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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宋慈洗冤笔记3》-净慈报恩寺后山发现无名尸骨(完结)-作者:巫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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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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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25:51 | 显示全部楼层
    白首乌又向狮子玉饰多看了几眼,道:“错不了的,虽然这玉碎了,但的的确确是先师的獐狮玉。这块獐狮玉是十年前皇上御赐这座宅子时,一并赐给先师的。獐狮乃神农氏驯养的奇兽,周身透明,能吃百虫尝百草,种种药性能从它的脏腑和经络中看得明明白白。先师对这块獐狮玉极是珍惜,一直将它带在身边,我认不错的。”

    如此一来,无名尸骨的身份几乎可以确认,就是刘太丞家的刘扁。宋慈环顾整个医馆,道:“你方才说刘太丞家这座宅子,是圣上御赐给你师父的?”

    白首乌应道:“是的,这是先师十年前为皇上治病所受的赏。”

    “赐下这么大一座宅子,看来你师父为圣上治好的病,不是什么小疾小痛吧?”

    “这我不太清楚,皇上患了什么病,那是宫中绝密,先师从不对外提起。”

    宋慈点了点头,皇帝患病乃国之大事,擅自对外传言泄露,那是要掉脑袋的。他正打算继续发问,医馆大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轻细的敲门声。

    医馆大门敞开着,一只黑乎乎的手正在门上轻轻叩击,一张长着不少疮疤的黑脸探进来,似乎怕打扰了众人,带着抱歉的笑容,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道:“各位东家都在啊。上元节的炭墼,小人给送来了。”

    石胆见了来人,顿时露出一脸嫌恶之色,道:“不是叫你明天才送来吗?”

    那黑脸人道:“这一批炭墼打得好,就想着给刘老爷先送来……小人刚到门外时,听过路之人说……说刘老爷他……”摇头叹气,“刘老爷对小人大恩大德,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

    居白英忽然朝石胆使了个眼色,石胆立刻打断那黑脸人的话,道:“祁老二,没看见官府来人查案吗,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赶紧把炭墼搬进来,跟着我去领钱,领了赶紧走。”

    祁老二唯唯诺诺地应道:“是是是……”便从大门外的板车上搬下一大筐炭墼,背在身上,穿过医馆大堂,跟着石胆朝家宅那边去了。

    宋慈看了一眼祁老二去远的背影,将目光转回到白首乌身上,道:“白大夫,你师父在世时,与刘鹊关系如何?”

    白首乌答道:“先师与师叔本就是同族兄弟,从小一块儿学医长大。后来先师在宫中做了太丞,师叔则是做了随军郎中。十年前先师开设医馆后,师叔便从军中去职,来临安帮忙打理医馆。后来先师从太丞上退了下来,才开始在这医馆中坐诊。这些年里,师叔帮了先师很多忙,他们的关系一向很好。”

    “一扁一鹊,取这样的名字,看来他们二人是出自医道世家吧?”

    白首乌却摇头道:“我听先师说起过,他与师叔年幼时,村子里曾发生瘟疫,族中长辈先后亡故,只剩他们二人相依为命,后来是路过的师祖皇甫坦收留了他们二人,他们二人从此便跟随师祖学医。师祖虽为麻衣道士,但工于医术,曾在高宗、孝宗、光宗三朝多次应召入宫医疾问道,尤其是高宗一朝,师祖为显仁皇太后治愈了目疾,那可是众多御医费时多年也没能治好的顽疾。高宗皇帝对师祖大加厚赏,还御赐‘麻衣妙手’金匾,这块金匾至今还供奉在祖师堂里。先师和师叔的名字,是当年被师祖收留后,师祖为他们二人取的。”

    宋慈没听说过皇甫坦的名头,但他知道显仁皇太后,那是高宗皇帝的生母,曾在靖康之变中被金军掳走,绍兴和议后才得以回銮临安,高宗皇帝对她倍加侍奉,皇甫坦能治好她的目疾,高宗皇帝自然是厚加赏赐。他道:“你师父与刘鹊既然师出同源,那他们二人之间,不知谁的医术更高?”

    白首乌朝高良姜和羌独活看了一眼,稍微犹豫了一下,道:“若论医术,先师做过太丞,曾为光宗皇帝和当今圣上治过病,应是先师更胜一筹。”

    “那可不见得。”高良姜忽然插嘴道,“前年韩太师溺血,师伯去了好几次都没能治好,最后还是我师父出的验方,以牛膝一两、乳香一钱,以水煎服,三两日便药到病除,为此韩太师还赏了师父不少金子。再说了,师父近来著述《太丞验方》的事,医馆里人人都知道。过去敢著医书留于后世的大夫,像张仲景、孙思邈等人,哪个不是神医妙手?师父敢著述医书传之后世,足可见他老人家的医术有多么高明。只是不知谁背地里眼红,不但将他老人家杀害,还将他即将完成的《太丞验方》给偷了去。”说罢朝白首乌冷眼一瞪。一旁的羌独活也朝白首乌斜去了目光。

    白首乌平日里说话做事,常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可这番言论关乎师父医术的高低,他似乎不甘心退让,道:“著述医书,并非只有师叔如此,师祖生前就曾著有医书,先师也曾著过医书,收录了许多独到的验方,只是先师将所著医书视若珍物,常带在身边,最后不幸毁于净慈寺的那场大火,没能留存下来。再说给韩太师治病,师叔只是治好了那么一次,过去韩太师身子抱恙,一直都是请先师去看诊,先师已不知为韩太师治好过多少病痛了。”

    高良姜道:“好啊,师父刚死,你便硬气了,敢跟我这么说话了。你师父是给韩太师治过那么多次病痛,却把韩太师的身子越治越差,染病抱恙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两年换了我师父看诊,韩太师的身子却是日渐康健,再没有生过什么病。”

    “可是韩太师昨天才派人来,说他患有背疾,请师叔今日去南园看诊。”白首乌言下之意,是说高良姜称韩侂胄再没有生过病,那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高良姜正要还口,宋慈忽然道:“韩太师病了?”他记得上次去韩府拜见韩侂胄时,韩侂胄曾当着他的面舞过剑,两天前破西湖沉尸案时,韩侂胄也曾出现在临安府衙,其人看起来一切皆好,不像是有病痛的样子。

    白首乌应道:“昨天上午夏虞候来了医馆,说近来这段日子,韩太师后背不太舒服,时有刺痛之感,常常难以睡卧,请师叔今日一早去吴山南园看诊。”

    宋慈知道白首乌所说的夏虞候应该是夏震,道:“韩太师既然病了,为何不……”

    话未说完,医馆大门方向忽然传来声音道:“宋慈,不是说过你不能查此案吗?”

    这声音听着耳熟,是乔行简的声音。宋慈转头望去,果然是乔行简到了,随同而来的还有文修和武偃。他向乔行简行了一礼,道:“是大人命我来查无名尸骨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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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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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26:0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你该去的是净慈报恩寺后山,而不是这刘太丞家。”乔行简来到宋慈身前。

    这时石胆从家宅那边回来了,祁老二背着空筐,跟着石胆回到了医馆大堂。祁老二得了炭墼钱,向居白英躬身道谢。居白英沉着老脸,看起来大不耐烦。石胆赶紧挥手,打发走了祁老二。

    宋慈看了看走出医馆的祁老二,在刘克庄耳边低语了几句。刘克庄点点头,快步走向大门,追出了医馆。

    刘克庄走后,宋慈将自己去净慈报恩寺后山查验墓土,在土坑和土堆里先后发现一段烧过的紫檀木和狮子玉饰,又查得刘扁生前摔断过左臂,绑有紫檀通木正骨,以及狮子玉饰是刘扁的獐狮玉等事,逐一向乔行简说了,最后道:“无名尸骨已能确认是刘扁,我来刘太丞家,是为了追查无名尸骨的案子。”他拿出那段烧过的紫檀木和獐狮玉,还有刘太丞家的那段紫檀通木,一并呈给乔行简过目。在此期间,刘克庄已去而复返,回到了宋慈身边。

    乔行简看过之后,道:“我还当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起案子,想不到竟能牵扯上关系。”他将这些东西一一还给了宋慈,“泥土里还藏有线索,我身在现场却没能发现,当真是天大的疏漏。宋慈,你验得这些线索,这么快便查出无名尸骨的身份,实属难能可贵,值得好生嘉奖。”

    乔行简贵为提点刑狱,面对身为属官的宋慈,还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竟能坦然承认自己的疏漏,不仅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反而毫不吝啬地夸赞宋慈,这让一旁的刘克庄颇感意外。之前刘克庄还将乔行简想成是那种笑里藏刀的官员,然而仅凭当众认错这一点,乔行简便绝非那样的人。刘克庄再看乔行简时,目光为之一变,眼神中大有敬意。

    “乔大人过誉了。”宋慈道,“不知大人突然到此,所为何事?”

    乔行简微微一笑,道:“不是你提醒我来的吗?”话音一落,便朝贴有封条的书房走了过去。文修快步上前,揭下封条,推开了房门。

    乔行简步入书房,径直走到书案前。他朝书案上摆放的书册、烛台和笔墨纸砚看了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将上身慢慢地伏在书案上,一如刘鹊死后的样子,就此良久不动。

    宋慈和刘克庄随后进入书房。宋慈进入书房时,脚步微微一顿,看了一眼门闩,又稍稍斜着身子,朝门框上的门闩插孔看了看,这才进入房中。见了乔行简的奇怪举动,刘克庄不明所以,宋慈却是了然于胸,道:“看来大人已经察觉到刘鹊的死状不对了。”

    听了这话,伏案好一阵子的乔行简站起身来,回头看着宋慈,道:“死状有何不对?”

    “今早大人提起刘鹊之死,曾说他是中了砒霜之毒,在书房里伏案而死。”宋慈应道,“可据我所知,砒霜中毒之人,往往伴有强烈的腹痛,有的甚至会头晕,会呕吐,并不是一下子便毒发身亡。倘若刘鹊真是吃了糕点中毒身亡,那么毒发之时,他应该会喊叫,会呼救,即便疼痛太过强烈,痛到他无法做声,但他至少会有所挣扎,甚至是极为剧烈的挣扎,不可能就那么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里,伏在书案上死去。”

    乔行简微微颔首。之前宋慈在提刑司偏厅见他之时,曾特意问过一句:“乔大人,你说刘太丞家的书房门窗从里面上闩,刘鹊是在房中伏案而死?”后来宋慈离开后,乔行简独坐在提刑司大堂里凝思案情,忽然想起宋慈这一问,察觉到刘鹊的死状存在疑问,这才带着文修和武偃返回刘太丞家再行查验。他道:“依你之见,究竟是何原因,会让刘鹊的死状变成这样?”

    “无非两种可能。”宋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此时被乔行简问起,当即给出了回答,“一种是刘鹊并非死于他杀,而是服毒自尽,且他死志已决,所以才没有太多挣扎的迹象。另一种可能,刘鹊不是自己吃下的砒霜,而是被凶手逼迫着吃下了砒霜,他毒发时被凶手制住,因此发不了声,也挣扎不得。”

    “所以你是因为刘鹊的死状存在问题,才会认为桑榆不是凶手?”乔行简道。

    宋慈点头应道:“不错。”

    乔行简在书案前来回踱了几步,道:“刘鹊的《太丞验方》尚未完成,而且他昨晚还惦记着病人的病情,吩咐白首乌今早替他回诊,他应该不大可能是自尽,你说的第一种可能,其实微乎其微。至于第二种可能,凶手强迫刘鹊吃下砒霜也好,毒发时制住刘鹊也罢,都需要进入书房才能完成。可书房的门窗都是从里面上了闩的,试问凶手如何能在不破坏门窗的情况下进出书房呢?”

    “那也不难。”宋慈应道,“只需一根细绳,便能办到。”

    “哦?”乔行简道,“如何办到?”

    宋慈走到门闩旁。门闩在今早高良姜破门而入时被踢断了,但门闩插孔还是完好的。宋慈指着门闩插孔,道:“乔大人,你过来看看。”

    乔行简走了过去,弯下腰,朝门闩插孔里看去。门闩插孔是用一块拱形的限木,钉在门框上制成,在限木与门框之间存在一丝夹缝,夹缝中卡着些许麻线。

    宋慈方才走入书房时,便已注意到了卡在门闩插孔里的麻线。他道:“取一根细麻绳,对折之后,在门闩上套一圈,再把两个绳头穿过门闩插孔,一起握在手中,此时只需从外面将门合上,隔着门缝拉拽绳头,只需多尝试几下,便可将门闩拖入插孔之中,从而做到从房外关门上闩。接着再松掉两个绳头中的一个,拉拽另一个,便可将整条麻绳抽出房外。”他把手伸进门闩插孔,将卡在里面的些许麻线取下,“只可惜百密一疏,麻绳被门闩插孔里的夹缝卡住,虽说整条麻绳还是被抽出去了,但在夹缝中留下了些许麻线。”

    乔行简点头道:“不错,凶手以此法子,的确能从房外关门上闩。你说的第二种可能,的确有可能存在。”说着招呼文修过来,从宋慈手中拿过这些许麻线,作为证据收好。

    “刘鹊死后,他所著的医书《太丞验方》不见了,极有可能是凶手进入过书房,拿走了这部医书。”宋慈说道,“所以我觉得,桑榆姑娘应该不是本案的凶手。”

    “那倒未必。”乔行简道,“还有第三种可能,刘鹊是吃了桑榆送来的糕点毒发身亡,只不过后来又有人偷偷进入过书房,拿走了他所著的《太丞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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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26:20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却道:“倘若如大人所言,此人偷偷进入书房,拿走《太丞验方》倒也说得通,可他为何要改变刘鹊的死状呢?”

    “我知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证明桑榆的清白。”乔行简道,“可这位桑榆姑娘,身上处处透着嫌疑,我问她任何事情,她都不予回应。尤其是昨日她来刘太丞家上门道谢,曾与刘鹊在这书房中闭门相见长达半个时辰之久,我问起他们二人在书房里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她始终不应。她若与刘鹊之死没有关系,何以要百般缄口加以遮掩呢?”

    这番话说得宋慈无言可对。虽然他认为桑榆很可能不是凶手,但对于桑榆的种种反常之举,他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乔行简与宋慈辨析案情之时,刘太丞家众人全都聚在书房门外,被武偃拦住不得入内,只能探头向房中张望。这时乔行简走出书房,来到黄杨皮、当归和远志身前,指着医馆的后门,道:“昨晚你三人睡觉之时,有没有闩上这道门?”

    黄杨皮朝后门望了一眼,道:“回大人的话,小人每晚睡前,都不忘闩上大门,但后门连通家宅,只是掩上,不会上闩。”

    “这么说,即便到了后半夜,家宅那边任何人都可自由出入医馆?”

    “是的。小人有时起夜上茅房,也要走后门出去。”

    “那昨晚你们睡着后,家宅那边有没有人来过医馆?”

    黄杨皮摇头道:“应该没人来过。后门前些日子松脱了,还没来得及修理,开门时会有很大的响声。小人一向睡得浅,昨晚又闹肚子,没怎么睡着过,便是睡着也迷迷糊糊的,后半夜家宅那边若有人来医馆,后门只要一响,小人应该是能听见的。就算小人听不见,可远志近来养了一只小黑狗,就养在偏屋里,那只小黑狗一听见动静便会大叫,夜里只要后门有响动,小黑狗必会吠叫,可昨晚后半夜,小黑狗并未叫过。”

    “你昨晚闹了肚子?”乔行简狐疑道。

    黄杨皮应道:“昨晚小人在大堂里分拣药材时,肚子便开始不舒服,后来跑了好多趟茅房,一直到后半夜睡下后才有所好转。”

    “你们二人呢?也有闹肚子吗?”乔行简看向远志和当归。

    远志脸色发白,低头答道:“我与当归闹了一夜肚子,今早才稍微好些。”当归的年龄与远志相仿,也是十七八岁,身子比远志壮实一些,他脸色也有些发白,没有说话,只是跟着点了一下头。

    乔行简今早初次来刘太丞家查案时,曾留意到远志和当归脸色发白,一开始他起过疑心,认为二人或许与刘鹊之死有关联,眼下看来,应该是腹泻了一夜的缘故。他道:“昨晚你三人有同时离开医馆去上茅房吗?”

    黄杨皮答道:“先生著书期间,有时会有吩咐,比如去家宅那边叫人,或是找某样东西送去书房,小人怕有差遣,不敢同时离开。昨晚我们三人都是轮流去茅房,一个人去时,另两人便留在大堂里,没同时去过。”

    乔行简看向刘太丞家的其他人,道:“昨晚还有谁闹过肚子吗?”

    众人都回以摇头。

    乔行简暗暗起疑:“刘太丞家所有人的饭食都是一样的,闹肚子的却只有三个药童,莫非是有人故意给三个药童下了泻药,想趁三个药童上茅房时偷偷溜进医馆?刘鹊能保持伏案而死的死状,极大可能如宋慈所说,有人曾进入过书房。可据三个药童所言,后半夜没人进出过医馆,昨晚进过书房的,只有前半夜被刘鹊叫去的高良姜、羌独活和白首乌。可那时刘鹊分明还活着,还没有死……”他越想越有千头万绪的感觉,原本一桩简单明了的案子,隐隐然变得复杂了起来。他看向白首乌,道:“昨晚刘鹊叫你到书房见面,是什么时辰?”

    白首乌答道:“当时二鼓已敲过很久,我原本准备睡下了,应该亥时已过了大半。”

    乔行简又问三个药童:“昨晚刘鹊是什么时辰熄灯休息的?”

    “约是子时吧。”黄杨皮应道,“书房灯火灭了后,小人回偏屋休息时,记得街上正好传来梆声,是敲的三鼓。”远志和当归跟着点了点头。

    “见过白大夫后,到熄灯休息,其间将近半个时辰,刘鹊一直待在书房里,没有出来过吗?”乔行简问道。

    黄杨皮应道:“书房一直关着门,先生没出来过。”

    宋慈听着乔行简的这番查问,眼睛却一直盯着书案。他注意到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见铺开的纸张上写着三行字,粗略读来,像是记录某种药材的性味。他又注意到了书案上的烛台,忽然问道:“刘鹊用的蜡烛,为何这么粗?”烛台上剩余的半支蜡烛,粗如手腕,比普通蜡烛粗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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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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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26:34 | 显示全部楼层
    黄杨皮答道:“先生每晚著书太久,有时要忙上一两个时辰,寻常蜡烛顶多能烧半个时辰,他不爱频繁更换蜡烛,便吩咐小人买了这种最粗长的蜡烛,一次能烧两个多时辰。”

    “那书房里的烛火熄灭时,”宋慈看向黄杨皮,“窗户上可有刘鹊的影子?”

    “影子?”黄杨皮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你仔细想想,别说好像,到底有是没有?”宋慈问道。

    黄杨皮想了一想,道:“窗户一直很亮堂,小人没见到过影子。”

    宋慈又问远志和当归:“你们二人呢?”

    远志应道:“我也没见到影子。”当归也跟着摇了摇头。

    乔行简听宋慈问起影子的事,转头向书案上的烛台看去,霎时间明白过来。烛台上剩有半支蜡烛,摆放于书案的里侧,再加上椅子和窗户,三者正好处在一条线上,倘若刘鹊坐在书案前著书,那么他的影子必定会被烛火投在外侧的窗户上。他立刻追问道:“上一次有影子出现在窗户上,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三人还记得吗?”

    黄杨皮答道:“小人记得大大夫、二大夫和白大夫来见先生时,窗户上都是有影子的。白大夫走后,窗户上就没影子了。自那以后,一直到书房里灯灭,小人都没见过窗户上有影子。”

    当归没有说话,远志则是回想了一下,道:“白大夫走时,我刚要分拣完一筐药材,等收拾好药材再抬头时,窗户上便没影子了。”

    乔行简听了这话,顿觉迷雾拨开,眼前一亮。白首乌见过刘鹊后,刘鹊的影子便从窗户上消失了,很可能那时刘鹊便已遇害,所以他的影子才没有再出现。如此一来,白首乌的嫌疑大大增加。乔行简立刻吩咐武偃上前,将白首乌拿下。

    白首乌的两只手被武偃反拧至身后,一脸茫然道:“大人,这是为何?”

    高良姜见到白首乌被抓,立刻叫了起来:“好啊,姓白的,原来真是你杀害了师父!想当初师伯死后,师父没赶你走,把你留在刘太丞家,待你一直不薄,不想你却狼子野心,反过来恩将仇报。你把《太丞验方》藏在了何处?还不快点交出来!”

    白首乌却道:“我没有拿过《太丞验方》,我也没有害过师叔!”

    乔行简道:“若不是你,那为何昨晚你离开书房后,刘鹊的影子便从窗户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这我如何知道?”白首乌的语气有些急了,“我走的时候,师叔明明还活着,他还是好好的……”

    “乔大人,”宋慈忽然道,“窗户上影子不见了,恰恰证明白大夫不是凶手。”

    “哦?”乔行简道,“为何?”

    “因为刘鹊的死状。”宋慈应道。

    乔行简稍加琢磨,很快明白了宋慈的意思。刘鹊最终的死状是伏案而死,倘若是白首乌杀害了刘鹊,那刘鹊此后该一直伏在书案上,其影子不应该消失,而应该一直投在窗户上才对,烛台上的蜡烛也该自行燃尽,而不是在子时前后熄灭,剩下半支没烧完的蜡烛。乔行简道:“你所言是有道理,可是白首乌走后,长达半个时辰的时间,刘鹊的影子一直消失不见,按常理来讲,他应该是遇害了才对,否则他不可能不在书房中走动。”

    “倘若那时刘鹊已经遇害,他的影子又一直没出现在窗户上,说明他整个人不在书案前,而是倒在地上,或是死在书房里的其他地方。但他最终的死状是伏在书案上,可见他的尸体后来被人挪动过,凶手若真是白大夫,那白大夫事后必定返回过书房才对。”宋慈道,“可是据三个药童所言,自白大夫之后,昨晚再也没人进入过书房,直到今早发现刘鹊已死。”

    乔行简道:“既然自白首乌之后,再也没人进入过书房,那凶手不是白首乌,还能是谁?”

    “倘若凶手不是后来进入的书房,而是早就在书房里了呢?”

    宋慈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讶地向他望来。

    乔行简语气一奇:“早就在书房里?”

    宋慈说道:“昨晚除了三位大夫,没有其他人进出过书房,倘若刘鹊不是自尽,那么凶手只可能是提早藏在了书房里。书房虽然不大,但以我观之,床底下应该是可以藏人的。昨晚凶手或许是在白大夫离开后不久,便现身杀害了刘鹊,这便可以解释刘鹊的影子为何会在白大夫离开后消失不见。此后凶手在书房中等待,一直等到子时才灭掉蜡烛,然后趁黑将死去的刘鹊摆成伏案的死状。”

    乔行简道:“真如你说的这般,那凶手为何要等上半个时辰,到了子时才熄灭烛火?”

    宋慈没有立刻回答乔行简这一问,而是看向三个药童,道:“刘鹊平日里大概几时就寝?”

    黄杨皮答道:“回大人的话,先生最近一个多月忙于著书,每晚都会忙到深夜,很晚才休息,书房的灯火通常都是子时前后才熄灭的。”

    “这便说得通了。”宋慈道,“凶手是知道刘鹊近来忙于著书,知道刘鹊每晚就寝的大概时辰,为免露出破绽被药童察觉,这才故意等到子时才熄灭烛火。能熟知刘鹊的起居习惯,此人极大可能是刘太丞家里的人。”说罢看向刘太丞家众人。

    面对宋慈投来的目光,居白英依旧沉着脸色,石胆垂手站在居白英身边,莺桃紧紧搂着刘决明,高良姜和羌独活彼此怀疑地互看一眼,又向白首乌投去怀疑的目光,白首乌则是望着宋慈。

    “还是不对。”乔行简忽然摇头道,“凶手若是一刀捅死了刘鹊,你这番推想便有存在的可能,但刘鹊是死于砒霜中毒,如你之前所说,毒发身亡并非顷刻间的事,刘鹊必定会挣扎反抗,书房里不可能一点响动都没有。然而昨晚三个药童一直守在大堂里,并未听见书房里传出任何声响。”

    宋慈直视着乔行简,道:“倘若刘鹊不是死于中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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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26:47 | 显示全部楼层
    乔行简此前已查验过尸体,确认刘鹊是死于砒霜中毒,此时宋慈忽然说出这话,等同于是在质疑乔行简验尸的结果。文修甚是惊讶地看着宋慈,虽然他与宋慈照面还不到半日,但这已不是他第一次用这种目光打量宋慈了。

    乔行简直视着宋慈,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便回提刑司,改由你来查验刘鹊的尸体,亲自确认他的死因,如何?”

    这话一出,刘克庄不免有些紧张地望着宋慈。一旦答应下来,若是验出相同的结果,那便是公然质疑上官,若是验出不同的结果,那便是令上官颜面扫地。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事,换作他人,必定找出各种借口加以推脱。宋慈却是双手作揖,朗声应道:“宋慈领命。”话音一落,立即走出医馆,仿佛怕乔行简改变主意似的,打算即刻前往提刑司。

    “果然又是这样,你若不答应,那就不是宋慈了。”刘克庄如此暗想,面露苦笑,向乔行简行了一礼,跟了上去。

    乔行简望着宋慈的背影,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吩咐文修将书房重新贴上封条,又吩咐武偃押着大有嫌疑的白首乌,一起往提刑司而回。

    宋慈、乔行简等人刚走,石胆忽然道:“我说今早茅房怎么臭气熏天,原来是你们两个闹肚子弄的,还不赶紧去把茅房打扫干净!”他这话是冲远志和当归说的,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鼻子前面,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

    当归道:“这些不该我们做。”家宅那边有专门负责洒扫的奴仆,他和远志身为药童,一向在医馆里做事,从不负责清扫茅房。

    “有什么该不该的!”石胆喝道,“叫你们去,你们便去!”

    当归黑着脸,站在原地不动。远志忙道:“石管家说得是,我们这就去,这就去。”说着左手拉拽着当归,一起出了医馆后门,朝茅房去了。

    黄杨皮昨晚也闹了肚子,可石胆只针对远志和当归,没有丝毫针对于他。他望着远志和当归的背影,很是得意地一笑。

    居白英咳嗽了两声,拐杖往地上一点。石胆赶紧将居白英搀扶了起来。居白英瞪了搂在一起的莺桃和刘决明一眼,在石胆的搀扶下,慢慢离开了医馆大堂。

    居白英刚一走,莺桃那副瑟瑟缩缩的样子立刻没了。她朝后门方向恨恨地瞪了一眼,又朝高良姜看了一眼,牵着刘决明回了侧室。

    高良姜瞅了一眼羌独活,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做过什么,居然只抓了姓白的,没把你也抓走。”

    羌独活则道:“你做过什么,难道我就不知道吗?”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良姜冷笑道:“好你个姓羌的……好,很好!”袖子一甩,跟着离开了医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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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27: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红颜薄命
    申酉之交,寒风渐起,新庄桥畔酒旗招展,进入琼楼的食客逐渐多了起来。

    二楼之上,冬煦阁中,刘克庄就着一碟皂儿糕和一盘鲊脯,已经喝空了一瓶皇都春。他接过酒保送来的第二瓶皇都春,瞧着桌对面的宋慈,道:“还在想刚才验尸的事?”

    宋慈点了一下头。

    “别想那么多了,你亲自也验过了,刘鹊就是吃了糕点,死于砒霜中毒,难不成你还能验错?”刘克庄道,“中午你就没吃饭了,赶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宋慈看着桌上的吃食,缓缓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再怎么精于验尸,也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但回想不久前在提刑司偏厅验尸的过程,自己验尸时的每一个步骤可谓慎之又慎,的确没有出现任何错漏。当时他先用热糟醋仔细洗敷了尸体,再用梅饼法查验尸伤,没有在刘鹊的身上验出任何伤痕。然后他开始验毒。在验毒之前,他先仔细检查了刘鹊的唇齿,发现刘鹊长有两颗龋齿,龋齿洞中塞有食物残渣。他用银针将食物残渣挑了出来,在残渣中发现了韭菜碎末。刘鹊死前的一日三餐分别是河祗粥、金玉羹和雕菰饭,并没有韭菜,唯一能与韭菜挂上钩的,便是糕点中的韭饼。由此可见,刘鹊生前的确吃过韭饼,也就是说,刘鹊吃过桑榆送去的那盒糕点。宋慈将这一发现如实呈报出来,让刘克庄记录在检尸格目上。

    宋慈查验之时,乔行简一直站在偏厅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验尸。见宋慈细致到连龋齿中的食物残渣都没放过,还发现了足以证明刘鹊吃过糕点的韭菜碎末,乔行简不由得微微颔首。

    接下来就是验毒了。

    为了确保万全,宋慈没有使用银器探喉法,而是改用了另一种验毒之法。他买来一升糯米,用炊布包好蒸熟,再拿一个鸡蛋,只取蛋清,加入糯米饭中抓拌均匀。他抓取些许糯米饭,搓成一个鸭蛋大小的饭团,趁饭热之时,掰开刘鹊的嘴巴,将饭团放在刘鹊的牙齿上,然后用藤连纸浸湿了水,封住刘鹊的嘴,又封住其耳道、鼻孔和谷道。他再取三升酽醋,用猛火煮得大滚,将几条新买来的棉絮浸在醋锅里煮了一阵,捞起来盖在刘鹊的身上。如此等候片刻,许多又臭又恶的黑汁从刘鹊的嘴里喷了出来,染黑了糯米饭团,还冲开了封口的藤连纸,喷在了棉絮上。此法名为糯米验毒法,只要死者口中喷出黑恶之汁,便证明死者生前吃下过毒药,若没有黑恶之汁喷出,便不是服毒而死。宋慈之所以采用此法验毒,是因为他知道有些凶手会在杀人之后,往死者喉咙里灌入毒药,伪造死者服毒自尽的假象,倘若验尸官只用银器探喉,银器自然变色,便会得出死者是中毒身亡的结果,从而铸成错案。但这糯米验毒法,是将死者胃中残留之物逼出来,得到的验毒结果更为准确。刘鹊的口中喷出了黑恶之汁,证明刘鹊生前的确吃下了毒药。

    这一番验证下来,得出的结论是刘鹊的确吃过桑榆送去的糕点,也的确是死于中毒。这一切对桑榆极为不利,但宋慈没有丝毫遮掩,让刘克庄如实加以记录。

    查验完刘鹊的尸体后,宋慈向乔行简提出了请求,希望能取得桑榆送到刘太丞家的那盒糕点,他要亲自查验过才能放心。乔行简早就验过那盒糕点,并确认糕点有毒,宋慈的这一请求,无疑又引来了文修的诧异目光。乔行简吩咐文修将圆形食盒取来,交给了宋慈。

    宋慈打开圆形食盒,从四种糕点中各取了一个。查验糕点是否下有砒霜,只需用银针一试便知,他知道以乔行简的本事,必定不会验错。他要查验的不是糕点有没有砒霜,而是砒霜位于何处,是在糕点的里面,还是在糕点的表皮上。他先拿起一个韭饼,将表皮剥下,置于一碗,剩余的韭饼置于另一碗,各加清水拌匀,放入银针,封住碗口静置一阵。等到揭开封口,发现放置表皮的碗中银针变黑,另一只碗中银针并未变色。他又依葫芦画瓢,查验了蜜糕、糖饼和油酥饼,同样是表皮所在的碗中银针变色,另一只碗中的银针没有变化。由此可见,四种糕点的砒霜都只涂抹在表面,也就是说,不是制作糕点时下的砒霜,而是糕点制作好后再涂抹上去的砒霜。这一点对于桑榆是否是凶手至关重要。糕点是桑榆亲手制作的,倘若砒霜在糕点内部,下毒的极大可能就是桑榆,倘若砒霜只是涂抹在表面,除了桑榆外,所有接触过这盒糕点的人都有可能下毒,凶手便可能另有其人。

    乔行简看到这里,不由得轻抚胡须,又一次微微颔首。

    查验完糕点后,宋慈紧接着又对刘扁的尸骨进行了检验。此前他用墓土验毒法,验明刘扁尸骨埋葬之处的泥土并没有毒,那就意味着刘扁有可能不是死于中毒,而是另有死因。他取来笔墨,在尸骨上仔细地遍涂墨汁,晾干之后用清水洗净,倘若骨头上有损伤之处,哪怕损伤细微到肉眼难以观察,也会被墨汁渗透进去,这样便会留下墨痕。可是他用了此法,除了左臂尺骨上的那道骨裂留下了墨痕,其他骨头上没有出现任何墨痕,由此可见不存在任何骨伤。

    宋慈在提刑司偏厅花了大半个时辰进行查验,对比此前乔行简的查验,他除了验明糕点上的砒霜都是涂抹在表皮上,并没有取得更多的进展。他知道乔行简一直在偏厅里看着他查验,但他丝毫不在意乔行简怎么看他,心中所想都在这两起案子上。刘扁的死因查不出来倒还正常,说明很可能是被大火烧死,至于骨色为何发黑,尸骨下方的泥土为何也发黑,有可能只是焦尸腐烂后浸染所致。但刘鹊之死却令他疑惑难解。刘鹊的的确确吃过糕点,的的确确死于中毒,那他毒发时必定有所挣扎,可书房里从始至终没有传出任何响动,说明当时书房里除了刘鹊,极可能还有其他人在,此人制伏住了刘鹊,令刘鹊发不出一点声音,弄不出一点响动。那此人是何时进入的书房,真是提早便藏在了书房里吗?

    宋慈细想这两起案子,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生出了一种感觉,刘扁死于净慈报恩寺大火,与刘鹊被毒杀在医馆书房,彼此虽然相隔一年,但似乎暗藏着某种联系,只是这种联系他目前还看不清道不明而已。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过去追查虫娘与月娘的死时,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

    此前在刘太丞家,宋慈与乔行简就刘鹊之死有过一番针锋相对的辨析。那一番辨析下来,宋慈对乔行简渐生敬佩之意,要知道他思辨极快,之前在岳祠案和西湖沉尸案中,无论是韦应奎、元钦还是赵之杰,很少有人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可如今乔行简却能。以往不管对案情有什么感觉,他都是藏在心里,但这次他选择了说出来。他将这种感觉如实对乔行简说了,并再次提出请求,希望乔行简能同意他接手刘鹊的案子,与刘扁之死两案并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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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27:15 | 显示全部楼层
    乔行简仍是摇头,以宋慈与桑氏父女有同乡情谊加以拒绝。但这一次乔行简没把话说死,道:“刘扁与刘鹊既是同族兄弟,又曾同在一处屋檐下,案情免不了有所纠葛。若有需要,涉及刘鹊的一些事,你也可以追查。”

    刘克庄深知宋慈的性子,知道乔行简若不松口,宋慈绝不会擅自追查刘鹊的案子。他明白乔行简这话意味着什么,生怕宋慈一不小心又把话说死,忙拉着宋慈向乔行简行礼,道:“多谢乔大人!”

    从提刑司出来后,宋慈随刘克庄一路来到了琼楼,二楼的四间雅阁只有冬煦阁没被客人预订,两人便在冬煦阁中坐了下来。刘克庄要来两瓶皇都春,自斟自饮。在此期间,宋慈一直凝着眉头,思考着案情。他回想方才验尸验骨的结果,感觉自己兜兜转转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原地。他望向窗外,望着新庄桥上人来人往,怔怔出神了一阵,忽然道:“来了。”

    刘克庄探头一望,见新庄桥上一人拉着板车走来,笑道:“答应了酉时见面,倒是准时。”他将酒盏一放,走出冬煦阁,去到楼梯处等候。

    等了片刻,却一直不见有人上楼。刘克庄于是走下楼梯,走到琼楼的大门外,才见来人一直等在街边,并未入楼。来人身上又黑又脏,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疮疤在黝黑的脸上极为扎眼,是之前去刘太丞家送过炭墼的祁老二,他拉来的板车就停在街边,板车上用绳子捆着几个装过炭墼的空筐。

    祁老二站在琼楼外不敢进门,脸上满是局促,只因他身上炭灰太多,长相又太过丑陋,生怕扰了楼中客人的兴致。他见了刘克庄,一声“公子”刚叫出口,胳膊便被刘克庄拉住了。他就这么被刘克庄拉着走进了琼楼,穿过一楼大堂,又走上了二楼。他步子小心翼翼,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容,不时朝周围食客躬身示歉。

    刘克庄将祁老二领入冬煦阁,来到临窗的酒桌前,朝早就备好的一条长凳抬手,道:“坐吧。”

    “公子,这可使不得……”祁老二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小人这……太脏了些。”

    刘克庄却是一笑,将祁老二摁坐在了长凳上,道:“这位是奉当今圣上旨意查案洗冤的宋慈宋提刑,是他专门为你摆置了这桌酒菜,你可推脱不得。”说着唤来酒保,吩咐再送几道下酒的热菜来。

    宋慈看了刘克庄一眼,约祁老二见面的确是他的意思,但约在琼楼相见却是刘克庄定下的。原来之前祁老二去刘太丞家送炭墼时,曾提及刘鹊对自己有过大恩大德,当时居白英忽然朝石胆暗使眼色,让石胆打断了祁老二的话。宋慈瞧见了这一幕,心想祁老二是不是知道刘太丞家什么不便为外人道的事,于是在祁老二离开时吩咐刘克庄追出去,想办法留住祁老二。但当时祁老二还有一大车炭墼要赶着送去城南的几家大户,又说全部送完要到酉时去了。刘克庄便约他酉时在琼楼相见,这才有了祁老二来琼楼赴约的事。

    祁老二见宋慈年纪轻轻,竟是奉旨查案的提刑官,忙捣头道:“宋大人太客气了,小人如何消受得起?您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就行……”

    “没什么差遣,只是问你一些事。”宋慈道,“你平日里送的炭墼,都是自己打的吗?”

    祁老二应道:“小人送的炭墼,都是自个在城北皋亭山里伐的草木,烧成炭后,捣成炭灰,再一根根打出来的。”

    “刘太丞家的炭墼,一直都是你在送吗?”

    “小人送了有一年多了,每十天送一次。”

    “之前在刘太丞家,你曾说刘鹊对你有过大恩大德,不知是何恩德?”

    祁老二尴尬地笑了笑,道:“这恩德嘛,是刘老爷给小人……给小人配了媳妇……”说完这话,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迅速转变成了愁容。

    “配了什么媳妇?”

    “刘老爷家中有一婢女,名叫紫草,去年刘老爷把她配给了小人。”

    宋慈仔细打量祁老二,其人看起来年过四十,满脸疮疤,容貌奇丑,又只是个卖炭的外人,刘鹊居然将家中婢女配给他做媳妇,倒是令宋慈颇觉好奇。他道:“紫草?我怎么没听说刘太丞家有这样一个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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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27:28 | 显示全部楼层
    “紫草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祁老二叹了口气。

    “不在人世?”宋慈好奇更甚,“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嘛……”祁老二低垂着头,欲言又止。

    刘克庄见状,递过去一盏酒,道:“不急不急,有什么事,喝了这盏酒慢慢说。”

    祁老二忙摆手道:“公子使不得,小人怎配喝您的酒?”

    “你不肯喝,那就是嫌我的酒脏,看不起我。”

    “小人岂敢……”祁老二只好接过酒盏,慢慢地喝了。

    刘克庄又接连满上三盏,劝祁老二饮下。祁老二推脱不得,只好一盏接一盏地喝了。他喝得越来越快,最后一盏几乎是一仰头便入了喉。

    刘克庄见祁老二四盏酒下肚,已微微有了醉意,于是再次问起紫草去世的事。这一次祁老二叹了口气,开口道:“都是小人贪心不足,这才害了紫草姑娘的性命……”

    “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克庄道,“你仔细说来。”

    祁老二晃了晃脑袋,脑海里浮现出了过去一年多来的种种往事。一年多前的中秋节,他推着一车炭墼进城,路过刘太丞家时,被管家石胆叫住了。原来前一夜刘扁死在了净慈报恩寺的大火之中,刘太丞家赶着布置灵堂,请了不少人来办丧事,各种吃喝用度增加了不少,以至于很快将家中的炭烧尽了,石胆急着出门买炭时,正巧见到了他路过。石胆从他那里买了一大筐炭墼,用过后觉得紧实耐烧,此后便让他每十天给刘太丞家送一次炭墼。他每次去送炭墼时,都会将一大筐炭墼背进刘太丞家,一根根地堆放整齐了才离开。在此期间,他见过刘太丞家不少奴婢下人,其中有一个叫紫草的婢女,令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那是一年多前的冬月上旬,祁老二照例给刘太丞家送去炭墼,却在跨过门槛时绊了下脚,跌了一跤。他用尽全力护住背上的竹筐,只掉了几个炭墼出来,代价却是磕伤了自己的膝盖。他一点也不心疼膝盖,只心疼那几个摔坏的炭墼,在那里小心地捡拾。一个婢女恰巧来到医馆大堂,目睹他受了伤,近前来挽起他的裤脚,取出洁白喷香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揩去伤口周围的炭灰,又拿来跌打药膏,在伤处细细抹匀。他连连说使不得,可那婢女说什么也不许他乱动。他一动也不敢动,与其说是听那婢女的话,倒不如说是受宠若惊,愣在那里动不了。他从小就因长相奇丑,受尽他人的冷眼,活到四十多岁还没讨到媳妇,甚至连女人都没亲近过。他虽然给刘太丞家送炭墼,但那是因为他的炭墼打得好,刘太丞家的人,上到主家下到奴仆,见了他都是一脸嫌弃,远远地避开,唯独那婢女不是如此。那婢女只十七八岁,眼眸又清又亮,长长的睫毛如米穗细芽,脸蛋白皙柔嫩,如同捏出来的面娃娃,他只瞧了一眼,便觉自惭形秽,低下头不敢再看。后来过了十天,他再去刘太丞家送炭墼时,又一次遇上了那婢女。那婢女在医馆大堂里,正帮着白首乌为一摔断胳膊的老妇固定通木。那婢女竟还记得他伤过膝盖,近前来关心他的伤口有没有流脓,挽起他的裤脚,确认他膝盖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这才放心,紧接着又听从白首乌的吩咐,忙着煎药去了。当时刘鹊正好带着黄杨皮出外看诊归来,说煎药用药的活不是一个婢女该干的,叫那婢女回家宅那边干活,以后别再成天往医馆跑。

    那婢女便是紫草,虽说是刘太丞家的婢女,过去却常在医馆里搭手,帮着做些煎药、上药的活。那时祁老二对紫草还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每次去刘太丞家送炭墼时,见到紫草心里就觉着高兴,见不到时心头就没个着落。就这么过了两个月,到了去年的正月间。这一次他送完炭墼后,石胆照例拿了炭钱给他,却没像往常一样打发他赶紧走,而是叫住了他,说老爷和夫人要见他。他惶恐不安地被石胆带到刘太丞家的后堂,在那里见到了一脸严肃的刘鹊和居白英。他以为是自己送的炭墼出了什么问题,还想着要挨上一顿责骂,哪知刘鹊竟对他说,打算将家中的婢女紫草贱卖与他为妻,问他答不答应。

    祁老二将这些往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讲到这里时,自行伸手拿起桌上的酒盏,一口喝了,摇摇头,往下说道:“小人那时脑子里嗡嗡地响,刘老爷问了好几遍,小人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紫草那么好一位姑娘,年纪轻轻,容貌又美,人又那么好,小人却长得这么丑,年岁又大,哪里配得上她?可刘老爷执意要这么做,夫人还说小人不肯答应,便去外面随便找个腌臜泼皮,将紫草姑娘卖了。”

    “刘鹊和居白英为何要这么做?”宋慈听到此处,不禁微微凝眉。

    “刘老爷说紫草姑娘犯了大错,不听他的话擅自去医馆帮忙看诊,煎药时拿错了药材,害得病人服药后险些丢了性命,刘太丞家因此声誉大损,不能再容下她,准备将她贱卖了,要给她寻个去处。”

    “那你答应买她了吗?”

    “小人……小人答应了。”祁老二把头埋得更低了,“小人本就是讨不到媳妇的粗人,老早便断了这方面的念想,就想着这辈子多挣些钱,安安稳稳地给哥哥送了终,便再没什么遗憾了。小人怎配让紫草姑娘做妻子,紫草姑娘又怎会甘愿嫁给小人?小人原本不该答应的,可……可那时小人鬼迷心窍,当时刘老爷追问再三,小人竟点了头……”

    祁老二说这话时悔恨交加,可当年答应买紫草为妻时,他虽然也觉得惶恐,觉得不妥,但更多时候是大喜过望的。他那几天便跟做梦似的,有时半夜醒来,忍不住扇自己两耳光,掐自己几下,生怕这些都是假的。那时刘鹊催得急,要他三天之内将紫草娶过门。于是他拿出多年烧炭卖炭的积蓄,先向刘鹊付了买紫草的钱,然后在临安城里租了一处屋子,屋子虽然不大,却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又找木匠铺买了一些现成的家具,将整个屋子布置得像模像样。他打定主意等紫草过了门,便让紫草住在城里,不让紫草跟着他去乡下,也不让紫草干任何脏活累活,自己只管更加卖力地干活,烧更多的炭挣更多的钱,绝不能委屈了紫草。可他不知道,紫草嫁给他,便是最大的委屈。三天之后,过门之日,刘太丞家没有将紫草送来,送来的却是紫草离世的消息。

    “消息是石管家捎来的,他说紫草姑娘不肯嫁给小人,说什么也不嫁,夜里竟在后院上吊自尽了……”祁老二说起此事,痛悔万分,“紫草姑娘给小人治伤,不嫌弃小人,那是她心地善良,可是要她嫁给小人做媳妇,实在太过委屈了她,她又怎会心甘情愿?都怪小人贪念过了头,自己是一只癞蛤蟆,却还想着天鹅肉,答应了买她,这才害得她自尽。死的不该是紫草姑娘,该是小人才对……”

    “你得知紫草死了后,”宋慈道,“有去刘太丞家亲眼瞧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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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27:4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去了,见到了紫草姑娘的尸体,用粗布盖着,放在后院的角落里。刘老爷因为紫草姑娘死在了自家,觉得晦气,原打算把钱退还给小人,再在城外随便找块地,将紫草姑娘草草葬了了事。可小人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紫草姑娘,便去求刘老爷将紫草姑娘交给小人好生安葬,之前买紫草姑娘的钱,也不让刘老爷退还。刘老爷应允了。小人便买了棺材,将紫草姑娘带回乡下,安葬在了自家地里。紫草姑娘还未过门,她生前也不愿嫁给小人,小人不敢将她当成妻子来安葬,只是想让她死后有个着落,不成那孤魂野鬼,逢年过节时,能有人给她上上香,陪她说说话。”

    宋慈听罢祁老二的讲述,略微想了一下,道:“紫草上吊自尽后,刘太丞家有没有通知官府?”

    “通知了的,府衙来了位司理大人,还有好些个官差。”

    宋慈暗暗心道:“府衙司理,那便是韦应奎了。”问道:“这位司理大人,对紫草自尽一事怎么说?”

    “小人不知道。”祁老二摇了摇头,“小人赶到刘太丞家时,司理大人带着官差正好离开,后来就没见过这位司理大人了。”

    “这么说官府的人只来过一次,后面刘鹊将尸体交给你安葬,官府没再过问?”

    祁老二点点头,应了声“是”。

    “奴婢自尽,主家须得报官,倘若隐瞒不报,私自处理尸体,那是要论罪处罚的。刘太丞家敢上报官府,韦应奎又只去过刘太丞家一次,看来紫草真是死于上吊自尽。”宋慈这么一想,问道:“紫草既是上吊自尽,那她脖子上应该有索痕吧,你可还记得那索痕是何模样?”

    祁老二回想了一下,道:“小人记得紫草姑娘的脖子上有两道索痕,又青又紫。”

    “有两道索痕?”宋慈道,“除了索痕,脖子上可还有其他伤痕?”

    “她的脖子上还有一些很小的伤痕,像是……像是抓破了皮。”

    宋慈眉头一皱,道:“那她死后可是张着嘴,睁着眼?”

    “是的。”

    “头发是不是很蓬乱?”

    “是的。”

    “这么说,她的舌头并没有伸出来?”

    “是的。”

    祁老二一连回答了三声“是的”,不禁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宋慈。宋慈便如亲眼见过紫草的尸体般,竟问得分毫不差。

    宋慈陷入一阵沉思,好一阵才问道:“紫草上吊自尽,是去年的正月初几?”

    “正月十二。”

    “你没记错?”

    “那天本是大喜的日子,最后却变成了紫草姑娘的祭日,小人如何记得错?”

    宋慈听了这话,又陷入一阵沉思。他良久才开口,没再问紫草的事,转而问起了居白英:“你去过刘太丞家那么多次,觉得居白英与丈夫刘鹊相处得怎样?”

    “小人是去过刘太丞家很多次,可没怎么见过刘老爷和夫人,他们相处得怎样,小人说不上来。只是……小人只是听说过一些事。”

    “什么事?”

    “小人听说,刘老爷和夫人早年有过一个女儿,三岁时没了,说是刘老爷带去医馆玩耍,没照看好,结果让女儿误食毒药,给活活毒死了。夫人后来没再生出一儿半女,刘老爷便纳了妾,生了决明小少爷。夫人因为这两件事,一直生刘老爷的气,听说她因为女儿死在医馆,这些年从不踏足医馆半步。”

    宋慈听了这话,算是明白了居白英为何在医馆里一直沉着脸,对刘鹊的死没有表现出丝毫悲痛之情。他道:“刘鹊的女儿误食毒药而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是很多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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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09:28:01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若有所思了一阵,忽然道:“你还有个兄长?”他记得方才祁老二言语之间,提及希望这辈子能安安稳稳地给哥哥送终。

    “是的,小人还有个哥哥,在城南看管义庄。”

    宋慈与刘克庄对视一眼,道:“莫不是城南义庄的祁驼子?”

    祁老二应道:“原来大人知道小人的哥哥。”

    “那驼子竟是你哥哥。”刘克庄说道,“之前宋大人去城南义庄查过案,与你这位哥哥打过交道。他平日里不见人影,听说常去柜坊赌钱,宋大人去找了他好几次,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他。”

    祁老二尴尬地笑了笑,道:“小人的哥哥是爱赌钱,可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只是遭遇了一些变故,才变成了如今这般样子。”

    宋慈想起祁驼子曾说出“芮草融醋掩伤,甘草调汁显伤”的话,似乎其人很懂验尸之道。他本就觉得祁驼子这人不简单,心中多少有些好奇,听祁老二这么一说,当即问道:“你兄长遭遇了什么变故?”

    祁老二长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久远。小人的哥哥原是个仵作,在府衙里做事,帮着断过不少案子,那时候府衙的官老爷们都很器重他。他那时娶了媳妇,育有一个女儿,对邻里乡亲都很好,对小人也是照顾甚多。可是十多年前,他验尸出了错,府衙险些因此办错了一桩案子,官老爷们不让他再当仵作,赶他去看守义庄,后来又遇上家里失火,妻女全都……唉,他哭得死去活来,将一只眼睛给哭瞎了。他好几次寻死,是小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才没让他死成。后来他整个人就变了,成天去柜坊赌钱,没钱时就回乡下找小人拿钱,前些天初八下午,他还回来拿过钱。小人劝过他很多次,可他从不理会,每次拿了钱就走。小人的哥哥实在命苦,小人没别的念想,这辈子能照顾他到最后,好好给他送了终,也就无憾了。”

    宋慈想起初八下午,他曾带着许义去城南义庄找祁老头,后来又将外城的柜坊找了个遍,始终没找到祁驼子,原来那天下午祁驼子没去赌钱,而是回乡下找弟弟拿钱去了。他问道:“你兄长验尸出错,是什么案子?”

    “小人听说是一桩杀妻案,好像是个进京赶考的举子,在客栈里杀了自己的妻子。”

    “你说的客栈,是不是锦绣客舍?”宋慈语气一紧。

    祁老二点点头,道:“对,就是锦绣客舍,原来大人也知道这案子。”

    宋慈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抓着酒桌边沿,道:“祁驼子他……他是如何验错了尸?”

    祁老二被宋慈的反应惊到了,摇头道:“小人不清楚。小人以前问过哥哥,但他从来不说,谁问他都不肯说。”

    刘克庄听祁老二提起举子杀妻案时,心头一惊,不禁想起宋慈曾对他提到过的十五年前发生在锦绣客舍的那桩旧案。他绕过酒桌,来到宋慈身边,在宋慈的背上轻抚两下,道:“没事吧?”

    宋慈摇了摇头,应了声:“没事。”便缓缓坐了下来。

    “还要继续问吗?”刘克庄道。

    宋慈摇摇头:“不用了。”

    刘克庄向祁老二道:“你今天说的这些事,对宋大人查案颇有用处,倘若下次有事还需要找你,不知该去何处寻你?”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行在会子,要拿给祁老二。

    祁老二急忙摆手,连说“使不得”。刘克庄却将行在会子硬塞进了他怀里。他推脱不得,只好收下,朝刘克庄和宋慈不断地躬身捣头,道:“小人家住城北泥溪村,出余杭门,沿着上塘河往北,有七八里地,公子若有事,差人到泥溪村知会一声,小人立刻便来城里见您。”

    刘克庄亲自送祁老二出了琼楼,眼见他推着板车往城北余杭门去了,这才返身回到冬煦阁。宋慈仍旧坐在窗边,呆呆出神。他知道宋慈还在想刚才祁老二说过的话,道:“要不现在走一趟城南义庄,去找祁驼子问个清楚?”

    宋慈却摇了摇头,忽然拿起刘克庄身前的酒盏,脖子一仰,将整盏酒一口饮尽。

    刘克庄吃了一惊,来临安将近一年,他从没见过宋慈饮酒,这还是头一次。他还没回过神来,宋慈已一下子起身,道:“去提刑司大狱。”

    天色已黑,宋慈和刘克庄赶到了提刑司大狱。

    刘克庄本以为宋慈突然来提刑司大狱,是为了探望桑榆,可宋慈径直从关押桑榆的牢狱外走过,去了狱道最里侧的一间牢狱。这间牢狱里关押的是白首乌,他下午时被武偃带回提刑司,一直关押在此。宋慈吩咐狱吏打开牢门,走进了牢狱之中。

    “宋提刑。”白首乌原本坐在狱床上,见了宋慈,急忙起身。

    “白大夫,乔大人有来审过你吗?”宋慈道。

    白首乌应道:“乔大人来问过一些事,我但凡知道的,都如实向乔大人说了。师叔的死当真与我无关,我没有下过毒,更没有害过他……”

    “刘鹊与居白英是不是有过一个女儿,在三岁时死了?”宋慈忽然打断了白首乌。

    白首乌点了点头,道:“师叔师婶是有过一个女儿,名叫刘知母。”

    “她是怎么死的?”

    白首乌有些好奇,道:“宋提刑,这是十年前的事了,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你只管回答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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