。

        同时,河上游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好像是水声,我感觉不妙,正要过去把大哥叫回来,胳膊却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竟然是武建超,只见他脸色刷白,嘴唇哆嗦着,连声音说话都变了,“山洪……”

        “山洪?我操,他们……”我拔腿就要追过去,却脖子一紧,被武建超揪39住领子。他说了句先顾着你自己吧,然后几乎是一路把我倒拖着,跑出了十几米。

        我力气没他大,被拽着身不由己地往前,只能不甘心地回头瞅,直到又看见大哥乱摇的手电光,这才不再挣扎,和武建超一起闷头狂奔。

        上游的隆隆声越来越响,犹如万马奔腾。那种无比巨大的声音给人带来的压迫感,一时不好形容,我只记九几年参观一座机场时,有架飞机从我身旁很近的地方起飞,那种喷气发动机的轰鸣声的感觉,倒和当年的山洪有几分相似,不过山洪带来的震撼更甚。

        脚底下的水越涨越高,也越跑越费劲。我因为先前的事,体力受了影响,这会儿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眼前景物乱晃,以前怎么就没觉得河谷这么宽,山坡那么远?

        突然有点希望武建超能像刚才那样拉着我跑,可抬眼一看前边,那家伙不知怎么的,突然飞身往前一趴,哗的一下扑进水里就不见人了。

        我刹车不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跟着脚底下一空,只听呼啦一声,整个人也陷了下去。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压过来,直没头顶,落水前的一瞬间我才明白过来:狗日的,老子掉坑里了。

        淘金客们每年来了又去,沿河留下不少地窝子,大多数当年冬天就被大雪压毁了,有的虽然还能保持个形状,但天长日久,表面就剩下顶棚的脆壳子,如今又涨了水,从外边根本瞧不出来。我们俩慌不择路,正好跑到上面,自然是一踩全塌了下去。那种感觉,恐怕只有下雨天路上积水时,失足掉进没盖儿的窨井的人最能理解。

        地窝子一般都要挖上两米多深,如今那土坑已经注满了水,差不多都能游泳了。我冷不防呛了两口,本还想骂武建超,说看你带的好路。可话没出口,就听见那轰隆隆声已经近在耳边了,回头一瞧,悚然惊见上游河谷里出现了一道好几米高的浪头,月光下,像堵墙一样急速往下推过来。

        我手忙脚乱的扑腾到坑边儿,翻身上去,一转身见武建超还在水里,嫌他动作慢,直接把他湿淋淋拎了上来。

        我们俩都急了眼,发了疯一样狂奔,整个河谷就是个槽型,两边地势最高,不想让大浪冲走,只能跑到山上。可我们跑得快,水涨得更快,之前还刚到小腿,等跑到树林边缘的时候,已经淹过腰部直逼胸口,而那浪头离我们只剩不到一千米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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