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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心理罪:城市之光》心理罪第4部,方木演绎一个人与一座城的和解(全文完)作者:雷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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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7 22:54:05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没有暗示,也没有指向,只是不动声色地展示着一个人的存在。
  孙普。
  方木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黑色的U盘,连接在电脑上。点击几下后,一张照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照片的背景是J大的校门,孙普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藏青色西裤,一手拿着两本书,一手放在腰间,笑容满面的看着镜头。举手投足间,青年才俊的风采展露无遗。
  方木滚动鼠边上的滑轮,孙普的照片被一点点放大,最后,占据了整个屏幕。
  照片因尺寸的放大而是清晰度降低,尽管他的脸变得无数色块的排列,然而,眼镜背后的点点寒光仍然清晰可辨。
  方木静静地看着他,渐渐地,那个人的形象似乎突破了显示器的边框,一点点膨胀起来,立体起来,最后竟有了铺天盖地的气势。
  不可否认,这是方木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而那个女人,也在九年后用留在犯罪现场的案件编号提醒方木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也许,她想要证明的是,尽管孙普早已灰飞烟灭,但是,他不曾真正消失过。
  方木的心里一动,那个女人——创造了另一个孙普?
  江亚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和学历与孙普千差万别,然而,在心里的缜密程度以及坚韧性格和犯罪能力方面,和孙普毫无二致。两人甚至在体貌特征上都有几分相似。
  方木渐渐理清了思路,这个女人在九年间一直图谋报复方木,并且用再造一个孙普的方式来发起挑战。江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途径)成为她的培养对象。她可能用暗示甚至唆使的方式怂恿江亚去杀人,却有能力让江亚对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浑然不知,坚信一切是出自自己的本意。
  她的高明之处在于,既能达到目的,又能全身而退。
  方木渐渐感到全身发冷,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把坚韧如江亚者操纵到如此地步?能事先掌握及了解江亚作案一切细节的人,一定是和他交往及其密切的人。
  “因为有人对他说,他做的没错,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无缘无故的伤害另一个人。”
  江亚曾对方木说过的这番话,似乎验证了这样一个事实:确实有人在背后对他进行过教唆,一方面肯定了他弑父的正义性,另一方面也为他之后的行为做了心理铺垫。
  这个人是谁?
  方木立刻想到了魏巍,然而,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魏巍是一个植物人,即便她曾对江亚进行过教唆,也不可能在现场留下那些案件编号。
  从江亚的既有犯罪过程来看,他非常重视他人对“城市之光”极其报应仪式的评价。而获得这种信息最好的平台就是网络。那么,江亚应该经常使用互联网。那个女人,会不会是中隐藏于网络之上,以所谓“精神导师”的名义对江亚进行操控呢?
  尽管方木自己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以江亚的性格,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更不会任由自己供他人随意摆布,但是,方木还是操起电话,委托网监部门的小毛对江亚使用的个人电脑及网络通讯情况进行监控,最好能将MSN、QQ以及电子邮件等统统过滤一遍。
  做完这些,方木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很想去江亚的咖啡吧看看。
  江亚并不在店里,咖啡吧里只有那个上次见过的女店员。她看见方木到来,依然感到很紧张,还不等方木开口,就匆忙说老板不在。
  方木点点头,说道:“我不找他——只是来坐坐,喝杯咖啡,不欢迎么?”
  女店员稍稍放松了一些,随即又为难地补充道:“欢迎到时欢迎,不过……现在没有座位了。”
  方木在店堂内扫视了一圈,的确,现在是下午3点半左右,在咖啡吧里消磨时光的人为数不少。不过,他很快就在东北角发现了一张空桌,在满满当当的店堂里,那一块空白的显得分外突兀。
  “喏,”方木冲那张桌子努努嘴,“那不是有空位么?”
  “对不起,那张桌子已经有人预定了。”女店员皱皱眉头,似乎对自己的答复也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您再等会?”
  方木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变化,想了想,问道:“客人几点到?如果客人来了,我可以让出位置。”
  “没有确定时间。”女店员耸耸肩膀,“自打我在这个店工作开始,这张桌子就一直空着,预定的人始终没有来。”
  “哦?”方木来了兴趣,“为什么?”
  “不知道。”女店员犹豫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要不你先坐在那里吧,反正老板一时也回不来——喝完咖啡就走,是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方木笑笑,点了点头。
  咖啡不错,浓郁香醇,口感很棒。方木半靠在扶手椅上,变小口喝着咖啡,边打量着面前这张桌子。虽然女店员说这张桌子一直空着,不过看得出每天都被细心打理过。桌面平整光滑,一尘不染,就连白色的桌牌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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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7 22:54:15 | 显示全部楼层
  预留了这么久,而等待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无论客人是谁,想必都是对江亚极其重要的人。
  这个人是谁?
  方木坐在桌前,打量着咖啡吧的店堂。这个位置地处东北角,隐秘,安静,恰好处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暗区。然而,西南角的吧台和它正好处在一条对角线上。抬起头,可以很好地观察到吧台后的一举一动。
  那个神秘的客人,会不会曾坐在这里,与江亚发生了某种密切的联系,以至于他(她)离开后,江亚仍固执的相信他(她)会回来,于是一直保留这个位置?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么,这个什么的客人,当时在做些什么呢?
  会不会就像自己一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吧台后忙碌的人?
  也许,他(她)真正感兴趣的,不是这里舒适幽静的环境,而是江亚?
  是那个女人。那个想培养第二个孙普的女人。
  想到这里,方木不由得有上下打量了女店员几眼。女店员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方木的目光,整个人显得极不自在。虽然手里在为客人磨制咖啡,准备点心,然而,余光却不停地飘向方木,每每视线交接,又慌忙回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方木暗自摇头,单凭她慌张的肢体语言,方木就可以肯定她绝不是那个杀手养成计划的始作俑者。
  为了不让这个可冷的姑娘更加恐慌,方木转过身子,刚一挪动,扶手椅的靠背就顶在了身后的书架上。他调整了一下座椅,顺便扫了一眼那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发现这排木架上摆放的多是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既有心理学小故事之类的通俗读物,也有专业的心理学教材和著作。
  方木心里一动,随即又看看其他木架上摆放的书籍。这间咖啡吧里提供的读物都经过精心的分类。小说、漫画、时尚杂志和各类专业书籍都分别摆放在不同的木架上。
  方木的视线又回到面前的桌子上。那个人也许曾坐在这里,如同背后这些高深莫测的学科一样,带着极强的神秘感和诱人深入探究的魅力。
  她在有意吸引江亚的注意力。
  方木挥手示意女店员,后者看到方木扬起的手,眼睛小小地亮了一下,几乎是小跑着过来。
  “要结账么,先生?”
  “不是。”方木留意到她脸上的失望表情,笑了笑,“你来这里工作多久了?”
  “不到半年。”女店员抱着托盘,笔直地站在桌旁。
  方木示意她坐下,女店员犹豫了一下,坐在方木对面的椅子上。
  “你觉得你的老板——江亚这个人怎么样?”
  “人还不错,挺和气的,也不拖欠工资。”女店员看着方木的脸色。“不过……他有点怪,规矩也挺多的。”
  “哦?”方木挑挑眉毛,“比方说呢?”
  “比方说——他不让我动他的东西,没事尽量不要去楼上……我来这里工作之后,觉得老板的精力似乎不在这家店上账目啊什么的也是马马虎虎。不过,他特别强调,不管是否客满,这张桌子也不能动。”
  “是么?”方木笑了一下,“那你还敢让我坐在这里?”
  “无所谓。”女店员甩甩头发,“反正我也打算辞职了,你下次再来,就不一定能看到我了。”
  “为什么?”方木问道,“按你的说法——你老板很不错啊。”
  “因为……”女店员咬咬嘴唇,有四下扫视一圈,似乎下定决心似地低声说道,“我……我现在有点怕他。”
  “怕?”方木皱皱眉头,“什么意思?”
  “前几天,店里没有冰块了,客人又指定要加冰的饮料。我就想去楼上的冰箱里找找——老板是绝对禁止我动楼上的任何东西的。”女店员突然打了个寒战,似乎想到了某件很可怕的事情,“我拉开冰箱找冰块的时候,在冷藏室里发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方木马上问道。
  “圆圆的,裹在一层又一层保鲜膜里。表面上都是冰霜。”女店员用手比画着,“看不清是什么,但是,我觉得那是一个……”
  “一个什么?”方木立刻觉得心跳加速,喉咙里发干。
  “一个人头。”女店员满眼都是恐惧,“因为我好像看到头发了。”
  方木怔怔的看着女店员,足足几秒钟之后才开口问道:“你确定么?”
  “不确定。”女店员依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还没等我来得及细看,老板就回来了,我就赶紧跑下去了。”
  “后来呢?”
  “我觉得老板肯定擦觉到了什么了。”女店员压低声音,“第二天,我趁他出门,又上楼看了一下,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方木点点头,立刻想到邰伟手里那件无头男尸案。不知道他是否确定无头男尸为市人民医院失踪的医生,以及那个医生是不是魏巍的主治医生。
  如果这些疑问都能够得到证实的话,这几乎可以肯定江亚杀死了那个把魏巍变成植物人的医生。那么,他在哪里将医生的尸体保留了几个月之久,又为什么留下那个医生的人头呢?
  女店员仔细观察着方木的神色,试试探探地问道:“老板……是不是真的犯事儿了?如果是的话,我真的不敢在这里干了……”
  方木来不及回答他,急着要联系邰伟,刚摸出手机,它就自己鸣叫起来。
  居然是市人民医院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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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8 08: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最爱

  市人民医院医务科办公室里热闹非凡。医务科长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脸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这些人自动分成两派,一派言辞激烈,吵吵嚷嚷,另一派则软言细语,苦苦哀求。旁边的长椅上,南护士和廖亚凡并排而坐。南护士一脸泪痕,不时用纸巾揩着红肿的眼睛,偶尔在面前的闹剧中插上几句话。廖亚凡则气哼哼地看着医务科长,每当南护士开口,他就会冲上去帮腔。
  医务科长很快就失去了耐心,指着廖亚凡喝道:“你给我老实点,你自己的问题还没搞清楚,添什么乱!”
  廖亚凡蹭的站了起来,刚要回嘴,就看到杨敏带着方木走进了医务科。她立刻坐下来,把头扭过去,紧抿着嘴巴不说话了。
  方木看着眼前的乱景,不由得心里烦躁,阴着脸问廖亚凡:“你做什么了?”
  廖亚凡看了方木一眼,又倔强地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医务科长看着方木,问道:“你是廖亚凡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方木吞吐了半天,“她怎么了?”
  “有个患者家属投诉,”医务科长瞪了廖亚凡一眼,“说廖亚凡有意虐待那个患者。”
  “我没有!”廖亚凡跳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她自己从床上掉下来的!”
  “人家是个植物人,动都动不了,还能自己掉下来?”
  “我没说谎!”廖亚凡一指南护士,“我当时在走廊里帮南姐来着,不信你问她!”
  南护士一脸为难,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小声说:“还是再调查调查吧……”
  “南姐?”廖亚凡又惊讶又气愤,“你明明知道当时我在帮你……”
  “你给我闭嘴!”方木心里更加烦躁,指着廖亚凡喝道。眼看医务科长被另一群人纠缠得难以脱身,方木转身问杨敏怎么回事。
  杨敏看看廖亚凡,表情也颇为复杂。
  “今天早上,有个叫魏巍的患者家属投诉她,说她把患者摔在地上,额头都磕破了。”
  “魏巍?”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似乎一下子明白事情的原委了。他又急又气,弯下腰,凑近廖亚凡,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有没有很你说过,不要去招惹江亚?!”
  “我没有!”廖亚凡有些惊恐地看着方木,身子向后缩了缩,“你怎么不相信我……”
  “你还敢狡辩!”方木彻底火了,伸手抓住廖亚凡的衣领,“你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廖亚凡的眼神从惊恐变为愤怒,再到绝望,她一把打开方木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务科。
  杨敏喊了声亚凡,她却没回应,转眼就消失在门口。杨敏跺跺脚,转身对方木说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劝劝她。”说罢就一路小跑出去了。
  方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中仍是气愤难平。医务科长这边的事态却渐渐平息。听上去,有个患者一直跟踪偷拍南护士,被抓了现行。医院打算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引来患者家属的不满和纠缠。
  “那就这样,”医务科长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如果他偷拍的录像里没有过分的内容,一切好商量;如果有涉及个人隐私的内容,南护士,你自己决定如何处理,行不行?”
  南护士点点头。
  “好了,你们都出去。南护士,你看看录像带,有结论之后再通知我们。”医务科长把患者家属都轰出门去,然后看看方木,“至于你……你先等会儿吧,我去调查一下再决定怎么处理廖亚凡。”
  方木无奈,说了句麻烦你了就闷闷地坐在长椅上。
  南护士擦擦眼泪,坐到办公桌后开始查看录像带。启动摄影机之前,她看了方木一眼。方木没作声,挪到更远的地方重新坐下。
  室内重归安静,只能听到摄影机里传出的细微声响。南护士专心致志地盯着画面,生怕漏掉任何令人尴尬的影像。
  方木抱着肩膀坐在角落里,突然很想抽烟,刚拿出烟盒,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又重手重脚地塞回去。
  廖亚凡的愚蠢举动让方木非常愤怒。一来,他毫不怀疑廖亚凡曾有意伤害过魏巍,对于这样一个鲁莽又暴躁的女孩来讲,为了替无辜的二宝出气,什么事她都做得出来。然而,伤害二宝的是江亚,把怒气撒在魏巍身上是非常下作的行为,也是方木不能接受的。二来,江亚是个极度危险,且报复心极强的人,如果他能把将魏巍治成植物人的医生杀死,并反复鞭尸,最后将其斩首的话,伤害毫无反抗能力的魏巍,同样会引发他的报复动机。方木让廖亚凡不要去招惹江亚,更多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廖亚凡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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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8 08: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方木正在生闷气,突然听到南护士发出一声惊叫。
  方木循声望去,只见南护士怔怔地看着摄像机的视频画面,嘴里喃喃说道:“这……这不可能啊……”
  他以为南护士看到了某些隐私画面,刚要起身离去,南护士却抬起头来看着方木,满脸震惊。
  “”方警官……这……她一手指着视频画面,“是我看错了么?”
  方木心下奇怪,凑过去看着摄像机的液晶显示屏。画面里是医院的走廊,时间显示为某日0点23分。画面左侧是医务台,右侧是几扇紧闭的病房。从位置上来看,当时偷拍者把摄像机放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怎么了?”方木看了几秒钟,没发现什么异常,“哪里不对劲儿?”
  “你等等。”南护士已经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把录像带倒回去,时间变成了0点21分。画面上却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仍然是空无一人的医务台和走廊。因为是夜间摄像的缘故,画面显得幽暗,却仍保留着良好的清晰度。随着右上角的时间显示一秒秒过去,方木的心跳逐渐加快。
  南护士看到了什么?
  31秒过后,画面上突然发生了变化。
  其中一扇紧闭的病房门被打开了。随后,先是一只枯瘦的手探出来,旋即,半个身子出现在门旁。
  一个女人向走廊里瞧了瞧,似乎在查看有没有人经过。确定无人后,她转身掩好房门,摇晃着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她的动作僵硬、机械,仿佛随时可能摔倒。在深夜的医院走廊里,女人宛若游荡的孤魂,很快就消失在画面中。
  方木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女人走出的病房,正是219号!
  足足愣了几秒钟之后,方木一跃而起,打开摄像机,取出其中的录像带揣进衣袋里,来不及跟一脸惊愕是南护士解释,疾冲出医务科。
  魏巍根本不是植物人!
  那个把江亚培养成第二个孙普,在现场留下案件编码的,就是她!
  方木一路狂奔到住院处二楼,站在219病房门前,他略略平复了一下唿吸,抬手推开了房门。
  江亚并没有在病房里,魏巍侧身躺在病床上,面朝墙壁,只留下一头参差不齐的长发披散在被子外面。
  方木倚门而立,厉声喝道:“魏巍,起来!”
  魏巍毫无动静,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别装了。”方木慢慢地挪过去,随时提防她暴起伤人,“我知道你醒着。”
  魏巍还是没有丝毫回应,静卧的身躯上甚至连起伏都没有。
  方木失去了耐心,上前一把掀起她身上的被子。一掀之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被子下面是几个枕头,而那头长发只是一顶假发而已。
  魏巍不见了。
  方木咒骂了一句,冲到窗边向楼下张望着。此时已近晚7点,住院部楼下却依旧人来人往,方木来回扫视了几遍,哪里还有魏巍的影子?
  方木想了想,掏出手机来拨打杨学武的电话,嘱咐他立刻调查魏巍的背景,并追查她的下落。交代完毕,他又拨通了邰伟的手机,刚一接通,方木就噼头问道:“上次让你核实那具无头男尸的身份,有进展么?”
  “我现在哪有信息查那个案子?还是先解决你这件事吧。”邰伟的声音很急切,“我正想找你呢,这两天我让J市的同事查了一下孙普,有点发现。”
  “什么发现?”
  “孙普是独子,父亲早亡,母亲也在他死后第二年过世了。不过,根据孙普同事介绍的情况,我们发现他有一个交往了很多年的女朋友……”
  “是不是姓魏?”
  “咦,你怎么知道?”邰伟有些惊讶,“不过,她的全名没查到。孙普死后,骨灰一直存放在J市的息园殡仪馆,2006年的时候,有人以孙普亲戚的名义,把他的骨灰迁走了。”
  “迁到哪里?”
  “还没查到。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得告诉你……”邰伟顿了一下,“今天是阴历十一月十三,是孙普的生日。”
  阴历十一月十三,节气:大雪。
  古人的智慧不可估量,几千年前的先贤就已经把变幻莫测的气候研究得清清楚楚。几千年后的今天,这座地处北方的城市上空已然阴云密布,零星的雪花缓缓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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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8 08: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所谓命运,是否也像这节气一样,不管岁月如何变幻,该来的,一定会来?
  吉普车飞驰在城郊的公路上,前方一块路牌上显示,C市唯一的墓地——隆丰墓园就在1.7公里之外。
  魏巍长期生活在C市,如果是她将孙普的骨灰从J市迁走,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其重新安葬在龙峰墓园里。今天是孙普的生日,魏巍也许会在那里出现。
  夜色中的龙峰墓园一片寂静。方木把车停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径直来到墓园管理处。敲了半天门,一个醉醺醺的看更人才出来开门。方木直截了当地提出要看墓位资料,看更人却说资料库的要钥匙不在自己手里,想查看,只能明天一早再来。
  “再说了,谁大晚上的来墓地看墓位啊?”
  方木无奈,又问2006年以后新建的墓址,看更人指指右侧的一片小山,就躲进去继续喝酒了。
  龙峰墓园依山而建,山脚下是管理处、停车场、焚化处及告别厅,墓群则安置在半山腰。方木穿过停车场,在呈半环形排列的告别厅前匆匆而过。此时,告别厅里门窗紧闭,一片漆黑,门前的甬路上还有一些来不及扫除的纸钱,踩上去沙沙作响。
  夜色渐浓,风声骤起。
  走到山脚下,方木稍稍歇息了一下,就沿着水磨石铺路就的甬路抬级而上。走到第一排墓碑前,方木用强光手电照了照手边的墓碑,看到上面的刻字依旧清晰,凹痕中的漆色也未褪去,心想看更人的指示果然没错。于是就耐心地一排排查看起来。
  这个时间,这种天气,不可能再有人前来拜祭故人。所以,这片墓区里一片死寂,半点灯火也看不到。唯一能起到照明作用的,只有方木手里的强光手电筒。然而,方木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为魏巍很可能就躲在这里。
  孙普曾有个女朋友,方木虽然没有立刻想到,但是得知后也不觉得特别惊讶。九年前,方木在调查J大系列杀人案时,曾多次到图书馆的资料室里查找线索。有一次,在走廊里等候资料室开门的时候,方木听到孙普和另一个人通电话的声音。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当时通话的内容,但是凭直觉,方木也察觉到孙普在向对方解释着什么。现在想起来,能让孙普如此急切地自证清白的,应该就是他的女朋友。至于魏巍这个名字,方木肯定也在九年前听到过。当方木在病房里第一次见到魏巍时,却误以为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于那个同名的作家。
  一切看似巧合,更像是命中注定。
  强光手电在漆黑一片的夜幕中放出惨白色的光芒,那些被光柱照射到的照片和名字也反射出诡异的各色姿态。光影斑驳中,凝固在墓碑上的面容仿佛生动起来,似乎在责怪这个打扰了一夜清梦的闯入者。
  方木查找的速度很快,十几分钟后,前三排墓碑已经清点完毕,没有发现孙普的墓碑。他站在第四排墓碑前的甬道上,先用手电筒向墓碑间扫射了几下,没发现人迹和尚未熄灭的火源,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查看。
  刚刚查看了几个墓碑,方木就意识到这里曾经来过。他站在原地,默数了几下,再走过去的时候,果真看到了周老师的墓碑。他没时间做过多的停留,匆匆鞠了一躬后就继续查看。
  第四排里没有孙普的墓碑。
  在第五排里,方木加快了查找的速度。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和面容在强光手电的光柱中一闪而过。那些高低错落的墓碑宛若一排排等待访问的亡灵,垂首肃立,只用眼角窥视着这个与他们身处两个世界的男子,似乎在悲叹自己的死,嫉妒他的生。
  这种感觉让方木很不舒服,然而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着牙继续走下去。然而,越往前走,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就越强烈。似乎这些亡灵的气息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把他牢牢地困在里面,难以逃脱。
  方木停下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做了几个深唿吸。随即,他睁大眼睛继续查看着旁边的墓碑,边走边小声念出逝者的姓名,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快走到这牌墓碑的尽头的时候,又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他的视线:杨锦程。几乎是同时,这三个字也在方木的嘴里轻吐而出。
  他怔怔地看着墓碑,照片中,杨锦程身着西装,扎着领带,那个自信傲慢,自命为神的男人栩栩如生。
  方木转过头,盯着后面几排肃立的墓碑。它们整齐地排列着,也在默默地回望着他。
  在这里,还有哪些曾和我的生命发生过交集的人?
  方木一下子忘掉了来到龙峰墓园的初衷,在墓碑间小跑起来,边跑边用强光手电扫射着那些墓碑。
  鲁旭。谭纪。姜德先。黄润华。邢志森。丁树成。梁四海。梁泽浩。金永裕……
  很快,方木就跑不动了,背靠在一个墓碑上大口喘息着。大理石的凉意很快就透过衣服传递到他的身上,他却丝毫察觉不到,似乎整个人都冻成了一个冰坨。
  这些人,有的是战友,有的是仇敌。
  你们已然堕入轮回,而我,还在这里苦苦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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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8 08: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死,未必是解脱,生,却一定是折磨。然而,有些人的生存,就是为了阻止更惨烈的死亡。
  方木直起身来,看着那些伫立在夜色中的墓碑。属于他们的,在黑暗中一点点凸显出来。
  总有一天,我会加入你们的行列,但不是现在。今晚,无论你曾是我的战友,还是仇敌,都请帮助我。
  方木渐渐平静下来,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扶正眼睛,感到内衣已经完全湿透,贴在身上是冰冷的触感。他离开一直依靠的墓碑,转过身,随手用强光手电筒扫了一下墓主的姓名。
  惨白的强光一闪而过,方木的眼睛却一下子瞪大了。
  那张镶嵌在墓碑顶端的面容,正是方木自己。
  刚刚开始流动的血液在一瞬间再次被冻结。方木怔怔地看着墓碑上的另一个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我,已经死了么,还是在你心中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恨我至此,以至于用这种方式诅咒我?
  难道,你想让我生前与死后都不得安宁?难道,你……
  方木急速转身,果真,正对着这块墓碑的,就是孙普的墓碑。
  他退后两步,立刻意识到两块墓碑的不同之处——自己的墓碑要比孙普的足足矮上十厘米。
  躬身谢罪。
  方木突然笑了,且笑声越来越大,直笑得自己踉跄练练,最后依靠在自己的墓碑上方才站稳。
  几秒钟后,笑声骤停。他仰起仍留有一丝笑意的脸,表情却变得狰狞凶狠。飘扬的雪花落在他的额头上,竟没有融化,似乎体温早已降至冰点。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方木垂下手,强光手电筒的光柱汇集在脚边,形成一个醒目的亮点。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越来越强的寒风穿过松柏树的枝条,仿佛有人在半空中嘶喊哭号。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方木掏出烟盒,点燃一支,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在江亚的杀人现场留下那些销毁案卷编码——你是想告诉所有人,有关孙普的一切都不可撤销是么?”
  淡蓝色的烟气盘旋着上升,又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狂风打散,转眼就消失无踪。
  “他不值得你这么做。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懦夫、狭隘的自大狂。”方木似乎已经全然忘记自己身处的环境,依旧对着面前的一片虚空说着,语气平静,却十分坚决,“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我亲手抓住的恶魔中,他是最差劲的一个。他只会模仿,为了完美复制他人的犯罪,他甚至会强JIAN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身为他的女朋友,你不觉得恶心么?”
  不经意间,雪花变得越来越大,漫天飞舞中,竟酷似一张张送葬的纸钱。
  “你给我选的墓碑不错,结实、牢固。等我死了,希望就葬在这里。”方木用强光手电敲敲身下的墓碑,清脆的声音在雪夜中分外响亮,“但是你别指望我会对他谢罪。他不配。几十到另一个世界,我同样不会放过他。”
  方木扔下手里的烟头,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知道么?我在这三十几年中,做过的最痛快的事情,就是在他脑袋上开了一个洞!”
  话音未落,方木就听到脑后传来一阵风声。
  方木下意识地一低头,立刻感觉到头顶有一个重物掠过。尽管他的动作够快,右脑上方还是被结结实实的扫到了。
  不觉得疼,只是大脑在瞬间一片麻木,仿佛脑子被震成了一锅稀粥。几乎是本能,方木踉跄了一下,急速转身,用强光手电筒向身后照去。
  袭击者被照到眼睛,视线受扰,高举的棍状物向前胡乱挥舞了一下,擦着方木的鼻尖掠过,重重地砸在旁边的墓碑上。
  同时,她整个人也暴露在强光手电之下。尽管她立刻隐藏到身后的树丛中,方木还是看清了——不合身的黑色风衣,脚上是大号的帆布鞋,长发,苍白的面孔,血红的眼睛。手里是一段粗粗的树干。
  正是魏巍。
  渐渐有湿热的液体从头上流下来,方木用手擦了一下,指尖一片黏腻。冷风中,甜腥的气味直冲鼻腔。
  他摇晃了一下,把受伤的血在裤子上擦擦:“身手不错——比孙普那个王八蛋要强得多,他用枪都没能干掉我……”
  “你住口!”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突然从树丛中传来,“你不许这么说他!不许!”
  “这不是人身攻击,而是客观评价。”方木笑笑,“你出来吧,我们谈谈?”
  树丛中一片静默。
  “鞋子和衣服是从哪里来的?”方木想了想,补充道,“从杂物间里拿的,那个大纸箱里,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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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8 08:16:59 | 显示全部楼层
  魏巍依然没有回答,只能看见树枝轻轻摆动,隐隐有踩断枯枝的咔嚓声传来。
  方木用强光手电在树丛中扫来扫去,光影斑驳间看不到人影,却看到这片树丛之后是一片巨大的虚空。空谷间风声骤然变强,仿佛有无数亡灵在半空中盘旋、呜咽。
  方木突然意识到,这里已经是这片墓区的尽头,树丛背后就是一面高达十几米的断崖。
  魏巍如果想离开这里,要么跳崖,要么翻过这座小山向西侧再下山。空无一人的山野中,只要她上山就肯定会被方木发现。最后一个选择是从墓群间的甬路逃出,而那里恰恰是方木站立的地方。
  如果她选择继续对峙下去,气温将是一个巨大的考验。魏巍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从医院里临时偷来的,且都是单衣单鞋,在零下二十几度的雪夜里,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实际上,她已经无处可逃了。
  想到这里,方木心下放松了不少。然而,他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受伤的头部已经肿胀起来,伤口上的血虽已凝结,痛感却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似乎有一条不停扭动的蛇在伤口里搅来搅去。这感觉让他恶心,还伴随着时时袭来的眩晕。
  方木慢慢地退到孙普的墓碑旁站稳,双眼不停地在那片树丛中搜索着,然而,强光手电的光柱所及之处只能看到随风摇摆的树枝,偶尔看到一片巨大的阴影,仔细分辨,才发现那只是一块立于林间的怪石而已。
  突然,方木踢到了一个物件,随即就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脚下照去,只见半个破碎的酒瓶正在地上兀自翻滚着。几乎是同时,方木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直向自己的头颅飞来。
  他急忙向后闪去,那东西在眼前掠过,“咚”的一声砸在身后的树干上,又沿着山坡咕噜噜地滚落下来。
  是一块山石。
  方木咬咬牙,面对树丛冷冷地说道:“没有别的招数了么?准头不怎么样啊。”
  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在躲藏,或者在寻找下一次攻击的时机。
  方木想了想,又看看脚下。除了那个碎裂的酒瓶之外,孙普的墓碑前还摆着一瓶五粮液,一盒尚未开封的芙蓉王香烟和一块小小的蛋糕。
  “对了,今天是孙普的生日。”方木笑了笑,索性坐下来,拧开酒瓶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穿过喉咙和食道,瞬间就在体内升腾起一股暖意。几乎是同时,头上的伤口也剧烈地疼痛起来。
  “祭品有点寒酸。钱也是在医院里偷的吧?”方木拆开烟盒,抽出一根点燃,“如果加上我的脑袋,会不会让孙普更高兴呢?”
  “不要动他的东西!”一声尖利的吼叫在树丛中响起,方木立刻判明了魏巍所处的位置,死死地盯住那里,全身渐渐绷紧。
  “你还记得他喜欢芙蓉王?”方木又吸了一口烟,“他是个卑劣的杀人凶手,为了他这么做,值得么?”
  “那不是他的错!你们拿走了他最宝贵的东西!”魏巍的声音尖锐、颤抖,仿佛刀尖划在玻璃上,“没有人可以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没有人!”
  “江亚也不能?”方木打断了她的话,“你把他培养成第二个孙普,不就是为了告诉我,孙普从来不曾消失么?”
  “对。”魏巍的声音中不乏恶毒的快意,“你以为你害死了孙普,就天下太平了?不,我告诉你,这一切都不会结束,都不可撤销!”
  是什么样的爱,能让一个人疯狂至此?
  方木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为什么是江亚?”
  魏巍报以同样的沉默。良久,低沉、缓慢的声音在大雪中传来。“他有某种特质:苦难。隐忍。耐心。细致。渴望获得认同。”魏巍的声音渐渐变得苦涩,“最重要的是,他和我一样,为了心爱的人可以不顾一切。”
  “你这么有把握?”方木皱紧眉头,“你了解他的一切么?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魏巍飞快地说到,“你是说那个医生么?手术第二天我就醒过来了。但是我要等下去。我要看看江亚会怎么做。当我从护士嘴里听到那个医生失踪的事情,我就知道我没有选错人。”
  “然后,”方木慢慢说道,“然后你就伪装成植物人——这么久?”
  魏巍笑起来,凄厉的笑声在墓地上空久久回荡着。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是我了解所有的事情。我甚至可以从江亚观看的电视节目和报纸中猜到他要杀谁。他每天都来医院陪伴我,只要他提前走掉,我就知道当晚他要动手了。”魏巍的声音中夹杂着喘息,似乎难以一口气说完那么多话,“而你们这帮蠢货压根不知道一个植物人会在那天晚上跟踪他,甚至连江亚都想不到。”
  方木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悔恨于自己的大意,还是震惊于魏巍的疯狂。
  雪越下越大,很快,周围的一切都被一片洁白覆盖。那些默默肃立的墓碑仿佛披上了白色的蓑衣,静静地等待着这两个对峙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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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8 08: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孙普墓前的蛋糕盒上也是一片晶莹。透过塑料膜,能看到精致的奶油花型和正中的鲜红色的心形果片。
  方木怔怔地看着蛋糕,突然提高音量问道:“你爱江亚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似乎让魏巍感到惊讶,她的声音中甚至透出一丝慌乱。
  “不,当然不!”魏巍仿佛在急切地分辨着,“我为什么要爱上他?他远远比不上孙普——即便这样,你们同样对他束手无策!”
  “是么?”方木冷冷地回应,“‘城市之光’?他已经暴露了,这束光再也亮不起来了……”
  “是么?”魏巍反问道,声音中充满揶揄,“你以为我只有江亚么?别忘了,我已经赢过一次了!”
  方木愣住了,随即一骨碌爬起来,面向那片丛林吼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越来越强的风声,隐隐夹杂着一个女人阴冷的笑声。
  “告诉我!还有谁?”愤怒和疑惑让方木红了眼睛,他环视四周,突然从地上拎起酒瓶,把白酒统统淋在孙普的墓碑上。
  “我数到三,否则的话……”方木点亮手里的打火机,“我就让孙普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丛林中突然出现一阵躁动,树枝也剧烈地摇晃着。
  “一……二……三!”
  话音刚落,方木就把手里的打火机扔向墓碑。随着“腾”的一声闷响,孙普的墓碑瞬间笼罩在一团淡蓝色的火焰之中!
  几乎是同时,方木身后的丛林中声响大作,他下意识地转身,用强光手电向异响处照射过去。
  魏巍站在丛林中,双臂平伸,宽大的风衣在身上随风摇摆。
  方木脚下发力,向她急冲过去。刚踏进丛林,他就立刻意识到不对劲,眼前的魏巍显得太过单薄,而且——她没有头!
  上当了!那只是魏巍挂在树枝上的风衣而已!
  方木正要停步,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他急忙转身,只觉得眼前一暗,身上立刻赶到有人重压上来。后者的双手双脚都死死地缠绕在方木身上。方木站立不住,向后跌倒下去。同时,一个尖锐冰冷的物件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妈的,她居然还有刀子!
  方木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避免刀子直接刺中颈动脉,然而,脖子上的皮肤还是被刺破了。一击未中,魏巍的另一只手紧紧地卡主方木的咽喉,挥刀又要再刺。
  论身体素质和力量,魏巍都远远不如方木,加之长期卧床,身体的协调能力更是差到极点。然而她把全身都牢牢地贴在方木的后背上,情绪癫狂之下竟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方木上半身被缚,一只手去掰魏巍卡在自己咽喉上的手,另一只手狼狈地在脑后抵挡着魏巍手里的刀子。电光石火间,手上和脖子上被连戳数个小孔。
  鲜血瞬间就泼洒出去,方木好不容易抓住魏巍持刀的手,又因为鲜血的滑腻脱手而去。慌乱中,方木一把拽住了魏巍的头发,她疼得尖叫一声,手上却毫不松劲,刀子胡乱地在方木的头颈部猛戳着。
  方木只得松开她的头发,继续在脑后抵挡着。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了布料质感的东西。方木立刻意识到这是魏巍的衣袖,急忙牢牢攥住,猛然发力,生生把魏巍持刀的右手拽了开来。
  不料,魏巍并没有因为右手被缚而丧失攻击能力,她用左臂死死地卡主方木的咽喉,张开嘴向方木的后颈咬去。
  方木立刻感到一排牙齿深深地扎进自己的皮肤里,疼得原地翻滚起来。魏巍依旧像顽固的小兽一样,死死地缠绕着方木。挣扎中,方木的姿势变成了半蹲,他运足一口气,双脚一蹬,整个人向后飞起,顺着斜坡重重地摔倒下去。
  两个人在山坡上翻滚了几下,最后齐齐跌倒在墓碑间的甬路上。翻滚中,方木的头撞到石块和树干上,左眼已经毫无光感。魏巍的情形更惨,贴在方木的背后的她宛若一个肉垫,撞击加上方木身体的重压,胸背受到重创,嘴里已经咳出血来。然而,她把最后残存的力量都集中在手脚上,依旧不依不饶地缠绕在方木身上。手里的刀子居然还在,她一边咳血,一边有气无力地在方木身上扎着。
  方木全身多处受伤,整个人已经陷入麻木状态,只能感到魏巍手里的刀子浅浅地刺破自己的皮肤,却感觉不到疼痛。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无力摆脱身上的魏巍,只能艰难地在地上匍匐前进。
  孙普的墓碑还在燃烧着,火势却已经小了许多,只有墓碑墓座上还残留着几缕蓝色的火苗。恍惚中,方木突然看到基座上的大理石板已经开裂,想必是低温加烈火灼烧的缘故。
  裂缝中,一个黑色的盒子若隐若现。
  方木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混沌的大脑中闪过一丝光芒。他不顾魏巍还在身后刺扎着自己,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把掀起破裂的大理石板,把孙普的骨灰盒掏了出来。
  身后的魏巍看清了方木的动作,惊叫一声:“你要干什么?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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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8 08: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方木勉力撑起身子,大吼一声,将孙普的骨灰盒远远地抛了出去。黑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了那片丛林里。
  几乎是同时,方木感觉到背上的压力一松——魏巍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踉跄了一下,直奔那片丛林扑去。
  方木半跪在甬道上,撕心裂肺地咳嗽着,唿吸稍稍平复之后,他摇晃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尾随魏巍而去。
  丛林里漆黑一片,走进去一步,甬道上的微弱火光就难以照亮这里。方木竭力睁大唯一还有视力的右眼,在树丛中艰难地寻找着。渐渐地,一团不断扭动的黑影浮现在他的视线中。那团黑影匍匐在地面上,边爬边疯狂地喃喃自语:“在哪里……你在哪里……”
  方木背靠在一棵柏树旁,喘息着对那团黑影说道:“投降吧……你逃不掉了……”
  黑影竟像听不到他的话似的,依旧趴在地上寻找着。
  “对不起……你在哪里……”
  方木摸摸腰里的手铐,咬咬牙,刚迈动脚步,就感到脚下踢到了一个物件,听声音,似乎是金属质地的。他弯下腰摸索着,很快就碰到了它。老天保佑,居然是那支强光手电筒。
  方木掂掂手电筒,尝试着按动开关。一道光柱霎时就投射出来。前方几米处,穿着病号服、披着头发、形如鬼魅的魏巍也被罩在光圈之下。
  “跟我回去,你逃不掉的。”
  魏巍呆呆地看着方木手里的电筒,似乎对眼前的强光毫无反应。良久,她慢慢地转过头去,借着手电筒的光芒茫然四顾。突然,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满是泥土和血污的脸上呈现出惊喜交加的表情。
  方木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孙普的骨灰盒静静地躺在一堆枯草中间。
  魏巍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仿佛那是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宝。
  方木的眼中,却是骨灰盒上那张充满自信和嘲讽的笑脸。即使在漆黑一片的密林中,那张脸依旧生动、鲜明,宛若重生。
  是你。
  因为你不肯安息,才会有那么多人无辜惨死。
  因为你不肯安息,才会有一缕强光笼罩城市。
  因为你不肯安息,才会让噩梦一再重演。
  因为你不肯安息,才会让良善遭禁,暴戾横行。
  是你!!
  方木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不假思索地跑过去,赶在魏巍碰到那个盒子之前,飞起一脚。
  在感到脚趾剧痛的同时,木盒轻飘飘地飞起来,在空中打着转,掠过那些松柏树顶,径直向山坡背后的巨大虚空飞去。
  魏巍一声惊叫,随即像一头猎豹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向半空中的木盒扑去。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然而,对方木而言,却好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
  木盒在空中缓缓坠落,撞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弹起,盒盖和盒体猝然裂开……
  一脸惊恐的魏巍大张着嘴,被乱发遮掩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闪耀着绝望的光芒。她徒劳地扑过去,试图用手接住那已经开裂的木盒……
  木盒在空中裂成几片,细腻的白色粉末泼洒出来,仿佛暗夜中舞动的幽灵,婆娑多姿……
  魏巍整个身体几乎横向飞出,右手竭力向前伸展着。然而,孙普的骨灰只是在空中摇曳了一下,就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那幽灵仿佛心有不甘,却只能挣扎着顷刻消散,在魏巍的指尖稍作停留,就飘向那无尽的黑暗中……
  在魏巍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就是那面深达十几米的断崖。
  方木的心脏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那种疼痛无法形容,难以言表。
  这是爱么?
  最美好。最残酷。最快乐。最痛苦。最自私。最大度。最期盼。最绝望。
  罪行不可撤销。爱,同样不可撤销。
  方木一跃而起。
  时间恢复正常流速的时候,方木的一只手死死扳住那块巨石,另一只手抓着魏巍的手腕。
  魏巍的半个身子吊在断崖外面,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险境,依旧失神地看着脚下的黑暗虚空。在那里,孙普的骨灰已经消散无踪,半点痕迹都看不到了。
  十几分钟后,方木和魏巍回到墓碑间的甬路上。路过丛林的时候,方木找到那件黑色风衣,甩给了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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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8 08: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个人都是伤痕累累。方木的头颈部创口无数,衣服上血迹斑斑,好在没有致命伤,还勉强撑得住。魏巍的情况很糟糕,不仅外形状若恶鬼,从她佝偻的身形和不断咳出的血丝来看,内脏显然已遭重创。
  她变得安静了许多,始终背对着方木,半跪在孙普的墓碑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墓碑上被熏黑的照片。良久,魏巍捧起积雪涂在照片上,用风衣的袖口慢慢地擦拭着。
  方木背靠在自己的墓碑上,默默地看着魏巍的动作。此刻雪停风住,墓区里再次恢复宁静。那些松柏树也不再张牙舞爪,似乎刚才那场殊死缠斗从未发生过。
  孙普的照片很快被清理出来,魏巍身处布满血污的、枯瘦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张凝固的脸。足足半小时后,她艰难地俯下身子,动手处理那些碎裂的大理石板。勉强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形状后,她长长地唿出一口气,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
  方木看看她仍不时颤抖的身躯以及捂在胸口上的右手,低声说道:“去医院?”
  魏巍摇了摇头,苦笑一下:“没必要。”
  她指指自己的脑袋:“那个瘤子是恶性的,即使当时的手术成功,我也活不长的。”
  “你现在得活着。”方木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需要你指认江亚。”
  “那不可能。”魏巍干脆地拒绝,“你可以抓我回去,也可以用正当防卫的名义杀死我——就像你当初对孙普做过的那样。”
  她顿了顿:“但是你别指望我会帮你抓江亚——绝不可能。”
  “为什么?”方木突然笑笑,“你爱他?”
  “别问这种傻问题。我已经不知道那种感觉了。”魏巍也笑了,她扭头看看孙普的墓碑,“现在他走了,彻底消失了……”
  魏巍转过身子,看着方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也空荡荡一片了。没有爱,没有恨,什么都没有了。”
  方木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感到内心一片平静。
  是啊,什么都没有了。就像孙普的骨灰消散于狂风之中,粒粒微尘都落在山脚下的土地里。
  所有的爱,缘起于他;所有的恨,也缘起于他。
  但是谁又能肯定,等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那片土地上不会生长出丰美的草和鲜艳的花呢?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能放下?
  方木转过身,面向依然一片翠绿的松柏山林,低声说道:“你走吧。”
  魏巍十分诧异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沉默的背影,似乎在确认这句话是出自真心,还是一个圈套。良久,她冲方木的背影微微颔首,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去。
  直到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消失在耳畔,方木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瞬间松懈下来。
  他转过身,立刻感到浸透血液的衣领已经变干发硬,摩擦到脖子上的创口,疼得钻心。方木一边拽开领口,一边蹭到自己的墓碑前,坐在墓座上发呆。
  和孙普及魏巍的恩怨已然彻底了结。他还活着,魏巍也没有死。永远消失的只是那个早该消失的人。不管结局如何,魏巍和那些编码都不会再出现。曾以为不可撤销的,终将烟消云散。
  与其纠缠,不如原谅。
  方木突然很想抽一支烟。他摸摸自己的衣袋,刚才的激斗中,烟盒早已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看看孙普墓旁那盒芙蓉王香烟,艰难地移步过去。刚弯下腰,就听到甬道尽头传来魏巍的声音。
  “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夜色中,魏巍的身影只剩下一个模煳的轮廓,“你让我失去了最爱的人,江亚为了我,也会这么做。”
  她顿了一下:“希望你还来得及。”
  说罢,魏巍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方木呆呆地看着那片暗影,几秒钟之后,突然发足向山下狂奔。
  单调的等待音从未让人感到如此漫长。无人接听。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方木几乎已经把油门踏板踩断,时速表上的指针正接近危险的数字,然而,他已经完全意识不到这些了。
  雪后的城郊公路上一片湿滑。在路上小心翼翼的驾驶员们惊恐地看着这辆疯狂的吉普车,怀疑它在下一秒钟就会翻到路基下面,车毁人亡。然而,在不断的侧滑和摇摆中,这辆吉普车依旧飞也似的向市区狂奔。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您所唿叫的号码无人应答,请稍后再拨”,方木一边狠踩油门,一边拨通了杨学武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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