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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我的邻居是妖怪》民间偏门、神秘文化、离奇诡异事件--天下霸唱最新作品【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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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6 01: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石匠李长林】

  石匠李长林的家,比二臭虫的破屋子强不到哪去,正屋不过是一张破桌子三把烂椅子,一下雨到处往下漏水。

  三人正坐着喝酒商量分赃,忽见大风把门吹开了,蜡烛也灭了,燕尾子是做贼心虚,以为外面有人,探臂膀拉出刀来,他是飞贼亡命徒,身上总带着家伙,鲨鱼皮软鞘里有柄柳叶钢刀,当下拽出钢刀在手,蹿到门后亮个“夜战八方藏刀式”,一旦有人进来,抡刀就砍。

  崔老道也是提心吊胆,赶紧把装满赃物的大皮口袋塞回床底下,怕让人抢了去。石匠李长林瞪眼看了半天,屋外没人,就是风雨把门吹开了,点起蜡烛,重新将屋门关上。

  大盗燕尾子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阵确实没有人踪,收起刀来回来落座,他说:“这次的活儿做得干净利落,夜盗董妃坟之事除了横死的二臭虫,只有在座的三个人知道,没必要担惊受怕。”

  崔老道点了点头,三弟所言有理,但夜长梦多,还是赶紧分了东西,各自远走高飞才是。

  石匠李长林把酒肉收拾到一旁,将那大皮口袋里的东西抖落在桌面上,让烛光一照,映得那些珍宝异彩纷呈,看得三人眼都直了,可有二臭虫前车之鉴,那家伙贪心太大,忘了赌过咒发过誓,瞒着弟兄们回去掏金子,落个横死荒坟的凄惨下场,干这等勾当很少有不信邪的,死的全是不信邪的,所以三个人谁都不敢再有非分之想,这么多珍宝,一人一份也足够下半辈子花用了。问题是这么多珍宝,件件都不一样,价值也不相同,怎么分才分得均匀?李长林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规矩,问燕尾子三哥看怎么分好?燕尾子说咱还是听大哥的吧,大哥说怎么分就怎么分。崔老道当仁不让,说道:“承蒙兄弟们信得过,可这些珍宝实在不好均分,总不能论分量称三份。依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一圈分三件,转圈拿,轮到谁,谁就自己挑选一件,一圈一圈轮下来,这不就分匀了吗。”大盗燕尾子和石匠李长林齐声称好,还是大哥有见识,这么分心明眼亮,谁也不亏谁。三个人各自找了条口袋,崔老道执意让李长林先选,其次是燕尾子,最后轮到他自己。石匠李长林看得眼花缭乱,他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珍宝,伸手过去拿了那锭金元宝,是董妃娘娘在棺材里用手握的元宝,没有多大,却是真金白银。

  燕尾子早盯上了一枚翠玉扳指,这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如果拿个铜盆装满水,将这枚扳指扔进去,满屋子绿光,而且个头小容易带,拿到古董店里找个买主儿,至少能值两千块袁大头。

  往后轮到崔老道,他拿了董妃娘娘口里含的珠子,这颗珠子不是宫里的东西,而是董地主家传的玩意儿,虽不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但也绝对称得上是颗宝珠。

  大盗燕尾子这才看出来,合着三个人里头只有石匠李长林不识货,敢情崔老道也是懂眼的行家。

  三人将拿到手的东西各自收起来,刚把珍宝分完了,蓦然间“咣”的一声,一阵阴风又把屋门吹开了,屋门晃来晃去,这阵阴风吹到身上,三人都觉得寒毛竖起。

  崔老道心知不好,这阵阴风来得不善,屋门明明栓上了,怎么来一阵风就吹开了,他想到这同燕尾子李长林走到门口,就看屋外细雨乱飘,乡下人睡得早起得早,没几家舍得点油灯,这时候早都睡了,也不见星月之光,阴雨天连蛤蟆都不叫,村子里黑咕隆咚一片寂静,李长林家住得又偏僻,放眼看出去不见人踪,只闻落雨声淅淅沥沥。

  三个人心里发慌,只想分了贼赃等天亮跑路,看屋外没人,刚要把门重新拴上,这时半空里雷鸣电闪,就见门前十几步开外,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身穿朝服头戴朝冠,脸色死白死白,腮上抹着胭脂红,恶狠狠盯着李长林家的屋门。

  三人大吃一惊,急忙把门关上,燕尾子惊道:“是董妃娘娘!”李长林也哆嗦成了一团:“从坟里……从坟里爬出来的行尸……”崔老道抖落着手说:“坏了,不是行尸,是董妃娘娘的厉鬼,咱们几个掏坟毁尸,人家不饶啊。”

  三人心知董妃娘娘死得冤屈,一缕阴魂不散,昨天晚上月下尸变,惊死了二臭虫,相传宫里横死嫔妃,身上都要用朱砂画压鬼的宫印,二臭虫掏出董妃的肚肠,可能把那压鬼的印记也给毁了,此刻冤魂找上门来索命,岂肯善罢甘休,如果事先知道真有鬼,说什么也不敢夜盗董妃坟。

  燕尾子怕上心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把分来的贼赃缠到腰里,想抬脚踹开后窗夺路而逃,却被崔老道拦了下来。崔老道说:“兄弟别慌,你逃得再快也得让董妃所变的厉鬼追上。”燕尾子一想不错,三个人一直在屋里待着,董妃的鬼可能早就在门外了,为何不进到李长林家里来索命?李长林也纳着闷儿,自言自语说:“我这屋的门上没贴门神啊,鬼怎么不敢进来?”

  崔老道拿眼光一扫,看李长林屋里对着门的地方,挂着一幅图画,这张画破破烂烂,是《猛虎下山图》,描绘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行在崎岖的山岭上,前爪搭着一块青石板,虎口怒张,露出森森的牙,气势森然,似乎可以听到震撼松林的虎啸之声。画卷残破古旧,看上去很不起眼,挂在李长林这石匠的家里,也没显得不搭调。

  崔老道忙问李长林:“四弟,你这幅画是从哪来的?”

  石匠李长林告诉崔老道和燕尾子,这画是家里传辈儿的东西,至少是从他爷爷那辈儿之前,便挂在这间屋子里,从哪得来的可不清楚,乡下挂年画是十分常见的事,和门前贴门神一样,也没听人说过这画好在哪。

  崔老道说:“原来如此,别管这幅《猛虎下山图》的来历了,此画肯定是镇宅之宝,所以外面的鬼进不了这间屋子。”

  李长林懊悔不已,早知道有这幅宝画,还去盗什么董妃坟,这回麻烦大了,那孤魂野鬼找上门来,也不能一直躲在屋里不出去,可一出去就让鬼掐死了。

  燕尾子说幸亏有这幅图画,挡着董妃的冤魂进不了屋,撑到天明鸡叫就应该没事了。再厉害的鬼也不能在大白天出来。

  崔老道说:“那厉鬼已经把咱们的脸记住了,怕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李长林说:“有这幅《猛虎下山图》,夜里那厉鬼就不能进屋,可只有这么一幅画,咱们三个人不能分开,得天天晚上住在一起。”

  燕尾子急得直搓手:“咱们几个人合伙夜盗董妃坟,无非是要得了珍宝,快活下半辈子,若是今后每天提心吊胆,天黑之后就要躲在屋里不能离开半步,真还不如死了干净。”

  这时三人躲在石匠李长林家里,只觉阴风绕着屋子打转,知道是那厉鬼想进屋又不敢进,吓得三个人心口砰砰狂跳,也没胆量再往外头张望,好不容易坚持到鸡鸣破晓,屋外雨停天亮,总算把这一夜对付过去了,可他们也清楚,等天一黑,董妃娘娘的冤魂还会回来。

  大盗燕尾子和石匠李长林都没招儿了,寻思白天出去买点吃喝,晚上接着躲在屋里不出门,活一天算一天。

  崔老道说这可不行,咱们还是得逃,把这幅《猛虎下山图》卷上,逃到晚上找个住处,再把古画挂到屋里。

  燕尾子说:“哥哥咱逃到什么时候算完?”

  崔老道这个人,对江湖上那套蒙人的手段了如指掌,但也不是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真有一些不得了的本领,可他不敢用,为什么呢?因为他明白自己福分不够,一用真本事就要倒霉,上次给董家看风水选坟地,回头去要钱让人打断了一条腿,这亏吃得还不够吗?

  此时逼得没办法,事出无奈,崔老道只好想了主意,要对付董妃娘娘前来索命的冤魂,他卷起那轴《猛虎下山图》背在身上,这幅破画挂着不动,也许还能再留着落几年灰,一摘下来就快碎了,还能挂多久就不好说了。

  事到如今,大盗燕尾子和石匠李长林也豁出去了,各自卷了珍宝,跟随崔老道,一路离开了村子,当时并不知道去哪,问崔老道也不说。

  崔老道引着二人,一路回到他住的那个村子,这地方在哪呢,就在小南河一带的乡下,也就是崔老道的老家,到村里赁了间房,买好干粮住进去,崔老道问燕尾子身上还有多少钱?

  夜盗董妃坟这四个人,倒斗的二臭虫、石匠李长林、摆摊儿算卦的崔老道,全是穷光蛋,只有燕尾子常作案,身上有钱,这些天买吃喝买家伙赁房子用的,都是燕尾子的钱,一路逃到小南河,身上也没剩几个钱了,虽说带着从坟里掏出的珍宝,可在乡下地方没法出手,干看着不当用,一摸怀里还剩下最后一块袁大头了,当即拿出来,交给崔老道。

  崔老道接过这一块大洋,托在手里掂了几下,有这一块袁大头,他就能同找上门来的恶鬼周旋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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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6 01: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深夜鬼上门】

  李长林和燕尾子不知崔老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开弓没有回头的箭,这幅《猛虎下山图》古旧残破,不挪动还好,这一折腾至多还能再挂几天,一路逃到小南河,随后赁了间房,到村子里住下,这天也黑了。

  天一黑,屋子外边阴风打转,董妃的阴魂果然又找上门来了,崔老道等人不敢出去,在屋里躲了一宿,头一天就过去了。转天早上,燕尾子和李长林都沉不住气了,问崔老道:“不知兄长有什么办法,赶紧跟兄弟们说说。”

  崔老道说别急,现在就开始准备,他拿出那一块袁大头,让燕尾子去买东西,要买三十六根一样长短一样粗细的木头杆子,木头杆子当中缠上红绳,这得找木匠现做,一块袁大头刚够,当场做当场取,天黑之前务必拿回来。

  燕尾子说:“这不算什么难事儿,大哥跟四弟就在屋子等着吧,我天黑之前准能回来。”石匠李长林坐不住了,问崔老道:“哥哥我干点儿什么呢?”崔老道想了想说:“为兄这几天馋耳朵眼儿炸糕,这里还有几个大子儿,你拿着这点儿零钱,到城里买趟炸糕,回来咱仨一起吃,也记住了,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李长林说大哥你放心,我这腿儿快,天黑之前准能回来,说罢拿着钱进城了。

  不提燕尾子怎么找木匠买木头杆子,单说石匠李长林,赶到城里南云河边上,找到耳朵眼儿炸糕铺,买了一大包炸糕。

  耳朵眼儿的炸糕可太有名了,炸糕铺子在北大关,前文书提到的狗不理包子也在这附近,都挨着南运河,以前这地方商铺云集,是最繁华的所在,您听耳朵眼儿胡同这地名也能想象得到,那是一条曲里拐弯的小胡同,胡同里有个炸糕铺子,这铺子叫“增盛成”,名字太绕嘴,大伙就按地名叫成耳朵眼儿炸糕,两位店主是亲哥儿俩,祖传三代的手艺,在天津卫一提耳朵眼儿炸糕,没有不知道的,穷人吃一个解馋,富人买一篮子当早点,有没有钱的都喜欢吃。

  耳朵眼儿炸糕外头是黄米面儿,里面是甜豆沙馅儿,黄米一定选河北产的黄米,用上好的红小豆和红糖,拿生芝麻香油调和拌馅儿,做成团子形状,然后放到油锅里炸透,火候很难掌握,手艺好的炸出来一不焦糊二不跑馅儿,薄厚均匀,色泽金黄,吃起来外焦里嫩,香脆酥甜。

  石匠李长林到铺前,买了一篓子十个油炸糕,他就纳闷儿这都要命的时候了,崔老道还有心思馋炸糕,由于路途很远,他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往回赶,到小南河赁来的那间房里一看,燕尾子也刚回来,按照崔老道的吩咐,把木头杆子全做得了。

  崔老道拿出炸糕让两人吃,吃完炸糕关上门不出去了。夜里董妃的阴魂在屋外转悠,从门缝里往屋里吹气,阴风吹得那幅破画摇摇欲坠,画上的颜色越来越淡,燕尾子和李长林提心吊胆一夜没睡,这么着又过去一天。眼看那幅古画挂不住了,看来那厉鬼已经想出了进屋的办法,今晚它再隔着门吹几口阴气,这幅画就完了。

  天亮之后,崔老道对两个人说:“咱们弟兄能不能活命,全看今天了。”

  燕尾子和李长林都快急死了,都说今天晚上那厉鬼找上门来,吹上几口阴气,这幅挡鬼的图画非得变成碎片不可,到时候就是咱们三人的死期了,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崔老道说:“这不是准备木头杆子,那还剩下俩炸糕吗?老话怎么讲,人不该死总有救,我拿这些木头杆子和炸糕出去办件事,倘若是咱们命不该绝,这事儿一定能办成,办不成那就是老天爷不给咱们留活路了,咱也只好认命。”

  原来崔老道知道这小南河,河边有一大片坟地,人们从坟地附近路过,总能看到坟窟窿里钻出只大黄鼠狼子,老天津卫人说话吃字儿,比如一个地名三个字,拿话说出来就剩下两个字了,比如百货公司,说成百公司,合作社说成合社会,杂货铺说成杂铺,把中间那个字省了,这叫“吃字儿”,说黄鼠狼就叫黄狼。

  村民常看见坟地里有只大黄狼出没,白天在那晒太阳,夜里也到处转悠,进村偷鸡,有人就想逮这只黄狼,可这黄狼太狡猾了,你下套它不钻,扔饵食它不吃,让狗去咬,狗不敢过去,你想拿枪打,瞄准了之后这枪说什么也打不响,人们就说这条黄狼有道行了,谁也对付不了它。

  不过崔老道认识两个人,这俩人也是亲哥儿俩,一个叫曹虎一个叫曹豹,逮狐狸逮黄狼,一逮一个准儿,逮到手全是活的,而且不用挖坑设套,也不使猎枪猎狗,祖上传下来的奇门之术,用梅花竿,这竿子一共三十六根,当中绑上红线,找到有狐狸黄狼的洞穴,按乾坎艮震金木水火土这八卦五行排列插到地上,不论是狐仙黄仙多大的道行,只要钻到这阵里,它就得在那些木桩子里东一头西一头地绕圈,到死也转不出来。

  因为这办法太狠,曹氏兄弟已经有很多年不用,崔老道找上门去,说要逮那只大黄狼,请这两兄弟出手,这饵食和木杆子都替他们准备好了。曹家哥儿俩一听连连摇头,崔老道犯不上为了打普通的狐狸黄狼,登门恳求,打的一定是有道行的东西,这事儿损阴德。崔老道说二位,咱打个比方说,比如让两位出手逮住坟里这只大黄狼,你二位得要多少钱?

  曹虎和曹豹是乡下猎户,别看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也只不过勉强糊口而已,按眼下的行市,这季节皮毛平平,不是最好的时候,这么大一只黄狼逮到活的,能值两块现大洋。

  崔老道摸出从坟里掏出的一个金条,摆到两兄弟面前:“二位,老道身上只有这根条子,能不能帮老道这个忙?”

  一根金条能换多少大洋,曹家哥俩儿这辈子没见过金子,一看崔老道把金条都拿出来了,太敞亮了,咱也不能二分钱的水萝卜还要拿人家一把,两人再无二话,收拾家伙直奔小南河的坟地。

  曹家兄弟逮黄狼是轻车熟路,瞅准了地势,把木竿子插到周围布了阵,扔下两炸糕,同崔老道躲在一旁等候。

  黄鼠狼子精明透了,别人扔什么东西它也不吃,听着外边的动静,从坟窟窿里探出脑袋来张望,一看看见那两个炸糕,乡下地方,从没见过带油性的东西,一时好奇想过去瞧个仔细,不知不觉就进了阵,发觉不好赶紧往外逃,绕着那些木头杆子到处乱转,转不了几圈就迷糊了,让曹虎过去手到擒来。他出手如电,迅速往黄狼腚门里塞进一个麻瓜儿,这是为了防止它借臭气遁去,然后拿绳儿捆了四条腿儿,拎起来扔到麻袋里,交给崔老道,别看这么简单,除了这两人,谁也做不到。

  曹家兄弟告诉崔老道:“咱们俩逮了这么多年的狐狸黄狼,从没遇上过这么大的,这毛色黄中带白,道行可不浅了,咱们也不知道你要它做什么,但后面的事儿咱们可管不着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崔老道接过装着黄狼的麻袋,与曹家两兄弟拱手作别,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赶紧回去,让李长林和燕尾子关好门窗。

  没过多久,到了天黑掌灯的时分,崔老道点起油灯,哥儿仨坐在屋里的土炕上,这时就听外边阴风飒然,屋门当中被推开一条缝儿,隐约看到外面有个披散长发的厉鬼,隔着门缝往屋里吹气,三人顿觉身上一阵恶寒,油灯忽明忽暗,只剩下黄豆那么点儿的光亮,挂在墙上那幅图画,也让阴风吹得摇摆不定,画中描绘的猛虎颜色越来越浅,不到半个时辰就只剩一个轮廓,画纸也已经碎烂得不成形了。

  石匠李长林吓得体如筛糠,燕尾子缩到墙角,打算随时踹窗户逃到屋外,崔老道听见屋门嘎吱作响,抬头一看,一只白皙的人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长指甲抠住木门,在木板上抓出四道深深的痕迹。

  崔老道胆子也不大,一看厉鬼进屋了,哪里还敢再看,忙低下头闭着眼,两腿两手全在发抖,感觉到董妃的冤魂爬到近前,正张着嘴往他脸上吹气,崔老道猛然抖开麻袋,那老黄狼瞪着绿幽幽的两只眼探出头来,就听这屋里一声尖叫刺耳,阴风一卷,油灯顿时灭了,整个屋子里漆黑一团,再没半点动静。崔老道和他的两个拜把子弟兄,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点上油灯,一看屋门大开,那黄狼和董妃的阴魂都不见了。石匠李长林和燕尾子都快被吓傻了,目瞪口呆地问崔老道:“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崔老道说:“冤魂以为咱屋里只有这么幅画,进来索命的时候却突然见到了黄仙,这大黄狼道行很深,把那个厉鬼吓得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了,黄狼也被打掉了道行,逃走了同样是个死,不过咱们三个人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今天这事做绝了,往后咱们谁也得不了善终。”

  夜盗董妃坟的三个人,分了贼赃,从此远走高飞,各奔东西,石匠李长林逃往山东济南,想把珍宝拿到市上变卖,不料他不懂道上规矩,在歹人面前露了白,晚上住到旅店里让人割喉而死,掏董妃坟分得的珍宝,全让歹人卷走了。

  再说燕尾子,他本是天津卫有名的大盗,做贼的老手,带着贼赃跑到青岛,转了十几处洋行和古董店,摸清了自己手里这些东西的行市,把珍宝换成了现大洋,过了两年花天酒地的日子,可此人喜欢抽大烟和赌钱,有多少钱也架不住这么花,身上的功夫久不使用,也荒疏了,再出去偷盗的时候失手被擒,问成死罪,挨了枪子儿。

  崔老道听说两个兄弟都死了,心知自己早晚也得出事儿,把珍宝换来了钱全做了善事,自己一个大子儿也不敢用,他后悔莫及,当初就不该起歪念夜盗董妃坟,好在过了几年,有军阀去盗董妃的坟,挖开之后里头当然什么都没有,可军阀部队把这消息传出去,外界无人相信,都认为是军阀欲盖弥彰,结果军阀替崔老道背了盗挖董妃坟的黑锅,崔老道仍回到天津卫南城根儿底下给人算卦,挣个仨瓜俩枣的小钱养家糊口。

  我们家的老辈儿早年间住在南市,解放前还跟崔老道做过邻居,两家交情不浅,这段“夜盗董妃坟”的故事,还是我是听家里老辈儿所言,是不是真的我无从深究,毕竟连崔老道的后人崔大离都知道得不太详尽,至于崔老道后来得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咱们在“崔老道捉妖”这段书里接着讲,那又是一段耸人听闻的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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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7 01: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版主更新,别处都没有这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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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7 08:10: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客气,有书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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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7 08: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崔老道捉妖

  【一、撂地画锅】

  崔老道本名崔道成,群贼“夜盗董妃坟”之后,崔老道捡回一条性命,把所得贼赃全给了粥厂道观,自己一个大子儿也没敢留,可他不会种庄稼,在乡下养不活一家老小,没办法又回南门口摆摊儿算卦,这才引出一段“崔老道捉妖”的奇事,这件事也有个前因后果,要想知道来龙去脉,那就得从头说起。

  话说崔老道在南城边上摆摊儿,给人算卦测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时候连年战乱,他那套江湖上蒙人的玩意儿也没多少人信了,买卖是一天不如一天,再这么下去就要喝西北风了,可旧天津卫是块宝地,养活富人,也养活穷人,因为五行八作鱼龙混杂,指什么吃饭的都有,本钱大的开商铺,本钱小的起早贪黑,到南市摆摊儿做小买卖,不然到码头上扛大包,或给洋人跑腿儿,或去街头演杂耍卖艺,不管到什么年头,饿不死有本事的手艺人,哪怕没手艺没本钱没力气,只要豁得出去也行,横的不要命的可以当混混儿,地痞无赖的名声虽然不怎么样,好歹也是个饭碗。

  崔老道除了算卦批命这套封建迷信的东西,什么也不会,但光指着这个早晚得饿死,想来想去干什么好呢,后来总算后想出个点子,摆摊儿算卦的同时还说书,凭着嘴皮子利索,能说《岳飞传》这套书,当然这其中有不少内容他也不知道,很多部分只能顺嘴现编,可崔老道有个能耐,别管侃得怎么怎么邪乎,吹得如何如何大,到最后他总能给圆呼上。

  而且《岳飞传》里有许多神怪故事,岳飞岳鹏举是我佛如来头顶佛光里的金翅大鹏鸟,这大鹏鸟太厉害了,以前跟孙悟空斗过法,只因在西天听经的女土蝠放了个屁,惹恼了金翅大鹏明王,两翅一扇一口啄死了女土蝠,大鹏鸟让我佛如来贬下界投胎,要与女土蝠了却这段恩怨,它下界途中又啄死了一条老龙,结果这几位神怪仙佛托生到人间,变成了岳飞秦桧金兀术这些人物,因果报应的迷信思想很重。以前那老百姓专喜欢听这样的书,南市三不管儿那地方的闲人也多,崔老道又能讲会拢人,摆上摊儿先开腔唱道:“一字写出一架房梁,二字写出来上短下长,三字写出来横看川字模样,四字写出来四角四方……”这么一唱,先把人聚过来,然后拍醒木开讲,还真有许多听众捧他的臭脚,天天围着他听《岳飞传》。

  崔老道是会耍嘴皮子的老江湖,他知道说书得有扣儿,扣儿就是悬念,你光在那说,人们听完一散没人掏钱,说到节骨眼儿上,就得先停下来,然后伸手要钱,扣子不大给钱的人就少,扣子大了你不会要钱,人家也不愿意掏腰包。在南城根儿底下听书的都不富裕,真有钱人家早去茶馆听了,所以得会说,崔老道就有这本事,不仅扣儿大,还会说话,毕竟周围这些人,至少有一多半是压根儿没打算掏钱,身上也根本没钱,你伸手张口要钱,不能把这些掏不起钱的人伤了。

  崔老道一般讲到扣人心弦的紧张之处,就拿个碗出来放到地上,脸上赔着笑,对周围的人们抱拳拱手:“诸位,老道伺候诸位这段精忠岳武穆,就是为了替佛道传名,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诸位在这听老道这段说话,一是捧老道的场,二是咱的缘分。可老道我也是拉家带口,大人孩子得有口饭吃啊,这天气一天凉似一天,我们一家人连一件棉衣服都没有,这就叫棒子面倒在茶壶里——不好活呀,没法子,还得求您各位,您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力,在旁边站脚助威,容我要个棒子面钱,回去之后一家人端起饭碗,绝忘不了您的好处。”

  这是秋凉天寒时说的话,天暖的时候还得改口,那时崔老道就说:“老天爷真是心疼咱们穷人,这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老道一家子冻不死了,一件棉袄能拆改两件小褂儿,可天暖和也不解饿呀,老几位您还得帮帮忙。”

  所以说吃张口饭不容易,这叫撂地画锅,站到当地张嘴开言,说几句就能让人们掏钱,这得是多大的本事,崔老道连说书带算卦,有时候把饭钱赚够了,也送人几卦,能够勉强维持生计。但这么糊口可不能赶上刮风下雨,南市三不管儿是热闹,可分什么天气,刮风减半,下雨全无,天气不好的日子就得挨饿。

  有一回连雨天,满大街都没人了,崔老道望天叹气,正愁得没咒儿念,这时来了个刘大嘴,生得又肥又胖五短身材,脑袋大脖子粗,一张大嘴,满口的獠牙里出外进,是南市的半个混星子,专门给人了白事儿,就是谁家死人了,他帮着打点安排,规矩全懂,当年也是崔老道的徒弟。

  崔老道很年轻的时候,底下的徒弟就不少了,这些年死的死散的散,也没剩下几个。这天刘大嘴揽了个大活儿,城北官银号旁边有个大财主,老爷两腿儿一蹬归了西,家里只剩个傻儿子,现在要操办白事,可最近城里死人多,刘大嘴实在找不着和尚老道了,想起他师傅崔老道,虽然崔老道不是干这行的,可这些迷信的勾当没人比他更明白了。

  刘大嘴急匆匆赶来让崔老准备准备,一会儿过去帮忙,得了钱师徒二人平分,财主家那位傻少爷的钱没数,这活儿做下来,钱准少不了。

  崔老道大喜,还得说是徒弟刘大嘴知道心疼师傅,当即收了卦摊儿,一路够奔城北,白天穿上道袍念经,晚上开始送禄。可能有些人不知道这种风俗,送禄是送福禄之意,旧时迷信,有钱人死了之后要升天,请来和尚老道之类的人,用黄纸糊一个空筒子,形状就像批斗大会戴的高帽,烧纸时把这黄表纸糊的筒子放上去,这筒子叫“表”,是给玉皇大帝上的奏表,告诉上天这个人生前积德行善,死后可以升天,黄纸扎糊的表让火一烧,热流往上走,它就能带着冒火发声,在此过程中可以响三次,响过三次就意味着死人上天了。

  纸糊的空筒能响,是因为糊的时候特意多加了几层纸,纸厚能把热流闷在里头,聚集一段时间“砰”地一下爆开,火花四溅很是唬人。旧社会的人不懂其理,以为这玩意儿真能通天,据说纸表烧上天时,响这三下的动静越大越好,那些大户人家特意多给钱,让和尚老道把纸表糊得讲究一些,钱给得越多纸表越响,说明心诚家善,其实这都是指着白事吃饭的那伙人,蒙取钱财的手段。

  刘大嘴是执事,所谓“大了”,提前糊好了纸表,跟崔老道带着送禄的队伍,笙管笛箫吹吹打打,走到十字路口,按迷信的说法,把鬼送到十字路口,它上不了天也不会跟着人回家。

  送禄队伍行到十字路口,开始烧成队的纸马香稞,一旁有锣鼓班子吹打,崔老道身穿道袍,让那位傻少爷跪在地上,他手里端着铜盘,上头放着黄纸表。

  刘大嘴告诉傻少爷:“少爷你瞧见没有,咱这就送老爷上天了,等会儿这黄纸糊的奏表冒出火,它每响一下,您就得磕三个头,然后给老道赏钱。”

  傻少爷才十七,老爷子一死,家里就剩他一个,鼻涕流到嘴里都不知道拿袖子抹一抹,可也不是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此时披麻戴孝,问刘大嘴:“我爹上天干吗去?”

  刘大嘴说:“上天成仙啊,老爷子上天进南天门就成仙了。”傻少爷一听乐了,说道:“上天成仙太好了,那我得多赏你们钱。”刘大嘴跟崔老道心中暗喜,互相使个眼色,立即拿火把那纸表点着了。崔老道端着铜盘,俩眼盯住燃烧的纸表,嘴里念念有词,旁人谁也听不明白,忽然“砰”的一声闷响,火苗子往上一蹿,火花纸灰四溅,崔老道拉着长音儿,高声叫道:“老爷子灵魂出壳,孝子跪……”刘大嘴帮腔作势,赶紧掏出个碗举在傻少爷眼前,叫道:“老爷子魂灵出壳了,孝子快打赏,让崔老道好好念咒儿。”傻少爷磕完头,掏出一把大洋,放到刘大嘴碗里,告诉崔老道:“老道你把咒儿念好了,让我爹上天当神仙。”

  崔老道偷眼往碗里一看,这傻少爷可真不少给,足有十块现大洋,心里边高兴,这得在南门口磨多少嘴皮子才能赚来,当即卖力念咒,一会儿黄纸表又是一响,他叫道:“老爷子上天了。”

  刘大嘴又蹿叨傻少爷掏钱,那傻少爷真舍得啊,又掏了一把现大洋扔到碗里,跪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这时纸表爆出最后一响,崔老道心想这回妥了,分完钱回家买米买肉包饺子捞面,他心里胡思乱想,嘴上不敢停,继续叫道:“老爷子进南天门,孝子再叩头。”

  刘大嘴紧在旁边让傻少爷多掏钱,吆喝道:“恭喜老爷子进了南天门,孝子贤孙叩首跪送,赏崔老道……”

  刘大嘴这边吆喝着,那边傻少爷也要掏钱,忽然不知哪里又是一声响,凄厉的声音撕破了夜空,听得在场之人个个脸上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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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7 08: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烧河楼】

  往常给玉皇大帝烧奏表,最多响三声,让死人进了南天门,这事就算完了,谁知这三声响过之后,半夜里又传来一声响亮,那年头世道乱,经常打仗,送禄的人们听这声音不太对,刚才的动静好像是枪声,大伙全傻眼了,深更半夜哪打枪?

  傻少爷一听不干了,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上去抡圆了胳膊,给刘大嘴一个大耳刮子:“你跟崔老道骗人啊,说好了让我爹上天当神仙,怎么刚进南天门就给枪毙了?赔我爹……你赔我爹!”

  刘大嘴挨了一记耳光,被打得晕头转向,还想编个借口把傻少爷糊弄过去,但一低头发现自己衣服上全是血,原来刚才这一枪是颗流弹,不知道从哪打过来的,却正打到刘大嘴身上,他“哎哟”一声,急忙想用手去捂枪眼儿,这手还没等抬起来,身子一晃,当场扑倒在地,已然气绝身亡,可俩眼还睁着,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挨了枪子儿。

  周围那些人一看出人命了,顿时乱了套,这时远处枪声大作,谁也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乱子,人们你拥我挤,四处逃窜,争着往家跑。

  崔老道当时也懵了,顾不上给刘大嘴收尸,赶紧把那碗里的大洋抓起来,跟在人群中撒开腿往家跑,就看街上乱成了一片,远近好几处火头,他心慌不辨路,拖了那条瘸腿,随着满街的人群跑。

  这时出来好多军警,不问青红皂白到处抓人,崔老道也让军警当场按住了,那些大洋全被没收,跟一同被抓的人关进了监狱。

  原来这天城里发生了民变,老百姓跟军队起了冲突,一伙地痞流氓趁机打砸抢烧,傻少爷家里有钱,住在北城,那边全是大商号,有家最大的盛源当铺和旁边的洋行都让人点着了,有些地痞混混儿进去抢东西,还出了人命,等军警过来镇压的时候,真正抢东西的歹人早跑了,只抓了两百来个在街上看热闹的平头老百姓,崔老道也是其中一个。

  北洋政府见烧了洋行,怕把事情闹大了,只好杀一儆百,没处抓真正的凶徒去,就打算在抓来的这些人里面找几个替死鬼,拉出去游街示众,然后请出大令开刀问斩,只要砍下几颗脑袋来挂到街上,城里的局面必然能够迅速稳定,对内对外也好交代了。

  问题是抓了那么多人,总不能都砍了,杀少了又起不到杀鸡给猴看的效果,军政府合计了一下,决定要八条命,砍下八颗人头,准能把这次的乱子给平了,选这八个替死鬼又是个问题,谁该死谁不该死没法分。

  至于官府怎么商量砍谁的脑袋,这些事不在话下,单说牢里关满了从街上抓来的平民百姓,崔老道被抓之后听人说了,心里明白了七八,他被审了一通推进大牢,那里面人挨人人挤人,有些人认识崔老道,一看他进来赶紧给腾个地方:“道长您怎么也进来了?”

  崔老道摇头叹气,连成倒霉:“别提了,一言难尽,敢情老几位也都在。”

  这些被抓来的大多是闲人,要不然怎么大半夜听见动静就跑出去看热闹,有那不知死的跟崔老道说:“道长您昨天那段《岳飞传》,可正讲到金兀术在朱仙镇摆了连环马,南宋兵将抵挡不住,岳元帅怎么破这阵?我都快急死了,晚上睡觉都没睡踏实,要不然也不能上街看热闹让人给抓了,您来得正好,反正咱在这干坐着没事,您给我们接着往下讲吧。”

  崔老道说:“咱项上人头都快保不住了,诸位怎么还有心思听《岳飞传》,咱这次这事闹大了,烧了洋行死了洋人,官面儿上肯定要找替死鬼顶罪。同治九年火烧望海楼教堂,最后砍了二十颗脑袋才算完,虽然这是前清的章程了,可不管世道怎么变,倒霉顶罪的也是咱这些穷老百姓。”

  大伙一听崔老道说得有理,都在那唉声叹气,有胆小的抢天哭地,大声喊冤。

  崔老道心想牢里乱成这样,一会儿追究下来,还不是得怪到我崔老道的头上?他忙说诸位别乱,听老道我唱两句,此刻触景生情,唱起当年火烧望海楼的事,只听崔老道唱道:鬼子楼高九丈九,众家小孩砍砖头,一砍砍进鬼子楼,五月二十三起祸头,城里城外众好汉,天津卫的哥们儿要报仇,手拿刀枪剑戟,斧钺叉钩,拐子流星带斧头,一齐奔到望海楼,杀声犹如狮子吼,抓住鬼子不放手,一刀一个不留情,从此惹下大祸头……大清国还没倒台的时候,河口上有一座洋人盖的教堂,教堂里收留盲童,老百姓们不知内情,风传说洋人专挖小孩眼珠子,有些人信以为真找上门去闹事,引发了很大的流血冲突,洋人开枪打死了知县随从,乱民们一拥而上烧教堂杀洋人,洋人军舰直抵入海口,逼着清廷查办此案,官府只好连蒙带唬,抓了二十个混星子,说是打几下板子揍一顿让洋人出了气就行,然后给你们银子,结果在夜里把这二十个人都拉到街上砍了头,虽然是半夜,城里的那女老少听到消息都来观看,以前会评弹的民间艺人连说带唱,表的就是这段事迹。

  崔老道一边唱一边想着自己的倒霉事儿,家中少有老下有下,张着嘴等米下锅,他这一死可让那几口人怎么活,怕是“夜盗董妃坟”的报应来了,也悔恨自己见财起意,跟刘大嘴去给傻少爷操持白事,要不然怎么能稀里糊涂地下了大狱,他心中伤感,越唱越是悲切,把周围那些人都听得跟着掉眼泪。

  这时候却听脚步声响,有些狱警走过来,为首的一个狱警拿警棍敲打铁栅:“谁在那嚎丧呢?现在都民国多少年了,怎么还念叨前清的事?我告诉你们这些人,上面已经把事儿查清楚了,没那么严重,现在就把你们都放出去,回去之后都给我老实点,别在街上乱逛了。”

  众人本以为此番必死无疑,没想到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如临大赦,个个喜出望外,等牢门一打开争着往外跑。

  崔老道是最后进来的,离门最近,一转身就能出去,他急着回家,一看牢门打开了,赶紧往外挤,脑袋还没探出去,就让那狱警给推倒在地:“谁也不许挤,一个一个走。”

  崔老道见身后那个人,从他身上跨过去,一溜小跑地出去了,急忙挣扎起身要再往外走,谁知那狱警跟他过不去,还没等他把脚迈出去,又让人家推回了牢里,崔老道莫名其妙,心里有种无助的恐慌,问道:“爷台,老道没得罪过你啊,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让别人出去不让我出去?”

  那狱警说:“你这牛鼻子老道刚才在这妖言惑众,唱什么官府要拿无辜百姓的性命顶罪,你还想出去?”

  崔老道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想哭都找不着调门儿了,心里这份后悔就别提了,你说让人家抓进来老老实实待着多好,也不知怎么让鬼崔的非唱那段《烧河楼》,如今官府哪管平民百姓死活,在监狱里死个人,跟死个臭虫没什么两样,抬到西关乱葬岗就填了万人坑,这帮穿官衣儿的给你胡乱安个罪名,便可以请功领赏,如果这次被留在牢里,再也别想活着出去了,他苦苦哀求那位狱警:“爷台,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道面,千万要高抬贵手啊……”

  那狱警根本不搭理崔老道,而狱中其余的人,则争先恐后往外挤,一会儿工夫跑了个干干净净,崔老道欲哭无泪,只好自认倒霉。谁知那狱警过去把崔老道扶起来:“道长,我常到南市听你说《精忠岳飞传》,我都听上瘾了,刚才是救您一命,您可不能赶着出去挨头刀啊。”

  崔老道越听越糊涂,仔细一问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原来官府要处决八个人顶罪,假意把这些人都往外放,最前边挤出去的八个人就该死,到外面让人家五花大绑捆个结实,二话不说拉到法场就地正法,请大令过来斩首示众,此刻这八个人已经全被砍了脑袋。民国时的死罪一般是枪毙,大令相当于部队里的刽子手,专砍军阀部队里的逃兵,这回要平定局面,所以没枪毙,而是请军阀的大令枭首。

  这狱警姓杨,名叫杨以德,排行第二,人称杨二爷,大小是个头目,也爱听崔老道说书,不忍看崔老道稀里糊涂地成为刀下之鬼,这才把他拦住。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崔老道千恩万谢,辞别杨以德回到家中,从此跟杨以德两个人经常走动,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仍是摆摊儿算卦糊口,这辈子没少吃苦,不想让后人再学他的本事,托杨以德帮自己儿子找位师傅,正正经经学门手艺,将来可以自食其力,绝不能再跟他一样吃江湖饭了。

  杨以德这人长得面相不好,但是是个热心肠,找到一位手艺高明的木匠,让崔老道的儿子去做木匠学徒。那年头当学徒都是吃苦受累,木匠行中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学三年,帮三年。”也就是说,学徒到师傅家里学手艺,不用付给师傅学费,师傅还得管吃管住,但不论什么脏活累活,只要师傅吩咐下来,都必须要做,另外虽然是说管吃管住,可吃什么住什么,那就得听师傅的了。可以说当学徒非常苦。学艺这段时间一共为期三年,三年之中师傅将自身本领悉心传授。三年师满,徒弟却不能立刻另立门户,还要在师傅家帮工三年,仍然按照学徒的待遇,这是为了报答师傅传授本领的恩情。

  学三年、帮三年,最少六年之后才能自己接活赚钱。有许多急于自己创业的学徒,耐不住这连学带帮的六年之苦,学了两年便逃回老家赚钱去了,所以到后来许多师傅在传授艺业之时,都有所保留,以前三年能教会一个徒弟,现在没个五六年,绝不把真东西都传给弟子。人家师傅看在杨二爷的面子上,答应三年准能学会,学会就让出徒,只要崔老道的儿子踏下心来,跟师傅学会木匠手艺,今后足以安身立命。

  崔老道受过杨二爷多次恩惠,总念着这个人的好处,可好人不长命,1939年发大水,杨二爷为了救小孩掉在洪水中淹死了,其实杨以德此人水性非常出色,但是据说发大水的时候闹过河妖,杨二爷是让河妖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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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7 08: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大青河里的河妖】

  中华民国28年,相当于1939年,那年天候反常,黄河泛滥,到处都有怪事。成群的蝗虫飞进城里,人们一抬脚就能踩死几只,估计是打山东河南那边飞过来的,但这种情况在城里太少见了,有人专门拿麻袋捉蝗虫,捉完放油锅里炸了,一碗一碗地卖,也真有胆大的人敢吃。还有黄鼠狼子搬家,有居民赶早出去,天蒙蒙亮的时候打开门,马路上跑的全是黄鼠狼子,那些东西也不避人,等天亮之后就逃得没影儿了,人们议论纷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怕是要出什么大事。

  随后开始下暴雨,街上行人稀少,各家买卖关门闭户,有钱人家还好说,看天儿吃饭的穷人瞪眼挨饿,崔老道家住南市一条胡同里,也是个大杂院,从里到外好几十户人家。

  崔老道对门这户,是以拉洋车糊口,洋车就是过去的黄包车,也叫拉胶皮的,这个拉洋车的外号叫铁柱子,家里穷得不像样,一来赶上连雨天,二来铁柱子的老爹卧床不起,出气多进气少,这人眼瞅着要完。

  铁柱子请土郎中过来看了看,土郎中一摸那老头都快没脉了,告诉铁柱子这人快没了,赶紧准备后事。铁柱子慌了手脚,只能找邻居崔老道商量。崔老道同样好几天没出摊儿,一家老小都饿得眼珠子发蓝,想帮衬也帮衬不上。他知道这三伏天又下那么大的雨,人死之后搁不了多久就得发臭,于是跟这些老邻居老街坊们凑了一点钱,到棺材铺半赊半买,取回一口薄皮棺材。老爷子辛苦一辈子,临走不能拿草席裹着,那埋到坟地里等于是喂野狗,有这么口薄皮棺材,大伙也都安心了,这叫穷帮穷富帮富。崔老道又让铁柱子再想办法找点钱,人死出殡之前,最起码得有点供奉,要不然到了阴间也是饿死鬼。

  铁柱子是个孝子,可家徒四壁,哪有钱啊?五尺多高的汉子,到这时候一个大子儿拿不出来,恨不能在墙上一头撞死,他只好拉着洋车出去,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拉趟活儿。不过外头大雨滂沱,天也太早,跑出几条街都没人,他心里难过脑中混乱,不知不觉到了城西,这边比较荒凉,这时候更没有人,急得铁柱子蹲在房檐底下掉眼泪。

  这时由打对面走过来一个学生,那会儿学生都是洋派,出门穿着学生服,打着雨伞在街上过,铁柱子赶紧抹去泪水,上前求那学生:“您行行好坐我这车吧,我爹快不行了,我想凑俩钱给他预备些供奉,让他走在黄泉路上不至于挨饿。”

  那学生一听这情况,心里十分同情,但学生是不坐这种车,您看拉洋车的什么时候拉过穿学生服的人,他身上也没带钱,正好有一包点心是给家里老人带的,就给了铁柱子。

  铁柱子谢过学生,裹好点心不让大雨淋着,一路跑着回到家里,他爹这会儿刚咽气,铁柱子大哭一通,然后把那包点心交给崔老道:“道长您看这个行不行?”

  崔老道一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这是盛兰斋的点心“鹅油宫饼”,这个要不行就没有再行的了,崔老道活这么大岁数也只吃过两回。

  盛兰斋是从前清嘉庆年间就有的点心铺,百年老字号,以前崔老道的师爷,曾给盛兰斋点心铺看过风水,说这家铺子做买卖能发大财,但是不利人口,因为这整个铺面开在斜街上,从前到后是个喇叭形,前头门脸像扇子面,很宽大,位置也好,却是越往里走越窄,走到尽头只能站一个人,按风水先生的说法,这叫嘴大嗓子小,吃得下咽不下,使劲咽得把人活活噎死,到后来果如其言,盛兰斋点心铺掌柜家经常死人,买卖做得很大,本来很大一家子,到民国时候只剩下一脉单传。

  在当时来说,盛兰斋的点心意味着品质,用糖是有名的潮糖,潮糖油性大,时间越长越黏,怎么放也不硬,做出来的点心不会发干,使用的油全是自己磨的小磨香油,大油选用上好的板油。当年有个荤油李,炼出来的大油为上等之品,盛兰斋点心铺专用荤油李的大油,鸡蛋面粉果料无一不是真东西,诸如什么“葡萄干、松子仁、红梅、青梅、桂花、芝麻”之类,也是各有各的讲究,不单是点心,元宵蜜饯也称一绝。

  铁柱子吃棒子面长大的,他哪懂这个,一看崔老道说好,急忙取出一块鹅油宫饼,双手捧着送到老爷子嘴前,一边哭一边着爹啊,这是盛兰斋的点心,您活着的时候没吃过,走在黄泉路上垫一口。

  此时就看那躺在床上的老头,颤颤巍巍张开嘴想够那块鹅油宫饼,院里邻居以为诈尸了,全给吓坏了,唯有崔老道看出那老头还没死绝,让这点心把那口气又调回来了,这人得馋到什么程度啊,他立刻让铁柱子拿勺把点心碾碎了,用热水一口一口地喂老爷子,没想到这一块点心下肚,老头又睁开眼了,街坊邻居们转悲为喜。

  铁柱子又惊又喜,非要去找那位学生,当面磕几个头谢谢人家,他拙嘴笨腮,也不会说话不懂礼数,求崔老道跟他一同前去。

  崔老道无奈,只得跟铁柱子去找那个学生,两人冒着雨来到街上,找来找去找不着,也不可能找着,再想回去回不去了,持续不断的暴雨,使河水猛涨,开始发大水了。

  民间流传这么个说法“九河下稍天津卫,三道浮桥两座关,往南走是海光寺,往北走到北大关”,总说天津卫地处九河下稍,实际上主要是五条河,分别是“子牙河、海河、永定河、大青河、北运河”,河道纵横交错,发起大水来可不是闹笑话,1939年这场大洪水,是有史所载最大的一次,洪峰频繁,城里城外一片汪洋。

  天刚亮,雨就停了,这洪峰紧接着就过来了,铁柱子看水不深还想趟着水走回家,崔老道见迎面横着一条线状的水头,远看像是一条白线,离这他和铁柱子站的地方越来越近,离得远了,也看不出水势大小。

  这时旁边草丛里有条大蛇,迅速游走爬上了路边一棵大树,崔老道瞅个满眼,心中有不祥之感,蛇是有灵性的东西,看来这场大水来得厉害,他连忙跟铁柱子也往树上爬。刚上树那大水就到跟前了,天阴如晦,浊浪翻滚,洪波卷着各种杂物滔滔而至,河里还有不少被洪水吞没的浮尸,甚至牛羊骡马之类的大牲口。

  崔老道和铁柱子目睹了这场洪灾,趴在树上不住发抖,城区地势高低不同,有些地方水流没人膝盖,有的地方则仅剩个屋顶,老百姓纷纷逃到高处,也有很多人被困在屋顶树梢上下不来。

  两人置身的那棵大树,周围有许多房屋,发觉闹大水的居民,背着老的抱着小的爬到屋顶,人们说话相闻,但被洪水困住,谁都不能离开。就看那些落水之后还没淹死的人,身不由己地跟这洪水起伏漂流,伸着两手想抓住房檐树梢,可洪流太急,转眼就被大水卷走了,后来终于有几个人找来长杆,伸到洪流中将落水之人拖上房顶。

  水势渐渐平缓下来,人们以为洪水很快就能退了,谁曾想又下起了大雨,众人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分别聚在高处,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在漫天大雨中没处躲没处藏,忍饥挨饿叫苦连天,却没有任何办法。

  支撑到中午时分,城里的人组织小船过来救援,那些船有水警的小艇,也有河上的渔船,过来十几条船,崔老道相熟的杨以德也在其中。

  这时杨以德都是警长了,他瞧见崔老道在树上,指挥手下前去搭救,崔老道和铁柱子被救到船上,忙着问城里的情形,得知家里头没事才把悬着的心放下。

  由于船少人多,每条小船上都挤满了人,吃水太深,掌船的告诉警长杨以德:“不能再上人了,否则就要翻了。”以前的人迷信,船上最忌讳说翻说沉,那掌船的当时是急眼了,这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了,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

  警长杨以德一看附近还有很多人让大水困着,跟掌船的船老大商量,想多救一个是一个,不过小船上确实是没地方了,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不好了,洪峰又来了!”

  众人心头一震,用手遮着雨往顺其所指看去,果然远处一道白线,压着水面往这边来了,看方向应该大清河那边来的水。洪波流速湍急,还没等看清楚,比房顶都高的大浪头已卷至近前,立时打翻了几艘载满了人的小艇。崔老道和警长杨以德所乘的小船,侥幸避过了这波洪峰,但是也被冲出很远,船身随波逐流起伏摇晃,有几个人被剧烈的晃动甩下了船,杨以德和铁柱子都会水,同样想着救人要紧,相继跳下去搭救落水的人。

  此时崔老道发现远处有一大团黑乎乎的涡流,在洪波中忽隐忽现,一会儿沉到水底下就不见了,一会儿又出现在水面,卷起黑色的水柱,逐渐往这边移来,他突然想起件事,心道:“糟糕,这是大青河里的河妖啊,这东西竟然趁着洪水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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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9 11:4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拉胶皮的铁柱子】

  相传很多年以前,大青河水患泛滥,河中常有黑色旋涡出现,好像有什么很大的东西躲在河底吸水,人们都说那是河妖,为此死了许多人,官府铸了一尊铁牛镇河妖,当年把这尊千斤铁牛沉入河道,大青河才变得平静下来,今天这场罕见的大洪水,可能冲垮了大青河的河道,又让河妖逃了出来。

  崔老道看出情况不对,拼命招呼水里的人快游上船,这时铁柱子刚把一个落水的人救起,而警长杨二爷却越游越远,要救一个被大水冲走的小孩,忽见洪波中的旋涡突然逼近,杨二爷和那个落水的小孩,转眼就让旋涡卷走了,再也没有浮上水面。

  崔老道在船上哭天抹泪,心疼自己这兄弟就这么没了,杨二爷人缘不错,别看是穿官衣儿的,平时没有架子,大伙有什么难事找他,他总是想方设法帮忙,船上的人无不难过,以为杨二爷为了救人,被大水冲走淹死了,只有崔老道看出洪波里有河妖出没。

  这场大水过了很久才退,周围郊县的房屋田地多被冲毁,城里的百货大楼都给淹了,人们到处寻找,始终没找到杨二爷的尸首,只得做了个衣冠冢,替杨二爷出殡埋葬,发丧那天崔老道和铁柱子都去了,说来可是巧了,原来那天送给铁柱子盛兰斋点心的学生,正是杨二爷的儿子。

  铁柱子感恩戴德,他听崔老道念叨杨二爷死得蹊跷,八成是让河妖给吃了,他当即发了大愿,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替杨二爷报仇。

  崔老道也有此意,可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他先带着铁柱子到大青河走了一趟,到地方放眼一看,直河出平地,河水舒缓宁静。

  铁柱子出主意要用麻袋把河道填堵,使河水改道,然后看看这大青河里,到底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崔老道连连摇头,这件事说着容易做着难,大青河如此宽阔,得用多少麻袋才能挡住河水?再说看这河里的妖气已经不在了,也许那河妖趁着发大水,逃到别的地方去了,早已不在大青河。

  两个人去找附近的人打听,一问果不其然,前些天闹大水,河底的泥沙让洪流翻卷上来,大水退去之后,人们看到有半截锈迹斑驳的大铁牛,带着断掉的铁链铁环,横倒在河边的淤泥中,一定是让大水从河底带出来的,此时那半截镇河的铁牛,已经被人拉走了。

  崔老道和铁柱子得知这个消息,心想这回麻烦大了,1939年这场大洪水,洪流是奔着东南去的,南面地势低,水洼河道多不可数,想不出那老妖会躲到什么地方,只好回去商量。

  白天铁柱子还要拉洋车,赚钱养家糊口,他这洋车是打车行里赁来的,每天要交份子钱,交够份子钱再赚才是自己的,所以起早贪黑特别辛苦。

  崔老道相对清闲,他到南门口摆摊儿,专捡最热闹的时候,一早一晚没人,在家的时间比较多,每天收了摊儿,便回到家翻箱倒柜,找出几本残破古旧书页发黄的图册,按着地理方位推断河妖的去向。

  这天傍晚,铁柱子收车回来,他跑得满身臭汗,一进门脸都顾不上洗,直奔崔老道这屋:“道长,您听说了吗,南城出怪事了!”

  崔老道摆摊儿算卦为生,并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但在南市那地方人来人往,城里城外的大事小情,都能听到,所以早就知道了,这半个多月以来,卫南洼里接连淹死了好几人,下去游泳摸鱼的人,个个有去无回,尸体都找不着,这卫南洼是一片大水洼子,两头通着河,当中一大片水面开阔,两端狭窄,水非常的深,周围有几个村子,也许从大清河里逃出来的河妖,就是躲在这片大水洼子里。

  铁柱子问崔老道:“道长,咱总说大青河里的河妖,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事崔老道也说不上来,大青河挨着陈唐庄,在以往的民间传说中,这地方是当年托塔天王李靖镇守的陈塘关,陈塘关在海边,早年间退海还地,有了这条大青河,年代既久,水府里的东西又古怪诡秘,没人说得上河妖到底是什么,这东西道行太深,虽然知道它躲在卫南洼里,也只有一个办法能对付它。

  铁柱子撸胳膊挽袖子,问崔老道怎么对付那妖怪,他打算问明白之后,转天天一亮就去动手。

  崔老道一摆手:“急不得,你铁柱子虽是水性了得,可下到水里遇上河妖,也是白白送掉性命。”

  铁柱子焦躁不已,说道:“这怎么办,难道警长杨二爷的仇不报了?别看我铁柱子是个臭拉胶皮的,却也懂得知恩图报,道长你有什么除妖的法子,只管说来,纵然是下油锅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崔老道见铁柱子心意决绝,只得摸出一枚钢针,不是缝衣服而是纳鞋底子的大针,老道告诉铁柱子:“这办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是极难,我给你画张纸符放在床头,屋里点根大香,你捏好这枚钢针睡觉,夜里走出去,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切记勿惊勿怕,出城走到卫南洼水边,用力将这枚钢针扔到水里,然后扭头就往回走。无论谁在你身后说话,你千万记住了不要理会,也不能回头,香灭之前必须赶回来,如此这般,连续三天,那河妖准死。”

  铁柱子本以为有多难,一听居然这么简单,这还不容易吗,道长您就瞧我的吧。

  崔老道说:“你千万不能大意,稍有闪失你的性命就没了,想想你这一家老小谁能养活?”

  铁柱子点头称是,告诉崔老道只管放心,这些话他牢记于心,绝不敢忘。

  崔老道当时画了张符,曲里拐弯的蝌蚪图案,又取出三枚钢针三根大香,一并交给铁柱子,天黑掌灯之后贴到床头,嘱咐再三,要说崔老道的本事有多大,不仅外人,连他家里人都不清楚,只能说是高深莫测,可自从“夜盗董妃坟”之后,崔老道再也不敢用了,他知道自己命浅福薄压不住,只凭摆摊儿说书算卦为生,依靠耍嘴皮子混碗饭吃。这次是真想替杨二爷报仇,不得以铤而走险,他也明白自己年老气衰,又贪生怕死,去了就回不来,而铁柱子正当壮年,气血方刚,心直胆大,或许能行。

  单说铁柱子把崔老道的话记在心里,回到家和往常一样洗脸吃饭,掌灯之后把那黄纸符贴到床头,点了根供佛用的大香,然后握着那枚钢针躺到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心说坏了,崔老道只说晚上出门往城南走,可忘了问到底什么时辰出去,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是三更还是四更?

  铁柱子此人是个受穷等不到天亮的急脾气,当下要找崔老道问个明白,匆匆忙忙起身出门,走了几步,才发现是在一条很平坦的土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知道怎么走到这条路上来了,他愣了一下,心想:“是了,我得背对着香火往南走!”

  路上黑灯瞎火,除了铁柱子一个人没有,他走着走着,看前边过来个穿黑衣服的老头。黑衣老者看见问铁柱子,停下脚步问道:“后生,谁让你到这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铁柱子想起崔老道的话,不敢理睬那个黑衣老者,低着头只顾往前走。黑衣老者见铁柱子不说话,从身后跟上来说:“等会儿,不能再往前走了,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听我一句劝,你赶紧回家吧。”铁柱子仍然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头里走,但是心里也不免犯嘀咕,不知道这老头是干什么的。黑衣老头跟在铁柱子身后一个劲儿地问:“到底是谁让你来的?你往那边走要做什么?”

  铁柱子心觉奇怪:“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两个人各走各的路,我没碍着你,你也没碍着我,你管怎么这么多?”但是记起崔老道千叮咛万嘱咐,硬生生忍住了没开口。

  黑衣老头看出他的神色,说道:“我是为了你好啊,你再往前走就回不去了,你知道这条路是哪吗?”

  铁柱子不再理会那个罗嗦的黑衣老头,加快脚步接着走,他平时以拉胶皮为生,腿脚很快,没多一会儿,走到一片黑茫茫的水边,按崔老道的吩咐,用力把那根钢针往水中投去,然后不再多看,扭头就往回走,路上那个黑衣老头也不见了,他远远看到前方有一点微光,想起是之前在屋里点的那根大香,认准了方向走得更快了。

  铁柱子快步往回走,离那香火越来越亮,眼瞅着快到地方了,身上忽然打个寒战,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那根香才烧了一半,刚才好像是恍恍惚惚的一个梦,手里的钢针却不见了,天亮之后把经过跟崔老道说了一遍。

  崔老道点头说:“你这么做就对了,再有两天即可大功告成,但你千万记住,路上不能跟任何人说话,一定要在香灭之前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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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9 11:41:0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枪毙傻少爷】

  铁柱子有了头一回的经验,第二天坦然多了,到夜里掌灯时分,点上一支香,看头顶的纸符也贴好了,手中攥紧第二枚钢针,躺到床上就睡,再一睁眼从屋里出来,不知不觉走到那条黑暗无人的土路上。

  铁柱子顺着路向前边走,和头一天夜里一样,又遇到了那个穿黑衣服的老头。老头这次显得很着急,对铁柱子说:“今天你绝对不能再过去了,你先停下来听我说句话,我告诉你件事。”铁柱子记着崔老道的话,对那老头看也不看一眼,只顾往前走。黑衣老头哀求说:“后生,只要你扭头回去,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要钱还是要宝?”铁柱子虽然是穷,但为人很有骨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除掉河妖,替警长杨二爷报仇,任凭那黑衣老头把嘴皮子磨破了,他也不理会。

  黑衣老头说:“后生,枉老夫费尽口舌,你且听老夫一言,有钱了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娶媳妇不想?想吃好东西不想?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你说一句,我立刻给你拿过来。”

  铁柱子这时候也看出来,这黑衣服老头多半就是大青河里的妖怪,崔老道嘱咐的话不能忘了,任凭对方说出大天,我只当自己是没嘴儿的闷葫芦,一路来到水边,把那枚钢针扔到水中,转身往回走,一起身发现仍在自己家的床上,手里的钢针却没了。

  转天白天,崔老道嘱咐铁柱子,这最后一次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稍有闪失可没人救得了你。铁柱子说道长放心,白天依旧出去拉洋车赚钱,夜里贴好纸符,点了那根香,握住一枚钢针躺到床上,半夜起身上路。此前铁柱子已在这条路上走过两次,这次不出所料,走到一半又遇到那个黑衣老头。

  那黑衣老头这次显得又急又怒,指着铁柱子的脸说道:“你还敢再来?”铁柱子不理,心里只想着:“我走到水边,把这枚钢针扔进去,往回走到家,大青河里的河妖准死,总算替警长杨二爷报仇了。”

  那黑衣老头说了半天,见铁柱子根本不搭理他,不由得恼恨起来,把脸往下一沉,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你把事做绝了,也别怪老夫翻脸无情,今天夜里我就让你全家都死!”

  铁柱子是至孝之人,自己怎么样都不在乎,只怕连累家里的老爹老娘,他一听这话,心里头暗自吃惊,但转念一想不对,这黑衣服老头又不认识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家住在哪里,险些上了他的当。

  那黑衣老头见铁柱子神色不定,终归还是没有开口,恶狠狠地说道:“你不信是不是?那你瞧着,我现在就去吃了你家里人……”

  铁柱子见那黑衣老头说着话就往回走,以为对方真要去,忙转身叫道:“你敢……”他刚回头开口说话,就看身后那点香火一下子灭掉了,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再也看不见路,铁柱子肠子都悔青了,但为时已晚,魂魄转眼间就散了。

  崔老道这一夜也没睡安稳,心惊肉跳,总觉得要出事,到早晨起来,始终不见铁柱子从屋里出来,推门进去一看,那支香火早已熄灭,铁柱子直挺挺躺在床上,已然气绝身亡。

  铁柱子家里人和邻居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说死突然就死了,有人落泪有人惋惜,也许这就是命吧。

  崔老道心里一清二楚,他不敢声张出去,一个人躲到无人之处偷着抹泪,杨二爷刚走,铁柱子也死了,崔老道暗自赌咒,要不除掉大青河里的河妖,誓不为人,可他也明白,他这把老骨头架不住这么折腾,还得找人帮忙,问题是找谁呢?

  崔老道寻思能除掉河妖的人,一要胆大不怕死,二是心坚如铁,因为崔老道听铁柱子说了之前的经过,知道河妖会在半路上百般恐吓千般诱惑,心意稍不稳固,离魂之后就回不来了,到哪里才能找到诛妖的侠壮之士?

  转眼过了几个月,崔老道还没找到合适的人,终日愁眉不展,这天忽然想起一位,是以前送禄烧奏表时的傻少爷,这傻少爷一脑袋浆糊,怎么看也与壮侠之士没有半点关系,可有一点好,只要提前告诉好了他,别人再说什么他也不会信,天底下哪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崔老道盘算好了,就去找那位傻少爷,送禄烧奏表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傻少爷还真没忘,一见崔老道就急了,瞪眼问:“你这牛鼻子老道,上次送我爹去南天门,怎么刚进南天门就让人家给枪毙了?”

  崔老道赶紧解释:“孝子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您可能是误会了,您家老爷子早进南天门了,绝没让人枪毙,当时街上过兵,打死的是混混儿刘大嘴,您不是也在场瞧见了?”

  傻少爷仔细一想,刘大嘴确实死了,看来崔老道没说假话,因此不再追究了。

  崔老道提前打听过,这位傻少爷本是家财万贯,可架不住那些狐朋狗友蒙他,这两年早把家产败掉了一大半,崔老道煽风点火,告诉傻少爷:“今日一见,看少爷今日面带破财之相,是不是经常有小人来蒙骗您的钱财。”

  傻少爷闻听此言连连点头,认为这崔老道还真会算卦,说得没错。

  崔老道说:“老道我掐指一算,算出有个穿黑衣服的老头,憋着坏要把少爷家的钱全骗走,老道特地赶来给少爷通风报信,咱们不能让这老头得逞啊。”

  崔老道一番花言巧语,把傻少爷唬得一愣一愣的,傻子这些年总吃这个亏,最怕让人家把钱蒙走,崔老道将以前嘱咐铁柱子的话,又嘱咐给傻少爷,让他原样照办。

  傻少爷也和铁柱子一样,床头贴符,床下点香,晚上捏着钢针出门,一路往南走,同样在半道遇到了穿黑衣服的老头。

  第一天那黑衣老头先问傻少爷去哪,又说那地方不能去,傻少爷却只记着崔老道的话,认为那老头是憋着坏来骗他家财产的,根本不予理睬,到水边扔下钢针,掉头往回走。第二天那老头求傻少爷回去,要钱给钱要宝给宝,傻少爷是直肠子的实心眼儿,认准了这老头是骗自己,要是一说话家里的产业就没了,闭着嘴不答一言。第三天那黑衣服老头凶相毕露,声称要去吃掉傻少爷全家老小,傻少爷家里就他一个人,老爷子早上南天门当神仙去了,其余都是下人,是死是活他不在乎,根本不吃这套,等那黑衣老头意识到这位是脑子里一根筋的主儿,傻少爷已经把钢针投完了。

  第四天早上,几片朝霞飞天际,一轮红日上扶桑,崔老道跑到卫南洼去看,就见水边站满了人,原来河里浮上条三丈多长的大黑鱼,嘴里吐着血沫,白肚皮朝天,让附近的村民用钩竿子拖拽上岸,各家各户争相上来割肉,不到一个时辰,那条大黑鱼就只剩一堆白了。

  崔老道收敛鱼骨,用火烧成灰,装在一个坛子里,埋到城西养骨塔下,从此很少再有水灾发生,直到解放后,1956年的时候,养骨塔因雷击破坏倒塌,当年汛期连降暴雨,洪水犹如脱缰野马一般滚滚而来,淹没了大半个城区。

  民间传说河妖是条大黑鱼,也有人说是条大蟒或是老鳖,崔老道则说河妖是附在水族身上,其形并不固定,凭崔老道的本事,没办法将其彻底铲除,只能捉起来镇在养骨塔下,那座养骨塔,是城里的义民所造,专门收敛荒郊野地里没主儿的尸骸,塔里堆满了骷髅白骨,所以塔砖上全都是符咒,崔老道捉妖之后,把骨灰坛埋到塔下,很多年后终于等来天雷诛妖,经过这场大水,往后多少年不会再有水患。

  傻少爷捉妖有功,除了崔老道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后来把家产败光了,误交匪类,凭着又傻又愣,刺了纹身当混混儿,左臂上纹的是三仙仗剑,右臂上纹的五鬼擒龙,成了个不务正业专欺负老实人的地痞,1952年因聚众抢劫粮铺,让公安机关当场擒获,年底开了审判大会,插上招子枪毙处决,“招子”就是死刑犯上法场时,脖子后头插的牌子,上面写有该犯的姓名罪状。他死后尸首无人认领,也是崔老道帮着收敛的。

  崔老道常年在南市摆摊儿算卦说书,一生贫苦,活到解放后才去世,他这辈子认识许多奇人,结交了许多朋友,许多老辈儿人都知道他的事情,比如“崔老道捉妖、大闹白事会、夜盗董妃坟”等等,在街头巷尾传来传去,难免有许多添油加醋的成分,再加上有些民间艺人把崔老道的事,编成了快板评书相声,更让人无从知晓哪段是真哪段是虚,如同崔老道其人,本身就有点高深莫测,既平庸又离奇。

  至于崔老道的本事,是从哪得来的,也是众说不一,不仅跟师傅学过,据说当年崔老道在一个村子里给人张罗白事,那家摆席摆得不错,崔老道贪嘴,吃得口滑,夜里跑肚拉稀,蹲到乱草丛中出恭,月色正明,忽听野地里“刷刷”作响,好像有人从走过来了,崔老道怕出丑,躲在长草之后不敢出来,偷眼一看,原来是一条细小的五花蛇,在月光下蜿蜒游走,对面是只大壁虎,蛇与壁虎争斗良久,终于一口把壁虎吞了,崔老道在旁看个满眼,想起曾听人说蛇吞壁虎为“龙虎合”,这地方一定有宝,他当即在地下挖掘,掘得一个生锈的铁盒,盒中一卷残破发黄的古书,他的本事有很大一部分得自此书,不过谁都没看过崔老道的古书,也没留给崔家后人。

  如今知道这些事的老辈人越来越少,我仅就当年听家里人和邻居们说的内容,随便给诸位讲一些,崔老道的后人学做木匠,不再吃江湖饭了,到崔大离这代,干得还不错,没赶上下乡插队,进了厂子当工人。不过看一件事是好是坏,必须从长远来说,崔大离虽然没有上山下乡吃苦,但在厂子里吃大锅饭,把人养得一懒二废,等到国营单位日渐衰退,许多人下岗吃低保,反不如那些上过山下过乡吃过苦的人知道进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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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9 11:4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桥墩子里的僵尸

  这次不是写小说和讲故事,我当时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在此都是如实叙述。不过个人耳闻目见,难免存在很多局限,而且隔得年头多了,有些情况未必记得准确。

  前天和多年未见的老友会面,外边天气很冷,零下七八度,我们到一个羊肉馆里喝白酒,才在闲谈中说起这件事。

  那是1989年的冬天。与我会面的老友,当时也在场。他比我大四岁,是我的邻居,从小带着我玩。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上了技校,名字我就不说了,外号叫四辈儿。这是天津一种特有的称呼,家里四世同堂,街坊邻里们就称这家最小一代的孩子为“四辈儿”。

  我以前看姜文导演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面有个耿乐饰演的角色,第一感觉就是这角色和四辈儿很像。长得高大帅气,抽烟打架滑冰样样全能,尤其是游泳特别好,为人仗义,能给两拨打架的说合。经常骑着辆28铁驴,后面带个妹子,在学校门前来去如风,拿我们这边的话来说是个“玩闹的”。

  后来四辈儿在严打的时候,被公安局劳教过两年,其实根本没有多大的事,放在现在那就不算罪过,再后来进厂当了工人。我们有很多年没见,聊到的话题当然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就这么说到了当年到子牙河游泳,那一年我们看见僵尸的地点,也是在子牙河桥底下。

  那时候去不起游泳馆,子牙河是个夏天游野泳的好地方,半大孩子们放学了都往那奔,如今那边已经都是高层住宅楼了。倒退十几年,沿河两岸全是菜地和坟包子。我想子牙河应该是和姜子牙有些关系,要不然怎么得了这样一个名字,据说每年都要淹死几个在这游泳的人。

  这条河的河道很宽,但水流平缓,桥下有个旧桥墩子。老桥很多年前拆除了,剩下半截水泥桥墩子在水里露出一半。我看刚才有朋友也提到了,说明记忆没错,看着就像是绿色的河里有座封闭的水泥房子,里面什么样我没看过。在那个年代里,我跟四辈儿这些朋友,最喜欢从桥上往河里跳水拍冰棍。

  所谓“拍冰棍”,就是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手脚并拢直接落水,以下落时手脚丝毫不动为胆大,那会儿是真不知道什么叫危险。有个街坊的小孩,他爹是卖菜的,家里俩儿子,这家小儿子小名二子,在子牙河桥跳冰棍,入水后就没再上来,这也是我亲眼看到的,淹死了也该冒个泡啊,可那人居然就没影了。

  最开始我以为他是让河里的鱼给吃了,问题是有这么大的鱼吗?实际上是我们跳水游泳的地方,河底下有旧桥遗址,应该是解放前留下的,也是钢筋水泥结构。平津战役时这里是个突破口,旧桥大概在那时给炮弹炸毁了,水深处竖着很多钢筋和尖锐的水泥块子。游野泳的人也许跳一百次水都不会出事,可汛期水位变化不定,赶上水浅的时候,一旦入水太深,直接扎到河底的钢筋上,那就变成肉串了。二子就是这么死的,打捞的时候才发现,钉在河底下的尸体并不止他一个。

  可能这人一旦写多了小说,再想写真事比登天还难。上次打了很多字都被我删掉了,原因就是没管住自己,不知不觉又演义了。如今接着讲吧,那次我确实在河里看见僵尸了,虽然不是香港电影里跳着扑人的那种僵尸,但我个人认为也属于尸变。

  1989年的夏天,我小学还没毕业呢,每天下午一放学就跟四辈儿他们到子牙河游野泳,暑假星期日什么的,更是整天都在河边玩。二子从桥上跳水拍冰棍,让河底旧桥的钢筋给穿了肉串,具体是哪天星期几我实在没印象了,问四辈儿也说想不起来,是晚上来捞尸的人,最先发现河里还有别的东西。

  有的朋友可能不信,不信就当是故事也无所谓。其实僵尸是指死人出现了变化,很多年之后还不腐烂。我想天津的各位可以作证,子牙河里淹死的人成百上千,我就看见过好几次捞上来时已经泡成大胖子的,还有上游漂下来的浮尸冻在河中,只露个穿黑棉袄的后背,看着也吓人,但都不是僵尸。

  现在人们越来越惜命,游野泳的少了。八九十年代那会儿,夏天在河里游泳则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不分大人小孩和老头,好多连游泳裤都不穿,反正没女的往那去。别看年年淹死人,却阻挡不了大伙的热情,你淹死算你的,我照样游我的,所以捞尸船到了夏天就特别忙。

  我那时还小,不太清楚河上的捞尸船怎么运作,估计是水警专用。船上有三两个光着膀子穿游泳裤衩的老头,可没见穿制服,总之肯定是有组织的,不像现在都以盈利为目的。只要是什么地方淹死人了找不着,他们便会过来捞尸体,当时收不收费我不清楚不能乱说,我只见过有死者家属给师傅递烟卷。

  咱们话赶话说到这顺带一提,当时捞尸船是半夜才找到二子的尸体,我没有看到过程,甚至根本不相信那个经常跟我们一起光屁股游野泳的黑小子死了,还以为他是去离家很远的地方了。但二子他妈那天捶着地号啕大哭的样子,可真把我吓住了。过了几天出奇的闷热,我还是没忍住,又和四辈儿去子牙河接着游泳,看见那艘捞尸船还在河边停着。

  我们以为又淹死游野泳的人了,可听周围看热闹的说好像不是,也不知道捞尸船上的老师傅在河底下摸什么,这事我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前两天跟四辈儿聊到这里,听他说当时是发现河里还有别的尸体,就在那旧桥墩子附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好几天都捞不上来。

  那时四辈儿已经上技校了,这些事他记得比我清楚。据他所言,也是听某位看热闹的大爷讲的。那时候没当回事,一看子牙河老桥游不了野泳了,又没见从河底下捞出什么东西,就先奔西沽公园了。从那以后,我们还是得空便到老桥附近跳水拍冰棍,没觉得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们不能再去那边游泳。

  1989年夏天捞不上来的尸体,到年底终于有了结果。那是刚下过雪,河面都冻住了。我和平时一样从附近路过,老远就看桥上黑压压地站着好多人,我们几个挤进去看热闹。由于年龄小,很多事记不清楚,只是在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个轮廓,但现在想起那天看到的情形,却仍能用历历在目来形容。从桥上往下看,河面冰层上被凿开了一个大洞,有几个穿军大衣的人,嘴里都叼着烟,踩着封冻的河面往岸边抬一包东西,那东西白乎乎的,瞅着像是个人。我从高处往下看,觉得像个小孩。

  从子牙河底抠出来的尸体,全身发白,看不清脸,很瘦小,但没有腐烂。那是在白天,桥上人挤人,可我还是感到特别怕,说不清是怕什么。也许是觉得冻在河里的那个死人非常可怜,这么冷的时候冻在河底下,身上得有多冷?当时河面都封冻半个多月了,这个死人怎么会在河底?

  那时我听到很多传闻。有人说子牙河里捞出了古尸,有人说是祭河的童子,还有说那是个长白毛的死猴子。我承认我由于在现场看了几眼,也跟着散播了一些不实的谣言,那都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在此就不复述了。

  前些天跟四辈儿说起这件事,觉得四辈儿讲的情况比较靠谱。他说从子牙河里捞出来的僵尸,和那座老桥有关。二子拍冰棍变成肉串的那次,捞尸队在河底下摸人,发现旧桥留在河底的水泥桩子,外表水泥脱落,内部的钢筋裸露出来向上竖起,其中一根把二子给戳成肉串了。拽尸体时发现旧桥墩子缺的口里,好像还有死人,站在里面只露着半个白乎乎的脑袋,在河底下不知多少年了,竟然还没腐烂。当时捞尸队的人想给它拖出来,但水泥桥墩子太厚了打不开,到冬天水浅,河底下冻结实了才能挖。

  这条河里淹死失踪的人,每年都至少有一两个,可必定不是桥墩子里的僵尸,它只能是造桥的时候填进去的。现在想想大伙在河里游野泳,距离河底下的僵尸这么近,后脖子边就会感觉凉飕飕的。

  有种传闻,说老桥是日本人修的,好几次浇筑水泥桥墩都没成功,就把抓来的劳工五花大绑捆了,活着填进去,然后再灌水泥。日本鬼子认为有活人死在桥墩子里能够辟邪,飞机轰炸投弹都炸不到这座桥。

  那个劳工被水泥裹住,所以在河底保存了很多年都没腐烂。解放战争时期,子牙河一线是四野三十八军的突破口,平津战役这一带打得很激烈。子牙河往南有条烈士路,从解放后的路名,完全可以想象当时伤亡之巨大、战况之激烈,如今那条路上还有烈士陵园。这座大桥当时遭到炮火覆盖,损坏太严重,所以拆除废弃了。要不是二子被水下的钢筋扎死,恐怕到现在还没人发现桥墩子里有僵尸。

  这当然都是道听途说,那座旧桥到底是不是日本鬼子造的,我也没处去考证。不过这类很邪乎的说法,主要来自施工时,会有人员意外掉进正在浇筑的水泥桩子,被活埋或闷死在里面,因为没有目击者,就此变成了失踪人口。据闻西藏还是新疆的某处,有那么一座铁道桥,里面就埋着几位牺牲的工程兵。那是在浇灌水泥时发生了事故,致使遗体在桥墩子里至今无法取出。横跨在河谷上的铁道桥巍然耸立,英魂永驻其中。我想我在1989年看到的僵尸,会否也与这件事有相似之处。

  古书有云“死后入土不化者,即为僵尸”。子牙河桥墩子里发现的尸体,应该是在老桥打水泥桩子时被封到里面的,等从河底抠出来,少说也过了五六十年,时间过了这么久,仍然保持着原状,当然也属于“僵尸”。那些年我们每天都在它周围游泳,可以说是近在咫尺,若干年后回想起来,仍会觉得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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