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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鹄奔亭》-一场离奇的盗墓案引出的历史悬疑小说(完结)-作者: 史杰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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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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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23-11-1 09:30: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朦胧的晨光 于 2023-11-7 07:56 编辑

      楔子
      秦汉之际,为了行政的高效率,朝廷在天下郡国开辟了四通八达的驿道,以方便邮书的传送。驿道旁每隔十里就有一个官府设置的亭舍。位于城邑中的,称为都亭;位于野外的,则称为乡亭。都亭倒还罢了,一向建在城邑的繁华地带;那些位于荒郊野外的乡亭,平时一般只有三两个亭卒看守,每当夜幕降临之际,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这些亭舍微弱的灯火之光就成为沿途官吏和旅人心灵的慰藉,他们可以叩门求宿,在亭舍中好好吃一顿饭,饮一壶热水,甚至泡一个热水澡,然后心满意足地睡一个觉,等到第二天晨光射入窗棂时,再打个惬意的呵欠,精神百倍地启程,奔赴他的下一个目的地。但在他借宿的那个漆黑的夜晚,可能会发生一些骇人听闻的故事。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东汉章帝之时,东郡的安阳城南有一个都亭,一向据称不可停宿,敢犯险者必定死于非命。某次有个书生路过此亭,天色晚了,就想进去歇宿。亭舍周围的百姓都劝他:“这地方可住不得,里面有鬼啊。你要知道,前后进去住过的十几个人,没有一个活着走出来的。”料想书生一定吓得要死,谁知书生自幼学过一点法术,而且孔武有力,对鬼神一向嗤之以鼻,闻言哈哈大笑:“什么鬼神,自己吓自己罢。你们也别愁眉苦脸的,我明天活着出来给你们看看。”执意要住。百姓只好纷纷叹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罢了,由他去吧,明早报官来收尸便了。”个个摇头而去。
      书生大摇大摆进了亭舍,拆椽燃火做饭,吃饱喝足之后,稍事打扫,就自顾自地躺在堂上看书,差不多夜半时分,意犹未足,又扔下书鼓琴作乐。乐曲奏得正酣,突然一个青色的鬼头在门口隐隐浮现,像烟一样飘到书生面前,面目狰狞,张嘴吐舌,丑态百出。书生当它是空气,浑不在意,只顾弹自己的琴。鬼头感觉无聊,显出羞惭之色,怏怏而退,但并未一去不返,须臾又折身而归,这回带着一样血淋淋的礼品——人头,只见它鬼爪一扬,人头就掷到书生的面前,咕噜转动,铿然有声,同时还发出阴恻恻的劝告:“公子,这么晚还不睡觉,看我都给你带枕头来了。”
      书生一把抓过人头:“太好了,我欲睡觉久矣,只恨缺个枕头!多谢了!”
      鬼沮丧不已,突然暴怒起来,一晃窜上前去:“敢不敢跟我打一架?”书生大笑,声震屋梁,梁尘俱下:“当然好。”倏然出手,一手卡住鬼颈,一手攥住鬼腰,只听咔嚓一声,骨头碎裂,鬼嚎叫一声,如土委地,呜呼哀哉。
      天明之后,一群百姓领着官吏,兴冲冲来到亭舍,想给书生收尸。却发现书生躺在廊庑下呼呼大睡,旁边不远处躺着一只青色的狐狸,七窍流血。提将起来,像一块破布,软塌塌的,原来脊梁骨已经断了。
      从此之后,这个亭舍再也没有鬼怪出没。
      这个故事让人大长志气,但事情并非总有这么乐观,有的亭舍确实凶险无比,进去过夜的人九死一生。东海郡郯县有个叫琵琶亭的乡亭就是如此。此亭舍自建成之日起,就时时发生怪异事件,几年之间,起码死了上百人,死因都非常离奇,官府只好把此亭废弃。由于它位于荒郊野外,周围无百姓居住。因此暮色一至,鲜有路人敢靠近它。驿道上夤夜行路的邮卒无奈,经过它时,也都打马狂奔一掠而过,从不敢稍作停留。直到和帝永元八年的一个秋天,有个不怕死的官吏名叫到伯夷的来了。
      到伯夷当时官任东海郡北部督邮,半个月来一直带着三个下属在郡中的北部郡县巡视。这天正在回郯县的路上,驿道漫漫,太阳逐渐落下山去,晚霞散落成绮,草木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两车四人,不知不觉来到了琵琶亭前。到伯夷抚轼喜道:“天色已暗,驿道也看不清楚,幸好这里有个亭舍,可以投宿歇息。”
      可是琵琶亭暗无灯火,非常奇怪,这几个人对琵琶亭的历史一无所知,也不知死活。到伯夷命令手下的录事掾去探讯。录事掾先是敲了敲亭舍门,自然无人应答。推门进去,只见荒草芜蔓,草虫乱飞,几栋破旧的房屋掩映其中。录事掾隐隐感觉古怪,恐惧像针刺一样传遍全身,然职责在身,也不敢避逃,只好壮胆拨开衰草,走到屋前,眼前几只修长身脊的动物一闪而过,他揉揉眼睛,瞋目再看,发现屋前楹上书着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此亭有鬼,慎毋止宿。郯县县令谨告,永元元年七月乙丑。
      原来这个亭舍闹鬼,已经废弃七年了。录事掾怪叫一声,跌跌撞撞跑出去报告到伯夷。到伯夷照旧仰头狂笑:“老子一生从未见过鬼怪,今晚倒要看看。”
      吏卒苦苦劝告,到伯夷充耳不听,他出身武夫世家,一向擅长骑射,胆如斗大,根本不在乎这些,只是一连声下令洒扫房屋,点上灯烛,他要一边办公务一边等着吃饭。官大一级压死人,三个掾属无奈,只好迅速分工,烧饭的烧饭,打扫的打扫。幸喜一切平安,四人吃饱喝足收拾干净,悠然无事。亭舍望楼虽旧,倒也保存完好。到伯夷吩咐掾属去楼下睡觉,自己独卧楼上看书。
      读到夜半时分,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督邮君,请开门。妾身姐妹听说君停宿在此,特来相诣。”声音娇娆可人。到伯夷年甫三十,虽然旅途寂寞无匹,欲火难熬,却也知道在此荒郊野亭,天上不会掉下馅饼,何况美女。于是悄悄拔剑在手,道:“请二君进来。”
      门一开,两位素装女子袅袅婷婷步入,果然都是韶龀鼎盛,美貌粲然,仿佛天边皓月,照亮了幽暗的亭阁。到伯夷心想,鬼要是都生成这幅样子,倒不如日日见鬼。于是致以殷勤之意,双方对坐细语,不知不觉,逐渐情热,其中一女膝行而前,笑语盈盈,吐气芳兰馥郁,到伯夷神迷情乱,几乎要张臂相拥。这时另外那位美女佯装随意站起,绕至到伯夷身后。到伯夷猛然恢复警惕,心中惊跳不已,本能地拔剑出鞘,反手向后一挥,只听一声尖叫,身后美女扑倒在地,叮当乱响,化为一枚枚枯骨。到伯夷虽然也有些心理准备,但猛然亲眼目睹绝世红颜刹那间寂灭如尘,也不由得黯然伤心。
      身前那美女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衣袂飘然。到伯夷疾步向前,一剑刺入美女后背,美女低呼一声,转首望着到伯夷,眉目凝蹙,婉转哀啼,似乎不胜苦楚。恍惚之间,到伯夷差点怀疑自己是否杀错了,这个美女也许是真的。但他马上就知道不对,这个女子的青丝皓腕,很快也土崩瓦解,白骨寸寸从他的剑上坠落。到伯夷不由得柱剑于地,嚎啕大哭。
      旋即楼梯咚咚作响,到伯夷起身横剑当胸,警惕来者,却发现是录事掾等三个随从,于是问到:“你们还睡得着?没有鬼骚扰你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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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 09:30:54 | 显示全部楼层
      录事掾道:“督邮君没事罢?下吏刚才睡得很熟,这是……看来果然有鬼。”三人目光下移,面上尽皆现出惊骇之色。
      到伯夷道:“也罢,你们也到这房间来睡,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不过,鬼怪可能都被我杀光了。”
      几人寒暄了一会,又抵紧房门,相继躺下。到伯夷虽然仍觉不安,但究竟疲累不堪,眼皮如铅,逐渐下压。朦胧中感觉三随从忽然跃起,齐齐向自己扑来,他想拔剑,却来不及了,喉咙一下被卡得死紧,旋即一阵剧痛,失去了知觉。
      天色放曙,驿道上的来往行人发现亭前路旁停着两辆官家车马,惊愕不已,乃相约步入废亭察看。发现楼下横躺三尸,面色满是恐惧;楼上则一尸仰卧,喉咙有爪孔,血色凝结。观其服饰当为督邮。门侧白骨两堆,不知何物。
      从此,号称郡内第一勇士的到伯夷死在琵琶亭的消息传遍天下,成为东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琵琶亭畔十里之内再也没人敢于靠近,最后连驿道的路线也改了,琵琶亭彻底湮没于草莽之中。
      在大汉的疆土中,亭舍是连接一个个城邑和乡聚的重要设施,也是传播一个个神奇故事的中转站,大概也正因为此,它自己从而成为一个个鬼怪故事的承载。鬼怪像花朵一样盛开于天下郡国的亭舍之中,但在偏远荒凉的交州仿佛是个例外,那是大汉新开辟的土地,人烟稀少,多蛮族,少有人去,没有更具体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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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 09:31: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 贬谪入交州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交州,前个月,我被朝廷任命为交州刺史。
      我现在走的地方是条长阪,好像契刻在黛青色山腹上的一道伤痕。我瘫坐在轻便的安车上,左边荆棘蒙茏,碧绿盈目;右边郁江之水如缎似带,一路逶迤,环抱着我前行。太阳渐渐落下了天际,无数乌鸦从远方的林间射了出来,霎时散落在郁江的碧天之上。这是我很喜欢的瑰丽景色。血一样的残阳撒满了我眼前的这片天地,不知道下一个亭驿会在哪里。
      老实说,我倒根本不想考虑这些琐碎的问题,驿置总归会有的,远一点近一点又有何妨。在辚辚的车声相伴中,我惬意地赏阅着四围的风景。这条古驿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如果是旁的人来,一定会胆战心寒。如果带着我那深爱的妻子,我肯定也会心头惴惴,绝不会这么冒险。虽然苍梧郡总的人口也不过十三四万,它本身就该这么荒凉,但这不是我应该冒险的理由。可惜,我那心爱的妻子,她早早地就离开了我……我真的很想知道,她是怎么消失的,真的很想知道。有时,我很奇怪自己持久的记忆能力,时间之河从来没有将我们隔断。
      “使君”,驭手有点心不在焉地对我说,“天色快黑了,下一个驿亭还不见踪影,只怕我们要露宿了。”他的名字叫耿夔,南郡江陵人,祖父和父亲都在禁中做过尚马监的官员,世代擅长驾马,他自己则担任过南郡太守的仓曹掾,在一次断案的时候,和我不打不相识,我辟除他为掾吏,跟着我也差不多有七年了。
      我不耐烦地回答道:“嗯,我们也不是没有露宿过,怕什么。”
      “交州的亭舍怎么会这么少,真是化外之地。”他慨叹了一声,手上却继续单调地扬鞭,驾驶着马车前进。
      “交州的草木,比我们宜城还要茂盛啊!”我的车右任尚左右转动他的大脑袋,贪看两边的景色。他膂力过人,虽然祖籍是南郡宜城,一个濒临汉水的小县,县邑中的人大多喜欢游水捕鱼,他却自小在当县尉的叔父影响下,精通骑射,百发百中,任何人能请得他当侍卫,再危险的地方也可以不惧。来交州做刺史,本来就属贬职,传闻这里一向瘴气深重,中原人来此者多不能适应,所以这次我没带任何家眷,只让他们两人随行上任。
      长久以来,我就一直醉心于在黑魆魆的世界中行走,我喜欢打着黯淡的灯笼,在逼仄的城中街巷和城外小径中巡行。我甚至连一个从人都不想带,如果不是因为我有时也惧怕寂寞的话。何况,一日三餐我也懒于亲自动手,我需要一个厮养(虽然我自己曾经当过很久的厮养),但我并不需要借助他的矫健来壮胆。我深信自己足够应付任何这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件。
      幼年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天生地喜欢读律令简册,我的梦想就是在长大后能当上“文吏”。这是一项数百年来在我的家乡居巢县炙手可热的职业,尽管有儒生们对它指不胜屈的挖苦和讥讽。可是,难道我不能理解他们吗?我经常看见县邑的学宫里,那些青年和壮年儒生们眼中怯弱的萤光。虽然闾里的长老们也逐渐认为儒生才是一项更加有前途的职业,然而我不这样认为,如果这世上还需要太平,那就更需要我们这样精通律令的文法吏。
      况且我也不是不懂得权时应变的人,我六岁就进入居巢县学,听那些儒生们讲论《论语》,虽然我对孔子的很多话并不以为然,却还能做到阳奉阴违。是的,虽然我那时仅仅六岁,似乎不应该有这样深的城府,可是那些住惯了高堂邃宇、广厦连屋的人,那些自生下来起就披纨蹑韦、搏粱齧肥的人,难道能走入像我这样领受惯了专屋狭庐、上漏下湿的贫寒少年的心境吗?
      我是一个早早就没有父亲的人,四十二年前的一个凌晨,他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据母亲讲,他临死前腹胀如鼓……算了,这都没什么新鲜的。在这凌厉的旻天之下,发生什么都不是奇迹。我是靠母亲给人洗衣缝补完成在县学的学业的。稍微长大一点,我一个人承担了县学里二十多个人的烹煮任务,以此换来一天两顿的食物。这种劳作的繁重远远超过了一般弛刑的戍卒,只因我不想让母亲这么劳累。在无数个夜里,我如饥似渴地苦读,不管是《论语》还是《十八章律》,我都背得滚瓜烂熟。还有那些附加的案例,也无一不烂熟于胸。
      我的勤奋不是没有回报,阳嘉四年,当庐江太守周宣来居巢县巡查时,招集县学宫的几十个儒生,当面考试。我的命运由此改变了。
      “我大汉以孝立天下,诸君将来都是国之栋梁,本太守今日就以‘孝养’二字为题,二三子且各抒己见罢!”周宣用手捋着自己颌下稀薄的胡须,淡淡地说。
      我没有开口,冷眼看着我的同窗们接二连三地发言。这是一群不折不扣的书簏,从他们的嘴巴里,与其说吐出的是华美庄严的词句,不如说正喷散着腐败肮脏的积尘,就像陈旧的棺材板遭到铁锤敲击时,氤氲升腾起来的那种积尘。通常,他们的那些言辞完全正确。而且,我毫不讳言,就算让我说,我免不了首先也是同样的一番长篇大论。只不过由于我地位低微,虽然隶名学籍,身份却是厮养,暂时没有我说话的份罢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整个过程中,周府君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聆听,脸色平静。然而我似乎看见他的眉头逐渐微微聚拢,若有所思。我突然心里一动,我想,我应该说点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才是。
      于是我离席深施了一礼,长跪道:“山野鄙儒何敞,敬问府君无恙!”周宣微微颔首以示答礼。我没有停顿,继续道:“敞刚才听了诸位同窗的发言,胸中颇有异论,不敢藏愚,敢称说于府君之前。”
      周宣的眉头突然像花朵一样舒展开了,嘴角也漾出一丝笑容,再次颔首示意我讲下去。
      喜悦顿时像蜜糖水一样,浸润了我的心,我大声道:“诸生刚才无不艳称孔孟,以为孝养父母,不须刍豢酒肉,也不必锦罗绣绮,只要心底诚恳,面容庄敬,那么即使给双亲咀嚼青葵,吸啜清水,也是完全可以的。并因此认为处世当甘于贫贱,不可汲汲于富贵,敞以为大谬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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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 09:3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周围的人都发出低低的噪声,显得有些骚动。周宣威严地望了望四周,堂上重又回复安静。周宣道:“君且继续,不要理会他人。”
      我拱拱手,继续道:“启禀府君,敞自小失怙,全靠母亲一手抚养成人,敞自从懂事之日起,家中就只在膢腊的日子才能看见酒肉,那还是皇帝陛下大赦天下时开恩颁赐的。敞那时就想,倘若敞长大之后,不能挣得酒肉以养老母,而使老母只能继续饮清水,食菽叶以度余年,敞将痛不欲生。老母契契勤苦,养了敞这样的儿子,又有何用?老母的肚子不是菜园,难道只配装盛那菽叶青葵?况且如果依诸生刚才所说,一箪食,一瓢饮就足以孝养,那么干脆可以上书东宫,减免花费。只是敞不知道,当皇太后一日四餐以清水菽叶为食时,天下百姓又将怎样看待圣天子的孝心呢?”
      我的周围又立刻响起了一片嗡嗡声。很显然,我的话违背了他们一向习惯的虚假教诲,也许他们明知道是虚假的,然而因为习惯,已经把心口不一当成了天经地义。我的这些同窗中,不乏家中有巨万之资的纨绔,试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愿意在餐案上,恭恭敬敬地给他们的老母备上一壶清水,一笥菽叶或者青葵。我想不会的,那是喂马,而不是养亲!
      我的做法有点冒险,虽然西京的余烈未殄,我大汉表面上还保持着文法兴盛的勃勃生机,而儒生们的迂腐不堪已经给这个国家涂抹上了一层色厉内荏的色彩。而且平心而论,我的话中并非没有强词夺理的成分,我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想法估计也与此不符。不过每个人在有些时候都是不得不称说自己的一隅之见的,尽善尽美的见解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至少在这时候,我动了一点真的感情,当我慷慨陈词的时候,我想起了老母那双龟裂的手,以及她额上裹着布巾,抱病在寒冷的冬日为人洗衣的场景,我哭了。我真的很希望,能让她美衣甘食地安享余年。人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受苦的,受苦,那绝不是活着的目的。
      周宣的眼里闪出惊喜的光芒,他只一扬手,就制止了我那些同窗们秋蝉般的鼓噪。他的身体往前倾了一倾,慨然说了一句话:“大汉的天下,都要被那帮腐儒们糟蹋干净了。”
      第二天,太守府小吏送来了一封檄文,征辟我为郡决曹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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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 09:32:0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孤亭惹漫愁
      鹄奔亭看上去似乎是个年久失修的亭驿,从里到外都黯淡无光。从驿道左方,沿着石板台阶上山坡几十步,才是亭舍的大门。门曾髹过清漆,钉着青铜铺首,厚实沉重。进了门,是个两进的小院,沿院墙四围种着高大的木棉树、苦楝树和柚树,其他空余地方则碧草丛生,中间留着一条可容车马轨辙宽度的碎石道,道上依稀可见一些用红石嵌成的字迹,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大约是“大汉南土平,物阜民康”等字,从它的残破程度看,当初蹲在地上认真地拼积它们的人,肯定早就升迁或者解职了。我在心里赞了一句,好一个充满希冀的小吏,说实话,我就做不到,希望他已经如愿升迁。但转念一向,或许他已经物故多年了呢!人生是何等脆弱,永不可能和石头比寿的。
      走进第二重院子,视野要更加开阔些,西北角矗立着一幢三层的楼,庑殿式的屋顶,这大概就是望楼,兼作仓楼用的。楼下散落着四五间平房,成曲尺形,应当是客舍。客舍一侧,还有一间小屋,蹲在高高的台阶上,应当是溷厕。小屋台阶下是一块四方形的场地,四周还依稀立着一些腐败残旧的木桩,大概当年某个小吏曾经在此养猪,以消磨年华。向右边看,院子的东侧有一座斜坡屋顶的小房舍,上竖着高高的烟囱,屋外堆着一些柴火,是厨舍无疑了。厨舍的南侧,有一张长而方的石桌,四围凌乱摆着几个石础。石桌上铺满了落叶红花,以及虫豸的尸体、乌鸦的粪便,颜色十分驳杂而冷淡。桌沿有破碎的痕迹,显然多历年所。石桌的右侧几尺远的地方,则有一座四方的石质井栏,没有辘轳。井圈是圆形的,石色斑驳陆离。奇怪的是,在这个井栏的南侧不远处还有一个井圈,乃是用鲜红的石头砌成,好像暗夜中嫣红的火苗,和整个亭驿黯淡萧瑟的样子不相协调。这让我心里陡然一跳,交州的风物,果然与他处的不同。
      “龚亭长,这是个废井吗?”我指着那团火苗,问迎接我的亭长。刚才他已经自报家门了,说是本郡高要县人,名叫龚寿。他大约四十五岁左右,身材矮胖结实,满脸都是胡子,笑起来有种难以言传的谄媚。老实说,在我面前谄媚的官吏很多,但不如他特别。
      龚寿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恭敬地说:“是的,使君。废弃几年了,打不出水来,就只好重新打了一口。”他顿了一顿,补充道:“使君的眼神真好,天色这么晚,也一眼能看见那废弃的破井。”
      我瞥了他一眼,心里微微一动。你知道,我做了几十年的官,最擅长的就是刺探别人的隐私。我能从郡决曹史,一直升到县令、州从事、郡太守、司隶校尉以至州刺史,这期间不知道揭破过多少人的奸诈和隐私,惩治过多少奸徒和贼盗。对于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奸诈,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也乐此不疲。除此之外,在有必要残忍的时候,我也绝不手软。一路从小吏过来,我知道做小吏的艰辛,有些人干这行可能只是为了糊口,为了安身立命;有些人则是为了作威作福,以能蒙蔽上司为荣。我早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了。这不是纸上谈兵,我清楚地知道,有些文吏懂得的道理不会比我少,学过的申、韩之术也可能比我多,可是他们天性中缺乏威严和铁腕,而没有后者的辅助,再精明聪颖,也不过是个长了胡须的老妪。赵括为什么会兵败长平呢?不是因为他懂得少,也不是因为他下的命令一无是处,而在于他的优柔寡断。赵国人在他的带领下,实际上是自己打垮了自己。
      “你觉得我眼神好吗?”我刚想接着问这么一句。但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老子》说,适当地装糊涂,能让人永远处于主动。我第一次当上二千石的时候,刚到太守府上任,就要求原来府中的户曹掾把当地的不法豪强名册给我过目。这之前我装出一幅很迂腐的样子,说话也婆婆妈妈,掾属们因此都松懈了下来。过了几天,我又招集所有官属,起先温言慰问,谈笑风生。当那个户曹掾将名册递上来时,我扫了两眼,将名册一扔,突然上前将他的前襟撕开,从他胸前掏出另外一封简书,那上面写的才是这个郡真正的首恶大猾。这个户曹掾吓瘫了,马上匍匐请罪,坦白自己为了留条后路,事先准备好了两封册书,如果我严厉,就将真实册书上报;如果我看上去仍是软弱可欺,就胡乱报一些小贼充数。我心里暗暗冷笑,来这个郡上任之前,我早已在这个郡位于洛阳的郡邸详细询问过他们的上计官吏,了解了不少他们当地官吏的风气、治理状况和物土民情。我不是不可以一到任就摆出一幅严厉的样子,这样他们绝不敢对我有所欺骗。但同时会损失几个好处:第一,也许会让他们事先商量对付我的办法,至少是给贼盗们通风报信。第二,笑面虎的样子通常能最大限度地吓住奸人,而态度的变幻莫测,还能轻易摧毁人的信心。这是我的经验,道理并不难掌握,关键是分寸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因此,我突然换了一句话:“怎么这个亭就你一个人?还有求盗和亭父呢?”
      龚寿道:“刚才给使君开门的那个人就是亭父,他叫陈无智。”
      我想起刚才开门的那个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光着上身,眼神茫然,打着呵欠,好像永远也睡不醒。一个傻子,他竟然是亭父。好在,没有浪费他的好名字。
      平心而论,这个亭舍打扫得还算干净。在他们烹煮晚饭的时候,我踱上望楼,想四围地眺望一下。踏着吱吱作响的楼梯板,我登上了这座有五丈多高的望楼。楼板上停了很多乌鸦,见了我,群起鼓噪着一一上天,留下陈陈相因的浅绿或者灰白的粪便。我双手扶着栏杆,眺望远处,禁不住泪流满面。我太喜欢这样的风景了,如果能带着爱妻一同观赏,该有多么幸福!我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眼前的郁江风景尽收眼底,除了天边如血的残阳,和几点稀疏的寒鸦,没有一丝人烟的气息。虽然我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这真是个隐居的好所在,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俯视了一眼庭院,那团熠熠的火苗已然不在,我陡然感到有些心惊。
      傻子陈无智做的饭菜味道还可以,和我沿途吃的口味相仿,总之我很喜欢。他很憨厚,看见我吃得香,咚咚拍着肥硕的胸脯,龇牙咧嘴,表示得意。在洛阳有时我简直没有吃饭的胃口,洛阳虽大,物产虽丰富,聚集着天下郡国的豪富商贾,饮食口味非常庞杂,但仍是缺乏苍梧郡这种特有的风格。沿途我每经过一个亭舍,都胃口十足,简单的菜就能让我吃几碗米饭。耿夔好像也很喜欢,吃得津津有味,独有任尚却有点奇怪,他说头疼,随便吃了几口,便去房间休息了。有人说,体壮如牛未必适应性强,大概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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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 09:3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用过餐,我让耿夔早早回房,去照顾一下任尚,又把龚寿招到榻前,随便问话,打探一下当地风物。龚寿给我准备的客房很干净,一尘不染,但显然是刚打扫的,地上有新近擦过的痕迹。榻前临着南窗,窗外几乎已被暮色浸染,只有近窗的好几株桑树,还能看得清轮廓,它们都枝繁叶茂,和我只隔着一层碧绿的窗纱,桑叶之绿随时欲透纱而入。我喜欢听这窗外沙沙的桑叶相碰之声,好像回到了童年。我童年时所住的小房间,窗后就曾经种着一株桑树,可惜的是,春天时它的叶子会被母亲摘下饲蚕,很长一阵只能看见窗外光秃秃的枝丫,好不神伤。此刻,我斜倚着床榻,凝视着案上绿豆大的火光,开启了话题:“高要县的养蚕纺丝应该很普遍罢?连这野外人迹罕至的亭驿,都种了这么多的桑树。”
      龚寿道:“回使君,都是托前苍梧太守周宣周府君的洪福,高要县才有了蚕桑。据故老说,几十年前周府君当苍梧太守的时候,下令全郡十个县必须养蚕,而且特意派人去中原请来工匠,教本郡人织履。而在他来之前,无论秋冬,我曹都是光脚走路的。”
      我来苍梧郡,唯一的安慰,就是周宣也曾当过这里的太守,虽然时间相隔有三十年,究竟也留下了不少遗泽罢,眼前这些桑树就是明证。我又想,不知道现在的苍梧太守府,是不是还有他坐过的床榻、他踏过的地板,那些房棂垣墙,是不是当年曾经亲聆过他的笑语。也许这间亭舍,他当年上任的途中,就也曾停留过。他去世已经好几年了,想起当初他对自己的奖掖提拔,音容宛在,我不由得鼻子有点酸酸的,又道:“我也曾听说过当年北方人来岭南卖履,血本无归的故事。说起周府君,当年曾做过我的主君呢,那可真是国家的栋梁啊!”我嗟叹了一声,又道:“这个亭舍,为什么叫‘鹄奔亭’,‘鹄奔’二字何意?”
      “原来使君是周府君的门生。”龚寿肃容道,“下吏太佩服了……这个亭舍的名字由来,下吏不知……不过听说早先叫鹊巢亭,什么时候改叫鹄奔亭的,就难说清楚了。”
      我“哦”了一声,用手指敲着床榻:“鹊巢这个名字太普通了。‘鹄奔’的‘鹄’字倒也没什么,只是加上这么一个‘奔’字……”我心里揣摩着,突然周身感到一丝凉意,这连我自己也感到古怪。这有什么呢?难道“鹄奔”两个字组合在一起,会有什么微妙的效果,以至于让我恐惧吗?我可不是个善人,这辈子杀人无算,是朝廷人人敬惮的酷吏。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最终得罪了权臣和阉宦,被下到这个鬼可以打死人的地方来当刺史了。我并不怕鬼,这倒不是我熟背了很多方术,知道禳解驱鬼的办法。而是因为我行事一向无愧于心,鬼如果有它们的道德操守,也根本没有理由对我怎么样。我下意识地加了一句:“可是,这里尽是乌鸦,哪里有什么鸿鹄奔来了?”
      龚寿憨厚地笑了一下,谄态毕现:“使君,乡野的土人,取名字只是图个吉利,不会管那么多的。”
      我沉默了一会,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院子里那口废井,井圈怎么用那么鲜红的石头砌成,可有什么缘故吗?”
      这个汉子迷茫地摇了摇头:“什么红石头?我不明白……使君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早点安歇罢?”
      “就是那个井圈,鲜红得像团火苗一样。”我加重了语气,“你怎么会不懂我说的话。”
      龚寿脸上愈加迷茫,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没有什么红石。两口井的井圈都是山石砌成的。这山上的石头都是灰色的,使君一定看错了。”
      我满腹狐疑,难道我真的看错了?也不是不可能。刚才我站在望楼上俯视院庭的时候,的确没发现有什么红色的井圈。可是究竟怎么回事,我的目力一向很好,现在不过四十三岁,也不算老,还能挽弓射箭,怎么会把颜色也看错?我挥了挥手,对龚寿道:“好吧,你先去歇息,明天早上再作计议。”
      龚寿恭敬地告退,我起身去隔壁房中看看任尚。他睡得昏昏沉沉的,耿夔说给他饮了热水,似乎好些了。我摸摸任尚的额头,感觉不算烫,又把把他的脉搏,沉稳有力,感觉应该没有什么事,就回到自己房间。我一个人躺在榻上,听着外面水漏滴水的声音,和桑叶拍动的声音交相辉映,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平时我都是非常容易安寝的,连梦都很少做,可能今晚忘记了做什么事罢。我突然想到,今天的日记还忘了写。我从来不忘在出行的路上记下每天的见闻,这也是每天就寝前的必做功课,今天真是糊涂,连这个都抛掷脑后了。我翻身起来,点亮油灯,铺开削治好的薄竹片,蘸了蘸墨汁,挥腕而下:
      〖余携两掾逶迤西行,天色朗润,薄暮抵鹄奔亭。亭有望楼,高数丈,登之可临观郁水,纡折似带,缥缈欲飞。此景殊佳,吾刺交州,自南海番禺而上五百余里,未之尝见。亭长龚寿,年可四十五六,谨愿朴厚,尚能称职。延熹元年九月卅日壬午。〗
      写到这里,我叹息了一声,又加了几句:
      〖吾弱冠出仕,迄今游宦廿余载,精力恒健。今岁虽少衰,未臻耋耄,竟目昏花矣,视黑为红。人言鬼色红,抑吾见鬼乎,将入于鬼族之前兆也。〗
      写到这里,我有点心灰意冷,扔下笔,倚着床栏思忖,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恍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长叹声:“唉!阿敞,二十年了,妾身终于等到你来了!”声音非常清晰,随即一张韶年女子的脸蛋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容颜皓洁,如池中之静莲,如窗间之淡月,柔情绰态,无可比方。她坐在我腿上,两条柔滑的手臂环着我的脖子,暂破樱桃,喃喃地在我耳边低语,语气中有着难以形容的嗔怪怨叹之意。恍惚中,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有了反应,一翻身将这个女子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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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 09:32: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秋霖遮驿路
      一夜睡得颠三倒四,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竟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天气陡然凉了许多,我换上绵衣,洗漱完毕,去堂上吃饭,发现多了一个人。他穿着暗红色的公服,看样子像一个县吏。见了我,马上紧跑几步,跪坐在我面前,稽首道:“小吏广信县仁义里许圣,拜见刺史君。”
      许圣,这个名字倒也大气。我笑着点了点头,他依旧低头跪着,嘴巴里又咕哝咕哝说了一大通,不外乎是一些惶恐拜见的话。这也正常,就身份而言,他和我这个刺史有着天壤之别,如此激动也在情理之中。我让他不必客套虚礼,坐直身体好好和我说话。
      他把脊背稍微扳直了一点,抬起头来,也是满脸谄笑,虽然这种谄笑令我不喜,但我仍能略去他的谄笑,看出他脸庞的英俊程度。苍梧还有如此英俊的男子,这让我有些惊异。我原以为,这里的每个人,除了中原来的官吏之外,都是短小而皲黑的未开化蛮夷。
      我和他聊了两句,虽然他诚惶诚恐,聚精会神,但我仍发现他的眼珠飞快地扫了两眼摆在我面前的食物,喉头也急速鼓了两下,好像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我知道那是涎水。对他这种小吏来说,我面前的食物足以让他产生这样的身体反应。亭舍里供应的食物是严格按照身份等级来分配的,像我这种人,一州的刺史,只要亭舍里有的食物,都必须给我拿出来。现在我的漆盘上就摆着一只整鸡,半条腊肉,葱、酱、盐、豉等调味品一应俱全,甚至连耿夔的盘子里,也有半条腊肉。而在许圣的面前,却只有一碗饭,一碗青葵,还有一碗红红的,在沿途的树上就能摘到的果子,调味品也仅有一点酱和盐,颇为寒碜。他只是当地县廷的一个普通小吏,秩级不过为斗食,当然只能享受这种待遇。
      今天我感到有点头晕,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受凉了,没有什么胃口。我把鸡撕成两半,一半给了耿夔,一半放在一个漆耳杯里,推给许圣:“许掾得无劳苦乎?如果不嫌弃,就请帮我把这些吃了罢,免得浪费。我年纪大了,食欲不佳。”说着,我还假装忧伤地叹了口气,当然不是真实的,人都有尊严,要行施舍,也得委婉一些。
      坐在堂上另一边的龚寿,和他身边那位陈无智,都不由得把脑袋往我这边移过来,望着许圣,脸上浮现出一丝艳羡。这也正常,虽然供给我吃的鸡肉等物品是他们给我烹煮的,但是,他们自己并没有享用的机会。因为这些食物都是从县廷送来,每样都有明确的文书记录,而且它们是怎样被沿途经过的官吏享用掉的,也必须有文书记录上报,私自食用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想想大家都是圆颅方趾的人,生在世上,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同,没有什么办法。
      许圣大喜过望,赶忙伏地称谢,然后也没有一点犹豫,用手指迅疾钳住那半只鸡就往嘴里塞,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还偷眼望我,似乎有些羞涩。我怕他不好意思,假装转过头去,和龚寿等人寒暄。龚寿向我解释道:“使君,这位许圣君,是县廷的书佐,奉令去外县递送文书,顺便办公事的,因为天晚,到我们亭舍歇宿。”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使君,没想到广信县的小吏竟长得这般漂亮罢!”
      我点点头,又问:“大概很晚才来罢。”我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个春梦,不由得意味萧索,我久已不梦见我的阿藟了,这不是说我已经不爱她,二十年过去了,我对她的爱从来没有减弱。我一直盼望能频繁梦见她,只是总不能如愿。没想到昨晚在这个偏僻亭舍,却会突然好梦逐人。那时大概正倚着床栏发呆,不知不觉睡着的,可以肯定,一定睡得很晚。
      龚寿道:“使君说得对,许君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昨晚又一直下着雨,他把衣衫都淋湿了,我赶忙燃起一堆火,才给他烤干。好在我们这里天气炎热,就算淋湿了衣服也不那么容易着凉。”
      这时许圣已经吃完了半边鸡,伏地谢道:“多谢使君的赐餐,使君,下吏还有紧急公务,要告退了。”
      我望着门外,道:“这么大的雨,你带了伞吗?”
      许圣望着屋外,有些迟疑:“昨天出来时天气晴朗,没有料到。”
      “那就等等罢,你送的文书限定几时?除送文书外,还有什么事情?如果不急,可否留下来陪刺史聊聊。”我突然有一种把他留下来的冲动,下着这么大的雨,反正也无事,不如呆在这个亭舍中,欣赏一下风景。这个许圣既然是广信县的小吏,长得又顺眼,不如留下他聊一阵,只怕可以了解更多的本地风物,这比将来和县令虚假的攀谈更为有用。
      他马上叩头道:“小人所去的县邑路程一百六十里,限时二十,除了送文书之外,也没什么别的要紧事,主要顺便采办一点当地布匹。既然刺史君有令让下吏留下问话,下吏敢不听从?”
      这小吏还颇乖巧,他说昨天午后出发,到今天差不多时间已经过去大半,按时办完公事是不大可能了。如果没有特别理由,将在任职纪录中记上一笔,影响升迁是肯定的。但是如果有我这个刺史命令他留下问话,则他不但不会受到上司斥责,还会由于和刺史有过亲密交谈而受到县吏们的尊崇。他应该算是命好了。
      我又和他们聊了会,雨仍旧没有停的迹象。我想不停也无所谓,大不了在这盘桓几日。任尚又喊腹痛,拉了几泡稀屎,躺在屋里歇息。他一向体壮如牛,大概是不适应交州的气候罢。只是一路过来还好,到这里才发作,有点可惜。
      这霪雨却勾起了我对故乡的回忆,我一时想去望楼上观雨,于是让龚寿给我们拿了几张席子,铺在望楼的楼板上。我让龚寿去忙自己的事,只和耿夔、许圣两人留下一起欣赏雨景。在雨中,远处的郁江又是一番景致,朦朦胧胧,如烟似雾。目光游转的时候,我看见亭舍的后面是一片山坡,坡上高低坐落着一个个圆形的土堆,杂草丛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坟墓,这种背景,为雨中的鹄奔亭平添了一丝阴郁,是谁决定把鹄奔亭建在这里的?那个当初下令建亭的官吏,一定也是个阴郁的人。
      许圣的精神似乎很不好,虽然满脸的喜悦,可是颜色却显得青白,没有一丝精神。我让他坐定,喝些热腾腾的茶水,笑道:“许掾一夜辛苦了,按照广信县过来的路途,你昨天晚上就应该路过鹄奔亭了,怎么今晨才到?”
      他惭愧道:“不瞒使君说,昨天走到半路,感觉有些迷路,东折西折,找不着方向,着急之下,不小心踩空,掉下了山坡,昏死过去。凌晨被雨淋醒,幸好手脚只是擦伤,没有大碍,但是又饿又困,幸好发现了这个亭舍。”
      我看见他手臂上确实有红肿的伤痕,想了想,说:“这样罢,你先去亭舍找个房间睡一觉,公务的事也不忙,将来县令问起,就说我叫你留下的,他如不信,让他移书给我。”
      他再次重重点头:“下吏听从使君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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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 09:33:1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茕吏苦漫游
      喝完两壶茶,我感觉出了点微汗,身体清爽多了。很多人谈起快乐来,都会举出封侯拜爵、洞房花烛之类俗套的例子,殊不知身体由不适而陡然变得清爽,这种快乐也是值得一提的,因为它在病痛之苦的折磨下突如其来,给人的惊喜更加突兀,虽然人很快也会将之忘却。
      雨仍旧毫无止歇的迹象。苍梧郡确实多雨,比我的家乡庐江郡还要厉害得多,整个一天就没停过。这给了我充足的时间,百无聊赖中,我把整个亭舍都转了一遍。如果完全依从自己的本性,在这里当个亭长的确很合我的脾胃。苍梧郡方圆广阔,人烟稀少,在大汉也算微不足道的郡,往来公文不多,在内郡一般十里就要置一个亭舍,在苍梧郡内,距离一般要加倍。除此之外,按照律令,交通不便的山区,亭舍之间的距离可以更加宽松。这个亭舍符合上述所有偏僻亭舍的条件,前不挨村,后不着店,静谧得有点恐怖。在这里生活,喜好热闹的人是会觉得很痛苦的。
      白天我坐着没事,又转到那个井圈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大概我的眼睛真出了问题。转累了,又和龚寿对坐聊天,随意道:“鹄奔亭有没有什么特异之处?我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寻常。”
      龚寿的回答让我惊讶:“使君说得是闹鬼的事罢,下吏也曾听过这种传说,不过,恐怕都是些不稽之谈。下吏在这个亭舍待了两年了,从来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他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我们苍梧郡多雨,天总是阴沉沉的,适合产生这种传说罢!”
      这时我又突然想起昨晚的事,为什么会突然梦见阿藟,倒不是我相信真有什么鬼神,更不是相信我住的屋子会有问题。也许这种凄恻的风景,和二十多年前阿藟失踪的那天比较相似罢。鬼神,我是不很相信的,当然也不是完全不信。我平时也谈鬼神,因为不想显得太标新立异。我对鬼神的疑虑,在于看不见它们有存在的迹象。多年来,我见过无数的人死在官吏的鞭笞之下,却从未见过有官吏因此遭到鬼神的报复。哪位将军的立功,不是以成千上万的士卒枯骨为代价的?也未见对他们的命运有什么影响。有人还常常举出吴起、商鞅、白起、蒙恬、项羽的例子,来向我证明多杀伤者不祥的道理,我向来嗤之以鼻。他们的确杀了很多人,如果真有天理的话,他们确实该遭到报应。他们的结局也确实不妙,几乎都不得善终。可是他们之所以能被后世人记得,只是因为他们不得善终这个结果,而不是因为他们杀戮太多而遭到报应本身。事实上,世间曾经有太多的暴君昏君杀戮无度,也得以终享天年。古往今来,最有名的暴君当属秦始皇了,可是他就一直活得好好的,至今还被无数百姓奉为神明。人们常常掩耳盗铃,只记住几个极端例子来自我恐吓,完全是庸人自扰。而百姓之所以奉暴君为神明,也是人自身的劣根性所致,我对此一点都不同情。我曾经鞭笞过很多人,他们反而到处称颂我的不杀之恩;而有些我对之比较客气的竖子,却四处说我仁厚得像个妇人。你说人是不是普天下当之无愧的贱货,当然,我自己和少数人除外。
      “闹鬼的事,我倒没有听说过。”我道,“不过,昨晚……”
      龚寿望着我的脸,等着我往下说,我突然没了兴致,说:“没什么,你去忙你的罢。”
      我当然不想对一个山间亭舍的亭长说我妻子的事,尽管我很想把昨晚望外的喜悦与人分享,同时也想把由此而生的疑惑与人共析。傍晚的时候,雨开始渐渐止歇,不久来了两个穿着賨布衣服的当地百姓,敲门进来,说是载了一些当地产的果子,正巧路过,问亭驿是否需要买一点。龚寿好像很急切似的,挥手叫他们走开,说不买。他们有点不甘心,发现我在庭院里,看我的衣饰,知道身份不凡,又上来拜见。我觉得他们还比较乖巧,和颜悦色地抚慰了一番,又买了他们一些果子,他们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过了一会,许圣又来拜见,他睡了一天,总算恢复了精神,我见他的脸色比早上好得多。拜见我之后,他声称,既然雨停了,还是出发去办公事的好,免得白耗国家薪俸。我喜欢这小吏的敬职奉公,也不再说什么,慰勉了他几句,目送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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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 09:33:41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美人来投宿
      于是又在鹄奔亭住了一夜,任尚依旧生着病,不过比起先好多了。他挺不服气,觉得自己身体壮实,没理由会病倒。我笑他自以为是,又一块聊了一会儿,我回房睡觉。晚上仍旧睡不好,只能盯着银亮的窗口发呆,大概是大雨初霁,天色变得澄净,月光出来了。房间的墙壁上全是桑树淡黑色的影子,不住地摇动,倏忽来去,疾如脱兔,好像怕人去捉它似的。我很想快点睡着,又能够梦见阿藟,可是这晚未能如愿,只做了一些奇怪碎片似的梦,还有些恐怖。有一个场景是,我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家乡,庐江郡居巢县空桑里的故居,梦中的我还是个七八岁的童子。时间大约是夏日的一个下午,母亲又在一户人家帮佣洗衣,我坐在她身边无精打采,不时地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她终于焦躁了,说还没影,命我自己先回去睡午觉。我见她还有大盆衣服要洗,一时半刻确实回不去,自己又困,只好顺着他人屋脊和道边的苦楝树,躲避着火辣辣的太阳光,一路往回走。穿过自家茅草搭筑的厨房,走到堂门前,竟然发现堂上有把扫帚一摇一摆,在自己扫地。我吓得要命,但可能因为在梦中的缘故,没有转身就跑,而是壮胆拣起一块石头扔过去,那扫帚在空中停了一下,好似正在四处张望,又陡然快速移动,倚在旁边的墙壁上静止如初。我终于被这个梦吓醒了,额上满是汗珠,不住地喘气,好在望望窗口,已经是蒙蒙亮,差不多到了清晨。
      吃饭的时候,任尚说他的病基本好了,他吃了很多饭,又骂骂咧咧,说了大堆这个鬼地方的不是,竟让他这样的人也会生病。而且尤其对耿夔不服气,因为他要比耿夔强壮许多。耿夔笑话他外强中干,他笑耿夔命贱好养。看着他们生龙活虎地相互取笑,我也很欣喜。天气又是阴阴的,但没下雨。午后的时候,我们也想出发,可是才驾好车,雨水又滴答滴答地落下来。我望望天色,乌云像块厚薄不均匀的破布一样罩在头顶上,看来雨一时不会停,此刻道上都是泥泞,行走不易。我的安车虽然也有蓬顶,但是碰到大雨,只怕也不济事。耿夔建议不如再等等看,万一路上遇雨,只怕任尚再次生病。我觉得也有道理,只好再次打消了出发的念头,重又回到亭舍。
      因为做了噩梦,心情不好,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龚寿安慰我道:“使君不要心焦,我们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住久了,使君就习惯了。”
      他大概以为我是担忧雨的不停,我望着他张惬意满足的笑脸,心情逐渐的好了。人应该知足常乐,像他,虽然这把年纪只是一个亭长,可是似乎从来不抱怨什么。我喜欢这种不过于热衷升迁的官吏,干脆放下身份,和他更加随意地谈起天来,这才知道,原来他在高要县还是户富足的人家,通过种橘树,发了点财。有几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在当地算是望族。高要县盛产橘,有朝廷设置的橘官官署,这点我是知道的。我于是饶有兴趣地问他,既然家境殷实,为什么会到这偏僻小亭当个亭长,在家里颐养天年不是很好吗?
      “不瞒使君说,下吏有点迷信”,他有点不好意思,“曾经有个巫师给下吏卜筮,说下吏四十五岁的时候,不能在家居住,必须在外躲避三年,否则会有血光之灾。下吏寻思着与其在外漂泊,不如寻个小吏的差事做做。恰巧听说郡中的鹄奔亭建在半山,人烟稀少,风景幽深,就干脆带着家仆来这里静住几年,既可以躲避灾祸,压塞凶咎,又可以为君上尽点忠心。”
      我觉得很荒诞,又不得不被他的真诚所感动。早就听说越人俗好巫祀,崇信鸡卜,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对鬼神我虽然一向敬而远之,有时甚至觉得比较无聊,但也没有强制别人不信的理由。信仰什么都不要紧,只要一心向善,忠于朝廷,那就无可无不可。龚寿因为敬顺鬼神,因此自愿来到这偏僻小亭任职,虽不能说高风亮节,至少也是替当地县廷解决了一个难题。寻常官吏显然不会愿来这个偏僻地方受罪的。而且,他把自己的仆人陈无智也带了来当亭父,同时解决了县廷物色亭父的问题,可谓一举两得。
      “君在这个荒僻之地任职,会不会害怕?”我想了想,又问道。一般来说,除非孔武有力的壮汉,加之不得已,一般人都会尽力避免去乡亭任职,尤其是这山高静僻之处,如果让我在这里只带着一个傻子奴仆当亭长,我也会有些不安的。
      龚寿笑了笑:“多谢使君关心,使君刚来交州,还不熟悉情况。敝地民风淳朴,敬奉鬼神,少有劫盗,县邑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城里的那些富户都没有人觊觎,何况我们这种乡野小亭呢?何况汉法严厉,劫掠富户倒也罢了,敢于攻击国家亭舍,与谋反无异,谁又会冒着全家杀头的危险,干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呢?”
      这个汉子还真能说的,我心想,他称颂本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却没有归之于朝廷德化,只说是民风淳朴,也让我快意。那班朝廷的腐儒天天说什么大汉德化之美,皆当为儒术之功,完全是罔顾事实。德化之美,美在何处?要是真的很美,就不会有外戚跋扈,宦官专权的事了,我这个一向耿直的人,又怎会莫名其妙地被贬到交州?
      我和龚寿又畅谈了一会,直到差不多没什么可聊的了,我又和耿夔重新爬到望楼上,看了一会风景,谈了谈到任后将做的事。雨仍旧下个不停,而且越发的大了,从望楼上看,到处都灰蒙蒙的,雨丝填满了天际,极目望去,一片晶莹剔透,没有一丝空隙。远处的郁江甚至都看不清楚,天色又渐渐黯淡了下来,这时耿夔突然指着下面对我说:“使君,你看。”
      我们所在的望楼,可以俯视亭舍墙外的大路,如果有可疑人经过,立刻就可以发现;有可疑人敲击亭舍的大门,更可以事先警觉。按说这个亭舍,应该随时派一个人在楼上巡视,以备非常。当初建望楼的用意,大概也是为此罢。我猜原先是配备了这个人手的,只是大概如龚寿所说,苍梧民风纯朴,少有贼盗,才裁撤的罢。
      此刻,耿夔指给我看的是朝着亭舍方向走来的几条人影,总共四个,包括一个小孩,两个女子,加上一个老父。其中那个老父推着一辆鹿车,车上盖着暗黄色的油布。两个女子中,粗壮的那个抱着一个小女孩,柔弱的那个,肩上则背着什么东西。四个人身上虽也披着油布,但裙摆紧贴在腿上,显然全身都湿透了。雨下得如此之大,那点油布是不足以掩体的。我看见他们的脑袋朝向亭舍,停住了脚步,好像互相商量了几句,然后推车上坡,来到亭舍前,啪啪啪地敲门。寻常时日,亭舍门白天一直是开着的,今天下着瓢泼大雨,所以连门都懒得开,也算是为了安全。傻子陈无智大概正在烧饭,厨房的烟囱炊烟袅袅,不理会漫天的雨丝。在此荒郊野外,这点人间气息似乎显得有些诡异。一般来说,吃完晚饭,聊一会我们就该就寝,躺在床板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等待第二天的黎明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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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 09:34:0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薄暮的山间,虽然有雨声作为遮挡,敲门的声音仍特别响而凄清。
      这几个人不是官吏,按照规矩,不应该让他们进入亭舍。国家设立亭舍,是为了方便过往官吏住宿和文书投递的,如非特殊情况,普通百姓不享有这项权利。但现在天快黑了,又下着大雨,这么孤苦伶仃的几个人,又怎么能拒之于外呢?
      耿夔问我:“使君,是不是放他们进来?”
      我正要吩咐他去让龚寿开门,却看见龚寿已经撑着一把金黄色的油伞,跑到院子里,隔着院门大喊:“什么人,请报上姓名爵位官职,有何公事,可有州、郡、县官署准许居留亭舍的文书?”
      那个老父嘶哑着嗓子叫道:“报告亭长君,小人是广信县百姓,原住高要县孝义里,因为投奔亲戚,想迁居广信县合欢里,有高要县廷发给的迁徙文书。小人等不是奸人,请亭长君发发善心,让小人父女几个在此歇宿一夜,至于宿食费,小人是一定会给的。”
      他的声音非常大,我听得很清楚。我看见龚寿迟疑了一下,又大声道:“不行不行,不是我曹不讲仁义,只是律令规定,非来往官吏,一律不能接待。尤其像我们这种山野小亭,存储的粮食不多,位置又很险要,不敢随便留陌生人居宿。”
      老父无奈地望着身边的两个女子,这时,那个肩上背着东西的女子,穿着一身雪白,也柔声叫道:“亭长君,请开恩放我们进去罢。我曹也知道朝廷律令,只是现在情非得已,朝廷一向爱民如子,特殊情况,也不是不能通融的。我曹带有一个女童,她已经被雨淋得生病了,请亭长君开恩,妾身给亭长君道谢了。”虽然隔得远,又有雨声的遮蔽,她的声音仍然很清楚,特别好听,像黄莺的鸣啭,听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龚寿挠挠头,好像颇为踌躇,并把头转向我所在的望楼,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耿夔也劝我道:“使君,这女子一家可怜,不如让他们进来避雨。”
      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会做恶人呢。于是我站了起来,攀着望楼的栏杆,大声道:“龚君,让他们进来罢!”
      有了我这句话,龚寿不再犹豫,麻利地打开了亭舍的门,还殷勤地帮他们把那辆鹿车抬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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