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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我的邻居是妖怪》民间偏门、神秘文化、离奇诡异事件--天下霸唱最新作品【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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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5 11:35: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鬼市人头案

  【上】

  以前南开一带有个早市,摆摊贩卖的东西,大多来路不正,比如偷抢蒙骗来的,也有挖棺掘墓盗来的,还有以次充好的,要趁天没亮看不清的时候出手。那些爱贪便宜捡洋落儿的主顾,特意摸着黑来逛。买卖双方不喊不叫,不嚷不闹,讨价还价拿手比划,一个个来去匆匆,好像阴间集市,因此俗称“鬼市”,这个民间自发形成的旧货市场至今仍有。

  上述景象是解放前,近几年鬼市搬来转去,人越来越少了,也淘不到什么好东西了。前几年鬼市还在西市大街的时候,我和一个哥们儿去那转悠,哥们儿瞅上一个玉制小挂件,青绿通透的一只蟾蜍,额顶有块天然的红斑。卖东西的小老爷们儿说这东西不是好来的,俗话说江湖财江湖散,不散有灾难,真是这么回事,打他爷爷那辈儿得着,家里就没好过,所以拿出来想卖掉。

  当时我那哥们儿认为鬼市上没真话,也不想听那小老爷们儿说故事抬价,直接讨价还价,反正是买的贬卖的抬,到最后二百二十块钱成交。买到家这玉蟾就没了,大概是他老娘收拾屋子给放到哪了,转过年来他家老爷子出了车祸,家里的底商也被合伙人占了,打官司把积蓄掏个精光,真不好说这些倒霉事是不是巧合。

  以前鬼市上发生过很多古怪的事情,比如人卖了东西,等天亮一数钱,发现全是烧给死人的冥币,还有天津卫民国八大奇案的第一件大案——鬼市人头案,也正是在此发生的,先给诸位大致说一下这个案子的经过:

  解放前有个住在南市的老头,每天天不亮就去鬼市摆摊儿,无非是卖些破东烂西,偶尔也收一些别人卖的物品。有一天他出摊儿出得早了,大街上黑咕隆咚地还没什么人,那时也没有路灯,有一些摆摊儿早的人,坐在摊位后边抽烟,那烟头上的烟火在黑暗中看来忽明忽暗,不时移动,就像一点点的鬼火,这也是鬼市名称的另一个由来。

  老头刚把摊儿摆好了,坐下来等着主顾上门,顺便摸出烟袋,拿洋火点上。洋火就是火柴,我记得我小时候老人们就习惯将火柴称为洋火。清末那会儿从西洋引进的东西,甭管什么都加个洋字,黄包车叫洋车,油叫洋油,烟卷叫洋烟,洋枪洋炮那就甭提了。旧时天津卫是八国租借通商码头,洋物尤多。北京就不这样,老北京管火柴叫取灯,现在北京还有“取灯胡同”,曾经是存火柴的仓库,不过读出来要念成“起灯胡同”,写成字还是取。以前北京专门有种职业是叫“换取灯的”,晚清时期,朝廷禄米养了许多代的旗人,没了俸禄沦落为穷人,先前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一个个养尊处优,早已丧失了劳动技能,满清通过骑射得天下,等到了清末民初,八旗子弟连老祖宗射兔子的手艺都没了,有些旗人妇女为了谋生,没办法只能以换取灯儿为业,一边吆喝一边走街串巷,用火柴交换一些日用品。

  别看北京天津挨得近,文化背景却截然不同。一个是传统味道浓厚的皇城文化,一个是东西方新旧交融的市井码头文化,所以旧天津没有过“取灯”这种名称,火柴就叫洋火。老头找个背风的地方划着洋火想抽烟,火柴这么一亮,就发现脚旁有一个包袱,周围没别的人了,放在这肯定是没主儿的东西,看那包袱皮儿是上好的面料,估计要卖也能值几个钱,估计里边裹着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差,但是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这老头一时贪心发作,唯恐有旁人看到见面分一半,他趁着天黑没人注意,拎起包袱来匆匆跑回家中,摊儿上东西也不要了,跑到家连口水都顾不得喝,指着包袱告诉老伴儿:“咱捡着宝贝了!”他老伴儿也是财迷,见状大喜,赶紧关上房门,把包袱摆到桌上,解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老两口上岁数了眼神不济,还特意点了盏油灯凑到近处看,谁知打开来一看,那包袱里裹的竟是血淋淋一颗女子的人头,披头散发两眼圆整,当场就把老头老太太吓瘫了。

  有人在鬼市上捡了个包袱,里面裹着一颗人头——这件事轰动了津门,那些天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间没别的话题,议论的全是“鬼市人头案”,各种各样的谣言也跟着出现。当局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安排了最有经验的一位探长专门负责此案。其实案情并不复杂,以这颗人头为线索,很快就破了案,但里面的一些细节,是巧合还是有某种别的原因,事隔多年仍是人们议论纷纷的焦点。

  破案之后各家报纸上都刊登了详情,让民众得以知晓来龙去脉,原来死的这个女人是谁呢?她生前是天津卫一个富商的小妾,这位富商买卖做得很大,但为人迷信道术,经常去道观里烧香上供,但是生意上的事很忙,有时外出做生意没空去道观,就让家里这小妾代替自己去做这些事。天津卫最有名的道观叫吕祖堂,顾名思义里面供着上洞八仙吕洞宾祖师的神像。清朝末年闹义和团,那时这座吕祖堂曾是义和团聚集的坛口,正因为义和团在此设过坛,吕祖堂得以保留至今。您现在去小西关还能瞧见,旧天津寺庙道观多不可数,留到今天的却屈指可数,吕祖堂便是其中之一。

  民国鬼市人头案发生的时候,这吕祖堂观中有个道士,那人俗家姓宋,年纪三十出头,长得挺帅,一派仙风道骨仪表不凡。这小妾水性杨花,嫁给富商图个衣食无忧,但过得并不幸福,第一次到吕祖堂烧香时就看中了姓宋的道士。当然这道士也不是吃素的,除了通晓道门里的法事,也很懂得风情。什么叫风情?男欢女爱谓之风情。宋道士跟这小妾两个人,那算是王八瞪绿豆对上眼儿了,一来二去勾搭成奸,经常利用富商出门做买卖的机会苟合。

  都说女人是感性动物,这话当真不假,有一天小妾来到吕祖堂,找道士关上房门云雨一番之后,忽然泪如雨下,声称实在忍受不住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从家中卷了些金银细软,要跟道士私奔,逃到外地结为夫妻,好好过几年恩爱的日子。道士不肯,觉得为这女人犯不上,那小妾便以揭出奸情相逼,到最后二人越说气越大,竟然争执起来,道士一怒之下杀了这个小妾,又怕惹上官司。那时的侦破手段还比较落后,如果死者没了脑袋,无法确认身份,这案件就没法破,所以道士狠了狠心,一不做二不休,去卖羊杂碎的店里借了把刀,连夜把小妾大卸八块了,吕祖堂平日里只有他一人主持,在后堂分尸杀人,外边完全没人知道。

  道士将小妾分尸,当晚一趟一趟出门,这趟包上一个条胳膊,下趟包上半条大腿,全部扔到了荒郊野地,郊外野狗很多,等不到天亮就把尸块啃没了。姓宋的道士杀人抛尸,整整忙活了一个通宵,眼瞅着天光破晓,却还剩下一颗人头,当天只好停手,托病闭门不见外客,等到天黑之后,他拿包袱皮儿裹了人头,想趁夜带出吕祖堂外找个偏僻地方给埋掉。这件事从此死无对证,神也不知鬼也不觉,富商肯定以为小妾跟某个小白脸跑了,绝不会想到跟这道士有关,因为小妾和他是偷奸,家里上下人等都要瞒着,来吕祖堂只告诉下人是回娘家,回到娘家晚上再出来,路上换两次黄包车。因此除了宋道士,谁都不知道这小娘们儿的行踪,做梦都想不到死在吕祖堂了。

  道士想得挺好,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刚出门没走多远,就有一个小贼趁他不备,拎起包袱飞也似的跑了,深更半夜追赶不上,道士就知道这是冤魂不散,多半要牵出事了。果不其然,小贼抢走了包袱,可能也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一瞧是个人头,顿时被吓个半死,就近扔到了鬼市街角,让那个摆摊儿的老头给捡了。侦缉队通过人头确认出死者的身份,顺藤摸瓜抓住了吕祖堂的道士,宋道士见这事阴差阳错,心知冤魂缠腿,也没必要再抵赖了,当堂对杀人分尸之事供认不讳,审讯后被判处了极刑,押到刑场执行了枪决,这就是“鬼市人头案”的完整始末。

  这事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可讲的?其实“鬼市人头案”在解放前的报纸上多次披露,被人们谈及的太多了,说这个没意思,咱说的是另一桩“鬼市人头案”。如果说吕祖堂老道杀人是1号案,那么咱要讲的就是2号案,2号案也是出在鬼市,也是和人头有关,但这案子为什么知道的人少,大报小报上很少提及,我说到最后您就明白了。

  【中】

  鬼市是个买卖旧货的早市,拿天津话讲得加儿化音,要说成“鬼市儿”才对。旧时天津卫的风俗是“晚上不睡,早晨不起”,做买卖的商户每天开板营业,通常是在日过三竿太阳晒屁股之后。唯独鬼市儿天不亮就开,一般天光大亮即散,因为来这地方做买做卖的不只是人,还有些很可怕的东西。

  鬼市儿上真能淘着好东西,谁赶上算是谁的运气。不过好东西大多不是好来的,不乏偷抢盗墓得来的贼赃,也有祖上家传的宝贝,落到后世败家子孙手里,拿到鬼市儿变卖,再有就是蒙人的假货趁天黑出手。反正有一条,不管是好是歹,只要是拿到鬼市儿上卖的东西,价钱肯定便宜,所以穷人和爱捡便宜的主儿,最爱逛鬼市儿。

  贪小便宜吃大亏,捡不着便宜捡着麻烦的事儿也不少。解放前有这么一位庄大哥,家里很穷,三十来岁光棍一条,没老婆没孩子,以在码头上“扛大个儿”为生,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天津是水陆码头,往来通商的地方,码头火车站各个仓库,每天进出的货物众多,有一些人通过替商家搬运货物挣饭吃,这就叫抗大个儿,当然这活儿并不是谁都能干,搬不动累吐血了甚至活活压死都没人可怜你。庄大哥体格过人,有一膀子傻力气,每天去河边码头干半天活儿,赚一块钱,下午就歇着,再有钱也不赚了。庄大哥跟那个年代的很多劳动者一样,不想今后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存点钱,赚多少花多少,所以别看赚的不少,却总是那么穷,家里没有隔夜之粮。

  那时候还没通货膨胀,一块钱可真叫钱。每天上午赚了这一块钱怎么花呢?中午收了工先去澡堂子里泡个澡,把身上的泥和汗都洗干净了,溜达到饭馆要一个肉菜一碗面二两酒,吃饱喝足到茶馆听评书听相声。庄大哥听说书先生讲《刘秀走国》听上瘾了,晚上做梦都是刘秀跟王莽打仗,少听一段就觉得心里没着没落,听够了书吃完晚饭回家睡觉,转天再去河边码头干活,日子过得很有规律。这一块钱不多不少,刚好够他这么活着。

  庄大哥家徒四壁,米缸里一粒粮食没有,他倒满不在乎,因为白天根本不着家,这只是个晚上睡觉的地方,家里没家当不要紧,你出门干活得穿衣服啊,庄大哥屋里屋外仅有一身衣服,洗了穿穿了洗,缝得补丁摞补丁,到后来补丁都没地方补了,拿胶水黏上也能凑合穿。夏天还好说,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到最后都快漏成渔网了,实在对付不过去,再出门就要光屁股了。只好找哥们儿先借了套衣服穿上,省下一天喝茶听书泡澡的一块钱,四更天起来前往鬼市儿,想要踅摸一件合适衣服。

  说鬼市儿这地方是个早市儿不太准确,因为太早了,四更起就开始有摆摊儿的人了,您想鸡鸣五更,五更公鸡才报晓,四更天相当于后半夜两三点,正是一天当中最黑的时候。庄大哥溜达到鬼市儿,一看人来人往,烟头烟锅在黑茫茫的夜雾中晃动,但是说话的很少,地上摊位一个挨着一个,老怀表老钟表、各种瓷器玉器、书籍画册、桌椅家具、耳挖眼镜、旧衣服旧鞋,卖什么的都有。他本身是老天津卫,打小就知道鬼市儿,可很少来逛,也不懂规矩,看上什么扯开嗓门就问,人家买主儿都躲得远远的不愿意搭理他。庄大哥心里有气,一路溜达过去,不知不觉走到街巷深处。这边人少冷清,摆摊儿的也不多,但那墙根底下蹲着一个小老爷们儿,可不是开头咱说的那位,同样是个瘦小枯干的小汉子,姑且也叫他“小老爷们儿”。这个人不声不响,浑身上下跟那蔫黄瓜似的,天冷戴了顶大皮帽子,裹得严严实实,上半身又在月影之中,看不到脸长什么样,只有他嘴里的烟火儿忽明忽灭地亮着,他手里抱着一件衣服,叠得方方正正,摆明是要卖的。

  庄大哥走他跟前过,半夜里借着暗淡的月光,看这小老爷们儿手里的衣服式样还行,估摸着是八成新,顶多洗过两水,能瞧得过眼,就过去问:“爷们儿,这衣服怎么卖?”

  那小老爷们儿一见来了主顾,忙把衣服托起来,说话声音又尖又细,跟掐着脖子似的:“您先瞧瞧,瞧着合适了咱再说价儿。”

  庄大哥心里明白,早听闻鬼市儿上净是以次充好的东西,自己省吃俭用置办一套行头,可别打眼让人给蒙了,必须好好看看,瞧仔细了,这衣服好不好,主要在布料。他伸手去一摸觉得还行,使了七分劲儿拽了拽,不敢使足了劲儿,他也清楚自己力气大,铆足了劲再好的布料都得给扯裂了,所以只用七分劲儿,一扯扯不动,就知道这衣料错不了。

  庄大哥有心要这衣服了,问价儿吧,人家说要两块钱,他兜儿里只揣着一块钱,鬼市儿的买卖向来没有一口价,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庄大哥不懂那套,就跟那小老爷们儿直接说,今天出门就带了一块钱。

  那位小老爷们儿有点犹豫,想了想说:“行啊,我看出来您也是真有心想买,我就当交个朋友,一块钱卖给您了。”

  庄大哥挺高兴,摸出钱来,买卖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抱着衣服离开鬼市儿,到家天还没亮,躺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等鸡鸣天亮,该去三岔河口码头干活儿了。这屋里连盏油灯都没有,外边天亮了,屋里可还黑着,庄大哥这样过也习惯了,伸手摸到新买的衣服,迷迷糊糊地穿在身上,开门出屋伸个懒腰,跟同院子早起的邻居打声招呼。正是秋风起树叶黄的季节,一阵秋风刮过,庄大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身上怎么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傻眼了,那衣服让风一吹就散了。

  大杂院里免不了有大姑娘小媳妇,看庄大哥赤身站在屋前,都臊得满脸通红,赶紧把身子转过去,这时庄大哥也醒过味儿来了,哎呀一声大叫,“嗖”地一下倒蹿回屋中,兔子也没有蹦得这么快的。

  庄大哥回到自己屋里,又是羞愧又是恼恨,羞愧的是三十多岁大老爷们儿,身上这点儿零碎全让同院的看走了,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该如何相处?恼恨的是这衣服买打眼了,鬼市儿上蒙人的东西多,可没想到看得好好的,拿到手里让人家给掉包了,他越想越是不平,当时就要找那小老爷们儿算账去。

  庄大哥出去之前,得跟院里的街坊邻居解释清楚了,刚才不是成心光着腚跑到屋外,只因在鬼市儿买了件衣服,谁曾想让人家给蒙了,那个卖衣服的小老爷们儿太可恨了,不找回去把钱要回来再狠狠揍他一顿,难消心头之恨。

  街坊邻居们就劝庄大哥,这事怪你当初自己不带眼,鬼市儿那地方有很多地痞无赖,你去了不但要不回钱,没准还得让他们给揍了,就当吃傻子亏算了。

  庄大哥不听,一门心思要去找那卖衣服的,就算不动手,至少得把那一块钱退回来,不过当时天已大亮,鬼市儿早已散了,现在去也找不着人了,只得先忍下这口气。穿上借来的衣服,仍去河边抗大个儿,中午出来洗澡吃饭,下午到茶馆听书,以前一天不听睡不着的《刘秀走国》,当天都没心思听了。晚上早早睡觉,等到四更天爬起来,到院里看人家有劈柴的斧子,拎起来揣到怀里,去鬼市儿找那个小老爷们儿算账,寻思:“对方好生将钱退回也就罢了,否则就拿这把斧子说话,庄爷这膀子力气,什么时候怕过地痞流氓?”

  鬼市儿四更天就有人摆摊儿了,这时候是又冷又黑,冻得鬼都龇牙,和上次来没什么区别。庄大哥怀里揣着斧头,一路走一路找,就看那小老爷们儿抱着一件衣服,仍蹲在路旁抽烟,大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脸,看不到长什么样,但是连地方都没换,是这个人绝对错不了。

  庄大哥火撞顶梁门,心说:“你小子居然还在这骗人,敢拿穷哥们儿打嚓,我绝饶不了你!”想到这大踏步走上前去质问,还没等开口,那小老爷们儿也发现上当的买主找回来了,赶紧站起身掉头开溜。庄大哥哪容他逃脱,加快脚步从后边追。俩人一前一后你追我逃,鬼市儿这地方本来也不在城里,往南走不出多远就是片没有人烟的漫洼野地。

  当晚阴天,庄大哥在一片漆黑的野地里,看那小老爷们儿嘴里叼的烟锅子里烟火儿忽明忽暗,就盯准了这点亮儿。荒野里没有道路,天又黑,想追追不上,心急也没用,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说话这时候远处传来鸡鸣报晓之声,天光渐渐放亮,庄大哥就看那烟锅停住不动了,走到近前一看,顿时吓得心里好一阵哆嗦,竟是追到了一片坟地当中,也不见那小老爷们儿踪迹,只有根残香插在一个坟头上,周围坟头起起伏伏,一座连着一座,无数荒坟野冢,一眼望不到头。

  【下】

  庄大哥一看这片坟地,立时醒悟那小老爷们儿不是人,总听传言鬼市儿上有孤魂野鬼出没,没想到让自己给遇上了,当时吃这一惊非同小可,回去接连几天高烧不退。自古是穷帮穷富帮富,全仗着大杂院里的街坊邻居好心照顾,这条命才算保住,好了之后不敢再去鬼市儿了,要真这样也就没事了。

  庄大哥吃傻子亏认倒霉,但这件事不吐不快,在码头干活儿或是到茶馆听书,遇上熟人便讲。有一次碰上了大腮帮子,那是以前的老街坊,虽然前些年搬走了,却没离开天津卫,隔三差五还能见着。

  大腮帮子脑袋大脖子粗,腮帮子尤其大,得了这么个绰号,也是天津卫有名的一个混混,对道儿上的特别熟。听庄大哥说了经过,急得直拍大腿,告诉庄大哥:“哥哥你太实在了,这根本不是鬼。听说鬼市儿上专门有那么一伙人,趁天黑拿假衣服掉包蒙人。你要去找他算账,他就把你引进城郊坟地,让你以为遇上鬼了,一害怕就不敢再去找他的麻烦了,其实是躲到坟丘后头去了,这小子是吃这碗饭的,肯定离不开鬼市儿。我大腮帮子非给你出这口气不可,今天四更咱哥儿俩就奔鬼市儿,我不信他真能跑坟包子里去。”

  庄大哥一听原来还有这种事,也是气炸了肺,心想:“我堂堂五尺多高的汉子,让那瘦得跟小鸡子似的毛贼给耍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要不把这事儿给平了,今后还怎么在天津卫混?”

  俩人约定好了,转天四更在大腮帮子家碰头,一路直奔鬼市儿。去得太早了,天黑咕隆咚,路上稀稀落落还没几个人,哥儿俩也不声张,就蹲在最黑的墙根底下,等着那个小老爷们儿出现。

  庄大哥来之前心里还有些嘀咕,毕竟那次眼睁睁看着小老爷们儿走到坟地就没影了,万一真有鬼怎么办?

  俗传黑狗血能辟邪,庄大哥多了个心眼儿,不再拿劈柴的斧头了,头天晚上找了点狗血,拿块破布蘸了揣到怀中防身,此刻蹲在大腮帮子旁边,俩人一边看着过来过去的人,一边商量只要那小老爷们儿现身,不能打草惊蛇,得给这家伙来个出其不意,二话不说直接按到地上。大腮帮子是混混儿,平日里专以讹人敲竹杠为业,抄手拿佣平地抠饼,没理的时候还要讹人,何况眼下占着理,理所当然要逮着蛤蟆攥出尿儿来,不让这小老爷们儿掏钱了事不算完,得了钱哥儿俩一人一半。

  庄大哥连说不行,他就要自己那一块钱,剩下的全给大腮帮子,要不是大腮帮子这么仗义,把这鬼市儿上的门道儿给说破了,自己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大腮帮子也不推辞:“那就这么地了,等会儿完了事,咱哥儿俩吃早点去,想吃什么都算我的。”

  旧天津卫,不管多困难的人家,哪怕晚上回去吃混合面儿,早晨这顿早点也得吃好了,就讲究这个。管油条叫果子,来两根棒槌果子,外边包上刚摊好的绿豆面煎饼,抹上面酱腐乳,再撒点儿葱花辣椒,这就是煎饼果子,据说是打山东那边传过来的,山东人习惯用煎饼卷大葱,百多年前传到天津给改良了。除了煎饼果子,还有锅巴菜。锅巴切成碎块,浇上卤汁儿和调料,配烧饼吃。天津卫回民多,回民两把刀,一把卖切糕,一把卖牛肉,做得烧饼也是一绝。这要早点那可有的是,天天换着样吃也吃不过来。庄大哥和大腮帮子起得早,这时候都已经饿了,蹲在墙根下商量着吃什么早点,就看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但是天太黑,还起了雾,也分不清是人是鬼。

  哥儿俩睁大了眼,仔细分辨过往之人的形貌,等了很久,终于看见那小老爷们儿从跟前走过,戴个大皮帽子,走起路来鬼鬼祟祟,庄大哥一眼就认出来了,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大腮帮子,提醒他就是此人,等那人走到近前,俩人同时伸手将对方拽住。

  小老爷们儿一见庄大哥,立时明白了,忙解释自己也是穷人,上次是急等着钱用,实在没办法了,要是有对不住二位的地方,还请多担待,现在立马奉还,说着话掏出几张钱币。

  大腮帮子一把夺过钱,把小老爷们儿推到墙根死角,天黑看不清,用手摸了摸,估计这一沓子钱有整有零,大概是五六块,他觉得差不多了,问庄大哥怎么样,这事算了吗?要是不算了,那么等到下次什么时候没钱了,再来鬼市儿敲这家伙的竹杠。

  庄大哥说这钱是太够了,可万一……万一这小老爷们儿不是人,它身上的钱到天亮就变成冥币鬼票子了,却该如何理会?

  大腮帮子是个混混儿,自认为神鬼都怕恶人,一龇牙说不要紧,咱就在这等到天亮,看看这钱到底是不是鬼票子。

  庄大哥一听也对,俩人就把那小老爷们儿堵在墙角,大腮帮子得了钱高兴,跟庄大哥说:“你今天也别去河边码头干活儿了,吃过早点咱哥儿俩回家睡觉,中午我做东,登瀛楼饭庄好好喝一顿。”庄大哥说:“那敢情好,要是下馆子那还吃什么煎饼果子,吃了早点占地方,登瀛楼的九转大肠、罾蹦鲤鱼、清炒虾仁儿多解馋呐……”

  刚说到这刮起一阵大风,将雾气吹散了,天也蒙蒙亮了,脸对脸能看清人了,这时就听有人喊了一嗓子:“哎哟!出人命了!”

  周围的人闻声都跑过来看热闹,庄大哥和大腮帮子还纳闷儿呢,哪出人命了?瞅见附近的人都往自己这看,想起身后还有个小老爷们儿,俩人转头一看,惊见身后是具无头的尸体,脖子上没血,毡帽掉在一旁,脑袋却不见了。

  有巡逻队的人闻讯赶过来,当场把庄大哥和大腮帮子扣下了,又从庄大哥身上搜出一块满是血污的破布,这回俩人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审讯的时候,说夜里遇上一具没脑袋的行尸走肉,谁能相信啊?

  警察一开始认定是这两人谋财害命,在某地杀了人,身上有带血的破布,又有钱,这两样全是证据,还有许多目击证人看见这俩人在尸体旁边,看来是想趁着天黑起雾,要把尸体抬出城去毁尸灭迹。

  开始说那个1号案,是在鬼市上捡了颗血淋淋的女子人头,这2号案则是在鬼市儿上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都和人头有关,所以同样被称为“鬼市人头案”。1号案的案情很简单,就是一件凶杀分尸案,线索也都对得上,等到2号案,却让破案的人员犯难了,办了这么多年案,从没遇上这么离奇的事。

  2号案初看并不复杂,可证据全都对不上,尤其是这俩嫌犯,在热堂上熬刑,打也不承认,问题是那两位想认也认不了,即便是屈打成招,总得把死者的身份搞清楚,还有犯人在哪做的案,使用的何种凶器,人头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庄大哥和大腮帮子本身就毫不知情,又哪里编得出这些口供?

  再进一步调查,庄大哥怀里揣的破布,确实是狗血不是人血,其余的线索全查不出来,把这俩人在狱里关了多半年,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定罪,只好让他们取保候审。庄大哥在狱中饱受折磨,放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废了,丧失了劳动能力,没过多久便冻饿而死。大腮帮子是混混儿,身上伤越多越吃得开,残废了也不要紧,据说活到了解放之后,60年代才去世。

  由于呈报上去的案件不能涉及鬼怪之说,就悬为疑案了。那时的警察局是报喜不报忧,破了案大肆宣扬,破不了的案子对外只字不提,所以前后两件鬼市人头案,各家报馆争相报道的都是1号案,仅有几家不起眼的小报提到了2号案,也是报馆花钱从内部买来的消息。这件耸人听闻的案子在当时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民国时期破案的技术手段还比较落后,这件奇案始终悬而未解,时至今日仍是一桩悬案。解放后破除迷信,鬼市人头案的2号案几乎没人再提了,只有从以前留下的旧报纸上,还能找到一些踪迹。

  基于此案引出了不少民间传说,更为诡异惊悚。比如说没头的死尸到鬼市儿买火柴,要照个亮找自己的脑袋,还有说这地方以前有怪物,明朝刚建卫的时候,鬼市儿一带很荒凉,有夫妻两人深夜时分从这经过,途中又饥又渴停下歇息,遇到一个好心的老太太,给了这对夫妻一些干粮,两口子吃完就全身麻木动弹不得了,只见那老太太露出毛茸茸一张狸猫的脸,抱着丈夫的脑袋啃,连皮带肉骨头吃了个个干干净净,要吃那妻子的时候,天亮有马队经过,把这妇人救了起来。人们得知此处有怪物,便埋了尊石佛镇压,从那倒是没再有过妖怪吃人的事,但很多年后,石佛毁于兵火,夜里总有人哭泣,甚至能看到一个没头的人在附近徘徊,这地方就是后来的鬼市儿。

  最离奇的传言说那无头尸体,是被老魅所附,死人本身不能说话,何况是没头的尸体,跟庄大哥等人说话的是老狸猫,附在死尸身上戴着个大皮帽子,拿假衣服蒙人钱财,得了钱买香火买肉吃,天亮后怪物跑了,只剩下一具无头的死尸,那就指不定是从哪来的了。这些事情大多是以讹传讹,不足以为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第二桩“鬼市人头案”的真相已经永远无解,前些年偶尔还能听老人们提起,但知道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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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5 11:35: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扬州地宫

  去扬州的时候,听说瘦西湖边上有座汉墓,据当地朋友讲,那是汉代广陵王的古墓,是中国规模最大的木椁墓,旁边还有一座王后的墓。

  我买了票进去参观,广陵王墓倒也罢了,一进王后墓前的地宫,立时感觉到十分怪异。这种怪异来自于地宫的布局,整个古墓俯视为正方形,是大型岩坑竖穴,前方有斜坡墓道,当中是黄肠题凑的巨大木椁,与广陵王墓相邻,但内部没有墓道连接,系夫妇同茔异穴的合葬,结构十分严谨。可修成展览馆之后,大门开在墓道的侧面,走进通往地宫的墓道,阴森深邃的感觉扑面而来,门在侧面,正对着墓道深处的却是一面大镜子,这镜子又高又大,站在阴森的墓道里,回头能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去过那么多地方,这样诡异的布置,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镜有辟邪镇妖之用,在正对着地宫的墓道里放这么大的镜子,我觉得必定事出有因。汉代广陵王这两口子,也绝对等闲的人物,要说广陵王可能有些人不知道,提起他爹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广陵王是汉武帝的儿子,汉武帝谁都听过,秦皇汉武,那是和秦始皇齐名的人物,通西域征匈奴,开疆拓土,威震四夷,据说汉武帝吃过西王母的不死仙药,虽然到最后难逃一死,但在古代帝王里,也算活得比较久的。在位年头太长了,他儿子广陵王当不上皇帝,不免动了邪念,用巫术做了个小木俑,写上汉武帝的生辰八字,天天晚上用钢针刺这小木人,盼着这老不死的早些归位,他好当皇帝。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终于传到了汉武帝耳朵里,广陵王知道自己麻烦大了,当夜于显阳殿宴会群臣,随后在宫里悬梁自杀,成了吊死鬼。

  广陵王夫人也是上吊而死,说迷信点这俩人都是厉鬼。地宫前的门开在侧面,放一面大镜子,是不是与此有关,咱不知底细的不能乱说,不过如此布置的只有王后墓,广陵王那座墓进去大门迎面是道墙,两边有小门,进小门顺斜坡下去,能从近处看那座木椁,里面的尸骸早就没了,金缕玉衣还在。

  扬州自古繁华,当地人讲究早晨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皮包水是早上喝早茶吃点心,水包皮是泡澡。到了扬州咱也要入乡随俗,所以第二天早上去了富春茶社。富春茶社是扬州顶有名的地方,始于前清,号称“一江水三省茶”,安徽的魁龙针,浙江的龙井,以及本地的富春茶,配上包子、饺子、烧麦、油糕、酥饼、面条等诸般茶点,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我们在那喝着早茶,跟朋友聊起广陵王地宫,一说到这种话题大伙都来神儿,当时那位朋友讲了一些道听途说的内容:

  先是这个“黄肠题凑”,我写《鬼吹灯》总共八卷盗墓的故事,篇幅那么长,倒了那么多斗,没一座古墓是真正意义上的黄肠题凑,因为这种形式的墓葬,属帝王级别,始于战国,终于东汉,存在的年头不算太多,到今天为止,全国发现的仅有十座左右。

  “黄肠题凑”在名称也显得有些奇怪,很难从字面上直接理解它的意思,必须分成两部分来说:“黄肠”指的是黄心柏木,这种树是中国独有的珍贵木材,防得住水土侵蚀,埋到地下长久不腐,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十分名贵,很适合放在墓穴中;“题凑”中的题,指的是额头,凑是集合的意思,放一块是指将黄肠木拼到一起,以木头代替砖头,作为墓室地宫的外壁,棺材放置于其中,这叫黄肠题凑。

  当年建此二陵,凿在山岩下二十四米深的地方,耗费楠木以千万立方米计,足见规模之巨,外围的木椁错落有致,块块紧扣,层层相叠,坚固细密,放错一块就无法复原,宛若魔方一般。

  汉代各个楚王墓,连同这座广陵王的木椁墓,大多是凿在山腹之中,可您要去参观,一定会发现地宫上头没有山,是片平地,其实广陵王及王后的两座古墓,原址出在高邮天山,又叫天山汉墓,出于保护目的,才整体移到市区相别桥。

  考古队发现这座广陵王墓的经过,也有几分偶然。那年考古人员听说山里有汉代兵马俑,急忙组队赶过去探察,发现那山上有许多房屋,住了大量人家。兵马俑是老乡从山下的田里刨出,这汉代兵马俑不比秦俑,体积形制要小得多,但确实是帝王级的墓穴才有这种陪葬品,懂行的一眼就能认出来,从田间刨出汉代兵马俑,意味着附近一定藏着一座大墓,知道是在山里,可这山太大了,一点点地找,这辈子也未必找得出来,况且周围居民众多,从来没人发现山里有古墓。

  考古队员不死心,到处走访调查,跟老乡交谈,连续几天,没得到半点有用的线索。当时考古队有个专家叫老刘,正当大伙放弃希望的时候,老刘冷不丁听到一句话,那是旁边一个老乡跟人家闲聊,说起自家在山上挖了个三米多深的地窖,用来放红薯。

  这话说来平平无奇,是再普通不过的拉家常,然而听在老刘耳中,却似平空响起一声炸雷。这里的大山全是岩石,耕地种田都是在山下,很少有人在村子里挖地窖,在满是坚硬岩石的山上凿地窖还差不多,为什么要用“挖”这个字?

  老刘想到一种可能性,挖地窖的老乡,没准刚好挖到了墓道上的回填土,想来想去,这山上没有岩层能挖地窖的所在,也只有回填墓道的封土了。他当即向那老乡说明情况,态度非常诚恳,让人家带路去看看那地窖,到地方一看土层,果然是回填的墓土,也是机缘巧合,让他顺藤摸瓜找出了汉代广陵王古墓。

  这是考古队的重大发现,一步步清理到地宫,大伙的心都悬着,就怕里面是个被盗墓者倒过斗的空膛。这座大墓封土完好,近几百年来山上甚至有了好几个村子,也许不会有盗墓贼找到古墓。可进去一看心都凉了半截,木椁正上方有盗洞留下的痕迹,料想不到几百甚至上千年前的盗墓贼,竟能如此精准地将盗洞直挖进来。错愕之余,却又有了惊人的发现。

  广陵王墓虽然被盗墓贼光顾过,但盗墓者只是抽走了金缕玉衣中的金缕,其余的东西都没怎么动,广陵王的尸骨烂没了,玉衣上的玉片却一块不少。墓中留下的文物众多,从墓志上得知是广陵王,最离奇的是木椁后室,有一尊大铜鉴,里面积满了清水,清可见底,水底沉着一只木瓢。

  当年在马王堆汉墓中发现水中有一节莲藕,两千年前的莲藕,还保留着原样,考古队激动之余想捞上来加以保存,没想到一碰那莲藕就完全碎了。这次吸取了经验,打算从底下慢慢放掉水,哪曾想放水的时候,水面产生了轻微的晃动,那木瓢一眨眼的工夫,竟在考古队员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半点渣子也没剩下,好像变成了空气。此事直到今日,也没有任何人能解释得清。

  考古队清理了这两座古墓,见附近村民众多,恐怕会损坏墓穴,就写报告请示整体迁到别的地方,广陵王墓清空之后,有个当地的年轻村民,胆大好奇,用手电筒照亮进到岩坑中探险,碰巧在漆黑的淤泥里,摸到一个铁块,这小铁块四四方方,像是个稀罕物件儿。

  这村民握着铁块爬出墓坑,去山下稻田里用水洗了洗,看出铁块是个印章,上边铸刻着一只龟,下边刻了两个篆字,他简体字加上错白的总共才认识两百多,当然认不出古字,但知道这是墓主的印章。拿回去给女朋友看,女朋友看了很喜欢,让这村民把铁印上的字磨掉,换成她的名字,村民舍不得,骂了女朋友一通,然后找根尼龙绳串上,挂在腰带上当了钥匙链,走起路来钥匙跟铁印碰得叮当乱响。

  他自己感觉很神气,问村里最有学问的支书,铁印上写的两个字是什么,支书也说不知道,让他请教考古队的老刘,但考古队早撤走了,这村民也晓得捡了个古物,这东西不能私藏,只打算玩几天就交给考古队,便打了个电话到文物局找老刘同志,希望老刘同志来村里看看他捡的东西。可接电话的人并不是老刘本人,老刘当时出差在外联系不上,那人答应转告,不料石沉大海,隔了半年还没有回音,估计接电话的那位早把这事给忘光了。

  那村民把古墓里的铁印当成钥匙链,在身边挂了半年多,直到公安局的人找上门来,因为有眼红的举报,说这小子偷了广陵王古墓里的东西,这村民才知大事不好,赶紧跟公安局的解释,是怎么怎么回事,好在有村支书证明确实给考古队打过电话,考古队没来那就怪不得这村民了。

  这枚铁印被考古人员命名为“龟纽牙印”,是十分重要的一件文物,结果这村民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因祸得福,考古队还给这位村民发了奖旗和两百元奖金,不过他拿到手的却只有那面奖旗和五十元钱,其余的钱全让村支书自作主张,请全村人吃饭庆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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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6 10:37: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菜市口刑场奇谈

  【一】

  老北京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赛牛毛。出了宣武门往南,有个地方叫菜市口,是旧时处决犯人的法场,那是四九城里最热闹的所在,赶上出红差,京城最火爆的戏园子都没这热闹。满清王朝垮台之后,决囚的刑场改到了城郊,不在闹市行刑了,如今那里早已变成了宣武区菜市口商场,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仍和当年一样繁华。您要想看看百余年前刑部刽子手斩首的鬼头刀、凌迟的分尸刀,就只有去国家历史博物馆参观了。咱这回先讲一个清朝末年,发生在菜市口法场的真实故事。

  明朝杀人的法场在西市,如今叫西四,到北京一提东四西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西四是西四牌楼的简称,与东四牌楼相对。清朝将法场换到宣武门外的菜市口,那地方菜摊特别集中,是个大菜市场,京郊农民车推担挑,把时令蔬菜运到京城贩卖,久而久之形成了这个菜市,每天买菜卖菜的人络绎不绝。法场设在菜市口也是因为这地方热闹,能够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让普通老百姓都看看王法森严,最好老实巴交地活着,别轻易犯事儿。

  清朝最重的死刑是凌迟,千刀万剐,说文了叫“磔刑”,刽子手将犯了大罪的死囚,赤身裸体绑到木桩子上,一刀一刀碎割,凌迟最少八刀,多者三四千刀,囚犯死了之后枭首示众,剩下的尸骨剁碎了喂狗,从肉体上把这个人彻底消灭。这种刑法太残酷太不人道,到清朝末年就给废除了。

  清末废除凌迟之前,有一位法国人来到北京,这人是个摄影师,带着照相机到菜市口拍了一组照片。这组照片记录了三次凌迟酷刑:头一次是个老太太,第二次是个很瘦的男子,第三次是个壮汉,这三个死囚受刑的过程,从头到尾被法国人用照相机拍了下来,虽然是黑白照片,可那血腥程度仍是让人毛骨悚然。他回到法国把这组照片制成了明信片,外国人本来以为遥远的东方古国很神秘很美,一看这凌迟的照片,都感到野蛮残忍,跟想象中的不一样,满清皇帝也觉得让洋人这么看中国不好,随即颁旨废除了凌迟酷刑。这些照片现在网上都能找到,翻拍的法国明信片,胆大好奇的可以搜来看看,反正我是不忍看。

  根据记载,清朝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被凌迟处死的犯人,乃是北京城赫赫有名的大盗康小八。这康小八是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的贼,仗着手里有把洋枪无恶不作,官差拿他都没办法,只好从王府里请出形意拳和八卦掌的两位高手,这两人一个叫马玉堂,一个叫廖海波,两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术名家。他们二位联手才逮到了康小八,经有司审问之后,押送菜市口凌迟处死。康小八胖墩墩黑黝黝的身材,死到临头也真硬起,一般刽子手下刀,通常是先把罪犯额上的皮割开,拉下来遮住双眼,免得罪犯看到自己受剐的样子,康小八却不让刽子手这么做,非要瞧瞧自己怎么死,刽子手一边割他身上的肉,他还一边若无其事地给人家指点,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算是开了眼了。可从康小八之后,菜市口就没有剐刑了,只剩下砍头和腰斩。

  晚清时天下大乱,什么变法维新、什么革命党、什么义和团,再加上京城里的毛贼草寇,隔不了几天就有出红差的,最忙的人就是刑部刽子手,菜市口法场可热闹了。尤其是清末的一些重臣和社会名流,被判了斩决,一个个都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老百姓听说过没见过,因此不分男女老幼,摩肩接踵争先恐后地挤到前边来看。当时在菜市口发生过很多耸人听闻的怪事。

  光绪皇帝变法维新失败,朝中很多大臣受了牵连,有些满族的大臣虽然落下死罪,但毕竟这江山是满人的,往往法外开恩,不用在菜市口大庭广众之下身首两分,有时候就在天牢里关着,忽然来了几个传旨的,或赐一杯有毒的鸩酒,或赐一根上吊用的三尺绫子,让罪人自己了断性命。最严厉的是把人按住了手脚,取黄纸蘸湿了往脸上糊,糊上一层又一层,人活着全凭鼻子和嘴呼吸,脸上被黄纸糊住,很快便会活活憋死。

  戊戌变法失败,慈禧太后恨透了变法维新的这伙人,将抓到的维新义士们送到菜市口处决,特意吩咐刑部把刽子手的刀换了,换成刃上有豁口的钝刀,因为当时废除凌迟已久,慈禧也不敢随意更改国法,让刽子手换成钝刀,等于拿好几十斤的大铁片子砍头,没个五六刀砍不下人头,老佛爷这份心思不能明说,通过太监给刑部下了密旨,让这几位义士死得越惨越慢越好。

  变法失败之后,以谭嗣同为首共有六名义士,史称“戊戌六君子”,这六个人出红差那天,震动了整个京城。怎么叫出红差呢?开刀问斩之前,监斩官要用朱砂红笔,把犯人的名字勾掉,刽子手砍下首级,还要拎着头颅过来请官员检验,按大清律例,官员必须用朱砂笔在这颗脑袋上点一下,一颗人头换一支笔,随后这朱笔就能卖大价钱,做买卖的商家认为这红笔可以镇宅辟邪保平安,另外刽子手手起刀落,死囚身首两分,溅得满地血红,刽子手扎的腰带也是红色,刑场上处处犯红,所以叫出红差。

  谭嗣同等人宁死不屈,临刑前慷慨陈词,怨愤之气直冲牛斗。当时的监斩官是慈禧太后心腹,唯恐这些人死前说了不该说的话触怒老佛爷,又怕有人来劫法场,因此命刽子手尽快动手,之前的程序全都免了,刽子手用钝刀挨个斩首,六君子时的惨烈可想而知。但这几个人也真硬起,有的人宁死不跪,让官差拿铁棍子把腿骨打折了才跪下,有的人头掉了,满腔鲜血喷溅出一丈开外,没头的尸体却屹立不倒,头颅落在地上二目圆睁,这就是死得不服,把来菜市口看热闹的百姓们吓得鸦雀无声,家家回去烧香祈福,以求祥瑞。

  谭嗣同临刑之前,用煤屑在墙上题诗,这诗是给他一个过命的朋友写的。谭嗣同这朋友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北京城里有名的一位侠客,此人擅使一柄重达百斤的大刀,姓王名五,北京人口顺,给起了个绰号叫大刀王五,因为出身草莽,家里大排行第五,就叫王五了。名字虽然土了一些,但本事是真高,他跟谭嗣同两个人是英雄相惜莫逆之交,当初就动过劫法场的念头,可谭嗣同铁了心要拿自己的鲜血唤醒国人,没让王五这么做。等谭嗣同被斩在菜市口之后,弃尸于市,人们虽然同情,却都不敢帮忙收尸,夜里王五背着大刀过来,先是抚尸大哭,然后收敛起来,第二年运回故里安葬。

  王五爷这么大的本事,附近即使官差看见了也不敢过问,直到义和团围攻东交民巷,惹得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有教友告诉联军军官,污蔑王五曾经参加过义和团,并且亲手杀了很多洋兵。结果联军派了五十几个德国兵前去捉拿,双方在打磨厂相遇,拉家伙动起手来,可怜王五爷大刀厉害,却挡不住洋枪,当场被乱枪打死,脑袋都让人割走了。

  据说谭嗣同生前得过一柄宝剑,名为“凤矩”,出事之前将此剑送给了王五,王五妥善收藏,连同他那口大刀,由其家人一直保存到解放之后。可惜到了大炼钢铁的时候,这柄罕见的宝剑,连同王五的大刀,全给扔进炉里化成了铁水。

  这就是说菜市口的故事太多了,几百年来,被处决在此的犯人不计其数。每逢秋后,便是刑部集中处决死囚的日子,那些比较重要的人物,到菜市口之前还要站在木笼里,用囚车推着满城游街,普通的死囚就是绳捆索绑,戴上手铐脚镣,被官差一路打到法场,两旁全是看热闹的,连菜市口附近的屋顶房檐树梢上都挤满了人。咱们这次讲的事,算是晚清最热闹的一场红差,发生在光绪初年。为什么热闹?因为一次斩首的犯人最多,多达七十几人,这伙人相互都认识,是一伙犯了事儿的土匪,这么多人一块掉脑袋,说明这娄子捅得不小。您要问犯的什么事儿?只因盗挖皇陵,跟谋反忤逆是同等的罪过,凡是牵涉在内的人,全被判了个斩决,绑到菜市口开刀问斩。

  在满清律法中,有斩监候和斩立决的分别。斩监候拿现在的话来说,相当于判处死刑缓期执行,判了个斩刑,先放到死牢里监起来,等着开刀,开刀的日子或长或短,家里打点到了,也有可能就不斩了;斩立决则正好相反,属于立即处决的意思。当年这场大案说是盗皇陵,其实不是盗了清朝皇上的陵寝,土贼们盗挖的墓叫“八王坟”。

  【二】

  八王坟里埋的当然是八王,这也是让老百姓给叫俗了。首先咱得说说八王是谁,看过《聊斋志异》的可能有印象,《聊斋》里有一篇八大王,是说一个书生结识了某个鳖精,那鳖精自称八大王,其实是个大王八,它给了书生一枚鳖宝,从此这穷书生就发财了。据说这个故事其实有原型,明末清初真有一位八大王,当时的流寇首领张献忠,一度被称为八大王,只因民间有张献忠屠川的传说,杀的人太多了,所以才有人编了这么个段子埋汰他。要再往前说,北宋年间有个八王千岁,怀抱凹面金锏,仗着宋太祖赐给他家的丹书铁券,上打昏君,下打奸臣,评书戏文《杨家将》里经常提及此人,跟寇准寇老西儿一样都是忠肝义胆。要是有忠臣让奸臣陷害了,马上要被推出去斩首,寇准给皇上磕破了脑袋也不管用,这节骨眼上八王千岁就该出面了,手举凹面金锏一吓唬,皇帝准保收回旨意。

  可埋在北京这座八王坟里里的人物,并不是宋朝的八王千岁,而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第十二个儿子,摄政王多尔衮的兄长,名叫阿济格。其人骁勇无比,身经百战,满清八旗铁甲入关之前,参加过辽东的宁远大战、锦州大战,围攻过北京广渠门,进关后带兵追击李自成,一直打到江西,那真是立下了赫赫战功。清朝开国之后论功封赏,把阿济格封为武英郡王,也叫英亲王,在满清的王爷里排第八,人称八王爷。别看这么威风,最后却死得十分凄惨。

  那时候摄政王多尔衮病故,朝廷大权不稳,八王爷一向野心不小,觉得除了多尔衮,朝中没人降得住他,于是密谋夺取摄政王之位,结果走漏了风声,被打入天牢幽禁,转年赐死。尸骨埋葬到通惠河畔一个很荒凉的所在,从此民间就称此地为八王坟了。

  按说八王堂堂亲王,他的墓不能叫坟。以前有葬制,陵寝坟墓的级别不同:皇帝的墓是陵寝,王公为墓,所以没有王陵只有皇陵,老百姓死后不管有没有棺材,也是挖个坑埋到地下,上面堆个土丘,这才叫坟。这么算应该是八王墓,可八王因谋反的罪过被赐死,墓穴很简易,仅有薄皮棺材,上覆黄土一堆,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所以民间一直叫“八王坟”,这是以坟得名,久而久之变成了固定的地名。

  清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后来又出了位圣祖康熙。康熙在位的时候,某次跟臣下提起了八王爷的好处,想八王这一辈子在枪林箭雨里出生入死转战万里,要说为大清王朝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那是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了,虽然最后因谋反被赐死,但毕竟有功于国,何况那是亲王,打断骨头连着筋啊,死后埋到荒坟里何等凄惨,康熙越想越觉得于心不忍,当即下旨重修“八王坟”。

  这回可是按王爷墓的规格修了,御赐金丝楠的棺材,阴陈木的衬里儿,拿绫罗丝绸重新裹住遗骸装殓到棺椁之中,不能有缎子。要说棺材里有绫罗绸缎,那就是外行话了,缎子跟断子同音,有断子绝孙的意思在内,所以说古代棺材里什么好东西都能放,唯独不能有缎子,真有也不能明说。

  修复之后的八王坟,规模非常宏大:两边设有配殿,前边放置驮龙碑,上有宝顶金盖,封土堆下面是地宫,墓道墓门前后三进的墓室,外边围了圈墙,巨石造的墓门为了防盗,门后特意做了两个石槽,合拢墓门的时候,有石球顺着沟槽滑下来,把墓门从里侧顶死,合上之后就永远也打不开了。

  康熙年间,这座八王坟虽然造得很大了,但老百姓们叫顺了口,仍是习惯叫八王坟,好多年都没改,这地名到现在还有呢,就在北京东四环四惠桥西南侧SOHO现代城附近。在辛亥革命之后,八王坟的地面宫殿都被拆掉,全当成砖瓦木料卖了,墓穴地宫则在清末被盗,如今保留下来的仅有地名而已。

  清朝北京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多的人口,城区也没现在这么大,那时候南边到陶然亭就非常荒凉了,满目芦苇野地,都是乱坟岗子,走半天看不见人。如今陶然亭就是北京火车站南站,那高楼大厦盖的是一片连着一片,跟以前不能同日而语了。

  晚清光绪年间,陶然亭这边还有几处荒废的寺庙道观,乾隆时香妃埋骨的香冢,离这地方也不远。当时满清王朝的统治腐朽末落到了极点,已是大厦将倾,各地盗贼蜂起,陶然亭附近便有伙土匪,为首的绰号叫赵麻子,也是一条好汉。他出身贫苦,早年拜过名师,学成了满身武艺,属于那种彪形大汉,生得膀大腰圆,豹头环眼,满面钢髯,只是脸上落了麻子,才得了这么个绰号。闹义和团的时候,他也杀了几个洋兵,被官府拿得紧了,只好落草为寇,聚集了十几个兄弟,专在陶然亭附近杀富济贫。陶然亭虽然偏僻,那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赵麻子胆大包天,敢在白昼杀人,城里的官差也拿他没办法。

  赵麻子每次劫到财物,都要进城走一趟,无非是吃喝玩乐,就这样官差都拿不住他,为什么呢?因为那时京城里有好多镖局,镖局里的人知道赵麻子是贼头,一看他来了,赶紧给请到镖行里,好吃好喝安排着,到城里转悠下馆子,都有镖局的人陪着,绝不让他自己掏一分钱,等贼离城回山,还要用马车护送,备下礼品给贼带回去。这属于江湖道儿,把面子给得足足的,下次走镖时远远地一吆喝趟子,劫道的贼人听到是朋友走镖,也就不好意思出来劫镖了,否则逮谁跟谁动手,把各处的人都得罪广了,走到江湖上寸步难行,镖行这碗饭也就没法吃了。

  有那么一次,赵麻子劫了一位客商,得了许多财物,乔装改扮了进城来看朋友。镖局的人得到消息,照例是远接高迎,安顿好了之后到沙锅居白肉馆吃饭,还商量着晚上到戏楼看戏。这也该着出事,赵麻子坐在沙锅居里喝着酒,就听旁边那桌有人说话,那是一个北京当地人和一个外来的亲戚,外来的亲戚说起路过一个地方,地名叫八王坟,当地这个人就讲了八王坟的由来,还说坟里有当年康熙爷赐的珍宝陪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麻子在旁支着耳朵听了个一字不漏,心里便转上一个念头,当天不辞而别,到城南陶然亭,把手下弟兄聚集到一块,跟大伙说八王坟里有陪葬的宝物,如果能把这老坟抠开,得了其中的珍宝,足够这么多人快活半世,可比整天在野地里劫道的油水大多了。咱们绿林人讲的是阴间取宝,阳间取义,当取不取,过后莫悔。

  这伙山贼土匪一拍即合,白天过去踩好了盘子,当晚开始动手。不过八王坟不比寻常的土坟,墓室全是石壁,还特意找了几个懂行的石匠入伙,昼伏夜出连挖带刨,用了两个多月才挖开。夜里干活,白天则用乱草伪装,免得被路过的人看出来。简短节说吧,挖开墓穴发现里面全是泥水,原来八王坟修得够大也够坚固,只是离通惠河太近,没考虑到地下渗水的问题。赵麻子等人也不会排水,趟着齐腰深又黑又臭的泥水,撬开了棺材,里面果然有康熙皇帝赐的一些东西,比如东珠宝剑之类,这伙贼半偷半毁,八王的遗骸和一些贵重冥器,都给扔到了泥水之中,剩下的揣到身上,连夜逃回去分赃。没想到这次的娄子捅到天上去了。

  土匪夜盗八王坟的案子,惊动了慈禧太后。慈禧见大清英亲王的坟都让土贼掏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照这么下去,列祖列宗的陵寝也安稳不了。大概慈禧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觉得要不杀一儆百,今后她的陵寝也难保万无一失,于是严令缉拿这伙盗墓的贼人,办案不力的官差一律砍头,家属充军宁古塔。

  当时京城里的差人真红了眼,赵麻子等人胆量再大也不敢进城了,都躲在乡下等着风声过了再说。可也真是鬼催的,赵麻子手下二当家的叫鱼眼薛七,听这名就知道长什么样了,俩眼珠子跟鱼目一样特别大,但黑少白多,显得有些奸猾,其实为人至孝。这鱼眼薛七的老娘病重,要到城里请郎中瞧病,本来这种事,随便托个朋友也给办了,可薛七不行,脑子一急就把被官府缉拿的事给忘了,匆匆忙忙赶到城里请大夫,身上没钱,正好揣着一件赃物,这是盗完八王坟之后分到他手里的东西,一个碧绿碧绿的玉扳指。鱼眼薛七把这个东西拿给坐堂的先生,请郎中出诊,这一下可就惹上了杀身之祸。

  那位郎中是京城里的名医,常给达官贵人诊病,一看这扳指知道肯定是皇家之物,像薛七这种土里土气的老乡,祖宗八辈儿加起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值钱的东西,必定不是好来的。郎中可不想跟着受牵连,就谎称去准备几味药,把鱼眼薛七稳住了,跑到官府报了案,当时引来一群穿官衣儿的。鱼眼薛七就是水下的功夫好,拳脚武艺稀松平常,被官差打翻在底,胖揍了一顿,他架不住严刑拷打,被迫供出了同伙赵麻子等人的藏身之处。官府连夜调集五城练勇前去拿人,京城里装备了洋枪的火器营也跟着出动了。

  赵麻子当晚正在家睡觉,忽听外面乱成了一团,他身为绿林人是何等的机警,心里一惊,知道出事了,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顾不上穿衣服,怕前边有埋伏,也不敢走正门,抬脚踢开后窗,纵身形蹿出去窗外。不料后窗早有官差等着他,还没落地就挨了一记闷棍,终于负伤被擒。

  由阴历四月十二案发,这伙夜盗八王坟的土匪连同家属,到阴历六月初八为止,统统落入法网。窝藏贼人收受贼赃的都算在内,牵扯进去多达七十几人,男女老少均有,在公堂之上落成供状,全部问成死罪,断了个斩决。阴历十二那天从宣武门出来,一路游街示众,最后押赴菜市口刑场开刀问斩。

  这桩盗墓案子闹得满城风雨,菜市口行刑的那天,围得是人山人海。北京城里的老百姓也算见多识广了,可是从来没见过一次处决这么多犯人,惹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为首的贼人又是令人谈虎色变的赵麻子,遇到这样的热闹哪能不看呢,行刑那天戏楼茶馆都没人了,四九城里万人空巷,全挤到菜市口观看出红差。官府知道处决的都是亡命土匪,唯恐有人冒死来劫法场,特别调拨了上千兵勇把持秩序。当天菜市口法场上血流成河,惨呼声惊天动地,而且还引出了一件奇事。

  【三】

  按大清律法,谋反及盗挖皇陵属于不赦的弥天大罪,绝不待时,不用等到秋后大审,冬至之前才上法场,因此八王坟一案破得快,处决也快。头天刚下过雨,到阴历六月十三这天,晌晴白日,碧空如洗,一大早从宣武门到菜市口的街巷两旁就挤满了人,全是看热闹的老百姓。

  本来菜市口里面都是菜摊,郊县的农民每天集中到这卖菜,赶上出红差设法场,卖菜的小贩们要先在旁边等着,什么时候砍完了人头,铺上一层黄土垫道,遮住满地的鲜血,这才能开始摆摊做买卖。可这回一次处决七十几名人犯,大清开国以来,京城里从没出过这么大的红差,菜贩子们知道今天别想做生意了,指不定砍到几时才算完呢,所以压根儿没带蔬菜,但是也特意起早贪黑跑过来瞧热闹,把个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

  当天刑部派来把持法场的兵勇多达千人。重犯或有名的人物游街,照例要装在囚车木笼里,可这回犯人太多了,只有为首的赵麻子、鱼眼薛七等人,被披红挂彩装在囚车里,其余的犯人各带枷锁,绑成一串,排在囚车后面。每人脖子后面都插着个长条木牌,上面写有犯人名姓,并用红笔圈着个“斩”字,这叫断头状。

  围观的百姓太多了,囚车打宣武门就走不动了。您瞧北京在民间叫俗了是四九城,东西南北四面城,一共有九座城门,合起来叫四九城,这九座城门各有各的用途:东直门俗称粮门,专门走粮车,旧时地面有车辙,走到城门洞里一抬头,能看见头顶刻着麦穗的图案。西直门叫水门,运水的车都从西直门走,城门洞里刻着水纹。南边的宣武门出红差,砍头凌迟的犯人去到菜市口上法场,必打宣武门经过,城门洞旁边立有石碣,上书“后悔迟”三个大字,其中的含义不用多说了,无论你是忠是奸,是愚是贤,是蒙冤还是活该,只要犯下了死罪,被装在木笼囚车里推出宣武门,这条命就算交代了,再怎么后悔也不管用。

  囚车堵在宣武门好半天,兵勇才把道路疏通,往前就更热闹了,街道两旁的买卖铺户,都在店铺门前摆上一张条案,上边备几碗水酒,有那买卖做得大的,还给准备了鸡鸭鱼肉四碗菜。这事没人吩咐,全是自觉自愿。犯人在被押赴菜市口的路上,可以随时停下来吃喝这些酒肉,大清律法是允许的,甭管犯了多大的事儿,踏上黄泉路之前喝点送行酒也不为过。为什么那些店铺商人愿意请死囚喝酒?因为以前有种讲究,死囚从你门前过,准不准备东西在你,是否吃喝则在他,他要不动你的酒菜也就罢了,只要喝了你一口酒,或是吃了你一口菜,你就算积下阴德了,将来做买卖定能财源广进。那时的人最迷信这个,不用官府下令,提前把告示贴出来,告知百姓哪天在菜市口处决人犯,沿街店铺自会准备妥当。

  菜市口是个丁字路,三条土道交会的这么一个地方,平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非常繁华,不过这条道路是“无风三尺土,下雨满街泥”。正对着法场有家老字号,是卖刀伤药的鹤年堂。鹤年堂是个药铺,由打元末明初就有了,您算算得有多少年了。鹤年堂的刀伤药最有名,但不是只卖刀伤药,大概是因为店铺门面正守着菜市口法场,所以人们提起鹤年堂,总是会想到刀伤药,其实上法场开刀问斩的犯人,基本都是被砍掉了脑袋,抹上再好的刀伤药也不顶用。听老人们讲,以前每到菜市口出红差,都属鹤年堂摆设的酒菜最为丰盛,等刽子手掌完了刑,掌柜还要给他送上一个红包并一副安神药。也听闻鹤年堂夜里总有鬼拍门,那是惨死在法场的冤魂到店里索取刀伤药,因此到夜里上了门板,任谁在外头叫门,喊破了嗓子,店里的伙计也不敢开门。

  这天处决赵麻子等一众悍匪,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兵勇官差好不容易把囚车推到菜市口,围定了法场,将七十多个犯人分成三排,由西向东跪在地上,每人身后都有兵勇按着,等着午时三刻开刀问斩。鹤年堂掌柜亲自让伙计给这些犯人送上断魂酒,有的人一口气喝了,有的则咽不下去,况且男女老少都有,死到临头吓破了胆,大哭哀嚎者有之,屎尿齐流者有之,默然不语者有之,周围则是挤破了脑袋来看热闹的百姓。

  以往电视里经常有这样的镜头:午时三刻一到,号炮三声,监斩官用朱笔画个圈,一道令下,几十个身穿赤红号坎的刽子手,同时举起大刀挥落。现实中可不是这样,至少菜市口从来没有几十颗人头一齐落地的事。

  为什么呢?因为京城里没有那么多刽子手。刽子手掌刑执法,专吃这碗饭,手艺都是师傅带徒弟,代代相传,不是随便拉来一位抡得动刀的就行,所谓隔行如隔山。清朝出红差的刽子手,杀人的手艺分为四等:一等是凌迟碎刮。凌迟少则八刀,多则千刀,不够刀数把犯人先割死了,剩下多少刀就要着落在刽子手身上,这门手艺是最难的。先割哪后割哪,如何肢解枭首,全都有讲究。其次是斩首。清朝人脑后都留辫子,行刑的时候俩差役在后边按住死囚,前边另有一人拽着辫子,这就把脖子露出来了,刽子手拿鬼头刀,一刀砍下去,手艺高的不仅刀法快,又会认骨头缝,能做到身首不分,死者家属还能请人缝合尸首,留下一具全尸。菜市口附近修鞋的皮匠,全会缝脑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挨着法场当然会有人从这地方找饭吃。第三等是绞刑。拿麻绳把犯人吊死,打绳结挽绳套全是手艺,遇上意外吊不死的犯人,还要加械,用棍子插到绳套里一圈圈地绞,越绞越紧,直到把人勒死为止。最后一等是腰斩。用铡刀把犯人从腰部铡成两截,鲜血肚肠流得满地都是,可犯人一时半会还不会咽气,嘴里吐着血沫子还能说话。只因过于残酷,实际用得很少,比较多的是前三种。刑部刽子手就是指着这门杀人的手艺吃饭,平常没差事挺清闲,赚得也不多,秋后问斩是最忙的时候,都指着这当口赚钱,收到犯人家属私底下送的钱,动手前说几句好话,让犯人安心受死,可以尽快结果犯人性命,不至不过受苦。不给钱的上去也是一刀,这刀却是照着脑袋瓜子砍,砍掉半截脑壳,唤作去瓢儿,脑浆子流一地,收都没发收,一刀砍完抬腿把没头的尸体踹倒,二话没有转身就走。就连绑犯人的绳子,刽子手都要解下来卖钱,据说绑过死囚的绳子,用来拴牛,那牛不会受惊;拴到房梁上,能够镇宅驱邪。干这行也不乏来钱的道儿,出这一场红差,足够刽子手吃上好几个月。

  到了光绪年间,凌迟一类的酷刑已经废除,死刑就是砍头,整个京城里有这门手艺的,剩不到三四个人,其中一位当师傅的姓吴。吴师傅年事已高,好几年以前就不能动刀了,刑部刽子手人少,没让他告老还乡。下面还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酒后掉到护城河里淹死了,只剩一位姓熊的徒弟,四十多岁正当年,排行第二,人称熊二爷,是北京城里手艺最好的刽子手。他也带了两个徒弟,可还没出师,只能给打打下手,等于整个四九城能用刀的,仅有熊二爷这么一位,一口气砍七十多颗人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刽子手熊二爷前几天已经领命准备。头天喝酒吃涮肉,到正日子起来穿上官衣儿,带俩徒弟出门吃早点。出红差之前不宜吃肉,可不吃饱喝足了没法干活,因此爷儿仨喝豆汁就焦圈。熊二爷那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老北京没有不爱喝豆汁的,外地人却大多无法接受这东西,连用鼻子闻一下都避而远之,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老北京这么爱喝豆汁。实际上豆汁虽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可喝到嘴里,独有一股微甘回酸的鲜味儿,有那么点像橄榄,头一口喝起来也许会觉得不怎么样,一尝再尝之后就上瘾了,再就着酥脆油香的焦圈,那简直没得比了。

  师徒三个吃过早点,时辰还早,大摇大摆地溜达着往菜市口走。路上碰到熟人,都要抱拳拱手客套几句,那些熟人知道熊二爷今天要动刀,全给二爷道喜,一是图个吉利,二是出红差正是发财的机会。熊二爷心里也高兴,来到鹤年堂,那店铺里的掌柜伙计早给准备好了,桌椅板凳,点心茶水一应俱全,他就坐在店里喝茶候着,俩徒弟在旁边磨刀。

  眼瞅着犯人被押到法场,监斩官验明正身,当众宣读罪状,请出刽子手准备行刑。熊二爷抱着鬼头刀走进法场,站到一块大石碑跟前,这石碑上刻着“国泰民安”四个大字,自从满清入关把菜市口设为处决死囚的法场,便立了这么块石碑,也是镇着那些惨死的冤魂,不让它们夜里出来作祟。

  【四】

  刽子手熊二爷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要开脸儿就得说是“身高膀阔,膘肥体健,一张国字脸,紫红色的脸膛,连鬓络腮胡子,油汪汪一条大辫子打了结盘在头顶,辫梢留下一截红穗耷在脸旁,光着两臂左右两手各套牛皮护腕,穿一件猩猩红的马甲,半敞着怀,露出胸前黑杂杂一片盖胆寒毛,腰系板带,斜插追魂令,下半身着一条黑色兜裆滚裤,足蹬薄底快靴,怀抱法刀挺着大肚子站定了,跟那要命的活阎罗相似”。他站在当场眯缝着眼向周围扫视,不看跪在地上等死的犯人,而是看法场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因为熊二爷心里纳闷,今天处决这么多犯人,怎么没有送钱来的?

  熊二爷凭手艺在法场上出红差吃饭,只管砍脑袋,向来不问缘由,哪知道赵麻子等人是满门抄斩,家里父老妻儿全给判了斩决,此时都在法场里跪着,自然没有家属来给他送常例钱,心中不免暗自恼怒,打算等会儿行刑的时候要下黑手。这些贼寇连同家属真是掀头拍子,连这么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等会儿定让尔等领教领教二爷的手艺。

  中国古代大早就有潜规则了,就拿这上法场掉脑袋的事来说吧,但凡有个三亲六故,家里再穷,多少也得凑点钱,私底下送给刽子手。熊二爷一看都快午时三刻了,还没收着钱,不由得沉下脸来。恰好这时候,有个人从围观的百姓当中一边打招呼一边挤了过来。

  熊二爷举头一看,来者是顺源镖局的一名徐姓镖师。此人跟刽子手熊二爷点头之交,就是同在北京城里住着,互相知道有这么一人,偶尔碰上了点点头,也不是说特别熟。但这位镖师跟夜盗八王坟的贼首赵麻子关系不错,赵麻子对他曾有过救命之恩,前两天托人上下打点,到死牢中见过赵麻子一面。

  镖师当时给赵麻子跪在地上,垂泪说道:“恩兄当年救过小弟性命,按说我该以死相报。奈何您这案子做得太大了,惊动了朝廷,我势单力薄,想劫法场也没那个本事。”

  赵麻子说:“兄弟,哥哥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里头没你的事儿,当然不能连累你,临终只有一事相托。”

  原来那时磔刑已经废除,没有凌迟了,犯了天大的事儿,无非也就是掉脑袋,处决后弃尸于市,砍完头不让家人收尸,首级插到木桩子上示众,然后连同尸身扔到荒郊野外喂狗。赵麻子也怕自己就是这种下场,想求镖师帮个忙,在官面儿上打点一下,趁着夜里无人,请位缝尸的皮匠,到菜市口把他和这些兄弟的尸首缝合起来,再用草席子裹好找野地埋葬,好歹落个全尸。

  其实在清朝末年,官府腐败透顶,杀人不过头点地,在菜市口处决了人犯,就算给朝廷交了差,谁还理会夜里有人偷走尸首,只要把钱使到了,官面儿上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因此镖师二话没说,答应了赵麻子的请求,回去张罗着卖房子卖地,凑钱疏通。

  夜盗八王坟的案子办得快,定了罪之后没过几天就开刀问斩,等姓徐的镖师凑来前,赵麻子也被送到菜市口了,他这才从人群里挤进来,仗着平时跟那些穿官衣儿的认识,进了法场找到刽子手熊二爷。

  熊二爷一看钱就乐了,给不给刽子手塞钱的差别,就在于下刀的时候,刀锋劈到脖颈上还是脑袋上。脑袋从脖颈被砍断,能找修鞋的皮匠给缝上;要是鬼头刀从后脑勺砍下去,那手艺再高的皮匠也没法往一块缝合了。他当场让徒弟把钱收下,冲镖师点点头,那意思是说:“徐爷尽管放心,这些规矩咱都明白,您就在旁边踏实住了等着吧。”

  徐镖师不忍心看恩兄血溅当场,过去敬上断魂酒,跟赵麻子说都安排妥了,赵爷您一路走好吧,交代完了转身离开法场,自去准备棺椁寿衣。这时监斩官把刽子手传过去说话,熊二爷只不过是掌刀的刽子,在刑部里无品无级,平时里跟那些有顶戴的上官连话都说不上,此刻听说监斩官找自己有话说,就跟那走狗见了主子似的,一溜小跑过去请安。监斩官也没多说,只告诉熊二爷:“上边给话儿了,盗挖八王坟的一干人犯罪大恶极,今日杀头弃市,烦劳熊爷给他们去了瓢儿,尤其是贼首赵麻子,得多关照关照。”

  熊二爷哪能听不明白,瓢儿就是脑瓜壳子,上边的意思是让这伙贼人死得惨一些,砍头的时候把脑袋劈成两半,缝都没法缝。可刚拿了徐镖师的钱,答应人家砍头之后能留全尸,这事真是掰不开镊子,不好办了。他这人向来贪心昧己,上官既然发了话,绝不敢不照办,私底下收的钱也是不打算退,就起心要把这钱黑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否则等于吃了黑钱,他只想着这点小钱,却忘了师傅说过刽子手吃红犯,最忌讳收钱不办事,饶是拿了人家的钱,还让人家死得闭不上眼,这人死之后也不能放过你。刽子手无非上差下派,罪人犯了事儿在菜市口送命,不管有多大冤屈,恨也恨不到刽子手头上,可你黑了人家的钱就不一样了。

  熊二爷师傅那辈儿的刑部刽子手里,就有一位经常黑犯人钱的,后来脖子后头长红色水泡,请多少郎中吃多少药也好不了,这叫断头疮,绕着脖子长一圈就喘不上气了,这刽子手因此丧命。师傅常提起来让吃这碗饭的徒弟们引以为戒,熊二爷却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转眼间午时三刻已到,监斩官投下令牌,四周百姓知道要下刀了,一齐鼓噪喧哗,争着往前拥挤。

  刽子手在菜市口法场处决人犯,顺序是由东往西,熊二爷来到第一个跪地的犯人身后,那人已被差役按住,伸着脖子等死。二爷手捧鬼头刀,亮了个架势说道:“爷,我今日送您上路,也是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路上走好……”说到这一刀下去,“咔嚓”一下砍掉犯人半截脑壳,鲜血脑浆迸流。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顿时炸开锅了。有经常看出红差的懂这些事,知道凭刽子手砍人头的手艺,完全可以做到断头不掉头,这砍掉半拉脑壳叫去瓢儿啊,成心不让收尸,太血腥了。人群中议论纷纷,好多胆小的都把眼睛捂上不敢看了。

  刽子手熊二爷一连砍了十几个脑袋,停下来喘口气,整个法场上血气冲天。此时徒弟给端上一个乌漆托盘,上边俩碗,一碗酒一碗茶,二爷喝茶清清嘴里的血腥气,这碗酒人不喝给刀喝,先含到口中,喷出来喷遍刀刃,去掉刀上的血污。

  赵麻子等人在旁跪着,看刽子手专照脑瓜壳子下刀,心里雪亮似的都明白了。有些人看到同伴脑浆横流的惨状,吓得已经昏死过去,剩下那些胆大亡命的悍匪,无不破口大骂。

  监斩官一看不能让这些贼人在法场上乱说,忙命差役拿出铁条,谁敢张嘴就往谁嘴里捅,连舌头带牙齿戳个稀烂,满嘴是血就出不了声了,同时催促刽子手尽快用刑。

  熊二爷不敢怠慢,拎着鬼头刀一个个排头砍去。他这手艺当真了得,清朝那时候的人都留辫子,早期的发型跟清宫电视剧演的不一样,整个脑袋全剃秃了刮得锃亮,就后脑勺留一小块头发扎成辫子,唤做金钱鼠尾,顾名思义跟耗子尾巴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为什么满清入关之后为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事,在南方杀那么多人,就是因为这辫子太难看了,让那些文人名士留金钱鼠尾,还真不如死了容易。到后来过了很多年,辫子样式才改得相对好看点。脑袋后头编着大辫子,一般的刀砍都砍不动,可熊二爷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快刀,下刀的方位和劲道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切瓜也他没这么利索。不到一个时辰,菜市口法场上已是横尸满地,血流成河,等待处决的犯人只剩赵麻子一个。

  赵麻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些兄弟,家里的爹娘妻小,全被刽子手去了瓢儿,瞪目欲裂,咬碎了满口钢牙,恨不得扑上去把熊二爷一口一口吃了,奈何被差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却见熊二爷不慌不忙来到他身后,一边等徒弟抹去鬼头刀上的鲜血脑浆,一边说赵爷您别见怪,这都是上面的意思,我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这事儿犯得太大,惹了官司就自己兜着吧。说完从徒弟手中接过刀来,“咔嚓”一刀砍下去,赵麻子半个脑袋落地,并不见鲜血喷出,那半截脑壳落到地面,俩眼圆睁,恨恨地瞪着刽子手。

  熊二爷杀人如麻,也不在乎这些,抬脚把跪在地上的无头尸体踹倒。他忙活了半天也是神困体乏,鬼头刀顺手插在地上,示意徒弟解开尸身上的绳子,留着等会儿卖钱。刚喘了几口气,忽然间一阵狂风卷过。菜市口法场是在三条土道当中,北京的土多,一刮就漫天扬尘,而且这阵风刮得邪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霎时间白昼如同黑夜,满街的人都睁不开眼。

  等这阵大风过去,看热闹的百姓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就见刽子手熊二爷血溅当场,脑袋被砍成两半横尸就地,原本插在地上的鬼头刀,却出现在了赵麻子的无头尸体手中,好像是刚才这阵阴风刮过之时,怨愤之气不散的赵麻子乍尸还魂,一刀砍掉了熊二爷的半拉脑袋,吓得满城百姓家家烧香贴符。

  菜市口法场的这一可怕事件,很快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毕竟谁都没亲眼看到事情经过,所以种种说法都有。有人说是那位姓徐的镖师所为,有人说是怨愤太深阴魂不散当场索命,也有人说人被砍掉脑袋,在很短时间内还没死透,神经和意识仍然存在,刽子手解开帮着尸体的绳子太早,赵麻子本身就非比常人,加之又恨透了熊二爷,就像古代的刺客田七郎一样,掉了头还能奋勇杀人,总之这件事很多年后也没结果,只能不了了之了。菜市口法场从清初设立到辛亥革命为止,处决的犯人不计其数,刽子手死在法场上的事只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咸丰年间太平天国北伐军的首领林凤祥李开芳被俘,押赴菜市口凌迟处死,在处决李开芳的时候,惨遭凌迟的还有他麾下一员部将,那人双手被反绑在木桩子上受刑,刚剐了没几刀,捆绑在脚上的绳索被挣开了,一脚踢到了刽子手的裤裆里,当场踢死一个刽子手。另外一次有刽子手送命,就是菜市口处决盗挖八王坟的赵麻子。

  如今菜市口法场早已消失在历史之中,那地方盖起了商场大楼,再找当年处决犯人的位置都不容易了。可这段怪事,却和菜市口的许多传说一样,虽然过去了上百年,依然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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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7 15:1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来历不明的臭味

  【上】

  有一个我哥们儿经历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说他很少往深处想,也许是不敢想,想多了晚上没法睡觉了。这次我就当成故事,把这件事给大伙说说。别问我是真是假,我当个故事来说,诸位当个故事来听,咱们是哪说哪了,过后不提。

  我小时候每年暑假都住到韦陀庙白家大院,前头跟大伙提过,那是我姑妈家,我在院里最熟的邻居,是刘奶奶和她的两个孙女——大娟子小娟子,那时刘奶奶的老伴,在医院太平间值夜班的老大爷还活着,当然还有大座钟跟二大爷一家,白家大院是个大杂院,住着好多人,拆迁后还继续走动的也就是刘奶奶一家,老人去世的时候,由于家里只有大娟子姐儿俩,后事还是我帮着料理的。

  刘奶奶走的那会儿,小娟子刚考上大学,去外地念书,大娟子职专毕业,没找到合适工作,临时在火锅店里做啤酒促销员,就是穿上啤酒品牌的短裙,穿梭于各桌之间推销啤酒,免不了有些食客趁机占便宜灌酒,放出话你喝几瓶我买几瓶,甚至还动手动脚,大娟子经常遇上这种情况,但是也没办法,赚点钱特别不容易。

  另外还有一个发小,外号叫“二梆子”,也住韦陀庙胡同,从小就跟我在一块玩,但老房子拆迁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断了联系,这小子脑门儿稍微往外凸,天津卫老话说前梆子后勺子,就是他这样的。

  有一次我在大娟子家吃饭,大娟子问我看不看你小时候的照片?我觉得很奇怪,反问:“咱俩又不是一个学校的,你怎么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大娟子拿出一本相册,翻开一页指给我,我发现那张照片里确实有我,还有另外几个孩子。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年放暑假,跟胡同里的小孩们去宛兜公园抓老鹤,老鹤就是蜻蜓的俗称,以前环境还好,没现在这么多污染,凡是赶上阴天,漫天都是蜻蜓,小孩们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捏老鹤,看准老鹤落在什么地方,悄悄走过去,拿手捏需要沉得住气,一惊动老鹤就飞跑了,也有拿竹竿蘸黏子黏的,还有用抄网抄的。那年夏天我跟韦陀庙胡同里的几个小孩,翻墙进到宛兜公园里捏老鹤,公园门票是一毛钱一张,舍不得这一毛钱,要留着买冰棍,所以每次都是翻墙进去。那次二梆子也在,还让看门的大爷给逮着了,当时大伙往外走,二梆子正趴在墙头要往下翻,不料被看门大爷把腿拽住了,他一着急使劲往下跳,落地时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流得满嘴都是血,他还张开嘴让我看,舌头上的大口子都往外翻翻着,看得我心惊肉跳,好在送医院止血后把舌头保住了。这张照片就是在宛兜公园里拍的,还是二梆子偷拿了他爹的傻瓜相机,正好里面还剩几张胶卷,小孩们闹着玩合了张影,大娟子和我都在照片里,可忘了是谁拍的了,由于对焦时手抖,相片有些模糊。

  我看着这张照片,想起小时候那些调皮的事儿,忍不住笑了,依次指着照片里的人跟大娟子说这是谁是谁,照片里的二梆子,在那些小孩中显得很突出,他从小长得就比别人高半头,到哪都是人群里最显眼的一个,我当年曾经认定他将来会有一番大作为,可惜老房子拆迁之后,再没见过,只是听说二梆子转学搬到河东区那边去了。

  大娟子跟我说前些天在火锅店里,遇上二梆子了,梆子头仍是那样一点没变,还留了他的电话号码,约好了找个时间大伙坐下聊一聊,我说这可太好了,不提想不起来,一提还真挺惦记。

  夏天,人们喜欢吃马路边的大排档,砂锅羊肉串,那天晚上我和大娟子、二梆子三个人,在八里台桥底下的一个烧烤摊儿聚会。二梆子见了我们很高兴,他本来就话儿密,多喝了几瓶啤酒,说起来更是没完没了,给我们讲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

  长大后的二梆子,并没有如我想象中出类拔萃,除了他那个梆子头,连样子都变得平庸了,早已娶妻生子,孩子都两岁了。韦陀庙拆迁他家搬到了河东中山门,学习成绩不行,高二辍学在超市打工,后来在滨江道鸽子窝倒腾起了服装,鸽子窝那地方现在早没了,二梆子做买卖还是在美国“911”飞机撞大楼之前,那会儿还真赚了些钱。

  当时女装流行波西米亚,二梆子到北京动物园天乐服装城拿货,拿到天津滨江道的摊位上,进价二十出头的小衫,也就是样子货,叫价六十八,买主讨价还价,便宜个十块二十块,一件还能赚上对半的利润,而且销路很好。那时候房子的价格,也不像现在这么离谱,他就买了套单元房,大小两室没有厅的一个房子,当时也有女朋友了,在滨江道练摊儿认识的,有结婚的打算了,做买卖赚了一部分钱,家里又给凑了一部分,买了这么个房子。没想到搬过去就开始走背字儿,倒霉倒得喝口凉水都塞牙,他觉得这也许是命,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很可能是新买的房子不太干净。

  二梆子买的这套房在二楼,新房没住过人,地点有点偏,周围的住户也不多,入住之后简单地刷浆铺地,房子还没收拾利索,跟女朋友因为点小事闹变扭,结果越闹越厉害,俩人就此掰了。这时又赶上滨江道改造,把鸽子窝全给拆了。鸽子窝就在滨江道跟南京路交口,以前路口两边各有一个区域,分甲乙两区,分布着数百个几平米大小的摊位,都是有拉门的小屋,棋格子似的走道,卖的衣服和鞋子要比商场里便宜很多,学生特别爱逛,平时生意很火。当时是哪火拆哪,二梆子那个摊位不是自己的,一拆改就没他事儿了,买卖也没法做了。

  常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打买了这套房就不顺,倒霉事儿总往一块赶,对象跑了,摊位也没了,二梆子那心情可想而知,也不敢跟家里说,怕老爹老娘着急,摊位这事没法瞒,就谎称不干买卖了,找了份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其实从早晨出去就坐公共汽车,坐到最远的终点站下来,然后再坐车回来,一个来回两个多小时,他一天坐四个来回,下午五六点钟回家吃饭。

  后来二梆子买了张床,自己搬进了新房,以前没感觉到,住进来之后总能闻到一种怪味,好像屋里有什么东西发臭似的,这种臭味并不明显,时有时无,二梆子以为是刷浆的味儿还没散干净,正好也是天热,白天家里没人,晚上睡觉敞着窗户通风,也没太在意。

  以前同在滨江道鸽子窝摆摊儿的有位乔哥,人称大老乔,跟二梆子混得挺熟,听说了二梆子最近的遭遇,晚上特意带了些酒菜,过来跟二梆子聊天,怕他闷出毛病来。

  大老乔父母是从新疆返城的知青,他比二梆子年长五六岁,当了好多年个体户,在社会上闯荡已久,经得多见得广,为人讲义气,长得也富态,总照顾这些兄弟,二梆子也服他,就把大老乔带到家里,哥儿俩坐下喝酒。

  大老乔一早去动物园进货,带回来的天福号酱肘子和烧饼,傍晚到楼下买的冰啤酒,他看二梆子没精打采,就没话找话,说这天福号的酱肉可有名啊。想当初乾隆爷在位的时候,有个山东人到北京城做买卖,开了个酱肉铺,他本钱少找不到好的临街铺面,只能开在一条小巷子里,那生意很不景气,这山东人整天发愁,可是也没办法。有一天上街溜达,瞅件一卖旧货的摊子上,有那么一块古匾,上面写了三个字“天福号”,成色很旧,十分不起眼,也不知道是从哪收来的,山东人却觉得这牌匾不错,有天官赐福的意思在里头,于是买回来挂到店中。转天恰好有个官员路过,顺便买了一点酱肉,回去之后一尝那味道真是绝了,从此他这酱肘子算卖出名堂了,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争着来买,成了百年老字号。所以说这做买卖没有一帆风顺的,死店活人开懂不懂,摊位没了你到别处赁个地方也能干啊,对象掰了再找别人呗,娘们儿那不有的是吗,都用不着一棵树吊死不是?你瞧你这整天愁眉苦脸犯得上吗?

  二梆子说:“大哥你说得太对了,不过我前两年做这服装生意做得好,全是我对象的眼光,我这眼光可不行,上了货没人买,这真不是闹着玩的,如今我们俩这事儿是喇嘛的帽子——黄了,所以我也不打算再卖服装了,至于以后干点什么,现在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老乔说:“兄弟,我就知道你懂事儿,有你这句话哥哥全放心了,走一个……”

  哥儿俩边聊边喝啤酒,大老乔又拿起烧饼夹上天福号的酱肘子,这酱肘子切了片夹烧饼,味道那是一绝,可刚送到嘴边,就觉得有点不对,他用鼻子使劲嗅这酱肉,奇道:“什么味儿这是?”

  二梆子说大哥你就吃吧,不是酱肘子坏了,我这屋里这些天一直有这股味儿,半个多月了还没散掉,可能是刷浆刷的。

  大老乔说:“奇了怪了,刷浆能刷出这种味来?”他使劲抽了抽鼻子,惊道:“不对啊梆子,这他妈肯定不是刷浆的味儿,怎么这么臭,你这屋里是不是有死人?”

  【中】

  二梆子对大老乔的话不以为然:“乔哥你别吓唬我,我这可是以前从来没住过人的新房,新房哪来的死尸?”

  大老乔觉得这屋里不像是刷浆的味道,这股气味有些臭,似乎有肉掉在地沟里变质腐烂了,透着一种阴潮的湿气,像是尸臭,又像下雨前地沟往上反味儿,其实死尸腐坏到底是怎么个臭,他也没真正闻过,但在鱼市闻过死鱼的臭味,应该跟这个气味差不多,大老乔为此跑到卫生间里检查了一下,发现不是从地沟里返上来的气味,找不出这股臭味从何而来,也不算太重。

  二梆子被大老乔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犯嘀咕,新盖的房子未必没死过人,兴许工地上曾有尸体被封在水泥墙里了,当天晚上不敢再住,转天到公安局报了案。警察一听墙内藏尸,这案子可大了,非常重视,立即派人来勘察现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通,连附近的住家都查了,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并且确定墙壁里没有尸体或碎尸。公安说如果水泥里真有尸体,尸体开始腐烂过程中会使水泥产生空隙,目前没发现相关迹象,让二梆子和大老乔不要疑神疑鬼,当然屋内这股来历不明的臭味,其来源还难以确定,不过这样的事就不归公安部门管了。

  二梆子听公安局的人查明了楼里没有尸体,这才把揪着的心放下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大惊小怪,况且这股臭味只有在夜里才能闻到,白天情况还算正常,他也就不太在乎了。只是奇怪这死鱼般的恶臭,越是深夜越浓,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发现来源,附近并没有批发水产的鱼市。

  大老乔告诉二梆子:“别不拿这臭味当回事,搞不好这房子是处凶宅。”

  二梆子寻思凶宅倒不至于,有过横死之人的房子才是凶宅,这地方全是新盖的居民楼,听说以前也没有坟地,不过这房子肯定是什么地方有问题,要不然晚上不会有这股死鱼味,周围的邻居好像都没事,唯独他这屋里不对劲儿,贪上这么个有问题的房子,也只能自己认倒霉了。

  二梆子在滨江道的摊位没了,待不了多少日子又得出去找工作,找来找去没有太合适的。那时大老乔在大胡同还有个摊位,让二梆子去给他卖货,一个月有八百块钱保底再加上提成,暂时解了二梆子的燃眉之急。

  二梆子家里还养了只黑猫。当初跟对象还没掰的时候,俩人出去压马路,天津搞对象的年轻人通常喜欢去海河边,图个清静凉爽,河边夜景也好,又不用花钱。那天晚上俩人手挽手在河边溜达,二梆子跟对象耍着贫嘴正吹呢,就发现有只小猫,圆头圆脑,满身都是黑的,只有尾巴尖儿带个白点,看着也干净,不像是野猫,可能是从谁家跑出来的猫,这猫一路跟着二梆子和对象,快跟到家门口了还不走,看那意思是死皮赖脸地想让二梆子收留它。二梆子平时喜欢猫狗,就把房门打开让黑猫进去了,当成自己的家猫养了起来,起个名叫“小球子”。

  在大胡同练摊儿卖衣服很辛苦,铁架子搭的货台,基本上是半露天,冬天冷死,夏天热死。二梆子给大老乔看摊儿,那可不像自己的买卖,起早贪黑一点儿都不敢懈怠,他得对得起乔哥。三伏里的桑拿天,站一会儿就是一身的汗,汗流完了就流油,中午人少的时候,坐到台子后头,抱着电扇吹也不管用,每天回家都累得不行了,冲个凉躺下就睡,顾不上再理会晚上那股死鱼般的臭味了。

  有一天白天下起了大雨,这种天气不用出摊儿,二梆子在家睡到下午,快傍晚的时候雨停了,他一整天没吃饭,出去吃了粉炒面,说话往回走,天已经黑了。路边有摆牌摊儿的,夏天人们夜晚消暑纳凉,有人专门摆牌摊儿,路灯底下放几十个小板凳,一副牌几块钱,再卖点茶水冰棍,六个人凑一堆儿打六家,也不是赌钱,谁输了谁最后把牌钱结了就成,一群爷们儿穿着大裤衩子光着膀子,周围还有好多看热闹的。二梆子路过牌摊儿,恰好遇上几个熟人,坐下打到夜里十一点多,他打扑克比较投入,激动起来连卷带骂,搬家以来脚心长痦子——点儿低,牌路不顺,让人数落了几次,心里不太痛快,一想转天还得早起出摊儿,不能打得再晚了,起身走到家,进屋一看傻眼了。

  原来家里的墙皮让黑猫挠得满是道子,这屋里的浆全是二梆子和对象两人刷的,看着是个念想,他本来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当即揪着黑猫扔出了门外,关上门回屋躺到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发愁,想想前途一片渺茫,买房借的钱没还上,给大老乔看摊儿,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知道今后的出路在哪,恍恍惚惚之际,大概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这屋中的臭味也变得越来越重,比往常都要强烈。

  潮湿闷热的三伏天,屋里没空调,开着窗户,但这腐尸死鱼般的恶臭,呛得人脑袋都疼,二梆子忍不住了,骂骂咧咧爬起身来,一睁眼发现周围全是雾,自己站在一条土路上,这时候意识很清醒,知道可能是在做梦,可梦里怎么也能闻到那股尸臭?

  二梆子当时以为是做着噩梦,如同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想醒醒不过来,这条土路前后走不到头,还有很多岔路,也找不着方向,分不出哪边是南哪边是北,心里很着急,他闻到臭味儿好像是从前边传过来的,跟这股怪臭往前走,寻思土路上可能有个什么东西的尸体,腐烂之后发出的这股臭味,是人还是动物就不知道,他迷迷糊糊地只想过去看个究竟,走到近处,就看有个白乎乎的东西,形状像人,但是底下没有脚。

  二梆子这时候感到害怕了,心想这是鬼还是什么,赶紧转身往回走,这时听不到后头有动静,但是凭着那股死鱼一样的尸臭,知道那东西在身后跟过来了,他心里越急,脚底下越使不上劲儿,两条腿生锈了似的拉不开栓,紧走慢走也甩不掉,能感觉到那白乎乎没有脚的东西,一直在自己身后跟着,离得已经很近了。

  吓得二梆子都快尿裤子了,身后那阵寒意犹如是冰块放在脊梁上,满身寒毛直竖,这时候突然听到远处有声猫叫,二梆子身上打个激灵,猛地坐起来身来,发现那只小黑猫正趴在窗台上,两眼通红地盯着自己,“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

  天气热得像下火,二梆子的身上全都是冷汗,半天喘不过气来,他心里很清楚,可能是这只猫被扔出家门之后,又从纱窗里溜了回来,刚才不知是噩梦还是怎么回事,但要不是小黑猫招呼自己,都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看来这房子真不干净。

  二梆子还没活够呢,再也不敢多待了,赶紧搬回老爹老娘那住,过几天看见大老乔,把那天晚上的事说了。

  大老乔是那种特别迷信的人,家里财神菩萨供了好多,他说这房子不能住人了,但是为什么一到晚上就有死鱼味儿,二梆子那天晚上是发噩梦还是真魂出来了,遇上的那个东西又是什么玩意儿,这些事都挺古怪,咱得找人给看看。

  二梆子也是这么想,应该找个高人瞧瞧,按说新房不该有鬼,但这地方肯定不干净,他是再也不敢住了。二梆子本家有个表姨,那些年当房虫子,买了房倒买倒卖,这位表姨看上一套吊死过人的房子,因为有人在屋里上吊死了,所以是凶宅,价钱很低没人买,二梆子的表姨不信邪,谁劝都不听,图便宜买了下来,请僧人做了法事,可居着仍是不得安宁,再想转手卖也卖不出去了,表姨也开始走霉运,出门摔断了腿,又打官司破财,所以二梆子很信这些事,有些事不信也真是不行。

  问题是高人到处有,想找却找不到,天桥上倒是有摆摊算卦的骗子,找来也不管用啊,还是大老乔给帮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老头,这片新楼没盖之前,人家就在附近住。他说这地方以前是几条河交汇之处,河岔子上有座白塔,也没坟地什么的,这座塔的位置,就是现在二梆子家的所在,至于这河岔子上的白塔有什么讲儿,老头就说不清楚了,反正至少是打他爷爷活着那会儿就有。

  老头又说后来河水改道,河岔子全干了,那座白塔还剩半截,上面的塌毁了,解放后周围的房屋逐渐多了,但那半截石塔附近还是荒地,地震那年塔基裂开,还有人下去看过,塔底下除了烂泥,什么都没有,那时候也从没有过类似死鱼的臭味儿,再往后荒地盖了新楼,如今正是二梆子买房的这地方。

  二梆子得知此事,一是意外二是吃惊,河岔子倒没什么,可那里为什么会有座白塔呢?哪朝哪代开始有的?是不是镇妖的宝塔?

  【下】

  二梆子家里条件不能说不好,反正是普普通通,爹妈都是工人,他辛辛苦苦在滨江道练摊儿攒了些钱,家里帮衬一部分,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一部分,凑钱买了套房,买完房对象跑了,又遇上那些事,他是不敢再住了,想转手卖掉,没准就有那命硬的能压得住,哪怕钱少点他也认头,可这房子一直没人买,连过问的都少。

  二梆子那时吓破了胆,住回家里的老房子,每天骑自行车到大胡同替人家看摊儿,路程可就远了,夏季天黑得晚,收摊至少是晚上八点半之后,再骑自行车到家,少说一个半钟头。有一天他寻思要抄个近道,老桥底下有条小道,总从那过但一直没走过,人一旦倒了霉,事事都不顺,他在天黑之后抄近道不要紧,却险些搭上小命。

  这地方本来就是城乡结合部,城区改造拆迁,很多老城里的居民,都被迁到了偏僻的外环线,城改大的趋势如此,城区的平房大杂院,被一片接一片夷为平地,随后盖起高楼大厦,那是谁买得起谁住,老城里以前都是些平民百姓,没几个做买卖当官的,二梆子家也在旧房拆迁时搬到了郊区,那周围荒地很多,河床上还有平津战役时留下的碉堡。

  这条近道属于乡下的土路,路旁杂草丛生,路面也是坑坑洼洼,汽车开不过去,只能走自行车,有简易的路灯,只要不下大雨,晚上也能走,二梆子听人说过,骑自行车从这条路回家,蹬起来虽然费点儿劲,但是能省半个小时。这天晚上他真是累了,正好是周末,那是大胡同最热闹的时候,忙到天黑还没顾得上吃晚饭,饿得前心贴后背,只想赶紧回家吃饭睡觉,骑车经过这条小道的路口,没多想就进去了。

  二梆子蹬着自行车顺路骑行,这时晚上九点来钟,天已经黑透了,道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棵木制的电线杆子,上面吊着昏暗的路灯,路灯之间本来离得就远,又坏掉了一部分,使得一些路段很黑,与道路走势平行的是条河道,另一边是长满树木的土坡,由于地方很偏僻,到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没人了,只有二梆子一个人蹬着自行车,越走越是荒寂。

  河边不时传来蛤蟆的叫声,周围不见半个人影,二梆子心里不免发怵,自己哼哼着曲子给自己壮胆,估摸着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发觉地形有变化,边骑车边向路旁看了一眼,原来这附近是片坟地,石碑坟丘林立,旧坟上面都长草了,但是有的坟土还挺新,看样子刚埋过死人不久。

  二梆子以前胆子不小,也是有名的“楞子”,楞子是天津话,形容这人浑不吝,打起架来敢下黑手。在滨江道练摊儿那两年,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可自从出了那件事儿之后,他真是吓坏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但凡遇上点儿风吹草动就出冷汗。这条路白天看着还行,晚上却特别渗人,事先也不知道路旁有这么一大片坟地,当时有心掉头回去走大路,可又寻思太绕了,眼瞅着走了一多半了,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正在二梆子犹豫的工夫,就听坟包子后面的草丛“悉悉索索”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又像是有人在那吃东西,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晚上快十点钟,这黑灯瞎火的时候,谁会在坟地里吃东西?

  二梆子听坟地里的动静诡异,脑瓜皮子当场麻了,也顾不上是前是后了,拼命蹬着自行车想赶紧离开。这条路上灯光昏黑,看不清路面崎岖坑洼,出去没十米,连人带自行车都跌进了路边的一个泥坑,当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得亏是后半夜有俩人路过,一看有个人掉坑里,满头满脸除了泥就是血,赶紧给抬出来送了医院,自行车前轱辘也变形报废了。

  二梆子仗着年轻,伤得倒是不重,但得知自己摔在坟地旁的大坑里人事不省,心中也觉后怕,跟人家说起晚上的经过,路过坟地,听到那里面的死人爬出来吃东西,大伙都是不信,真有那事你二梆子还能活得到现在?有对那一带熟悉的住户猜测,那片坟地里还有新坟,附近庄子里死人一般不送火葬场,都埋到坟地里下葬,白天有去上坟的,会摆些瓜果点心之类的供品,那吃的东西拿到野地里就没法往回带了,尤其是点心,夜里常有野狸去坟地里偷吃供品,二梆子听见的响动,很可能是野狸闹出来的动静,晚上从那路过遇上这种事,咳嗽两声就行了。

  从这开始二梆子诸事不顺,觉得自己这些霉运,都是那套不干净的房子带来的,夜里做梦时常惊醒,而那片大楼始终没什么人住,附近开饭馆发廊的也都维持不了多久。好在后来二次拆迁建高架桥,他总算是拿到了一笔拆迁款,还清了欠债。前两年经某朋友引见,在大悲禅院里找到一位懂这些事的老师傅,二梆子把前前后后的情由,都跟老师傅说了。老师傅告诉二梆子:“那条河岔子从明朝设卫的时候,就造了一座白塔,有好几百年,据说是为了镇压河妖,但是那座塔的风水不好,正处在几条河岔子当中,挡住了几路鬼魂投胎的去路。所谓人鬼殊途,阳间的路是给人走的,阴间也有鬼走的路,鬼走到塔下就再也找不到路了,因此每到深夜常有哭声。解放前常有大户人家做善事,到大悲院请和尚来此念经超度。别看现在这座石塔没了,但肯定还有以前的孤魂野鬼,夜里闻到死鱼的臭味,那就是以前淹死在河里的水鬼出来找路了。二梆子你那时候时运低落阳气不盛,晚上睡觉走魂儿,也不知不觉走上那条路了,你把遇上的那个东西带出来,或是让它把你拽走,都得不了好,多亏家里那只猫一叫,把你的魂儿给叫回来了。”

  当然这只是那位老师傅一面之词,谁也没法核实,反正二梆子很信服,二梆子还说他姥姥活着的时候经常讲:“小猫小狗识恩情,你喂过它养过它,它就记住了你的好,懂得报答你,有时候可比人强多了。”当初要不是把那只小黑猫捡回来,也许从早就没二梆子这个人了,可见为人的道理,真是一分仁厚一分福。

  二梆子这些年算是六必居的抹布,苦辣酸甜咸都尝遍了,见了我和大娟子,说起小时候的事就没个完了。他说咱这拨独生子女真不容易,这倒不是矫情。爹妈那辈儿和爷爷奶奶那辈儿也苦,爷爷奶奶底下五六个孩子,那年头也穷,一个个拉扯成人有多难啊。到了爹妈那辈儿,赶上“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十六岁就到山沟里修理地球,好不容易才回到城里,要说难哪代人不难啊?问题是人家全是先苦后甜,咱这岁数的却是先甜后苦,也没个兄弟姐妹,像大娟子小娟子这样俩孩子的毕竟是少数,各家都是一个,当眼珠子似的供着,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小太阳小皇帝不就是这么来的吗。可长大到社会上满拧,谁知道你是谁啊?小时候大伙家里条件都差不多,现在可是在这改革开放的经济大潮里谁有本事谁游得远了,没本事没能耐的淹死也没人可怜。这年头除了破烂没有不涨价的东西,你想要房想要车,爹妈给不起,社会凭什么给你?家里没权没势没背景,认识的哥们儿朋友也都是在一个穷坑里混的,社会资源有限,想一个人从这穷坑里爬出去实在是太难了。

  二梆子那天喝大了,唠唠叨叨倒了好多苦水,他在大胡同给大老乔看了半年摊儿,后来考了个驾照开出租,把那套房子卖掉之后,运气有所好转,如今开了个出租车公司,有了老婆孩子,生活和收入也都稳定了。

  我跟二梆子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难,这要说起来还有个完吗,我混得还不如你呢,连个媳妇儿都没找着。二梆子说:“大娟子不是挺好的吗,长得也好,做事又勤快又麻利,你把她娶了得啦。”

  我赶紧把二梆子嘴给按上了,酒后的话不能当真,大娟子那脾气冲,跟她当朋友还行,我们俩要在一块过日子,肯定天天打架。

  当晚我们三个人都喝了不少酒,海阔天空侃到夜里两点半,后来二梆子还让我去他家里做客,看了他的老婆和小孩,当然还有他养的黑猫,那时已经是只老猫了,猫眼还是贼亮贼亮的,俨然是二梆子家的第四口。再往后因为做生意的缘故,二梆子全家搬去了西安,由于手机的更换和丢失,我们就此失去了联系。今天我把“来历不明的臭味”这个故事写下来,以纪念我在韦陀庙胡同白家大院里的老邻居,以及那个一去不返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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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09:29: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筒子楼里的无头尸体

  【一、憋姑寺】

  我听过一个鬼故事叫“筒子楼里的无头尸体”,20世纪80年代在大街小巷里广为流传,很多人都会讲,版本也很多,细节不尽相同,只有故事的大体内容一致,毕竟从题目上也能看出,一定是发生在筒子楼里,必须有具没脑袋的尸体。

  比较普遍的说法,是在某居民楼内发生了血案,案发现场那个房间里,只有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公安人员一直没有找到尸体,尸体就像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掉了,此后在这座筒子楼里,开始有不寻常的怪事出现。

  我觉得筒子楼里的无头尸体这个故事,一定有其真实的来历,应该确实有过这样离奇的血案,后来经过民间传播,变得越来越离奇了,当然我没处查证这案子出在哪里,最后有没有破案,我只是想借这个话题,说一段我自己经历的事情。

  我家老辈儿在南市留下一间小房,一直空着,好多年没住过人,屋里面很潮,墙皮都快掉光了,总共十几平方米,始终也没卖掉,想等到拆迁时拿点儿钱,我说的这件事,出在大面积危房拆迁改造前一年。

  那一年我还在单位上班,因为路太远,我寻思把南市的那间小房儿收拾一下,暂时先住到那,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光棍一条,吃饭全在外面解决,下班有个地方睡觉就成。于是找几个哥们儿帮忙,简单收拾收拾,很快搬了进去。

  这间小房儿是在一座筒子楼里,老南市在解放前,素有“三不管儿”之称,念出来一定要用儿化音,否则您说三不管,可没人知道指的是哪,三不管儿顾名思义,黑不管白不管,洋人不管。

  还有一说是杀人放火没人管,逼良为娼没人管,坑蒙拐骗没人管,因为老南市帮派割据,互相牵制,又是个贼窝子,地面很乱,经常发生命案,其实也未必是三方不管,四方五方都有可能,正好处在外国租借地和政府管辖区之间,出了事互相推脱谁都懒得理会,总而言之是个没王法的地界儿。1949年前为社会底层居民聚居区,住家都是最下层的劳动者和做小买卖的平头百姓,说白了一句话就是穷人多。

  别看老南市又穷又乱,但是一等一的繁华热闹。起先没有南市,天津卫的商号集中在北门,从老城出了南门全是荒凉的芦苇荡子。庚子年八国联军打开海口,由天津卫打到北京,一路烧杀掠夺,北门的大小商号有许多让联军焚毁了,那些破产的买卖人,收拾起仅存的家当,到南门城根底下闸口街一带摆摊儿糊口,久而久之成了南市,到后来官面上管不到这,摆摊儿做小买卖的越聚越多,人口也密集了,所以才叫南市。

  我住的那座筒子楼在老南市地区的边缘,那座楼年头可不短了,还是日军侵华时盖的营盘,一条走廊上有若干个房间,每间屋不过二十几平方米,结构完全一样,总共有四层楼,我家那个房子在一楼106室。这一带地势低洼,赶上阴天下雨,楼道里污水横流,原本的木制地板早已受潮腐朽,十多年前换成了砖头。地面墙体开裂很多,楼内各种设施和线路老化,停电断水那是常有的事。

  当时我是这么想,与其花钱租房,还不如用来跟狐朋狗友们吃喝,再有一个原因是我跟这的邻居都认识,以前我爷爷奶奶就住这,小时候经常过来玩,跟周围的邻居都熟了,两位老人去世之后就很少来了。等这次搬过来住,才发现物是人非,好多老邻居都把家搬走了,或是将房子租了出去。

  我这间屋是106,对门住的还认识,这人四十来岁,姓崔,外号崔大离,大离在老天津话里当牛皮讲,崔和吹的发音相近,合起来是吹牛的意思,满嘴跑火车,特别能吹的一个人。他年轻结婚时我还吃过喜面喜糖,前些年他不务正业,跟媳妇打了离婚,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了,只剩他老哥儿一个孤家寡人,在国营工厂上班,厂子不景气,也不想找份别的工作,每天下了班就到处晃悠,做饭时东家借根葱,西家借头蒜,吃饱喝足呆腻味了,便到筒子楼底下坐着,过来认识人就拽住了东拉西扯,从美国总统侃到海河浮尸,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真相他都清楚。

  我旁边的107租住了一个安徽女孩,二十二三岁,街坊邻居都管她叫大秀儿,我甚至不知道她本名叫什么,南方肯定没有大秀儿小秀儿这样的称呼,这是老天津老北京才有的小名儿,可能是名字里有个秀,到这地方也入乡随俗了。大秀儿手很巧,开了家裁缝铺,带着个十岁的弟弟叫小东,小东不上学,整天帮他姐姐看铺子。

  我只跟大秀儿和崔大离两家比较熟,崔大离是我的老街坊,他就不必说了,大秀儿的弟弟小东常到我这来,因为我这有部PS2游戏机,小东看见这玩意儿眼就发直,每天下午回来不进自己家,直接跑到我屋里,不到晚上十点绝不回家睡觉,他姐姐叫他回去吃饭也不听。大秀儿没办法,只好做了饭端过来,当然不好意思让我在旁边看着,所以我的晚饭算是解决了,以至于我现在吃安徽土菜,觉得怎么和家乡的味道一样,可能是跟那时候天天吃大秀儿做的饭菜有关。

  如果每天都这么过来,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住了一段时间,我才听说这座筒子楼里,居然发生过非常离奇的命案。

  其实这一带在上百年前,就发生过始终没破的悬案,那时南门外荒野间有个地名叫“憋姑寺”,特别奇怪的一个地名,这里边也有讲儿,而且和那件人命案有关,不说明白了您都想象不出怎么会叫“憋姑寺”。憋姑寺有大小先后之分,大寺是在小寺拆除之后,原址搬到蓟县重造而成,现在蓟县还保留着这个地名,其实最早是在现在的闸口街附近。清朝中期,城南是荒郊,到处是盐碱地和芦苇荡子,有家人许愿要盖座寺,寺庙盖好的那天,家里突然发现小姑子失踪了,怎么找也找不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以为是让人贩子拐带走了,家人报了官,很着急可是没办法。过了几天忽然阴云四合,一道惊雷闪电击下,把庙后刚盖好的佛塔塔基劈裂了,里面露出一具女尸,正是此前失踪的小姑,验尸结果是没有内外伤,推断为困在塔里活活憋死的。可小姑为什么会跑到塔里去,是自己进去的还是受人胁迫,砌塔砖的时候又为何无人发现,案情疑点很多,一直没破,到后来人们都管这座寺庙叫憋姑寺,久而久之,真正的庙名就没人记得了。这地方以前就在我们这筒子楼一带,不过我说的那件命案,与“憋姑寺”命案之间没什么关系,现在捎带脚说一下,因为往后说还有一些跟“憋姑寺”这地方有关的内容,所以您提前知道有这么个来历就行了。

  咱还接着前边的话,那年夏天的一个闷热晚上,我找了个新出的游戏《零》,这是这个系列最初的第一部,一个使用照相机拍鬼退灵的日式恐怖游戏,操纵着女主角在一座叫“冰室邸”的大宅里四处探索,寻找她失踪的哥哥,木制的地板一踩就“嘎吱嘎吱”作响,阴魂恶鬼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出现。这游戏气氛音效做得一流,我是用一部21寸的二手松下彩电接游戏机,S端子音效输出,关了灯在屋子里打,很快就会投入进去,真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手心冒汗,在旁边看的小东吓得脸都白了,用手捂着眼想看又不敢看,哆哆嗦嗦地不停问我:“鬼来了吗?鬼来了吗?”

  晚饭时间大秀儿把饭菜端过来,我和小东只好先停下游戏,我一边吃饭一边给小东讲了《零》这个游戏的剧情。其实我对日文也不是很在行,纯粹是玩游戏年头多了,看假名和日文汉字看得烂熟,尤其是玩实况足球,球员的名字都是假名,如果你知道这球员叫什么,一天几十场下来,想不认识这些日文字符都难,因此游戏里的对话和情节,我连蒙带唬至少能理解一多半,加上点我自己编的,当成恐怖故事来讲,但这足已吸引大秀儿姐弟俩了,说实话当时把我自己都吓着来。

  大秀儿不敢再往下听了,对我们说:“你们别光顾着玩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她边说边往我和小东碗里夹菜。

  小东说:“姐,我觉得咱们真像一家人,咱们三个人要是能每天都在一起吃饭就好了。”

  大秀儿一听这话脸都红了,在小东脑壳上敲了个暴栗,然后赶紧往他碗里放了两块笋衣烧肉,让小东赶紧吃饭把嘴堵上。

  我听了小东的话觉得那样也不错,随后脑子继续沉浸在游戏当中,紧扒了两口饭,抄起手柄想接着打,突然手机响了,我有个铁哥们儿叫陆明,是他打来的电话,叫我出去喝点儿,我说我刚吃完还喝什么喝,可一听他那声音不对很悲壮,好像出什么事了,我只好让大秀儿帮我锁门,急匆匆骑上自行车出去找我这哥们儿,出门时是晚上八点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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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09:29: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零》】

  我出门时崔大离正在楼下乘凉,我冲他点了点头,骑上自行车就走了,到地方见到陆明,我们找了个路边麻辣烫,喝了几瓶啤酒,陆明就开始诉苦了,说他结婚之后如何如何后悔,活着都没目标了。他老婆是个小学老师,以前搞对象时挺通情达理的,也不像现在这样,自打婚后怀孕,开始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今天嫌他赚得少,明天嫌他忙工作不顾家,还总跟婆婆吵架,说婆婆挑拨他们夫妻关系。我这哥们儿以前也是个喜欢电视游戏和动漫的主儿,游戏水平和资历比我高多了。

  80年代有些住家买几部任天堂红白机,接上几台黑白或彩色电视,黑白的两块钱打一个小时,彩电四块钱一小时。我上小学时经常去玩,有一次玩了一个游戏叫《超惑星战记》,操纵一个像摩托车一样的机体,属于动作射击游戏,我打得很上瘾,可打到一个地方死活过不去了,时间就是金钱啊,急得我都冒汗了。此时旁边有个观战的给我指点了一下,让我按选择键,最早我们管任天堂红白机手柄当中的两个功能键,左边的叫选择键,右边的叫暂停键,我听他的话,一按选择键,摩托车里蹭地一下蹦出个戴头盔的小人,原来这一关是操纵用驾驶员,我当时非常感激身后指点的人,回头一看发现是个小白胖子,而且我认识,是我同班同学陆明。那会儿陆明在班上很不起眼,虽然是同班可我们的关系并不熟,这时才知道原来陆明的爱好是游戏机,从此我们上学时一起谈论游戏,下学就去游戏厅切磋。我发现陆明对游戏的热情和理解,远远不是我能企及的,他平时沉默寡言,话题一转到电视游戏,立刻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我们从小学玩到高中,当年《电子游戏软件》刚创刊,还叫《GAME集中营》的时候,我们俩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报摊儿看看这杂志到没到,那时两月才出一本,每天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拿到手一字不落,连小广告都要反复看十遍,不翻烂了不算完。他跟我最大的爱好就是逃课泡游戏厅,放寒暑假更是日以继夜连续作战,我们一起通过了无数游戏,留下了无数感动的记忆。

  玩《最终幻想7》的时候,打到艾莉丝让萨菲罗斯一刀捅死,陆明哭得泣不成声,要知道他考试四科不及格,他爸拿皮带抽他都没掉眼泪,这么爷们儿的人,玩游戏能玩哭了,那是动了真感情了。最神的是有一次跟小流氓打架,他一边动手一边嘴里给自己配音,用的都是格斗游戏里的招儿,竟把在学校门口劫我们钱的小流氓,打得抱头鼠窜,我没想到这白白净净说话都腼腆的小胖子,居然会如此厉害,不免对他刮目相看,谁曾想混到今天这种地步。

  陆明因为沉迷游戏,学习成绩半死不活,好在家里有关系,当上了公务员。性格比较宅,下班放假不出屋,只在屋里打游戏,唯一的哥们儿就是我。通过相亲认识了现在的老婆,那女的可能是看他工作稳定人比较老实,两人去年领证结婚,房子是女方出的,所以比较受气,在家里说话都不敢大声儿,一打游戏机就让老婆数落,他老婆脾气不好,如今怀孕五个月,更是说一不二,急了就摔东西,家里都没有过日子的模样了。今天两人打得厉害,他挨了几个脖溜儿,不仅游戏机被砸了,人也被赶出了家门,没地方可去,只好找我出来喝酒,说些压抑在心里许久的话,一边说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委屈劲儿让我都不忍多看。

  我们那一拨儿玩家,只玩电视游戏,从雅达利时代开始,到任天堂红白机,世嘉MD、超任SFC、索尼PS、世嘉土星、世嘉DC、微软XBOX、索尼PS2一代代主机打过来,对网络游戏和电脑游戏提不起半点兴趣。陆明说他自己不赌不嫖,也不抽烟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游戏机,每天朝九晚五,从不迟到早退,发了工资全交给媳妇儿,下班玩玩游戏,又不招灾又不惹祸,凭什么不行?如今让老婆把这个唯一的爱好都给断了,非让陆明跟她一起看电视剧,而陆明连选择频道的权利都没有,老婆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还必须让陆明在旁边陪着,要这么活一辈子,还不如直接跳海河里淹死。

  原来结婚之后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幸亏我没那么早结婚,但我知道两口子过日子,免不了拌嘴,打架不算什么,只不过陆明这个人除了聊游戏时话多,平常却跟没嘴儿的葫芦一样,他媳妇对游戏机深恶痛绝,当然不可能跟陆明交流游戏剧情,所以从他媳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身上满是缺点的一面,必定是越看越厌,最要命的问题是房子是人家娘家给的,陆明实际上相当于倒插门的女婿,这样能不受气吗?

  我有心劝陆明离婚,可一想他老婆都怀孕了,不考虑别的也得考虑这个孩子啊,只好劝他长点出息,我说:“你都是成家的人了,哪能玩一辈子游戏机,真要想接着玩,我给你出一招儿,等将来你有了娃,给娃买部游戏机,跟娃一起玩,那不就有借口了吗?再说你老婆都怀上了好几个月了,你就不能先忍耐一段时间,抗战那么艰苦,打了八年才坚持到胜利。你熬到你们家娃会打游戏机,又能用得了多久?哪天坚持不住了也别在家玩,可以到我那玩一会儿过过瘾,反正我一个人住在南市的老房子里,怎么玩都没人管。”

  话能解心锁,果然不假,陆明让我这么一劝,还真想开了,也不打算投河了,吃完麻辣烫就回家给媳妇赔罪,准备长期抗战去了,他怎么赔罪我不知道,我只惦记着赶紧把这位爷打发走,我得赶回去接着攻略日式恐怖游戏《零》。

  送走陆明,我骑着自行车回家,我没看时间,但已经很晚了,马路两边几乎没有乘凉的人了,只有个别人图凉快,搬了行军床在路边睡觉,我脑子里全是《零》的内容,这个游戏用照相机和恶灵战斗,胶卷相当于子弹,我琢磨着胶卷不够了,再遇上鬼可不好办,回去开机应该先到处转转,没准还有没捡到的胶卷。要说这日式恐怖和美式恐怖的差别挺大,老美习惯玩直接的视觉,总是搞些僵尸喷血之类很恶心的东西;而日式恐怖秉承东方含蓄的特点,很多时候是心理恐怖,看不见的东西越想越怕。我对前者不太在乎,后者那一惊一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日式恐怖,却让我欲罢不能。我估计我和小东一样,感到害怕的同时,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想要尽快揭开谜底,所以玩上瘾了。我打算回去之后一宿不睡,先把这款游戏通了再说,又想陆明结婚的时候我还很羡慕他,觉得成家独立生活,应该更自由了,谁知他落到今天这般境地,我还是再玩几年再结婚为好,可别跟陆明一样,前车之鉴,值得哥们儿警惕啊。

  我思潮起伏,不知不觉到筒子楼下了,这里夜晚乘凉聊天的人早就散了,只有崔大离还没走,光着膀子穿条大裤衩,坐在小板凳上,旁边有个茶缸,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把一部小收音机放在耳边,也不知道是听戏还是听评书。

  我从崔大离跟前过,顺便打了声招呼:“老崔,这么晚了还没睡呢?”崔大离一看见我,忙不迭放下蒲扇和收音机,起身把我的自行车拦住:“等会儿兄弟……”我怕让崔大离拉住了说话,听他侃起来那就没个完了,我还想回去攻略《零》呢,赶紧打马虎眼说:“今天实在太困了,真不行了,咱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崔大离说:“嘛行不行的,兄弟,哥哥这不打算问你件事儿吗。”我只好停下,问崔大离什么事?崔大离把我拽到一旁,不满地说:“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这好事还瞒着哥哥?”我说:“哥哥我越听越糊涂了,我这两天出门丢包放屁闪腰,净倒霉了,哪有好事儿啊?”崔大离说:“没劲啊,还跟哥哥来这套,你小子是不是搞了个对象?”我说:“没有啊,你是指大秀儿?她弟弟小东天天在我那玩,她是过去给她弟弟送饭。”

  崔大离连连摇头:“不是大秀儿,大秀儿是咱邻居我还用问你吗,刚才你小子出门时坐你自行车后边那大妞儿,穿个白裙子的那是谁呀?也不说领过来让哥哥替你把把关,哥哥我可是过来人,在这方面比你有经验呐。”

  我听崔大离说完心里好一阵哆嗦,大热的天竟出了一身冷汗,真他妈见鬼了,我刚出去找陆明吃麻辣烫,绝对是我一个人出去的,自行车后头哪驮人了?哪来这么个穿白裙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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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09:29: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双尸奇案】

  崔大离一看我吓得脸都白了,却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兄弟,你这胆子也太小了。”由于一直惦记着日式恐怖游戏《零》里面的情节,我当时真是差点让崔大离吓得坐在地上,听他这么说我气不打一处来,敢情你这跟我逗着玩啊。崔大离又正色说:“你瞧你胆子这么小,当哥哥的有些话,可不敢跟你照实说了。”我说哥哥你有点儿正经没有,我可没工夫听你胡扯了,我赶紧回去睡觉去,明天还得早起呢。崔大离赶紧说确实有事,我只好耐住性子听他到底说什么,崔大离说话胡吹乱哨,听他说点儿事别提多不容易了,说不上两句准跑题儿,他告诉我前些年107,也就是大秀儿姐弟俩租住的那间屋子,曾经出过人命。

  因为那些年我没在这住,所以不知道事情经过。说这话快十年了,那时住在107的人家姓莫,夫妻俩带一个小孩,丈夫莫师傅是个老好人,妻子姓何,在中学当老师,三十一二岁,总穿一身白裙子,人长得很美很有风韵,小孩儿小名叫小胖。有一天两口子在屋里,小胖到外头玩,以往到了吃饭的时间,何老师肯定会出来招呼孩子回家吃饭,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外边天都黑了,其余的小孩都回家了,就剩小胖一个了,家里也没人出来叫他,小胖肚子饿了自己回家。推开门进去,一看莫师傅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一动不动,眼里全是血丝,何老师躺在床上盖着被也没动静,小胖以为爹妈在睡觉,桌子上也没有晚饭,饿得一边哭一边去找妈,到床边怎么推何老师也不动,他越哭声音越大,这筒子楼墙壁很薄,有邻居听孩子哭得动静不对,家里大人怎么也不管呢?邻居赶紧跑过来看看,一瞧可了不得了,坐着的莫师傅早已气绝,床上的何老师脑袋没了,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床头从上到下流了好大一摊血。

  这件事立刻轰动了,筒子楼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接到报案后警察来到现场,大伙不知道案发的经过,据说是莫师傅杀了妻子,107房间内用刀割下了人头,这间屋子就是第一现场。夫妻两个一直关系很好,周围的邻居们很清楚,两口子过得好好的没人不羡慕,这些年脸都没红过一次,莫师傅居然一刀杀了妻子,然后畏罪自尽,说出来谁会相信?可怜小胖年纪还这么小,爹妈都没了,最后孩子让爷爷奶奶领走了,这房子就这么空着。

  案情全是街坊邻里这么传,可不是警方的结论,也有人说这案子的案情很离奇,首先是那颗人头下落不明,把这屋里翻遍了也没找到,莫师傅不可能杀人之后出去扔了人头,然后再回来自己死到屋里,附近没有任何人看到莫师傅离开过107;再有一个疑点,莫师傅怎么死的,到底是不是自杀,大伙就完全不知道了。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这件“双尸无头案”渐渐被人们所淡忘,107这间凶房倒了几次手,最后一任房主转租给了大秀儿,大秀儿是外地来的,根本不知道107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事,这筒子楼里的老住户也不多了,街坊邻居们都喜欢大秀儿的为人,不愿意让她担惊受怕,当着她的面从来不提,她平时忙着裁缝店里的活儿,每天早出晚归,跟邻居接触也不多,自然是蒙在鼓里,好在没出过什么事。

  崔大离跟我家是老街坊,有这种事不能按着不说,说出来是给我提个醒,让我没事儿别进107,那间屋子不干净,当年那件案子十分诡异,指不定哪天,何老师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自己骨碌出来了。

  我当时看不出崔大离这话是真是假,这个人平时说话不怎么靠谱,侃起来没边儿没沿儿,但无论107房间里是否真发生过双尸无头案,我听了这番话,到晚上也睡不安稳了,还不如不告诉我呢,只好先把继续玩恐怖游戏的念头搁下了。

  我当天夜里给搬走的老邻居打电话问了一下,得知大秀儿租住的107房间确实出过这件命案,不过这楼里还算安稳,没听说闹过鬼,这也是有原因的,前边提过了,两百多年前“憋姑寺”出过一桩悬而未破的命案,官府怕这里有鬼怪出没,立了块保国安民的石碑,请高僧开过光,用于镇压邪祟之物。憋姑寺原址迁往蓟县,这石碑依然留在原地没动,日本人造这座楼的时候,把石碑埋到了地下,别看老南市这么乱,也许是有这块石碑镇着,从没出过不干净的东西,可以放心居住。

  我听完之后把心放下多半,可一想到隔壁107发生过那么离奇的双尸无头案,仍是睡不踏实,夜里又下起了雷阵雨,雷鸣电闪让我心惊肉跳,第二天这雨还没停,天气预报说雷阵雨转中到大雨,我索性不出门了接着睡觉,凌晨才睡着,下雨天睡得还格外沉,一个噩梦也没做。

  睡到下午三点来钟,小东来敲门想打游戏机,这时整个筒子楼忽然停电了,小东见打不成游戏机,缠着我到他家里看漫画,我想起107的双尸奇案,心里就觉得打怵,本来有心不去,拗不过这小子,只好去了,一看大秀儿也因天气不好没去裁缝铺,在家用缝纫机赶活儿,屋里堆满了布料。

  大秀儿见我来了张罗着让我坐下,又给我沏了茶,我一看坐的那地方是张老式单人沙发,立时想到莫师傅大概就是坐在这死的,没准这沙发还是当年留下的。

  我如坐针毡,赶紧起身说不愿意坐着,一眼看到屋里的床,不免又想到那具没有人头的尸体,忍不住问大秀儿:“这屋里家具都是以前的?”

  大秀儿点头称是,全部是房东家留下的。

  我说:“那个……床……睡着还舒服吗?”大秀儿道:“还行吧,你不愿意坐沙发,就坐到床上去吧。”我急忙摇头,在这间屋里还是站着比较舒服。大秀儿笑道:“你怎么有点奇怪?是不是饿了?等我忙完手里的活儿就给你们俩做饭。”

  我说:“总蹭你家饭吃,早觉得过意不去了,今天停电,楼道里黑漆漆的怎么做饭,一会儿我做东,咱们仨儿出去吃火锅去,我知道一个肥牛火锅的小店,门面不太起眼,但虾滑做得太地道了,生意很火爆,要不赶在下雨的时候去,等座都能等得让人没脾气。”

  没等大秀答应,小东早已举手同意了,我早晨中午都没吃饭,饿得心里发慌,带着大秀儿姐弟,到离家不远的饭馆吃晚饭。

  当天兴致不错,我给大秀儿讲了我跟这座筒子楼的渊源。话赶话说到这提起来,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儿很穷,打庚子年之前,就住在南门城根儿底下,那时南门外全是漫洼野地,稀稀拉拉有几间小土房。爷爷的爷爷每天起早贪黑,从远处用小车拉土,把洼地一点点填平了,又捡砖头瓦片盖房子,然后卖给别人居住,这么逐渐逐渐发了财,大概也就是抗战胜利之后,把这座筒子楼也买下来了,包括周围的好几条胡同,全是我们老张家的。传到我爷爷这辈儿,那就是有钱的大地主了,用不着干活专吃房租,每月铁杆儿庄稼似的租子,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横草不拾,竖棍不捡,香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的,睁开眼除了收房租数钱,那就是提笼架鸟,下饭馆坐茶楼,找人扯闲篇儿。没几年全国解放,房产地业全充了公,我爷爷因此没少挨整,盼到粉碎四人帮改革开放落实政策,退还了106这么一间小房儿,又另外补了一些钱,以前的房产却都没了,要不然传到我这代,也用不着辛辛苦苦出去赚钱了。

  我们吃火锅的时候聊了很多,跟大秀儿又熟了许多,然后我不知怎么又说到《零》这部游戏上,这个游戏为什么叫《零》,因为零用来暗示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就是鬼,你比如说107房间……

  说到这我才发现自己多喝了几瓶啤酒,险些把107双尸无头案的事说出来,这要是让大秀儿和小东知道了,晚上也没法睡觉了,所以我赶紧把话题转移到火锅上。

  晚上从火锅店出来,雨还没停,我们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回家,回到筒子楼发现楼道里仍是漆黑一片,这次停电的时间比往常要久,筒子楼里的线路老化,下完雨返潮,停电的情况经常发生,我也没当回事,拿打火机照着亮走进楼道,大秀儿和小东在我身后跟着。

  筒子楼的楼道里杂物很多,能过人的地方非常狭窄,因为各个房间不过二十来平方米,有的一家好几口挤在一间屋里,所以楼道里的空间都被占满了,还有人晚上下班要把自行车推进来,免得放外面丢了,使这条楼道变得更为狭窄,有的地方要抬腿才能迈过去,地面流着污水,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又停着电,整条楼道里都没有人。

  说话往里走,可打火机才有多大点儿亮,我摸着黑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忽然看到我家房门前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个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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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09:30:0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昆虫】

  自从昨天半夜听说筒子楼107双尸无头案,我已经觉得很不安了,可能也和我正在攻略气氛非常恐怖的《零》有关,虽然有人告诉我筒子楼下有镇鬼的石碑,也还是有些发慌,这时在黑乎乎的楼道里,看到我家门前突然出来个人,我大吃一惊,扭头抱住了大秀儿,叫道:“有鬼!”

  因为我是先入为主,而大秀儿和小东早已习惯了停电,根本没有多想,楼道里虽然黑,却不是完全看不到东西,别的住户有在屋里点了蜡烛,楼道中透出一些微弱的烛光,一看是有个手里拎着西瓜的人,虽然没见过,但肯定不是鬼。

  我听说不是鬼,可也纳闷儿谁大半夜地站在我家门前,定睛仔细看过去,才瞧出来是陆明这家伙,我说:“你深更半夜不在家待着,怎么跑我这来了?”

  陆明当着大秀儿的面,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咱俩昨天不说好了吗,我可以到你这打游戏机,我家那部PS2让我老婆给砸了,我给她写了保证书,今后绝不在家打游戏了,今天她回娘家,正好明天周末,我就上你这来了,还给你买了西瓜和可乐,这不看你没在家,就在门口等你一会儿。”

  我心说:“你这也太快了,昨天刚说完今天就跑来了,得了也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我跟大秀儿姐弟道了晚安,掏钥匙打开门,招呼陆明进屋,外面虽然下着大雨,但暑气难退,小屋里热得厉害,我进屋把窗户都打开了,问陆明:“可乐在哪呢?还凉不凉?”

  陆明说:“等你半天你也不回来,可乐已经让我给喝了,这还有个西瓜……”

  话没说完,筒子楼里突然来电了,陆明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一提游戏那精神头儿立刻就上来了,张罗着插电源开电视,比在他自己家都熟,看到我刚打了个开头的那部《零》,忙说:“这个好啊,日式恐怖游戏,用照相机驱鬼退魔的系统很有新意,我早就想打了,敢情你都上手了……”

  陆明自言自语,放入游戏抄起手柄就不撒手了,熬夜玩游戏得抽烟,他烟瘾不小,一根结一根,还催着我开电扇切西瓜关灯,整个过程中俩眼都没离开过电视屏幕。

  我说:“你都有老婆快有娃的人了,怎么打游戏机还这么上瘾,你平时对待工作对待家庭能有对游戏的一半投入,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我说归说,我也有日子没跟陆明一起打游戏机了,SFC和PS那几年是我们玩得最疯的时代,记得当初整宿整宿的玩《大航海时代2》,家里还特意挂了张世界地图,地理考试有一道西班牙首都的填空题,我们俩毫不犹豫地填上“塞维尔”,结果当然是一分没得,现在想想,那都是多么峥嵘的岁月啊。

  我收拾好了房间,关上灯跟陆明两个人攻略《零》,陆明是从头开始打,他这么多年玩的游戏难以计数,号称骨灰级玩家,玩任何游戏都不需要参照攻略,为了玩游戏还特意学过日文,所以上手很快,打一会儿就摸熟了系统。

  屋里关着灯,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由于已经是深夜了,怕吵到邻居休息,我把电视音效开得很低,《零》的气氛阴森恐怖,整个游戏都是在深邃古老的大宅中进行,不时闪过的人影,空空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枯井里伸出的人手,还有不期而至的阴魂,用老式照相机拍摄亡魂的战斗系统,也充满了紧张的压迫感,所以我们玩得非常投入,不知不觉已到了夜里十二点前后,电视忽然变黑了,电扇也同时停住,筒子楼里又停电了。

  陆明急得不行,刚才好不容易解决掉一个很难缠的厉鬼,还没来得及记录,一会儿来电了还要重打。

  我说:“没办法,这座楼比我爷爷岁数都大,年久失修,连雨天让电线都泡汤了,也许是保险丝断了,楼里的居民自然会去报修,估计过半个小时就能来电,先歇会儿。”

  我懒得去找蜡烛,就在漆黑的屋子里,跟陆明一边抽烟,一边聊刚才的游戏,等来了电再接着打。

  陆明说这游戏还真是不错,大半夜的玩这个,感觉尤其渗人,这才够劲儿呢。

  我说我比你还紧张,昨天刚听说隔壁107出过双尸无头案,我都打算搬回去住了。

  陆明的亲戚在公安局,想不到关于107的奇案他也听说过一些,来源应该比较可靠,当时死的是两口子,男的死因不明,女的死在床上,人头去向不明,到现在也没找着,外边知道的就那么多,实际上妻子的头还在107房间里,公安侦查的案情经过,基本上是这样,当时妻子正在睡觉,丈夫突然发狂,拿菜刀剁下了妻子的脑袋,把人头扔到了地下室里,然后自己坐在沙发上死了,没有死因。

  法医解释死亡,一般有四种,其一是他杀,其二是生病老化死亡,其三种是意外死亡,最后一种属于神秘死亡,神秘死亡是医学至今解释不了的谜,就像恐怖片《午夜凶铃》里看过录像的人,让贞子变的鬼吓死一样,因为说有鬼是迷信的说法,法医只能承认那是因惊吓过度,导致心脏麻痹而死,筒子楼107房间双尸无头命案中的那位丈夫,正是典型的神秘死亡。公安人员到现场后,在房间地下室中找到了妻子的人头,官方认定的是丈夫因压力过大,心理失常把妻子杀了,然后因心脏停跳骤死,案子是这么给定的性,可私底下有人议论是闹鬼,否则案情解释不通,好在这个杀死自己妻子的丈夫,当时也死了,这案子可以就此了结,没有再追究下去的必要了。

  陆明跟我聊了一阵,说晚上还没吃饭呢,只喝了可乐吃了半个西瓜,这会儿饿得撑不住了。

  我说:“你事儿太多了,我这有个小酒精锅,你自己煮包方便面凑合凑合行不行?”

  陆明说:“熬夜打游戏,喝可乐吃方便面那是配套的啊,怎么会不行呢?赶紧的,你这是什么牌儿的方便面,有红烧牛肉的没有?”

  我给陆明找出东西煮面,闻着香我也饿了,干脆煮了两包,煮熟了面还没来电,也不能摸着黑吃,翻出一支手电筒,打开借点儿光亮,拿筷子挑起面来正要往嘴里送,就听隔壁房间里传出打碎瓷器的声音,我知道大秀儿姐弟住在隔壁,这会儿早该睡了,那屋子也许真闹鬼,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我顾不上吃再吃面了,拿起手电筒快步来到107门前,听里面有人说话,我敲了敲房门低声问了一句,大秀儿出来打开门,我看小东站在她旁边抹眼泪,忙问:“怎么回事你姐打你了?你说你姐平时多疼你,哪舍得打你,你是不是不听话了?”

  大秀儿抚摸着小东的额顶说:“小东从小怕虫子,刚才有虫子爬到胳膊上,把他给吓坏了,屋里这么黑,也不知那虫子躲哪去了,你来得正好,帮我们找一找。”

  我能理解小东的感受,我小时候也和他一样对昆虫感到害怕,我最怕的就是大飞蛾,这东西扑亮儿,夏天的夜晚经常往屋里飞,要不把它赶走我绝不敢睡觉,唯恐那东西落到我身上,甚至钻进嘴里。

  我把陆明也叫过来帮忙,拿手电筒在房间里到处搜寻,很快发现墙上趴着只昆虫,弓起来的后腿儿长得出奇,我说虚惊一场,这是只蛐蛐儿啊,我不知安徽安庆地区怎么称呼这玩意儿,我们这管蟋蟀就叫蛐蛐儿,我告诉小东捉下来,明天斗蛐蛐儿玩。

  陆明说:“你什么眼神儿啊,哪是什么蟋蟀,那是灶马。”

  我仔细又看,还真是看走眼了,墙上的昆虫确实是只灶马。筒子楼下雨返潮,经常能看到这种虫子,长得像蟋蟀和蟑螂的混合体,身躯透明发黄,两条后腿儿又粗又长,学名可能叫灶马蟋,民间传说里灶王爷上天时要骑这东西,是灶王爷的坐骑,所以得了灶马这么个称呼。旧时炉灶的砖头底下都是这种怪虫,一踩一堆黄水,揪掉了脑袋还能爬到半天才死,有时还往煮饭的锅里蹦,我对灶马之类的东西也有点发怵,不敢用手去捏,拿拖鞋底子拍上去,把墙上这只灶马拍死了。

  我刚用鞋底子拍死这一只,陆明就发现墙角还有,接连打死了三四只灶马,屋里暂时找不到别的了,我看墙下的地板有裂缝,可能这些灶马是从潮湿的地下室里爬进房间,我用屋子里的布料压住裂缝,让大秀儿和小东安心睡觉,等明天我带上两瓶杀虫剂,到地下室里喷一圈就没问题了。

  这时又来电了,大秀儿和小东对我千恩万谢,我也飘飘然觉得自己成英雄了,免不了自吹自擂一通,跟陆明回去接着打游戏机。

  陆明像是觉得很意外,他说:“你小子该不是逞能吧,几年前那件双尸奇案,不就是出在隔壁107的事儿吗,死人脑袋也是从那间地下室里找到的,你明天还敢进去对付灶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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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09:30: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灶马】

  我刚才只顾着在大秀儿面前冒充好汉,回屋经陆明这么一提,猛然意识到107发生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凶案,死过两个人,妻子被丈夫用菜刀剁下了人头,扔到地下室里,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但是毕竟过去好几年了,大秀儿和小东一直住在107里,也从没说房间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既然把话说出去了,明天再找借口不去的话,我可跟大秀儿张不开嘴,我一想不能让陆明看热闹,我让他早上跟我一起去地下室除灶马,哥们儿弟兄不仅能同甘,也要做到能同苦,要是打退堂鼓,以后别再到我家来打游戏机。

  不让陆明打游戏机,那还不如要他命呢,他当即表态:“你划条道儿,是个顶个滚顶板,还是手牵手下油锅,哥们儿眼都不带眨的,不过咱可得提前说好了,我以后过来打游戏机,你都得把可乐香烟方便面给预备足了。”

  等到早晨天亮,外面那雨始终没停,只是下得很小了,大秀儿今天要去裁缝铺,我让小东留下,给我和陆明打个下手,早晨我们仨去吃了碗馄饨,顺便买了一瓶敌杀死除虫喷雾,以及灭蟑灵、口罩和手套,准备彻底铲除筒子楼里越来越多的“灶马”。

  回来的时候,崔大离也起了,外头下雨出不去,一大早就在楼道里跟路过的人胡吹,说他们老崔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住在竹竿胡同,那胡同里有件宝贝,就是老崔家那条竹竿,这竹竿也没多长,刚够伸到天上去,夜里一捅,漫天的星星都跟着晃动。

  崔大离看到我们三人拎着东西回来,忙问:“恁么了兄弟?介是要干吗?”我说:“楼里返潮,地板下的灶马都爬到屋里来了,这不想放点儿药吗,哥哥你正好闲着,一会儿过来跟着忙活忙活。”

  崔大离赶紧表示遗憾:“哎哟,太不凑巧了,哥哥今天中午在红旗饭庄有个饭局,有两拨人打起来了,非让你哥哥去给说合说合,别人没这面子啊,你看都这个点儿了,哥哥得赶紧过去了,这要去晚了非出人命不可……”说着话就推上自行车溜了。

  我知道崔大离是怕苦怕脏,编个借口远远躲开了,本来也没想过让他这个只会耍嘴皮子家伙的帮忙,他跑了这筒子楼里还能清静一些,摘下小东脖子上的钥匙,打开107的房门,进到屋里开始干活。

  整座筒子楼里,只有这间107带地下室,地下室的面积和上面的房间一样大,四周是水泥墙体,砖头铺地,砖头下边是一层木质地板,已因受潮而糟烂腐朽,当初是为什么修的,早就没人知道了,我觉得应该是个储藏室,但底下太潮湿了,放杂物都不行,一直这么空着,大秀儿和小东搬到107一年多,也从来没下去过。

  地下室的入口在墙角,一大块方方正正的木质地板,天气酷热潮湿,地板膨胀开裂,边缘有很大的缝子,灶马潮虫蟑螂之类的东西,全是从这里爬进屋的,堵上也没用,这房子太老了,墙壁和地面裂缝很多,想根治也不现实,只能在地下室喷些药,然后撒上一些灭蟑灵,至少能把今年夏天对付过去。

  灭蟑灵是陆明推荐的,说是参考古代文献里的秘方,那是一种黑色碎米般的药,人闻不出味道,可蟑螂却很容易被它吸引,吃过之后狂性大发,大的咬小的自相残杀,都咬死才算完,吃一粒就能灭一门,陆明老丈人家就用这种药,效果非常好,这些年都快忘了蟑螂长什么样了,不过还不清楚对“灶马蟋”是否管用。

  我听完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这也太狠了,那些蟑螂没有怨念吗?让我想起以前玩过一个叫镰鼬之夜的恐怖游戏,游戏里有个古老的日本民间传说,深夜镰鼬在老鼠洞前怪叫,能让洞里中老鼠吓得发疯互相咬噬,也是惨遭灭门之祸,一死死一窝。

  陆明说蟑螂老鼠本来就是四害,应该铲除,你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也得分场合,咱今天还干不干了?

  我说四害也不见得都该死,听我爷爷讲,当初四害里居然还有麻雀,你说小麻雀捡点儿掉地上的米粒吃,招谁惹谁了,怎么也成一害了?那些年除四害,仅是我爷爷下放的那个地方,就动员了上百万群众到处撒毒米,敲锣放炮拿竿子追麻雀,吓得麻雀们只能在天上飞,一直飞累死才掉下来,一个战役消灭了几千万只麻雀,我小时候听这事都觉得心里不忍,不过既然是对付灶马蟋和蟑螂,咱们也只好“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把这些虫子送去另外一个世界。

  陆明说:“我算服了你了,你比你们家对门儿那位大哥还能侃,咱赶紧干活吧,忙活完了还能打会儿游戏机,明天星期日我媳妇儿就回来了,我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零》打通了。”

  小东表示他也想去打游戏机,我说你们俩都是什么人啊,干这么点活儿还要讲条件,再说下去都中午了,不过闲聊几句,我们忽略了地下室发现女尸人头的事,也没之前那么提心吊胆了。

  我指挥陆明和小东,把堆在墙角的布料挪开,揭开地板露出地下室的入口,一股潮腐的烂木头味儿立刻返了上来,这地下室不通电,只能用手电筒照明,我往里面看了看,手点筒照到的墙壁上,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除了灶马蟋还有墙串子,蟑螂的个头儿比常人拇指都大,墙串子胆小,被手电筒的光亮照到,立刻逃进了砖缝,灶马蟋却凶悍呆板,傻头傻脑的你不碰它就不动。

  我们本来想用除虫喷雾剂,一寻思这地下室里不通风,喷了起雾剂可就下不去人了,我让陆明下去撒药他死活不去,小东在我揭开地板之后,显得十分害怕,总往陆明身后躲,我以为是他胆小惧怕灶马蟋和墙串子,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这种活儿小孩也帮不上忙。

  陆明给我出个了主意,小时候他们家住平房,床底下出了个蚂蚁窝,还有很多带翅膀的飞蚂蚁,爬得满屋子都是,没法儿住人了,陆明的老娘烧了一壶滚沸的开水,对着蚂蚁窝浇下去,所有的蚂蚁全给烫死了,如今也可以给107房间的地下室灌点开水。

  我说真看不出来,你小子外表忠厚,损招儿还不少,这叫地图兵器啊,办法是不错,可在地下室没法用,地下室的墙缝里也有灶马,你总不能让水在墙里头横着流,开水灌下去根本烫不着那些虫子,再者灶马跟蟑螂的存活能力超强,开水未必烫得死,我看还是必须下药儿才行,要不然再下几天雨,这屋子就没法住人了。

  事到如今我只好自己下去,找了身破衣服穿上,戴上口罩,打着手电筒从梯子上下去,这一天正好是周末星期六,筒子楼里的居民大多在家,大人不上班,小孩不上学,可想而知这楼道里乱哄哄的有多热闹,在屋里都能听见,可我一进这地下室,身上捂这么严实,仍是感到一阵阴冷。

  地下室里莫名的阴森,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觉得身后有人盯着我,举起手电筒四处照了照,除了虫子和长在砖上的苍苔,整个地下室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免又想起发生在此的双尸命案,那颗被菜刀剁下来的人头,皮肤一定很白,披散着沾满鲜血的漆黑长发,滚落在这地下室的某个角落,眼睛是否还睁着?

  我承认我是玩日式恐怖游戏《零》太投入了,再这么乱想下去可没法干活儿了,我尽力让自己不去想那颗人头的事,抬头让陆明把除虫药递下来,抠开几块铺地的砖头,用手电筒一照,砖下全是墙串子和灶马蟋,看得人脑瓜皮子一阵发麻,我抓紧时间把药撒到各处,又用喷雾剂往墙缝里喷了一下。

  刚忙活到一半,忽然听陆明在上边招呼我,让我赶快上去。我听陆明的声音很急,显得不太对劲儿,抬头问他着什么急?是不是出事了?陆明却不说什么原因,就让我快上来,有什么事儿上来再说。我当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陆明不会无缘无故让我赶快离开地下室,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跟先前一样没有任何东西,这阴冷寂静的地下室,仿佛与喧嚣的楼道属于两个世界,急忙爬着梯子上去,盖上了地板,我问陆明为什么突然把我叫上来?

  陆明顾左右而言他:“没事没事,那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还不是怕你在下面让虫子咬了,药也撒得差不多了,咱收拾收拾冲个澡,接着打游戏机去。”

  我跟陆明从小学认识,到现在多少年了,一看他这神色,我就知道他有些话没说出来,我也不问,把房间收拾好,看时间快中午了,锁上107的房门,筒子楼里各家各户要洗澡,得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中午做饭的人在那洗菜没法去。我们仨奔了老南市的中华池,在那泡了个澡,中午出来找个门口的回民小饭馆,一盘八珍豆腐一盘孜然羊肉,再加一大碗醋椒鸡蛋汤,三碗米饭,干完活儿洗完澡也真是饿透了,吃得碗底儿朝天,回去打游戏机,到下午六点来钟大秀儿回来,把小东接走买菜做饭去了。

  我问陆明:“你现在该说实话了,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地下室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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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8 09:30:50 | 显示全部楼层
【六、烧纸】

  陆明听我问之前的事情,先把手柄放下,莫名其妙地反问我:“你在地下室……没……没看着什么?”

  我说:“107地下室里什么也没有啊,我看见什么了我?你觉得我应该在那地方看见什么?”

  陆明松了口气,说道:“什么都没看见就好,也没什么要紧的,接着打游戏……”

  我按住游戏机的手柄不让他拿:“打什么游戏,你今天要不把话说明白了,以后别想上我这蹭机。”

  陆明说:“不至于这么紧张,其实我也是什么都没看着,可能当时想太多了怕你出事。”

  我说:“不可能什么原因都没有,我就问问你,当时为什么会担心我出事?”

  陆明说出实话,原来我在地下室撒药的时候,他和小东在上面等着,小东突然说地下室里躲着个小女孩,小东怕她会让虫子咬了。

  陆明听小东这么说,身上立时起了层鸡皮疙瘩,太瘆人了,地下室里除了砖头和虫子,哪有什么小女孩?听老辈儿人讲,小孩子眼净能看见鬼,小东看见的女孩不是鬼还能是什么?陆明越想越怕,担心我出事,赶紧把我叫上来了,现在想想也许是紧张过度了,都是玩这个超级恐怖的《零》玩的,说完他又闷头打游戏机去了。

  我这一瞬间感到全身冰冷,小东几乎每天都来我这打游戏机,以我对这孩子的了解,这是个很朴实的孩子,因为老娘身体不好,从小让他姐姐拉扯大,只念到一年级就辍学了,他从来也不会撒谎,如果他真的看到地下室里躲着个小女孩,那不用问肯定是见到鬼了,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问题是107房间的地下室,为何会有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据我所知107发生过双尸无头案,莫师傅一家三口,夫妻俩带个小胖小子,从我以前跟我爷爷奶奶住的时候,莫师傅就住在107了,是莫师傅父母留下的房子,只不过那时还年轻没结婚,印象里是特别热心肠的人,前几年夫妻两个全死了,小胖子被亲戚领养带走,所以就我所知道的107房间,几十年以来从未没有过什么小女孩,这小女孩哪来的?又是怎么死的?她的亡魂为什么要躲在地下室里?跟那件离奇的双尸无头案有没有关系?

  这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出现,我看不见鬼,也找不着明白人问,筒子楼107房间发生命案的时候,公安人员一定把地下室翻遍了,如果有什么线索,早就找出来了,我再进去找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我很担心大秀儿和小东继续住在107会不会出事,鬼知道地下室里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想怎么样。

  当时我没跟陆明多说,也难怪他老婆骂他,这厮见了游戏机比狗见了骨头都亲,两眼盯上屏幕就离不开了,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不睡都没问题,玩到星期天下午,他老婆给他打电话催了好几次,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柄,屁颠儿屁颠儿地赶去丈母娘家接媳妇儿了。

  我想了一夜,有些话得找大秀儿姐弟俩问明白了,我决定先问小东,第二天晚上小东刚跟她姐回家,就立刻来我家报到,跟小孩说话不能一本正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才能问出实情。

  我偷懒这习惯不是一天两天了,打游戏也是如此,不像陆明那样每句对话每个道具甚至隐藏剧情都不肯错过,我也喜欢打RPG,可对枯燥的练级战斗毫无兴趣,每当需要练级的时候,比如在一个固定区域反复转悠,不断遇敌战斗积累经验值升级,我就交给小东来完成,我自己则到旁边抽根烟看看报纸,给朋友打电话聊聊天,什么时候小东把等级练够了,我才接过来继续发展剧情。

  那天我们玩的是《幻想水浒传3》,我把手柄交给小东,小东开始认真地战斗升级,把一拨接一拨的杂兵和小怪替我换成经验值。

  这时我问小东:“东子,你们家屋里住了几个人?”

  小东愣了一下神儿,才回答:“住了两个人。”

  他要是不愣这么一下,直接回答屋子里住两个人,我也就用不着再往下问了,可他这一愣神儿,我心知坏了,准是怕什么来什么,107那间屋子里确实有问题,我装得若无其事,对小东说:“不是有三个人吗,那小女孩住哪?”

  小东和陆明一样投入,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说:“哥你也见过那个女孩子,我跟我姐姐说她还不相信,哥你看我又升级了……”

  我哪里还有心思注意游戏里人物的等级,继续问小东:“那个女孩子一般在什么时候出来?”

  小东一边打着游戏一边告诉我,深夜做梦醒过来,经常能看到那个女孩子,穿着红裙子在屋里绕着床走来走去,他同那女孩子说话,对方也不理睬,一会儿又下到地下室里去了,小东也把这事告诉过大秀儿,大秀儿以为这孩子是在说梦话,一直没当回事。

  我感觉小东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不用再问,问多了反而会让小孩觉得害怕,我倚着墙坐下,点了支香烟,用力吸了一口,望着天花板仔细琢磨这件事,无外乎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小东做噩梦,这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并不存在,可经常梦到同样的情形,这个梦本身也古怪得紧了,第二种可能比较大,在107房间的地下室里,真有一个阴魂不散的小鬼,我的直觉告诉我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这件事绝不简单,也许跟发生在107房间的“双尸无头案”有很大关联。

  我不指望我能把那件早有结论的案子再破一次,我只希望大秀儿姐弟有个安全的住处,虽然现在没出什么事,等哪天真出事再后悔就晚了。

  小东在我这玩了一会儿,大秀儿和平时一样,做好饭菜端过来,我故意吃得很慢,小东几口扒完饭,又接着替我练级去了,大秀儿也没回屋,要等我吃饭了她好收拾碗筷,我趁这机会跟她提了一下小东做梦的事,我没敢直接说你们屋里有鬼,但大秀儿听我提到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她告诉她也在夜里看见过那样诡异的情形,像梦又不是梦,怕吓着小东,从来没有明说,她一开始也曾怀疑过屋子里有鬼,可问遍了周围的老住户,都说打这筒子楼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小女孩,大秀儿这才把揪着的心松开,认为是自己大白天忙活得太累了,夜里才会做噩梦,住了一段时期也没出现过其余的怪事,一来是这筒子楼的旧房便宜,二来距离她的裁缝铺很近,所以没有搬走。

  我说应该没事,老房子年头多了,难免有些怪事,你要是信得过我,这件事儿我一定帮你解决了。大秀儿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在这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我听大秀儿这么说,骨头都酥了,可说完有点后悔,这次又把话说大了,想不出应该如何是好,搜肠刮肚寻思了一宿,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找懂行的老辈儿人问了问,人家说一般遇上这样的情况,烧点纸钱就没事了。

  我第二天拿了个火盆,跟大秀儿一起到地下室烧纸钱,我烧着纸钱念叨说:“那谁你拿钱来吧,拿完了钱该去哪去哪,别留在我们楼里不走了,我们这没人招过你没人惹过你,你要有什么事儿放不下,可以托个梦给我,我能办的就帮你办了,力所不及办不到你也别见怪……”说到这觉得不太好,赶紧又说,“等会儿等会儿,我胆小你就别吓唬我了,有事还是给陆明托梦吧,他们家地址和电话号码麻烦你记一下……”烧完纸,把纸灰从地下室撒成一条线,撒到最近的十字路口为止,据说这样就行了。

  烧完纸钱,过几天我问陆明:“最近有没有什么情况?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陆明还蒙在鼓里,他说:“过得挺好的,除了在家挨老婆打骂,打不上游戏机之外,生活和工作还都不错,可不打游戏机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你知道不知道,《潜龙谍影2》可快出了,年底大作如云啊,玩不上真想跳楼……”

  我说谁问你这个了,睡得好不好?没做什么梦?陆明说:“睡得当然好了,做梦能打游戏机啊,我梦里把好多想打没机会打的游戏都通关了。”

  我听他这么说,知道是没有鬼给他托梦了,我同样什么都没梦到,107房间没再出过什么怪事,从此一切和往常一样,筒子楼里的人们白天上班下班接孩子,回到家买菜做饭,晚上吃饱喝足了,到楼底下乘凉扯闲篇儿,日子过得庸庸碌碌,但是安稳平和。

  后来又过了些年,筒子楼危房改造被拆除了,拆迁时从地下掘出了憋姑寺古碑,当时报纸和新闻上都有提及,我跟大秀儿也终归无缘走到一起,她们姐弟回安徽老家去了,那时我早把107的双尸无头案,以及地下室里躲着个小女孩的事情全忘了,整天忙着出差开会,但是有一天我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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