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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转帖] 《别相信任何人》-身处虚构的人生,还能相信谁?-S. J. 沃森(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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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 08: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2.11 11月20日,星期二

  现在是早晨。本提议我擦擦窗户。“我已经写在板上了。”他一边钻进汽车一边说,“在厨房里。”
  我看了看。擦洗窗户。他写道,后面加了一个问号。我有点好奇他是不是觉得我可能会没有时间,好奇他以为我整天在干些什么。他不知道我现在花上几个小时读我的日志,有时候再花几个小时写日志。他不知道有些日子里我会去见纳什医生。
  我有些好奇在这些日子前我是如何度日的。难道我真的整天看电视,散步,或者做家务吗?我是不是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坐在扶手椅上听着时钟的滴答声,却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擦洗窗户。也许在某些日子里,我读着这样的东西会感觉怨愤,把它当做别人控制我生活的企图,可是今天我满心欢喜地看着它,觉得它不过是希望让我有点事情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暗自微笑,可是与此同时我也在想跟我一起生活是多么困难。他一定是尽了巨大的努力来确保我的安全,同时还不得不经常担心我会感到迷茫,会走失,甚至出现更糟的情况。我记得读到过那场把我们的过去烧得不剩多少的火灾,本从来没有说过那是我点着的,尽管肯定是我。我看见了一副图像——一扇燃烧着的门,几乎完全被浓烟笼罩,一张在融化的沙发,它正在变成蜡——徘徊着,让我够不着,它不肯变成回忆,始终是一个似真似幻的梦。可是本已经原谅了我,我想,正如他一定原谅我犯了其他许许多多的错误一样。我从厨房窗口向屋外张望,穿过我自己的脸在玻璃上的倒影,我看见了修剪过的草坪、整齐的边界、小棚子、篱笆栏。我意识到本一定知道当时我有外遇了——就算以前没有发现,人们在布赖顿发现我时他肯定就明白了。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让他做到来照顾我——在我失去记忆以后——即使是在已经知道我离开了家、打算跟别人上床之后。我想到了在回忆中见过的一幕又一幕,想到了出事后我写的那些日记。那时我的思绪已经破碎混乱,可是他对我不离不弃,而换了另一个男人可能已经告诉我这些都是我应得的,让我自生自灭。
  我把目光从窗户上挪开看了看水池下面。清洁用具、肥皂、一箱箱去污粉、塑料喷雾瓶。水池下有个红色塑料桶,我用它装上热水,挤了些皂液,加进一小滴醋。我是怎么回报他的呢?我想。我找出一块海绵给玻璃窗户涂上肥皂,从顶部往下清洗。我一直偷偷摸摸地在整个伦敦奔走,看医生、作扫描、访问我们的老房子和出事之后治疗我的地方,一句话也没有告诉他。为什么?因为我不信任他吗?因为他决定不把真相告诉我、好让我的生活尽可能地简单和容易吗?我看着肥皂水一小股一小股地流下来,在窗户底部汇成了一片,便又找了一块布把窗户擦得干干净净。
  现在我知道真相甚至更加不堪。今天早上醒来时我心里的内疚几乎让人难以承受,脑子里反复转着一些话:你应该为自己羞愧。你会后悔的。刚开始我还以为醒来身边躺着的男人不是我的丈夫,到后来我才发现了真相。我背叛了他。再次。第一次是在多年以前,那个男人最后夺走了我的一切,而现在我又这么做了,至少我的心是这么做了。我对一个努力想要帮助我、想要安慰我的医生产生的荒唐幼稚的倾慕。现在我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甚至不记得我们见过面,但我知道他比我年轻得多,有个女朋友,而且现在我已经告诉了他我的感觉!虽然很不小心,但,是的,我还是告诉他了。我的感觉不仅仅是内疚,我觉得自己很蠢。我甚至想也不能想到底是什么让我落到了现在这步田地。我太可悲了。
  我作了一个决定。即使本不相信我的治疗会起作用,可是我不相信他会拦着我寻求治疗,只要我自己想要。我是个成年人,他不是一个暴君。毫无疑问我可以把真相告诉他吧?我把水冲下水槽,又灌满了水桶。我会告诉我的丈夫。今晚,等他回到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继续清洗窗户。

    ※※※

  上面一则是一个小时以前写的,但现在我不那么肯定了。我想到了亚当。我已经读到过金属盒里有照片,可是周围却找不到他的相片,一张也没有。我无法相信本——或任何人——失去了孩子以后,能够把家里所有有关他的痕迹都抹掉。这似乎不对劲,似乎并不可能。我可以相信一个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吗?我记得在日志里看到我们坐在国会山的那一天,我曾经直截了当地当面问过他。他说了谎,我把日志翻到那几页读了一遍。我们从来没有过孩子吗?我说,他回答说,没有,我们没有过。难道他这样做真的只是为了保护我吗?难道他真的觉得最好是这样做吗?除了必须告诉我的、省事的东西之外什么也不要说。
  他告诉我的那些故事同时也是几句话就能讲完的。他一定厌烦透了每天要把同样的事情一遍遍地讲给我听。我有了一个念头:他把长长的解释缩成一两句话、改动过去的故事,其原因完全跟我无关,也许这样他才不会被不断地重复逼疯。
  我觉得我要疯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定型,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前一分钟我认定一件事,后一分钟又有了相反的主意。我相信我丈夫说的一切,接着我什么都不相信。我信任他,然后我怀疑他。什么都感觉并不真实,一切都是虚假的,甚至我自己。  
  我希望我实实在在地了解某件事情,仅仅只要有一件事不用别人告诉我,不用别人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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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 08: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希望知道在布赖顿的那天我是跟谁在一起。我希望知道是谁这样对我。
    啊非啊凡啊论啊坛啊首啊发啊比啊邻啊有啊鱼啊収啊蔵啊。
  现在已经过了一会儿,我刚刚跟纳什医生谈过话。手机响起时我在客厅里打瞌睡,开着电视,关掉了声音。有那么一会儿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我以为自己听见了声音,越来越响的声音。我意识到其中一个声音是我自己的,另外一个则听起来像本。可是他在说你他妈的婊子,还有些更糟糕的东西。我对着他大喊大叫,刚开始听起来是愤怒,接着是恐惧。一扇门发出砰的一响,拳头轰的一声,玻璃碎了。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在做梦。
  我睁开了眼睛。一个缺了口的咖啡杯在面前的桌上,咖啡已经冷了,旁边一部手机不停地嗡嗡响着。翻盖的那个手机,我把它拿起来。
  是纳什医生。他作了自我介绍,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其妙地有点熟悉。他问我是不是还好。我告诉他我没事,而且我已经读过了日志。
  “你知道昨天我们读了些什么,是吧?”他说。
  我有一丝惊讶。恐惧。这么说他是决定要处理那些事情了。我感觉心里冒出了一个希望的泡沫——也许他真的跟我有同样的感觉。同样面对交织着的欲望和恐惧,同样迷惑——可是泡沫马上就破灭了。“关于要去你离开‘费舍尔病房’后住的地方?”他说,“‘韦林之家’?”
  我说:“是的。”
  “嗯,今天早上我给他们打过电话。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可以去拜访,他们说我们随时可以去。”他说的是未来的事,似乎又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接下来几天我很忙,”他说,“我们周四去好吗?”
  “听起来不错。”我说。对我来说什么时候去似乎并不重要,我不看好这次出行会有什么用。
  “好的。”他说,“好吧,我会给你打电话。”
  我正要说再见,却记起打瞌睡之前一直在记日志。我意识到这一觉睡得不算深,不然我已经忘掉了一切。
  “纳什医生,”我说,“有件事我能跟你谈谈吗?”
  “什么事?”
  “关于本?”
  “当然。”
  “好吧,我只是很困惑。有些事情他不告诉我。重要的事情。亚当,我的小说。有些事情他说谎。他告诉我是车祸让我变成了这样。”
  “好吧。”他说,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道,: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声音放在“你”上,而不是“为什么”上。
  我想了一秒钟:“他不知道我在把事情记下来,他不知道我明白前后有出入。我想这对他更容易些。”
  “只是让他更容易些吗?”
  “不是。我想这对我也更容易些,或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意味着我甚至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他。”
  “克丽丝,我们总在不断地修改事实,改写历史好让事情变得更容易,让它们符合我们偏爱的版本。我们是不由自主地这么做的。我们不假思索地虚构回忆。如果我们经常告诉自己有些事情,到了一定时候我们会开始相信它,接着它就真的成了我们的回忆。这不正是本在做的吗?”
  “我想是的。”我说,“可是我觉得他在利用我的病,他觉得他可以随便改写过去,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而我永远不会知道,永远也看不出来。可是我的确知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在做什么,因此我不信任他。他这么做到最后会让我远离他,纳什医生。会毁了一切。”
  “那么,”他说,“你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你能做些什么呢?”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今天早上我一遍又一遍读过自己写的东西。关于我如何理应信任他,我却如何不信任他,到最后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句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必须告诉他我在记日志。”我说,“必须告诉他我一直在跟你会面。”
  有一会儿纳什医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反对?可是他开口说:“我想你也许是对的。”
  我全身涌上一股轻松:“你也这么觉得?”
  “是的。”他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么做也许是明智的。我不知道本给你讲的过去跟你自己慢慢想起的有这么大的出入,也不知道这样多么让人难过。可是我也想到,现在我们只看到了事情的一面。根据你说的,你压抑的记忆已经开始越来越多地浮现了。跟本谈谈可能对你有些帮助,谈谈过去,可能会加快你恢复记忆。”
  “你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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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 08: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他说,“我想也许瞒着本不让他知道我们的治疗是个错误。再说今天我跟‘韦林之家’的工作人员谈了谈,想知道那儿的情形怎么样。那个工作人员是一个跟你关系亲密的女人,名叫妮可。她告诉我她最近才刚刚回到那里工作,不过发现你已经回家住的时候好十分开心。她说没有人可以比本更爱你,他几乎每天都去看你。她说他会陪你在房间里坐着,或者在花园里,除此之外他还努力作出快活的样子。工作人员都跟他很熟,他们常盼着他去。”他停了片刻。“我们去‘韦林之家’访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提议本跟我们一起去呢?”又是一阵沉默“反正或许我应该跟他认识认识。”
  “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没有。”他说,“只是刚刚开始联系他打算跟你见面的时候我们简短地通过电话,我们处得不算好……”
  那时我突然明白过来,这正是他提议我邀请本的原因。他终于想要见见他了,他希望把一切都放到明面,确保昨天的尴尬场面永远不会再次发生。
  “好的。”我说,“如果你这么认为。”
  他说他确实这么想。他等了很久,接着问:“克丽丝?你说你读过日志了?”
  “是的。”我说。他又等了一会儿:“今天早上我没有打电话。我没有告诉你它在哪里。”
  我意识到这是真的。我自己去了衣柜旁边,尽管我不知道会在里面找到什么。我发现了鞋盒,几乎不假思索地打开了它。我自己找到了它,仿佛我记得它会在那里。
  “太好了。”他说。

    ※※※

  我在床上写这篇日记。时间已经不早了,可是本在他的书房里,那个房间在平台对面。
  我能听到他在工作,键盘咔哒作响,还有鼠标的声音。偶尔我能听到一声叹息,听到他的椅子发出吱吱声。我想象他正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我相信如果他关掉机器准备睡觉的话我会听见声音,来得及藏起我的日志。不管今天早上我怎么想,在呢吗跟纳什医生达成了一致,现在我肯定自己不希望我的丈夫发现我在写什么。
  今天晚上我们坐在餐室时我跟他谈了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抬起头来,我说,“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过孩子?”我猜我是在试探他。我暗暗祈求他告诉我真相,驳倒我的推断。
  “时机似乎总是不对。”他说,“然后就来不及了。”
  我把我的碟子推到了一边,我很失望。他很晚才回家,进门的时候大声叫着我的名字,问我怎么样了。“你在哪里?”他说,听起来像是指责。
  我喊道我在厨房里。我在准备晚饭,把洋葱切好放到正在热的橄榄油里。他站在门口,仿佛忧郁着要不要进屋。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不高兴。“你还好吗?”我说。
  他看见了我手里的刀:“你在干什么?”
  “只是在做晚饭。”我说。我笑了,但他没有回应。“我想我们可以吃个煎蛋。我在冰箱里发现了一些鸡蛋,还有些蘑菇。我们有土豆吗?我在哪里也找不到,我——”
  “我本来计划晚上吃猪排的。”他说,“我买了一些,昨天买的。我想我们可以吃那些。”
  “抱歉。”我说,“我——”
  “不过没有关系。煎蛋没有问题,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能感觉到谈话滑向了我不希望的去向。他盯着砧板,我的手正悬在上面,抓着刀。
  “不。”我说。我笑了,可是他没有跟我一起笑。“没关系的,我没有意识到。我可以——”
  “现在你都切了洋葱了。”他说。他讲话时不带感情,只是陈述事实,没有加什么修饰。
  “我知道,可是……切了的洋葱我们还是可以吃吧?”
  “随便你想怎么样。”他说。他转过身向餐室走去。“我去摆桌子。”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我做错了的话。我继续切着洋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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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 08: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箱子我们面对面地坐着,一顿饭没有说几句话。我问过他是否一切都好,但他耸耸肩说是的。“今天事情非常多。”他只告诉我这句话,在我追问的时候补了一句,“工作上的事情。”话题没有开始就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我想还是告诉他我的日志和纳什医生的事情为好。我吃了一口东西,努力不让自己担心——我告诉自己毕竟他有权利遇上不顺心的日子——可是不安啮噬着我的心。我可以感觉到开口的机会正从身边溜走,也不知道明早醒来是否还同样相信这样做是正确的,最后我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可是我们想要过孩子吗?”我说。
  他叹了口气:“克丽丝,我们一定要谈这个吗?”
  “对不起。”我说。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也许最好是放过这个话题。但我意识到我不能这么做。“只是今天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说。我努力想让自己的口气轻松起来,刻意想要表现得漫不经心。“我只是觉得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
  “是的。噢,我不知道……”
  “说下去。”他向前靠过身子,突然变得热切起来,“你还记得什么?”
  我的眼睛盯在他身后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幅照片,是一片花瓣的特写镜头,不过是黑白色的,花瓣上的水珠还没有掉落。看上去很便宜,我想。似乎它应该摆在百货公司里,而不是在某人家中。
  “我记起有一个孩子。”
  他坐回到他的椅子里,瞪大了眼睛,接着闭得紧紧的。他吸了口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真的吗?”我说,“我们有过一个孩子?”如果他现在撒谎,那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我想。我猜会跟他吵架,或者无法控制地、狂风暴雨地把一切一股脑告诉他。他睁开眼睛正视着我。
  “是的。”他说,“是真的。”
  他告诉了我亚当的事,一阵宽慰淹没了我。宽慰,但也混杂着一丝痛苦。这么多年,永远地寻不见了。所有这些我记不起的时刻,永远也找不回来了。我觉得心中萌生了渴望,它在成长,长得这么茁壮,似乎会吞没我。本告诉我亚当的出生、他的童年、他的生活。他是在哪里上的学,在学校表演过的基督诞生剧;他在足球场上和跑道上的精彩表现,考试成绩让他多么失望。他的女朋友们。有一次他把一根卷得不怎么像样的雪茄当成了大麻。我问本问题,他一一回答;谈着他的儿子他似乎很高兴,仿佛他的情绪被回忆赶走了。
  我发现他说话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一幅又一幅画面从眼前飘过——画面中是亚当我和本——但我无法辨认它们是虚构还是回忆。当他讲完时我睁开了眼睛,有一会儿被面前坐着的人吓了一跳,不敢相信他已经变得如此苍老,跟我想象中的那个年轻的父亲有多么不一样。“不过我们家没有他的照片。”我说,“哪里有没有。”
  他的模样有点别扭。“我知道。”他说,“你会难过。”
  “难过?”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也许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告诉我亚当的死。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一脸沮丧、精疲力尽。我有种内疚的感觉,为了我现在对待他的方式为了我日复一日如此对待他。
  “没关系。”我说,“我知道他死了。”
  他看起来又惊讶又迟疑:“你……知道?”
  “是的。”我说。我要告诉他我的日志,还有以前他已经告诉过我一切,但我没有。他的情绪似乎仍然很脆弱,气氛仍然紧张。这个话题可以等等再说,“我只是感觉到了。”我说。
  “这是有道理的,以前我告诉过你。”
  这是真的,毫无疑问。他告诉过我,正像他也告诉过我亚当的生活。可是我意识到一个故事感觉那么真实,另一个却并非如此。我意识到自己不相信儿子死了。
  “再跟我讲一次。”我说。
  他告诉了我那场战争,路边的炸弹。我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听着。他讲到了亚当的葬礼,告诉我人们在棺木上鸣过炮,上面盖着英国国旗。虽然那副场面对我来说那么艰难,那么可怕,我还是努力回想着。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我想去那里。”我说,“我想去看看他的坟墓。”
  “克丽丝。”他说,“我不知道……”
  我意识到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我必须亲眼看到儿子已经死了的证据,否则我会永远抱着他还没有死的希望。“我要去。”我说,“我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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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 08: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以为他会说不行,可能会告诉我他认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它会更加让我难过。那样的话我要怎么做呢?我要怎么逼他呢?
  可是他没有。“我们周末去。”他说,“我答应你。”
  宽慰夹杂着恐惧,让我麻木了。
  我们收拾了餐盘。我站在水池边,他把碟子递给我,我将它们浸进热热的肥皂水里刷干净,又递回给他让他晾干,在此过程中一直躲着自己在玻璃里的倒影。我逼着自己去想亚当的葬礼,想象着自己在一个阴天站在青草上,在一个土堆的旁边,看着地上的坑里悬吊着一副棺木。我试图想象齐齐响起的炮声,在一旁演奏的孤独的号手,而我们——他的家人和朋友+默默地抽泣着。
  可是我想不出来。事情并没有过去很久。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努力想象着当时的感觉。那天早上我醒来时一定都不知道自己是个母亲;本必须想要说服我我有一个儿子,而就在那天下午我们不得不让他入土。我想像的不是恐惧,而是麻木,难以置信,不真实。一个人的头脑只能接受有限的东西,毫无疑问没有人能够应付这个,我的头脑肯定不能。我想像着自己被告知该穿什么衣服,被人领着从家里走到一辆等候着的汽车,坐在后座上。也许在驱车前往目的地的时候我还在想此行不知道是要去谁的葬礼,也许感觉像奔赴我的葬礼。
  我看着本在玻璃窗户里的倒影。当时他将不得不应付这一切,在他自己的悲伤也达至顶峰的时候。如果他没有带我参加葬礼的话,也许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会好过些。我心里一凉;也许他当时正式这么做的。
  我仍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纳什医生的事情。现在他看上去又有些疲惫,几乎有点抑郁的模样。只有在我遇上他的目光,并对着他笑的时候他才露出微笑。也许等一会儿吧,我想。尽管我不知道是否会有更好的时机。我忍不住觉得自己是造成他情绪低落的罪魁,或许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情,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漏了什么事情。我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多么关心这个人。我说不清楚是否爱他——现在也说不清——可那是因为我不清楚什么是爱。尽管对亚当的记忆模糊而闪烁,觉得他是我的一部分,没有他我并不完整。对我的母亲也是如此,当思绪转到她身上时我感到一种不同的爱,一种更加复杂的纽带,有禁区也有保留,不是我能够完全理解的一种关系。可是本呢?我觉得他有魅力,我相信他——尽管他对我说谎,可我知道他是一心为了我好——可是当我只隐约知道认识他好几个小时了,我可以说我爱他吗?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快乐,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我知道我希望成为让他快乐的人。我必须作出更多的努力,我决定掌握主动。这本日志可能是改善我们两人生活的契机,而不仅仅是只改善我的生活。
  我正要问他感觉怎么样,事情发生了。一定是在他接住盘子之前我便放了手;它咣当一声掉到地板上——伴随着本小声嘀咕妈的!——摔成了成百的碎片。“对不起!”我说,可是本没有看我。他一下子趴在地上,低声咒骂着。“我来吧。”我说,可是他不理睬我,反而突然开始抓起大的碎片放在他的右手上。
  “我很抱歉。”我又说了一遍,“我真是笨手笨脚!”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我猜是宽恕吧,或者他会让我放宽心,说这不重要。可是相反本说了一句:“他妈的!”他把碟子的碎片扔到地板上,开始吮着左手的大拇指。血滴溅在地面的油毡上。
  “你没事吧?”我说。
  他抬头看着我:“没事,没事。我割到自己了,就这样。真他妈的蠢……”
  “让我看看。”
  “没什么。”他说。站了起来。
  “让我看看。”我又说了一遍,伸手去拉他的手,“我去拿些绷带或者药膏来。我们——”
  “真他吗的操蛋!”他说着把我的手拍开,“别管了!行吗?”
  我惊呆了。我可以看见伤口很深;鲜血从伤口边缘冒出来,沿着她的手腕流成了一条细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该说什么。他并没有大喊大叫。但也没有试图掩盖自己的恼怒。我们面对着对方,绕着一触即发的争吵打转,都等着对方开口讲话,都不确信发生了什么事,不确信此刻又有多大的意义。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很抱歉。”我说,尽管我有点恨这句话。
  他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没关系。我也很抱歉。”他顿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很紧张,我想。今天非常忙。”
  我拿了一节厨房里的卷纸递给她:“你该清理一下自己了。”
  他接过卷纸:“谢谢。”他说着抹了抹手腕上和手指上的血。“我要上楼去,冲个澡。
  ”他弓过身子,吻了我,“可以吗?”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听见浴室的门关上,水龙头打开了,我身旁的热水器开始工作。我捡起碟子散落的碎片用纸先包起来再放进垃圾箱,扫干净余下的更细小的碎渣,最后用海绵吸掉了血。打扫完后我走进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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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 08: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翻盖手机响了,闷闷的声音从我的包里传出来。我拿出手机,是纳什医生。
  电视还开着,头顶传来地板的吱呀声,本在楼上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里。我不想让他听见我在用一个他一无所知的电话交谈。我低声说,“喂?”
  “克丽丝。”手机里传来了声音,“我是埃德.纳什医生。你方便说话吗?”
  今天下午他听起来很平静,几乎可以说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可是现在他的口气很急。我开始害怕起来。
  “是的。”我又压低了声音,“出了什么事?”
  “听着。”他说,“你跟本谈过了吗?”
  “是的。”我说,“算是谈过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的日志?还有我?你邀请他去‘韦林之家’了吗?”
  “没有。”我说,“我正要说。他在楼上,我……嗯,除了什么事?”
  “对不起。”他说,“可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韦林之家’有人刚刚打电话给我。是那个今天早上跟我谈过的女人?妮可?她想给我一个电话号码。她说你的朋友克莱尔显然打过那里的电话,想和你谈谈。她留了克莱尔的电话号码。”
  我觉得自己紧张起来。我听到冲马桶和水流下水池的声音。“我不明白。”我说,“是最近的事吗?”
  “不。”他说,“是在你离开‘韦林之家’搬去跟本住的几个星期后。当时你不在那里,她就拿了本的号码,可是,嗯,他们说她后来又打过电话说她联系不上他,她问他们要你的地址。当然他们不能这么做,可是‘韦林之家’告诉她可以留下号码,如果你或者本打电话回去的话便可以转交。今天上午我们聊完以后妮可在你的档案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她打电话回来给了我号码。”
  我没有听明白:“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干脆邮寄给我?或者本?”
  “好吧,妮可说他们寄过了,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收到本或者你的回音。”他顿了一下。
  “本处理所有的邮件。”我说,“早上他会去收信。嗯,反正今天他收了……
  ”
  “本给过你克莱尔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我说,“不。他说我们有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我们结婚没多久她就搬走了,去了新西兰。”
  “好吧。”他接着说,“克丽丝,这个你以前告诉过我,可是……嗯……这不是一个国际号码。”
  我感到恐惧的巨浪滚滚而来,尽管我仍然不清楚原因。
  “这么说她搬回来了?”
  “妮可说,以前克莱尔经常去‘韦林之家’看你,她几乎去的跟本一样多。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搬走的事情,没有听过要搬去新西兰,没有听说要搬去任何地方。”
  感觉仿佛一切突然动了起来,一切转得太快,我无法跟上它们。我可以听到本在楼上。
  淋浴声已经停止了,热水器沉默下来。一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必须有一个。我觉得我所要做的是让事情慢下来,好让自己的思绪能能够赶上,可以想通是怎么回事。我希望纳什别再说话,希望他收回讲过的话,可是他没有。
  “还有些别的事情。”纳什说,“对不起,克丽丝,可是妮可问我你的现状怎么样,我告诉了她。她说她很惊讶你回来和本一起生活。我问了为什么。”
  “好的。”我听见自己说,“继续说。”
  “对不起,克丽丝,不过请听着,她说你和本离婚了。”
  房间颠倒了过来。我抓住椅子的扶手仿佛要稳住自己。这说不通。电视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正在对着一个老男人尖叫,告诉他她恨他。我也想要尖叫。
  “什么?”我说。
  “她说你和本离婚了。本离开了你。在你转到‘韦林之家’后大概一年。”
  “离婚?”我说。感觉仿佛房间在往后推,渐渐小的微乎其微,消失了踪影。“你确定吗?”
  “是的,毫无疑问。她是这么说的,她说她觉得可能跟克莱尔有关。她不肯再说别的了。”
  “克莱尔?”我说。
  “是的。”他说。尽管自己正处在混乱中,我也能听出这次谈话对他来说是多么艰难,他的声音透露出了迟疑,透露出他正在——检视着各种可能,以便挑出最好的说法。“我不知道为什么本没有告诉你一切。”他说,“我敢肯定他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是在保护你。可是现在呢?我不知道,不告诉你克莱尔仍然在这里?不提你们离了婚?我不知道。这看上去不对劲,但我猜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想也许你应该跟克莱尔谈一谈。她也许能给你一些答案,她甚至有可能和本谈谈。我不知道。”又是一阵沉默。“克丽丝,你有笔吗?你想要那个号码吗?”
  我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是的。”我说。“是的,请给我那个号码。”
  我伸手抓到茶几上报纸的一角和旁边的一支笔,写下了他给我的号码。我听见浴室的门把手滑开了,本下到了楼梯平台上。
  “克丽丝,”纳什医生说,“明天我会给你打电话,不要和本说什么,等我们先找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好吗?”
  我听见自己答应了,说了再见。他告诉我在睡觉之前不要忘了写日志。我在电话号码的旁边写下克莱尔,却仍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我撕下报纸的角把它放在我的包里。
  当本下楼做到我对面的沙发上时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的眼睛直直地盯在电视上,播的是一个关于野生动物的纪录片,海地动物。一艘遥控潜水艇正在勘探一条水下深沟,两盏灯照亮了以前从未见过光的地方,照亮了地底的幽灵。
  我想问他我与克莱尔是不是仍然有联系,却不希望再听到一个谎言。昏暗的屏幕中悬着一只巨大的乌贼,随着轻柔的水流飘动。这只动物从未被镜头捕捉到过,在电子音乐的伴奏下,旁白如是说。
  “你没事吧?”他说。我点了点头,眼睛没有离开电视机屏幕。
  他站了起来。“我有点工作要做。”他说,“在楼上。我会尽快来睡觉。”
  这是我看了看他。我不知道他是谁。
  “好的。”我说,“待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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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4 08: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2.12 11月21日,星期三

  整整一上午我都在读这本日志。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读完。有几页我跳过了,而有的地方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努力想要相信它们。现在我在卧室里,坐在凸肚窗台上写记录。
  我的腿上放着手机。为什么拨打克莱尔的号码感觉如此艰难?神经冲动,肌肉收缩。只需要这些便足以拨通号码,没有什么复杂的,没有什么艰难的。可是恰恰相反,相比之下,拿起一支笔写下号码感觉要容易多了。
  今天早上我走进厨房里。我的生活建立在流沙上,我想。它从头一天流到下一天。我认定的事情并非真相,我所能确信的、关于我生活和我自己的点点滴滴,则属于多年以前。我读过的所有经历像部小说。纳什医生,本,亚当,现在还有克莱尔。他们的确存在,不过却像黑暗中的阴影。他们是陌生人,他们的生活轨道像十字一样穿过我的生活,一会儿与之交叉,一会儿分道扬镳。难以捉摸、虚无缥缈,仿佛鬼魂。
  而且不仅仅是他们。一切都是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虚构,是想象的结晶。我非常渴望实实在在地找到些真实的东西,一些在我入睡时不会消失的东西。我需要能够系住自己的支柱。
  我打开垃圾桶的盖子。一股暖气从桶里涌出来--是分解和腐烂产生的热量--隐隐传来阵阵味道。腐烂食物的甜蜜、恶心的气味。我可以看见桶里有张报纸上露出一块填过的字谜游戏,一个孤零零的茶包打湿了报纸,把它染成了褐色。我屏住呼吸跪在地板上。
  报纸里裹着瓷器碎片、面包屑,白色细尘,它的下面有个提包,打了个结封了起来。我把它捞出来,心里猜是脏纸巾,打算待会有必要的话再把它拆开。包下面是削下来的土豆皮和一个几乎空了的塑料瓶,正在往外漏番茄酱。我把它们都放到一旁。
  鸡蛋壳--四五个--还有一把像纸一样薄的洋葱皮、去了籽的红椒渣、一个烂了一半的大蘑菇。
  我心满意足地把东西放回垃圾桶里,合上盖。是真的。昨天晚上我们吃的是煎蛋,打碎过一个碟子。我在冰箱里面看了看:一个塑料盘里摆着两块猪排。走廊里本的拖鞋放在楼梯的底部。一切都在,跟昨晚我在日记里记下的一毫不差。我没有虚构,一切都是真的。
  这意味着号码的确是克莱尔的。纳什医生真的给我打过电话。本和我离过婚。
  我想现在给纳什医生打电话。我要问他怎么办或者甚至想让他给我代办。可是这样一个过客的角色我还要在自己的生命里扮演多久?能够消极多久?我要掌握主动。一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我可能再也见不到纳什医生了--既然我已经告诉他我的感觉、我对他的暗恋--但我不让这个念头生根发芽。不管怎么样,我需要自己去跟克莱尔聊一聊。
  可是要说什么呢?我们似乎有那么多要谈的,可是又那么少。我们之间有这么多的过去,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想到了纳什医生告诉我本和我离婚的原因。跟克莱尔有关。
  这完全说得通。多年以前,当我最需要他、但最不了解他的时候,我的丈夫跟我离了婚,现在我们又回到了一起,他告诉我,我最好的朋友在这一切发生前搬到了世界的另一端。
  这就是我无法鼓起勇气给她打电话的原因吗?因为我害怕她还藏着更多我想也没有想过的真相?这就是为什么本似乎并不热衷于让我恢复更多记忆的原因?甚至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暗示任何治疗的企图都是徒劳的,这样我就永远无法把一幕幕回忆联系起来从而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无法想象他会这么做。没有人会。这件事很荒谬。我想到了纳什医生告诉我的、我在医院的情形。你声称医生们密谋对付你,他说。表现出妄想的症状。
  我想知道现在自己是否再一次掉进了同样的陷阱。
  突然间一幕记忆淹没了我,它几乎是猛烈地向我涌来,从我空荡荡的过去卷起一个浪把我跌跌撞撞地送了回去,却又飞快地消失了。克莱尔和我,在另一个派对上。"上帝啊。"她在说,"真烦人!你知道我觉得什么出错了吗?每个人都他妈的就知道上床。不过是动物交配,知道吧?不管我们怎么回避,把它说得天花乱坠打扮成别的东西。不过如此。"
  有没有可能我深陷地狱的时候,克莱尔和本在对方身上寻求了安慰?
  我低下头,手机静静地躺在我的腿上。我不知道本每天早上离开后实际上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在回家的路上他可能会在哪里停留。哪里都有可能。我也没有机会由一次怀疑推断出另一个怀疑的理由,把一个个事实连接起来。即使有一天我把克莱尔和本捉奸在床,第二天我也会忘记我见到的东西。我是完美的欺骗对象。说不定他们还在交往;说不定我已经发现了他们,又忘记了。
  我这么想着,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又不这么想。我相信本,可是我又不信。同时拥有两种相反的观点、在两者之间动摇不定是完全可能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他只是觉得自己是对的。我不断告诉自己。他在保护你,不让你知道那些你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理所当然,我拨了那个号码。我没有办法不那么做。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接着传来咔哒一声,有人在说话。"嗨。"那个声音说,"请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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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4 08: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克莱尔,毫无疑问。
  我给她留了一个言。请给我打电话,我说。我是克丽丝。
  我下了楼。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

  我等着。等了一个小时,又变成了两个小时。这个过程里我记了日志,她没有打电话来,我做了一个三明治在客厅里吃了。当我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擦着工作台,把碎屑扫到自己的手掌里准备倒进水池——门铃响了,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放下海绵,用烤箱手柄上挂着的抹布擦干手,开门去看是谁。
  透过磨砂玻璃我隐约望见了一个男人的轮廓,穿的不是制服,相反他身上穿的看上去像是西服,系着一挑领带。本?我想,接着意识到他还在上班。我打开了门。
  是纳什医生。我知道这点有一部分原因是不可能是其他人,但另一部分原因是——尽管今天早上读日志的时候我无法想象他的模样、尽管在知道我的丈夫是谁后本对我来说仍然有些陌生——我认出了他。他的头发有些短,向两边分开,系得松松的领带不是太整洁,外套下是一件很不搭配的套衫。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惊讶的表情。“克丽丝?”他说。
  “是的。”我说,“是的。”我只把门开了一条缝。
  “是我。埃德。埃德?纳什。我是纳什医生。”
  “我知道。”我说,“我……”
  “你读过你的日志了吗?”
  “是的,不过……”
  “你没事吧?”
  “是的。”我说,“我没事。”
  他压低了声音:“本在家吗?”
  “不。不。他不在。只是,嗯,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我们约好了要见面吗?”
  他犹豫了一下,只有不到一秒钟,但已足以打乱我们的谈话节奏。我们没有约,我知道,或者至少我没有记下来。
  “是的。”他说,“你没有记下来吗?”
  我没有记,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站在房子的门槛上看着对方——我仍然不认为这栋房子是我的家。“我能进来吗?”他问道。
  刚开始我没有回答,我不确定是不是想请他进门。不知道为什么这似乎有点不对,像一种背叛。
  但是背叛什么?本的信任?我不再知道他的信任对我有多大的意义,在他撒谎以后。整个上午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读这些谎言。
  “好的。”我说着打开了门。他进屋时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我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旁边挂的一件雨衣我猜一定是我自己的。“进来。”我指着客厅说,他进了客厅。
  我给我们两人冲了喝的,端给他一杯,拿着自己的坐到他的对面。他没有说话,我慢慢地啜了一口等着,他也喝了一口。他把杯子放在我们之间的茶几上。
  “你不记得让我过来了吗?”他说。
  “不。”我说,“什么时候?”
  这时他说了那句话,让我身上冒起一股凉意:“今天早上,我打电话告诉你上哪里找你的日志的时候。”
  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今天早上他打过电话,现在也仍然想不起来,尽管他已经动身了。
  我想起了我写过的其他东西。一盘我记不起曾经点过的瓜果。一块我没有点过的曲奇。
  “我不记得了。”我说。一阵恐惧从脚底爬上来。
  他的脸上闪过一个担心的表情:“你今天睡过觉吗?比打瞌睡程度要深的觉?”
  “不。”我说,“没有,完全没有。我只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
  “克丽丝,”他说,“冷静。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如果——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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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4 08:0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克丽丝,拜托,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你只是忘记了,仅此而已。所有人有时候都会忘记东西的。”
  “可是忘光了整段话?那可只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是的。”他说。他说话的口气柔和,努力想要让我平静下来,身体却没有挪动。“不过最近你经历了很多。你的记忆一直不稳定,忘掉一件事情并不意味着你在恶化、你不会再好转了。好吗?”我点点头,不顾一切地想要相信他。“你让我到这儿来是因为你想跟克莱尔谈谈,可是你不确定你可以做到。你还想让我代表你跟本谈谈。”
  “我有吗?”
  “是的,你说你觉得你自己做不到。”
  我看着他,想着我记下的所有东西。我意识到我不相信他。我一定是自己找到日志的,我并没有让他今天过来,我不想让他跟本谈。我已经决定现在什么都不对本说,那为什么还要让他来?而且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克莱尔、留过言了,为什么还要告诉他我需要他来帮我跟克莱尔谈?
  他在说谎。我不知道他来这儿还可能有什么别的原因、有什么他觉得不能告诉我的。
  我没有记忆,但我并不蠢。“你来这儿到底是为什么?”我说。他在椅子上挪了挪。也许他只是想进来看看我住的地方,或者再来看我一次,在我跟本谈之前。“你是不是怕我告诉本我们的事情以后本会不让我见你?”
  又一个想法冒了出来。也许他根本没有在写研究报告,也许他花那么多的时间跟我在一起有其他的原因。我把它赶出了我的脑子。
  “不。”他说,“完全不是这个原因,我来是因为你让我来的。另外,你已经决定不告诉本你在跟我见面,等到你跟克莱尔谈过再说。还记得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克莱尔在跟我的丈夫上床。”我说。
  他看上去很震惊。“克丽丝,”他说,“我——”
  “他像对待一个傻子一样对待我。”我说,“在所有事情上都撒谎,任何一件事。嗯,我不傻。”
  “我觉得这事不太可能。”他说,“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他们勾搭上已经很多年了。”我说,“这说明了一切:为什么他告诉我她搬走了;为什么尽管她是所谓的我的最好的朋友,我却没有见过她。”
  “克丽丝,”他说,“你在胡思乱想。”他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本爱你,我知道。在我试图说服他让我跟你见面的时候,我跟他通过话。他对你十分忠诚,毫无保留。他告诉我他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想再次失去你。他说每当人们试图治疗你的时候他都看着你受苦,再也不愿意看见你痛苦了。他爱你,这是显而易见的。他在试着保护你,不让你知道真相,我想。”
  我想到了今天早上在日志里看到的东西。我们离了婚。“但是他离开了我,去跟她在一起。”
  “克丽丝,”他说,“你没有动脑筋。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为什么会带你回来?回到这里?他会把你扔在‘韦林之家’。但是他没有,他照顾你。每天都是。”
  我觉得自己崩溃了,整个人都坍倒下去。我觉得我听懂了他的话,但同时又没有听懂。我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散发出的暖意,看见了他眼中的友善。我看着他,他微笑着。他似乎在越变越大,到最后我唯一能够看见的是他的身体,唯一能够听见的是他的呼吸。他说话了,可是我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到一个字。爱。
  我接下来做的事情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计划要这么做。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的生活就像一个卡住的盖子一样终于崩掉了。一时间我能够感觉到的只是我的嘴唇在他的唇上,我的手臂绕着他的脖子。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我不知道原因,也不关心。我想说话,想告诉他我的感受,可是我没有,因为那样的话就不能继续吻他,就要结束这一刻,而我希望它永远继续下去。我终于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掌握了主动。尽管我肯定接过吻,可是除了亲吻我的丈夫,我记不起——没有写下来——曾经吻过别人,这也可能是第一次。
  我不知道那个吻持续了多久。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我怎么从坐在那里——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一点点矮下去、小下去,小得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消失——变成了吻他。我不记得决定要这么做,这并不是说我不记得想要这么做。我不记得是怎么开始的,只记得突然从一种状态跳到了另一种,中途却空空如也,没有思考的机会,没有作决定的时间。
  他并没有粗暴地把我推开。他很温柔,至少他待我很温柔。他没有问我在做什么而借此羞辱我,更没有问我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先把嘴唇从我的唇上挪开,然后把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挪开,接着轻声说:“不。”
  我惊呆了。是自己的行为让我呆了吗?还是因为他的反应?我说不清。只是有一会儿我不在这个躯壳里,一个新的克丽丝完全取代了我的位置,然后消失了。不过我并不感到恐慌,甚至不觉得失望。我很高兴。高兴的是因为有了她,有些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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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4 08: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看着我。“我很抱歉。”他说,我看不出他的想法。愤怒?同情?遗憾?三者都有可能。也许我看见的是三者交织在一起的表情。他还握着我的手,把它们放回我的腿上,然后放开了手。“我很抱歉,克丽丝。”他又说了一遍。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做。我沉默着,打算要道歉,接着我说:“埃德,我爱你。”
  他闭上了眼睛。“克丽丝,”他开始说,“我——”
  “拜托。”我说,“不要。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同样的感觉。”他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你爱我。”
  “克丽丝。”他说,“拜托,你……你……”
  “我怎么了?”我说,“疯了?”
  “不。糊涂了。你糊涂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糊涂了?”
  “是的。”他说,“你不爱我。你还记得我们谈过虚构的事情吗?这是相当普遍的,对于——”
  “噢。”我说,“我知道,我记得。对那些没有记忆的人。你觉得现在是这样?”
  “是可能的,完全可能。”
  有那么一刻我感到我恨他。他以为他了解一切,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他真正知道的只是我的病情。
  “我不傻。”我说。
  “我知道。我知道这点,克丽丝。我不认为你是傻子。我只是觉得——”
  “你一定爱我。”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我在让他泄气,消磨他的耐心。
  “不然的话你为什么这么频繁地到这儿来?载着我走遍了伦敦。你对所有的病人都这样吗?”
  “是的。”他说,接着说,“好吧,不是。不完全是。”
  “那为什么?”
  “我一直想帮你。”他说。
  “就只是这样吗?”
  一阵沉默,接着他说:“好吧,不是。我一直也在写一篇论文。科学报告——”
  “研究我的?”
  “嗯,算是。”他说。我努力把他说的话从我的脑海中赶开。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本和我离婚了。”我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我原来不知道!”他说,“没有别的原因。你的档案里没有,本也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我沉默了。他动了动,似乎要再来握我的手,接着停下来抓着他的前额:“不然我会告诉你的,如果我知道的话。”
  “你会吗?”我说,“就像你告诉我亚当的事情一样?”
  他看上去有些受伤:“克丽丝,不要这样。”
  “你为什么瞒着我他的事呢?”我说,“你跟本一样坏!”
  “天哪,克丽丝。”他说,“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用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处理了。本没有告诉你亚当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不对的,是不道德的。”
  我放声笑了起来。一种空洞的、喷着鼻子的笑:“道德?瞒着他的事情不告诉我又是什么道德?”
  “要不要告诉你亚当的事情应该由你的丈夫来决定,不是我。不过,我决定建议你记日志,这样你就可以把了解到的东西记下来,我觉得那是最佳的方法。”
  “那次袭击又是怎么回事呢?你可是很高兴看到我一直认定自己卷进了一场肇事逃逸的!”
  “克丽丝,不。不是,我没有。这是本告诉你的。我并不知道他对你是这种说法。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想到了见过的那些场景。散发橙花香味的浴缸和掐在我喉咙上的两只手。无法呼吸的感觉。看不清脸的神秘男人。我开始哭了起来。“那你为什么又告诉我呢?”我说。
  他的声音亲切,但仍然没有碰我。“我没有。”他说,“我没有告诉你你受到了袭击,这是你自己记起来的。”毫无疑问,他是对的。我感觉到了怒火。“克丽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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