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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宋慈洗冤笔记》比大宋提刑官更曲折的宋慈探案,作者:巫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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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7 09:42:2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宋慈正要回答,斋舍外忽然脚步疾响,一人飞奔而入,是许义。许义一见宋慈,忙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宋大人,你快……快去一趟大狱!”

    宋慈见许义神色极为着急,问他出了什么事。

    “吴大六翻……翻供了!”

    “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义匀了一口气,将吴大六翻供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来今天一早,元钦到大狱里提审吴大六,吴大六一见元钦便翻了供,不但不认他昨晚亲自画押的口供,还说除夕那晚他是受了辛铁柱的指使,才故意在纪家桥撞倒了轿夫。昨晚吴大六是宋慈抓去的,口供也是宋慈录的,元钦叫许义来通知宋慈即刻去提刑司大狱。

    宋慈知晓了事情原委,不作耽搁,立刻跟随许义前往。

    一进提刑司大狱,许义领着宋慈直奔刑房,元钦正等在这里。

    刑房中摆满了各种刑具,是大狱中专门用来审讯囚犯的地方。宋慈一到,元钦便让狱吏拿出吴大六签字画押的新供状。宋慈看过新供状,吴大六不但指认辛铁柱指使他冲撞轿夫,还声称他与辛铁柱素不相识,是除夕那晚他经过纪家桥时,忽然被辛铁柱叫住,辛铁柱以五贯钱作为报酬,将轿子指给他看,让他去冲撞轿夫,拦停轿子。他问为何要拦轿,辛铁柱不答,只问他做不做,不做就另找他人。他本就急缺钱用,是以没多想便照做了,他没想到辛铁柱这番安排,竟是为了掳劫轿中孩童。

    “宋慈,昨晚你是怎么审问的?”元钦的语气中隐隐含有责备之意,“你已是提刑干办,当知刑狱之事关乎人命,须毫分缕析,实得其情。你不讯问究竟,对证清楚,怎可让人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宋慈放下新供状,没有回答元钦的问话,而是叫来昨晚值守大狱的狱吏,问道:“昨晚我离开后,可有人来狱中见过吴大六?”

    狱吏摇头道:“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吗?”

    “小的昨晚值守了一夜,从头到尾没合过眼,宋提刑走后,一直到今早元大人来提审人犯,其间再没人来过大狱。”

    “宋慈,”元钦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吴大六昨晚明明已自承其事,此后又没见过其他人,何以一经元大人提审,便突然换了一番说辞?”

    元钦微微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大六一夜之间突然翻供,未免奇怪了些,不知是他自己所为,还是受了他人指使。”宋慈道,“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元钦原本一直坐着,这时忽然站起身来,神色严肃,语气更加严肃:“你说这话,难道是认为我指使吴大六翻供?宋慈,你……”不等他把话说完,宋慈已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刑房,只留下他杵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瞪着眼。

    元钦愣了片刻,朝许义使了个眼色。

    许义会意,忙追出刑房,见宋慈已沿着狱道走远,紧赶几步追了上去。

    宋慈走到狱道深处,来到关押吴大六的牢狱外。

    隔着牢柱,宋慈打量吴大六。吴大六昨晚被关入大狱时,整个人神色惶惶,又急又躁,然而只过了一夜,此时的他躺在牢狱里,却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为何突然翻供?”

    吴大六斜目一瞧,见是宋慈,道:“哟,是大人来了。”慢悠悠地坐起身,“大人刚才说什么?”

    宋慈语气不变:“为何突然翻供?”

    “瞧大人这话说的,我哪里是翻供,我是实话实说。”吴大六慢条斯理地道,“难道说实话也犯法不成?”

    “你冲撞轿夫,当真是受辛铁柱指使?”

    “是啊。”

    “昨晚抓你时,你为何不说?”

    吴大六看了宋慈和许义一眼,道:“大人,昨晚那姓辛的和你,还有这位差大哥,你们一起来抓的我,我以为那姓辛的也是官府的人,哪敢当面指认他?我进来后才知道,原来那姓辛的也是囚犯,还是掳劫孩童的凶犯,那我当然不能隐瞒了,要不然被他连累,我岂不是跟着白受罪?”

    “辛铁柱不找别人拦轿,为何偏偏找你?”

    “这我怎么知道?你要问就去问那姓辛的。我还奇怪呢,我又不认识他,他干吗找我?”

    “你突然翻供,可是受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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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7 09:4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吴大六站起来道:“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你却总怀疑我,就因为我捡了一块玉佩,说的话就不可信了?元大人问我时,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是那姓辛的给了我钱,叫我去纪家桥拦轿子,又假装把我抓住,绑在桥柱子上,故意不绑牢,好让我乘乱逃走。我当时心想拦一下轿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照做了,哪知他是要掳劫轿中孩童啊。我若是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

    “我问你突然翻供,可是受人指使?”

    吴大六瞪眼道:“你这人……”

    许义喝道:“吴大六,好生说话!”

    吴大六瞧了许义一眼,一屁股坐回狱床上,歪头看向一旁,道:“没人指使。”

    “那五贯钱呢?”宋慈问。

    “什么五贯钱?”吴大六愣了一下,忽然一脸恍然大悟状,“你说那姓辛的给的钱?早花光了。”

    “花在何处?”

    吴大六迟疑了一下,道:“找姑娘去了。”

    “哪里找的姑娘?”

    “就是那个……叫什么楼……对,熙春楼。”

    “哪天去的?”

    “隔天就去了。”

    “正月初一?”

    “对,就是初一。”

    宋慈盯着吴大六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可知你本无罪行,若是捏造口供,一旦查实,反要治你诬告之罪。”

    “我本就是良民一个,我诬告谁?我倒想问问大人,昨晚凭什么抓我?你们这些当官的,成天不干正事,就知道欺压良民……”

    许义喝道:“吴大六,嘴巴放干净点!”

    宋慈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吴大六瞧着宋慈离开,嘴里嘟囔着脏话,回到狱床上,头枕双手,重新舒舒服服地躺下。

    宋慈没有出牢狱,而是立刻去见了辛铁柱。

    辛铁柱不知道吴大六翻供一事,还以为宋慈是来释放自己的。

    “辛公子,昨晚我离开后,可有人来过狱中?”提刑司大狱规模不大,只有一条狱道,关押吴大六的牢狱在狱道的深处,倘若有人入狱见吴大六,必然要从辛铁柱所在的牢狱外经过,所以宋慈才有此一问。

    “今早狱吏来过,将那窃贼押走了,不久又押了回来。”

    宋慈知道那是元钦提审吴大六,问道:“在此之前呢?”

    辛铁柱摇头道:“没人来过。”

    昨晚值守的狱吏说没人来过狱中见吴大六,宋慈不敢轻信,可辛铁柱也这么说,那就不可能是假的。宋慈暗暗心想:“吴大六说的若是实话,他是受辛铁柱指使拦截了轿子,就算不知情,也是帮凶,他应该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治罪才是,可他方才说话时是何等的有恃无恐,似乎知道自己绝不会被定罪。如此看来,他突然翻供,十有八九是受人指使,而且保证他不会受到牵连。从昨夜到现在,见过吴大六的人,只有今早提审他的元大人,那么这指使之人,只可能是元大人。若真是如此,元大人为何要栽赃陷害辛公子呢?”思虑至此,他问辛铁柱:“你以前认识元大人吗?”

    “不认识。”

    “稼轩公呢?他可认识元大人?”

    “我爹赋闲在家二十多年,从不与朝中官员来往,也没来过临安,应该不认识。”

    宋慈点了点头,向辛铁柱说了吴大六翻供一事。辛铁柱一下子变了脸色,额头上青筋凸起,一把抓住牢柱:“那狗贼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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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7 09:42:53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必着急。”宋慈知道辛铁柱是被冤枉的,倘若真要拦截轿子,以辛铁柱的勇力,自己轻而易举便可做到,何必另找他人?更别说辛铁柱与吴大六素不相识,找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拦截轿子,就不怕事后追查起来,自己会被这人指认吗?“你且安心待在狱中,切莫生事。”宋慈道,“吴大六说收了你的钱,花在了熙春楼,我待会儿便去熙春楼查证。”

    辛铁柱听了这话,怒色稍缓,放开了牢柱。

    在去熙春楼查证之前,宋慈还要在大狱中见一个人——韩㣉。

    韩㣉早已在狱中醒来多时。

    宋慈原以为以韩㣉的脾性,酒醒后定会将提刑司大狱闹得天翻地覆,然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韩㣉醒来后竟不发一言,没有任何闹腾。许义告诉宋慈,今早元钦提审吴大六之前,曾特意去见过韩㣉,可韩㣉压根不把元钦放在眼里,对元钦不加理睬,还说他今天就在狱中不走,除了宋慈谁也不见。

    宋慈来到关押韩㣉的牢狱外。

    韩㣉半躺在狱床上,背倚墙壁,右脚跷在左膝上,时不时抖动几下,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样子。见宋慈来了,他冷哼一声,双脚互换,右脚放下去,左脚又跷了上来。

    “韩㣉,”宋慈道,“听说你只见我?”

    韩㣉慢悠悠伸了个懒腰,道:“冤有头,债有主,把我关进来的是你,当然要你当面来求我,我才肯出去。”

    “谁说你可以出去?”

    “我爹是谁,不消我多说了吧。我被关在这鬼地方,你觉得我爹会坐视不管?我敢拍着胸口说,今日之内,我爹一定会派人来接我出去。你现在跪下向我赔罪,还不算晚,等接我的人来了,我就跟着出去,不为难你。不然我一直待在这里面,就是不走,看我爹到时怎么收拾你。”

    “你自认罪行,在你嫌疑未清之前,哪怕是韩太师亲自来了,你也休想离开这里。”

    “我自认罪行?”韩㣉道,“我认了什么罪?”

    “杀害巫易,掳走杨茁。”

    “我几时认过?”韩㣉语气一扬。

    “昨晚在习是斋,你亲口承认,在场学子俱为见证。”

    韩㣉冷笑起来:“醉话也能当真?就你这样查案,还当什么提刑官?我爹居然提拔你办事,我看他是真老了,眼睛不中用了。”

    “四年前腊月二十八日夜里,到二十九日清晨,这段时间,你人在何处,做过什么?”

    韩㣉一脸莫名其妙:“我有让你问问题吗?”

    “虽说时隔四年,但那是你去杨家迎亲的前一晚,也是巫易死的那一晚,你应该还有印象。”

    “你问我,我就答,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别说是这小小的提刑司,就是大理寺,是刑部,我也不放在眼里。一个狗屁干办,真当自己有多了不起。你现在老老实实给我跪下,好言好语地求我,我心中这口气顺了,说不定能饶了你。”

    宋慈仿佛没听见,道:“四年前那一晚,你到底身在何处,做过什么?”

    韩㣉不可思议地笑了:“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说着悠然自得地抖起了腿,对宋慈的问话置之不理。

    宋慈神情依旧,语气依旧,问题也依旧,接连问了三遍。韩㣉只是冷笑,不加理会。宋慈不再发问,就那样站在牢狱外,隔着牢柱,看着韩㣉。

    韩㣉见宋慈一直不走,反而一直盯着自己,道:“你杵在那里做什么?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吗?”

    “不错,我在等接你的人来,我要看看你今天如何出这提刑司大狱。”

    韩㣉唰的一下变了脸色。他已经很久没遇到敢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的人了。不过怒气只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很快恢复了冷笑:“那你可要等好了,把眼睛睁大了,好好地看着!”

    宋慈心知肚明,一旦韩㣉离开提刑司大狱,再想找这位膏粱子弟问话,只怕就没这样的机会了。韩侂胄只有韩㣉这一个儿子,说不定真会派人来干涉刑狱之事,甚至直接从狱中接走韩㣉。在韩㣉接受讯问、撇清嫌疑之前,宋慈决不能让其轻易离开提刑司大狱。

    韩㣉所料不假,韩侂胄当真派人来了,而且就在他与宋慈对峙之际,派来的人便赶到了提刑司大狱。

    来人是夏震,只不过他这一次没有身披甲胄,而是穿着常服,在狱吏的指引下,来到了关押韩㣉的牢狱外。

    韩㣉一见夏震,顿时一脸得意,从狱床上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到牢门前。

    “开门啊!”见狱吏没有掏钥匙开牢门,韩㣉不耐烦地吼道。

    狱吏没敢吱声,抬眼瞧着夏震。

    夏震向韩㣉行了礼,道:“公子,太师有话,命我带给你。”

    “什么话?”韩㣉道。

    夏震示意韩㣉挨近,然后隔着牢门,在韩㣉耳边低语了几句。韩㣉面露讶异之色,道:“我爹真这么说?”夏震点了点头。

    韩㣉难以置信地看着夏震,又用同样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了一眼宋慈,只因夏震带给他的话,并不是要释放他出狱,而是韩侂胄得知他到太学闹事被宋慈抓捕后,已将跟随他前去闹事的几个家丁杖责一顿,统统逐出家门,还叫他安安分分地待在狱中,说宋慈是奉旨查案,一切听凭宋慈处置。

    夏震转达完后,向宋慈道:“宋提刑。”

    宋慈不知夏震有何指教,向夏震见了礼。

    “查问巫易亲友一事,已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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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7 09:43:16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原以为查问巫易亲友一事,少说也需数日,没想到只短短两日便有了结果,道:“这么快?”

    “史大人吩咐办的事,自然缓不得。”夏震道,“我派人通知蒲城县衙查问巫易亲友,一得结果,立刻回报,来回都是急脚递,不敢有一刻耽搁。”

    大宋境内的驿馆传递一向分为步递和马递,急脚递是发生十万火急之事时,譬如边关传送军事急报,方可动用。宋慈知道,史弥远是礼部侍郎兼刑部侍郎,没有动用急脚递的权力,这应该是韩侂胄的意思。宋慈拱手道:“有劳了。”又问:“结果如何?”

    “据巫易亲友所言,巫易从小到大,胸肋处从未受过伤。史大人怕耽误宋提刑查案,命我即刻前来告知。”

    宋慈道:“多谢了。”有了夏震的这番查证,再加上杨菱的证词,巫易肋骨上的那处血荫,足可见是其死前受的伤,亦即巫易不是上吊自尽,也不是纵火自焚,而是被人用利器杀害。

    夏震受韩侂胄和史弥远之命,分别向韩㣉和宋慈传话,此时任务完成,向韩㣉道了声:“公子,告辞。”他一刻也不停留,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夏虞候,你别走啊!”韩㣉抓着狱门,眼睁睁地看着夏震走了。韩㣉在狱门处待了片刻,目光一转,见宋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许义则一直看着自己,他没来由地瞪了许义一眼,骂道:“驴球的,看什么看?!”一句突如其来的喝骂,令许义面有怒色,却又不敢发作,只好移开视线。韩㣉一口唾沫啐在地上,回到狱床上躺下,又跷起脚来抖动,只不过这一次抖得飞快。

    宋慈虽不知夏震向韩㣉转达了什么话,但见韩㣉这般神情举止,也能猜到韩㣉多半指望不上韩侂胄派人接他出狱了。宋慈也不多说什么,就那样站在牢狱外等着。

    韩㣉抖了好一阵子脚,忽然一骨碌坐直,盯着宋慈,毫不掩饰怨恨的眼神,道:“你方才问我什么?”

    宋慈知道韩㣉终于肯开口了,于是重复先前的提问,道:“四年前你去杨家迎亲前一晚,也就是巫易死的当晚,你人在何处,做过什么?”

    韩㣉口气极不耐烦:“我想想。”顿了片刻,道:“我吃花酒去了。”

    “迎亲前一晚,你还去吃花酒?”

    “怎么?不可以吗?”韩㣉鼻孔一翻,“我做什么,我爹都不敢管,你管得着?”

    “你在什么地方吃花酒?”

    “熙春楼。”

    宋慈心里暗道:“又是熙春楼。”问道:“可有他人为证?”

    “你不是提刑吗,自己不会动脑子想想?熙春楼的鸨母,还有陪酒的姑娘,都可以为证。”

    “陪酒的是哪位姑娘?”

    韩㣉烦躁不已:“你还要问多少问题?”

    宋慈语气依旧:“是哪位姑娘?”

    韩㣉暗暗骂了句“驴球的”,应道:“熙春楼的头牌,好像是叫关盼盼。”

    宋慈不由得微微凝眉,只因他想起在杨宅查案时见到过这位关盼盼,是三年多前杨岐山从熙春楼赎身后所纳的妾室,也是离奇失踪的杨茁的生母。他又问韩㣉:“当晚你可曾去过太学岳祠?”

    “大晚上的,我去岳祠做什么?”

    “你去没去过?”

    “没去过,我只是回家时从太学外路过。”

    “当晚你可曾见过巫易?”

    “没见过。”韩㣉停顿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我从太学外路过时,倒是看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那个成天跟在巫易身边,戴高帽子的小子。”

    “戴高帽子?”宋慈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你说的是东坡巾?”

    韩㣉瞧着宋慈的头顶,冷笑道:“不错,就是太学里那些穷酸学子才会戴的东坡巾。”

    太学学子大都身穿青衿服,头戴东坡巾,宋慈亦是如此,此时也正戴着一顶东坡巾。他知道韩㣉这话意在讥讽他,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他想起真德秀提及琼楼四友时,说琼楼四友中的李乾因为个子太矮,成天戴一顶比旁人高一大截的东坡巾,以显得自己身高与旁人无异。“你说的这个人,”宋慈道,“是不是叫李乾?”

    “记不得了,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你当时看见他在做什么?”

    “他从太学中门出来,埋着头,从我身边走过。他走得很快,鬼鬼祟祟的,和巫易那驴球的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当时我心情不好,他一个穷酸学子去哪里,我管他做甚?”

    “你再想想。”

    韩㣉很不耐烦地想了想,道:“我是从前洋街东面过来的,他从我身边走过,那就是往东边去了。”

    “当时是什么时辰?”

    “时辰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到家时,天已经快亮了。”

    宋慈心下默默计算了一下太学到韩府的距离,心里暗道:“韩㣉回到韩府时天已快亮,那他路过太学时,应该是在五更前后。”又问:“当时岳祠可有起火?”

    “没起火。”

    “你没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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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7 09:43:3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当我眼瞎吗?”韩㣉道,“岳祠就靠着前洋街,我从前洋街上过,起没起火,我会看不见?”

    宋慈知道四年前那场大火几乎将岳祠烧成灰烬,那么大的火势,韩㣉从一墙之隔的前洋街上经过,不可能看不见。大火是在天亮前烧起来的,那就是说,韩㣉路过太学后不久,岳祠便起火了,也可以说,李乾从中门离开太学后不久,大火就烧起来了。这不禁让宋慈倍感疑惑,当晚李乾明明在上半夜与何太骥发生争执后,已经一气之下退学离开了,真德秀说李乾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倘若韩㣉没有撒谎,那晚李乾就是瞒着真德秀他们偷偷回的太学。李乾从中门离开太学时,为何低头疾行,显得那么鬼鬼祟祟?中门离岳祠不远,岳祠的大火,以及巫易的死,莫非真是李乾所为?

    宋慈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韩㣉:“你为何心情不好?”

    韩㣉一愣:“什么心情不好?”

    “你方才说,当晚看见李乾时,你心情不好。”

    “我那是为迎亲的事烦躁。”

    “为何烦躁?”

    “你查案就查案,我为什么烦躁,与你查案何干?”

    “到底为何烦躁?”

    韩㣉被宋慈一番讯问下来,对宋慈这种油盐不进的问话风格倒有些见怪不怪了。他白了宋慈一眼,道:“我现在才是真烦躁,烦躁得要命!”顿了一下,又道,“我不想娶杨家那女的,我爹非逼着我娶,你说我烦不烦躁?”

    “你不想娶杨菱?”宋慈道,“为何?”

    “为何?”韩㣉冷冷一笑,“像她那种成天骑马招摇过市,还拿鞭子抽人的悍女泼妇,谁会喜欢?外面大把娇柔可人的姑娘,娶谁不好过娶她?再说娶亲有什么好,我就是不想娶。”

    “可据我所知,是你执意要娶杨菱。”

    “谁说的?”

    “你曾深夜堵住杨菱家门,不让她回家,还说迟早要她叫你官人。”

    “这种事你居然知道,是不是杨菱告诉你的?”韩㣉呸了一声,“这臭娘儿们,当年她撞断我腿,我都没跟家里人说,她居然什么都往外说。我堵她家门,要她叫我官人,只是吓唬吓唬她。娶亲一事,是我爹逼我娶的,她还不知道好歹,居然当着我的面划花自己的脸。不过那也好,我正好名正言顺地退亲,要不然成天对着她那张破脸烂脸,真不知该有多糟心。”

    宋慈厌恶地皱了皱眉,但他没多说什么,继续问:“你回家路上,除了李乾,可还有遇到过其他人?”

    “没有。”

    “这么说来,你经过前洋街时,是否进过太学,是否去过岳祠,除了李乾,没别的人能证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还真怀疑是我杀了巫易?”

    “不错,当晚岳祠火起,巫易被杀,是在五更前后,恰好是你途经太学之时。你偷偷进入太学,赶到岳祠杀人纵火,并非没有可能。”

    “巫易明明是自杀,与我有什么干系?”韩㣉道,“我说过了,当晚我去熙春楼喝花酒,鸨母和关盼盼都可以为证。再说了,我怎么知道那么晚了,都已经五更了,巫易还会在岳祠?”

    “岳祠起火、巫易被杀的那段时间,你已经离开了熙春楼,鸨母和关盼盼正好可以证明你有作案的时间。你知道巫易五更还在岳祠,那可以是你约他五更在岳祠见面。”

    韩㣉冷冷发笑,道:“就因为我在习是斋大闹一场,招惹了你,你就铁了心要栽赃我是凶手,是吧?”

    “你平日里来来去去,要么呼朋引伴,要么家丁跟着,为何偏偏那一晚吃花酒是独自一人?临安城内有那么多喝花酒的地方,你为何偏偏选择要途经太学的熙春楼?你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在天亮前那段时间离开熙春楼,为何?”

    “哪有那么多为何?”韩㣉道,“我韩㣉一不缺钱,二不缺女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杀他一个巫易,能得什么好处?就算我真要杀他,用得着这么处心积虑,亲自动手吗?你未免太小看我韩㣉了。”

    “巫易处处与你作对,你杀他不为好处,只为泄愤。”

    “我是很讨厌他,他跟我作对一次,我就带人揍他一顿,每次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揍他,就是要当众羞辱他。你大可去找当年的太学生问问,还有太学里那些学官,你尽管去问,看看是不是这样。我揍他不假,可你说我杀他,为他这种人背上命案,”韩㣉冷哼一声,“他巫易配吗?”

    “那除夕当晚,杨茁失踪之时,你为何出现在纪家桥附近?”

    “我恰好路过那里,难道不行?”

    “那何司业死的当晚呢?”宋慈道,“他曾在岳祠制止学子祭拜岳武穆,当时你也在岳祠,还与他发生了争执,有这回事吧?”

    韩㣉被宋慈没完没了地讯问,一会儿问巫易的死,一会儿问杨茁的失踪,一会儿又问起了何太骥,已极不耐烦,道:“你们全都可以去岳祠祭拜岳飞,我韩㣉就去不得?我爹力主北伐,我还不能去拜拜岳飞?何太骥阻挠我祭拜,我就不能与他争执?宋慈,你听好了,何太骥的死,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还有巫易的死,杨家小儿的失踪,全都与我无关,你别再来问我!”

    “何司业死的那晚,五更前后,你人在何处?”

    “你到底有完没完?”韩㣉道,“那晚我离开岳祠,直接就回家了,家中人人都可以做证!该说的我都说了,还不快给我开门!”

    “你嫌疑未清,眼下还不能离开。”

    “我说了一切都与我无关,你耳朵聋了吗?你敢继续把我关在这里,我一定和你没完!”

    宋慈不说话,神色也不为所动,就那样看着韩㣉。

    “昨晚习是斋的事,别以为就这么算了,还有那个刘克庄!”韩㣉冷哼一声,喝道,“开门!”

    宋慈还是不说话,也不叫狱吏打开牢门。

    “宋慈,我看你是不想在太学待了吧,你还想不想升舍做官?”韩㣉倚墙半躺,又跷起脚抖动起来,“老老实实给我开门,好言软语求我出去,还不算……”

    韩㣉一个“晚”字还卡在嗓子眼,宋慈忽然转身就走。

    韩㣉一愣,道:“你……”见宋慈当真要走,起身扑到牢门处,叫道:“你个驴球的,还真敢走啊……宋慈,喂,宋慈!”

    宋慈置若罔闻,径自去了。

    许义很是解气地看了韩㣉一眼,也跟着宋慈去了。

    韩㣉怒不可遏,对着宋慈的背影啐了口唾沫,一边破口叫骂,一边狠踹牢门,踹得牢门上的锁扣“哐啷哐啷”响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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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7 09:4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个人名不能正常显示,韩(工 彡)拼音:gong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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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8 08:54: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证人浮现
    吴大六的供词需要对证,韩工彡说的话也需要对证,宋慈离开提刑司大狱后,便与许义一起奔熙春楼而去。

    熙春楼位于报恩坊和保和坊之间,三檐四簇,雕梁绣柱,颇具规模。此时还是上午,熙春楼要等到夜间才开门迎客,所以大门紧闭。许义上前叩门,良久才有一小厮来开门。见是官府公差,那小厮皱起了眉头:“二位大人有何公干?”

    许义道:“提刑司来查案。”

    那小厮吃了一惊:“提刑司查案?不知是查什么案?”

    “你别管那么多,快去把老鸨叫来。”许义说着就要进门。

    那小厮朝门外瞧了瞧,见街上已有不少行人,不由得面露难色:“二位大人,能不能从后门进?”

    许义之前被杨家的门丁堵过门,杨家有权有势也就罢了,不想到这青楼妓院来,居然也要被看门小厮为难。他脸色不悦,正要发作,却听宋慈道:“有劳小哥去后门开门。”

    那小厮面露喜色,道:“多谢大人,小的这就去。”说着退回门内,关上了大门。

    “宋大人,何必跟这种人客气?”许义有些不解,都是看门的下人,上次在杨家时,宋慈对门丁便不客气,怎么到了这熙春楼,却对一个看门小厮客气了起来?

    宋慈先前见那小厮张望大门外的行人,猜到那小厮是担心被人看见提刑司的公差进入熙春楼,会惹来猜疑,一旦流言蜚语传出去,势必会影响熙春楼的生意,所以那小厮才会面露难色,请他们从后门进。他不答许义的问话,只淡淡一笑,绕路来到了熙春楼的后门。

    后门位于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之中,那小厮早已打开后门候着。他将宋慈和许义引至熙春楼的后堂,道:“二位大人在此稍候,小的这就去请云妈妈来。”说罢飞快去了,片刻即回,端来一方红布遮盖的托盘,也请来了熙春楼的鸨母云妈妈。

    云妈妈年届五十,手挥丝巾,穿金戴银,浓妆艳抹,一进后堂就上上下下地打量宋慈和许义,见二人如此年轻,不禁有些怀疑,道:“两位真是提刑司的人?”

    宋慈出示了提刑干办腰牌。

    云妈妈脸上立刻堆起了笑:“想不到堂堂提刑大人,竟然这般年轻。我这熙春楼自开楼以来,一直奉公守法,姑娘们也都安分守己,从没做过什么坏事。两位大人,你们来我这里,说是查案,我看是弄错了吧?”说着一挥丝巾,身旁那小厮立刻揭开红布,向宋慈和许义奉上了托盘。

    宋慈朝托盘里看了一眼,见是两个绢丝荷包,荷包半鼓,显然装了不少财物,心想鸨母定是将他二人当作上门寻衅、索要钱财的贪吏猾胥了。他没有伸手,道了声:“不必了。”

    “怎么?”云妈妈的两条眉毛微微上挑,“两位大人,这可不少了。”

    宋慈不做解释,直接问道:“初一那天,来熙春楼的客人当中,可有一个叫吴大六的?”

    “吴大六?没听说过。”云妈妈道,“来我这里的客人,有钱就行,我管他姓甚名谁。”

    “这个吴大六,说是在你这里花了五贯钱。”

    “原来你说的是那个穷鬼啊!”云妈妈的两条眉毛挑得更加厉害了,露出一脸嫌恶之色,“那穷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身上就揣着五贯钱,也敢踏进我这熙春楼的门,喝醉了还敢当众耍酒疯,真是岂有此理……”

    “他长什么样,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又矮又矬,一张脸尖得跟刀把子似的,一看就是个死穷酸。区区五贯钱,喝几杯花酒都不够,还想来找姑娘,真是教人笑掉大牙……”

    云妈妈不停地讥讽吴大六,说得口沫横飞。宋慈听在耳中,心里却是暗暗惊讶:“原来吴大六当真来过熙春楼,还当真花了五贯钱。”他原以为吴大六只是随口搪塞,没想到竟是真的。“除了你,”他问道,“可还有其他人见过这个吴大六?”

    “那可多了。那穷鬼闹笑话时,楼上楼下的姑娘、下人们全都瞧见了。这不,就这黄猴儿,当时也在场。”云妈妈指着那端托盘的小厮。

    黄猴儿忙点头道:“小的也瞧见了的,那穷鬼喝了几壶酒,在大堂里耍性子,是小的和几位弟兄把他轰出去的。”

    “他花的钱,不多不少,正好五贯吗?”

    云妈妈摊开一个巴掌,道:“就五贯,一个子儿也多不出来,连支酒钱都不够,我还特地叫人搜了他的身,想找个值钱的物事抵当,谁知他身上衣兜挺多,可兜里那叫一个空,真是晦气!”顿了一下,道:“怎么?那穷鬼出事了?”心想宋慈和许义既是提刑司的人,上门所查之案,定然涉及刑狱,又问起那穷鬼,想必是那穷鬼犯了什么事。

    宋慈不答,暗思了片刻,问云妈妈道:“你在熙春楼多久了?”

    “那可有些年头了,”云妈妈道,“我打理这熙春楼,少说也有十年了吧。”

    “你可认识韩工彡?”

    一听到韩工彡的名字,云妈妈脸上的嫌恶神色立刻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笑容,挥着丝巾道:“啊哟,韩太师的公子,在这临安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识啊!”

    “韩工彡常来你这熙春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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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8 08:54:42 | 显示全部楼层
    “韩公子是何等样的大贵人,怎么可能常来光顾我这小地方?他能来一次,我这里就算蓬荜生辉了!昨晚他难得来了一回,把我高兴的呀,只可惜我家姑娘不懂事,没服侍好他,也不知他往后还会不会来?唉,怕是难啰!”

    “你家姑娘不懂事?”

    “可不是嘛!昨晚点花牌,我叫她点韩公子的牌子,她却自作主张,点了个穷书生,把我气个半死!唉,得罪了韩公子,也不知会不会招来……”云妈妈忽然一顿,面带狐疑地瞧着宋慈,“大人问韩公子做甚?莫不是……莫不是韩公子出事了?那可跟我熙春楼没半点关系啊……”她不怕吴大六出事,毕竟是个穷鬼,就算扯上天大的关系也不怕,可韩工彡不一样,堂堂当朝宰执的独子,一旦出了事,哪怕是牵扯上一丝半缕的干系,那也担待不起。

    宋慈不答,问道:“四年前腊月间,韩工彡曾独自一人来你这熙春楼,喝了一宿的花酒,你可还有印象?”

    “大人,韩公子他……到底怎么了?”

    “他没事。”宋慈道,“我方才所问,你可有印象?那是他迎亲的前一晚。”

    云妈妈一听韩工彡没事,不由得抚了抚胸口。她经宋慈提醒,道:“啊,我想起来了,韩公子是来过我这里,喝了一宿的花酒。”

    “当时他喝花酒,是哪位姑娘作陪?”

    “韩公子来,当然要最好的姑娘作陪,是我这儿的头牌关盼盼。这个关盼盼呀,真是可惜,年纪轻轻就让杨老爷赎了身。我调教她那么久,就指着她多赚些钱,那时不知有多少客人是冲她来的,她这一赎身,害我生意一落千丈,可苦了我……早知如此,当初杨老爷给她赎身时,我就该多要点价……”

    宋慈打断云妈妈的话:“韩工彡那晚是什么时辰离开熙春楼的,你还有印象吗?”

    “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呀!”

    “此事关系重大,请你仔细想想。”

    云妈妈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想了想,道:“我记得当时韩公子是一个人走的,我担心他喝醉了出什么事,还特地叫人跟着他,一直跟到他回府为止。对,就是黄猴儿去的!我想起来了,黄猴儿回来时,天已经亮了,韩公子应该是天亮前那段时间走的。”

    宋慈眼睛一亮,看向黄猴儿:“那晚你跟着韩工彡?”

    黄猴儿点头道:“是,小的一直远远跟着韩公子。”

    “韩工彡离开熙春楼后,可还有去过其他地方?”

    黄猴儿想了想,摇头道:“韩公子没去其他地方,他直接回府了。”

    “从熙春楼到韩府,一路之上,可有遇到过什么人?”

    黄猴儿又想了想,道:“我记得遇到过一个打更的,好像在敲五鼓,其他人就没遇到了。”

    “此去韩府,必经太学。”宋慈道,“你跟着韩工彡路过太学时,可有遇到过一个戴高帽子的太学生?”

    黄猴儿回想了一下,忽然眉舒目展,连连点头:“对对对,是遇到过一个太学生,戴了一顶很高的帽子,鬼鬼祟祟的,走路走得飞快。小的回程时,碰上太学着了大火,当时小的还想,是不是那个鬼鬼祟祟的太学生干的好事。不过别人的事,与我可没干系。俗话说要得无事,少管闲事,我才不去管那么多……”

    “那个太学生往什么地方去了?”

    “太学外面是前洋街,那太学生是迎面走过来的,从小的身边经过,应该是往前洋街的东边去了。至于他去什么地方,小的可就不知道了。”

    “你回程路上,可还遇见过这个太学生?”

    “没再遇见。大人不提起他,小的只怕都忘了。”

    宋慈暗暗心想:“有黄猴儿的话为证,足见韩工彡没有说谎。这个李乾,不但是蜀中眉州人,很可能与祭拜巫易有关,而且目下看来,他与四年前岳祠那场大火,还有巫易的死,极可能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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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8 08:55:04 | 显示全部楼层
    吴大六和韩工彡的话都已得到证实,宋慈无须再向云妈妈和黄猴儿多问什么,便道了句:“叨扰了。”叫上许义,就要离开。

    云妈妈冲黄猴儿使了个眼色,黄猴儿赶紧奉上托盘,那两个半鼓的绢丝荷包还原封不动地躺在托盘里。

    这一次宋慈对两个荷包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出了后堂。

    云妈妈有些诧异,见宋慈不收钱财,倒也乐得省钱,手中丝巾一挥,示意黄猴儿将托盘收起来。

    宋慈刚出后堂,忽有一个角妓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来,叫道:“云妈妈,不好了,不好了!”

    云妈妈正好从后堂出来,挑眉道:“怎么了?”

    那角妓一口气跑到云妈妈跟前,一边喘气一边道:“虫娘……虫娘晕倒了!”

    “我当出了什么大事,瞧你大惊小怪的!”云妈妈朝宋慈和许义看了一眼,“黄猴儿,送两位大人离开。”黄猴儿上前引路,道:“二位大人,这边走。”

    许义跟着黄猴儿走了两步,却发现宋慈没跟来,回头道:“宋大人。”

    宋慈听那角妓提到虫娘,自然而然想起了刘克庄。他虽从不踏足烟花柳巷,对青楼角妓也一向没什么好感,但虫娘毕竟是刘克庄倾心的对象。他问那角妓道:“人晕倒在哪里?”

    那角妓见许义一身官府公差打扮,又称呼宋慈为“宋大人”,不敢不回答这位“宋大人”的话,道:“就在前楼大堂。”

    宋慈顺其所指,快步来到前楼大堂,见这里聚了二三十人,有角妓,有丫鬟,也有小厮。虫娘就晕倒在地上,这些人却只是在旁看着,没一人上前救助。

    宋慈抱起虫娘半边身子,先探鼻息,再切脉象,很快判断虫娘只是身体太过虚弱,并无性命之危。他稍稍倾斜手臂,令虫娘保持仰额抬颏的姿势,然后在虫娘鼻唇之间的水沟穴上用力按压。如此按压了十多下,虫娘睫毛轻颤,微微睁开了眼。

    这时云妈妈也来到了前楼大堂,见虫娘醒来,斜眼道:“这回长记性了吧?看你下回还敢不听话!”说着一手叉腰,一手挥动丝巾,对聚在周围的其他角妓指指点点,“你们个个都一样,敢不听话,全给我罚站。一天不够,就站三天五天,一直站到听话为止!”

    宋慈这才知道虫娘是被云妈妈罚了站,难怪没人敢上前救助。他想到云妈妈在后堂说虫娘不懂事,心想虫娘定是昨晚点花牌时不点韩工彡,自作主张点了夏无羁,这才招来惩罚。像虫娘这样的青楼角妓遭鸨母惩罚之事,宋慈早有耳闻。这些青楼角妓平日里穿金戴银,衣食无忧,有丫鬟、小厮服侍,人前打扮得花枝招展,光鲜亮丽,实则背地里孤苦无助,得不到半点自由。角妓之所以沦为角妓,要么是从小家贫被卖入青楼,要么是罪人妻女被罚充妓,极少有心甘情愿者,因此总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青楼。为了防止这些角妓出逃,鸨母通常不会让其擅自离开青楼半步,一旦有角妓逃走,看门护院的小厮就会想方设法把人抓回来,施以各种酷刑惩戒。角妓想离开青楼,只能靠赎身,可赎身的价钱往往高得离谱,赚的钱又大多落入鸨母的腰包,自己拿到手的少之又少,单靠一己积蓄赎身实在太难。即便离开了青楼,也是无处可去,无计谋生,所以只能指望被某位有钱有势的恩客看上,像关盼盼那般,不但被杨岐山赎身,还被纳入家门给了名分,又给杨岐山生了个儿子,后半生便有了着落。如若不然,就只能等到人老珠黄姿色全无、再也赚不了钱时才能离开,但那通常也是被鸨母以极低的价钱卖给娶不上妻的穷苦光棍和流氓混混,下场只会更加凄惨。在青楼之中,姿色一般的角妓,一旦犯错,轻则罚做脏活累活,重则受鞭打摧残。像虫娘这样姿色出众、才艺双绝的头牌角妓,鸨母还指望她赚钱,自然不会罚做重活,更不会鞭打身子,那就当众罚站,一宿一宿地站,既是对其身心的羞辱,也是罚给其他角妓看,连头牌角妓犯了错尚且如此,其他角妓自然知道自己犯了错会是什么下场。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青楼自有青楼的规矩,宋慈不便过问。他叫许义倒来一杯水,喂虫娘慢慢喝下,又向云妈妈道:“这位姑娘身体太过虚弱,需多加休息。”

    云妈妈白了虫娘一眼,道:“也罢,看在这位大人的面子上,这回就饶了你。下回再敢不听话,不但罚你站,还关你禁闭!”吩咐丫鬟扶虫娘回房,又叮嘱道:“把人看好了,她是跑过一次的人,再跑第二次,连你也打折了腿。”丫鬟唯唯诺诺地应道:“是,云妈妈。”

    “那个姓夏的再敢来,”云妈妈又冲众小厮道,“给我棍棒打出去!”

    虫娘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颤。

    众小厮齐声应道:“是!”

    云妈妈又道:“黄猴儿,送两位大人离开。”

    黄猴儿来请宋慈和许义移步。

    宋慈看着聚集在大堂里的二三十人,没理会黄猴儿,而是问起了吴大六因为五贯钱闹笑话的事。他想当众再对证一次。这些角妓、丫鬟、小厮都回答说亲眼看见了。

    宋慈叫住被丫鬟扶走的虫娘,问她是不是也亲眼看见了。

    虫娘朝云妈妈望了一眼,见云妈妈脸色很是难看,于是轻轻点了点头。丫鬟扶着她,上楼去了。

    宋慈不再追问其他,带着许义离开熙春楼,回了提刑司。

    经过熙春楼这一番查证,没有证实辛铁柱的清白,反倒证明了韩工彡没有说谎。有黄猴儿为证,四年前巫易死的那晚,韩工彡离开熙春楼后直接回了韩府,不可能有进入岳祠、杀害巫易的时机。嫌疑就是嫌疑,清白就是清白,宋慈将辛铁柱继续关押在狱中,对韩工彡则是直接释放出狱。

    出狱之时,狱吏来开牢门,被韩工彡喝退。他要宋慈亲自开门。

    宋慈什么也不说,从狱吏手中拿过钥匙,上前打开了牢门。

    韩工彡走出牢门时,与宋慈错身而过,在宋慈耳边道:“宋慈,今日之事,别以为就这么完了!”说罢,故意沉肩撞了宋慈一下,在大笑声中趾高气扬地去了。

    就在宋慈释放韩工彡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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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8 08:55:37 | 显示全部楼层
    ,许义独自一人走进了提刑司大堂背后的二堂,元钦正在这里等着他。他将今日宋慈在大狱和熙春楼查问的过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元钦。

    听说宋慈查到李乾曾在巫易死的那晚出现在太学中门,元钦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紧。

    许义退出二堂后,元钦来回踱了一会儿步,然后从后门离开提刑司,只身一人去往杨岐山的宅邸。

    半个时辰后,太尉府的马车驶至杨宅大门外,杨次山从马车里下来,直入杨宅,去往花厅,杨岐山和元钦正在这里等着他。

    花厅门刚关上,杨次山未及落座,便道:“说吧,急叫我来,所为何事?”

    元钦道:“回禀太尉,宋慈已在追查李乾的事。”

    杨次山落座端茶,正要饮上一口,听闻此言,缓缓将茶杯放下,道:“元提刑,上次在这里时,你说过什么话,还记得吧?”

    “下官记得。”元钦当然不会忘记,他亲口说过,巫易案证据全无,已是铁案如山,让杨次山尽管放心,只要有他在,四年前巫易案没出任何岔子,四年后同样不会。

    “既然记得,”杨次山道,“怎么才过了两天,宋慈就查到了李乾头上?”

    “下官也没想到,当年巫易一案,会有证人遗漏在外。”

    “什么证人?”

    “巫易死的那晚,有人曾看见李乾从太学中门出来。”

    “是谁看见了?”

    “熙春楼一个名叫黄猴儿的下人,还有……还有韩太师的公子——韩工彡。”

    一听到韩工彡的名字,杨次山的脸色顿时难看不少。一个青楼下人,无论是笼络收买,还是用其他手段,都好解决,可韩工彡不同,不缺金钱,不缺女人,不缺权势,还是政敌之子,那就难办了。

    杨岐山一腔心思都在失踪的杨茁身上,见杨次山纠结于巫易案,忍不住道:“大哥,那宋慈就算查到李乾是凶手,也查不到李乾与我杨家有何关系,你放心吧。”

    杨次山还未说话,一旁的元钦道:“宋慈已查到巫易死前一日,曾有轿子在太学后门接走过李乾。”

    杨岐山道:“他查到轿子又如何?时隔四年,他还能查出轿子是谁家的不成?再说李乾这么多年藏着不露面,连我们都找不到,他一个太学学子就能找到?只要李乾不出现,他宋慈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拿这铁案没办法。”

    “杨老爷有所不知,宋慈已查到近日有人用眉州土香去巫易墓前祭拜过。李乾就是眉州人,也曾有将眉州土香带在身边的习惯。”

    杨岐山一愣,道:“你不是提点刑狱吗?宋慈是你的属官,你管住他,不让他继续查不就行了?还有我的茁儿,已经三天三夜了,你什么时候才能……”

    杨次山忽然手一抬,打断杨岐山的话:“这么说,李乾时下就在临安?”

    “下官不敢断言。”

    杨次山暗思片刻,道:“这个宋慈,笼络得了吗?”

    “此人油盐不进,连韩太师的面子都不卖,敢把韩工彡抓入狱中审问。想笼络他,只怕不易。”

    “是当真油盐不进,还是装模作样,总要试上一试,才知真假。”杨次山道,“从即刻起,派人遍查临安,暗中追查李乾的下落,若是笼络不了宋慈,那就必须赶在宋慈之前找到李乾。”

    “是,太尉。”元钦道,“还有一事,辛铁柱还要继续关押吗?”

    杨次山慢慢呷了一口茶,道:“继续关着,再多关他几日。”

    “那宋慈不知为何,总想方设法为辛铁柱查证清白。吴大六那里,我已让他改口,熙春楼那边,听说太尉也已派人打点过。可我怕宋慈一直追查下去,会查到太尉的头上。”

    “查到我头上也无妨,这点小事,他一个小小干办还动不了我。”

    “下官以为,辛铁柱一事实在微不足道,太尉犯不着为此多费心神。”

    杨次山明白元钦的意思,是怕他因为这点小事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略作沉思,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说着对元钦一通吩咐,元钦听得连连点头。

    刘克庄一整天没出斋门半步。他坐在长桌前,卷了一册《诗经》在手,从清晨到午后,始终翻开在《关雎》那一页。同斋们进出时向他打招呼,他怔怔出神,全无反应。

    午后不久,宋慈回来了,一进门见到刘克庄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猜到刘克庄又在念着虫娘。他走过去,在刘克庄身边坐下,道:“今晚还去熙春楼吗?”

    刘克庄叹了口气,将卷了半日的《诗经》合起来,道:“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求之,求之不得……也罢,佳人心有所属,既求之不得,不去也罢。”

    宋慈却道:“今晚你再去见虫娘一面。”

    刘克庄诧异地看着宋慈,道:“以往一提男女之事,你从不搭理,今天怎么……”

    “你帮我向虫娘打听一件事。”

    “我就说,你几时知道关心我了……”刘克庄道,“要我打听什么?不会又是查案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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