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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蔡骏最新作品《生死河》:那个最爱你的人说:你必须等待我长大!(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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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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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7 23: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2005年的平安夜。

      别墅花园里是巨大的圣诞树,五彩灯光彻夜不休。何清影孤零零站在铁栏杆外,大衣与围巾勉强抵挡寒风。她把头发绾在脑后,额前垂下几绺发丝,在双眼间来回飘荡。

      两小时前,她看到宝马车载着谷秋莎与望儿回来,想必是去教堂参加过集体弥撒了。树丛隐藏了她的脸,才出来面对谷家的窗户——就像几天前望儿的生日,她没接到谷秋莎的邀请,只能独自守在外面,期望看到儿子哪怕一眼。

      第一次见到望儿,是1995年12月19日,闸北区中心医院的产房。撕裂般的疼痛中,何清影几乎昏厥,耳边响起婴儿的哭声。

      “是弟弟哦。”

      助产士温柔地喊了一声。

      何清影哭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白色的无影灯,虚弱地发出声音:“让……让我看看……”

      一个放声痛哭的男婴,刚洗去血污,面目有些模糊,唯独眼睛微微睁开,以奇怪的目光盯着妈妈。

      何清影冒出个荒唐的念头——他在想什么?他为何哭得如此悲伤?就像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怨念?

      虽然早产几周,却并未在暖箱里住太久,护士们都说这孩子很幸运,要比其他早产儿健康得多。司明远第一次做爸爸,不停地亲吻儿子,破天荒地把脸上的胡子茬刮干净了,公公婆婆也忙得不亦乐乎。他去派出所给儿子报了户口,名字是何清影起的,怀孕时每天在窗口眺望远方,似乎有个声音在喊她,于是选定一个单名——望。

      司望。

      没过几天搬回家,何清影父母留下的老宅子,一家三口还可以挤挤。她休息了四个月,就回到邮局的储蓄窗口上班了。她的收入比丈夫多,穿的衣服品质也不错,偶尔还能用些正宗的化妆品。她的书架上有整整一排张爱玲,并非简单的装饰品。

      老公在南明路钢铁厂上班,每天七点半出门上班,天黑前准时回家。除了与同事喝酒,很少有什么社会交往,平时只抽牡丹牌香烟,不看报纸以外的任何文字。他长得高大魁梧,看起来有些粗鲁,不晓得会不会遗传给儿子?家里有台国产的彩色电视机,还有日本牌子的录像机,他没事就在家看录像带,基本都是美国的暴力片,偶尔有香港三级片,根本没注意到婴儿会不会偷看。

      何清影不怎么管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儿子身上。她很少与娘家亲戚来往,看起来完全融入了夫家,与公婆关系相处得很融洽,全无传说中的婆媳矛盾。

      三年后,望儿成为健康漂亮的男孩,被妈妈送去幼儿园。新入托的孩子们哭声一片,她舍不得地把儿子交到老师怀里。幼儿园老师是个小姑娘,常夸望儿是最乖最聪明的好孩子。他也喜欢被老师抱着,趴在她柔软的肩头,闻着洗发水香味。她偶尔也会向何清影抱怨,说这个男孩经常亲吻她的脸,有时让她不好意思。

      家门口的大槐树,枯了又荣好几遍,藏在树冠里的鸟窝,每天清晨把人吵醒。司明远养在窗台的昙花,每年开放两三个钟头,花瓣就放在儿子枕头底下,整晚香气陪伴入眠。小床在客厅角落,墙边摆满玩具,还有妈妈买的童书,虽然他从不感兴趣,也不太看动画片,除了《灌篮高手》。倒是何清影觉得蹊跷,这么小的孩子不该喜欢这个。其次是一部名叫《天书奇谭》老动画片,每次看到神仙袁公被抓回天庭时,这孩子都会哭得泪流满面。

      2000年,望儿五岁了,长到一米多高,脸部轮廓越发清晰,逐渐摆脱了小毛孩的奶气,所有人都夸他漂亮。他从不挑食,再粗糙的食物都能吃下去,这年头也算稀有,虽然何清影尽量满足孩子要求。

      这一年,司明远的单位破产解散,只领到几万块钱买断工龄,成为下岗失业人员。他待在家里还挺开心,炒炒股票看看碟,没过多久就被套牢,股票从18块跌到8块。他的皮夹子越来越薄,本可以带儿子去买汽车模型,现在只能隔着橱窗看了。有人介绍他去做保安,只干几天就低头回来,说是碰到熟人很丢面子。他每晚出去打麻将,经常凌晨两三点回家,把熟睡的儿子吵醒,又引来与何清影的一顿大吵。

      丈夫没了收入,公公婆婆的身体越发糟糕,全家吃用开销都在何清影身上,而她不过是邮政储蓄营业员,凭这点工资只能勉强度日。

      原本不管遇到什么烦恼,司明远对儿子都超有耐心,把他放在自行车书包架上到处去玩,锦江乐园就去过无数次。下棋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象棋、军棋、五子棋……但无论什么棋,望儿很快就会成为高手,再也没有人能下得赢他。

      如今,司明远越来越疏远儿子,每次回家也不再抱他,独自在窗口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抽,直到烟灰缸满出来都未察觉。以前他从不在家喝酒,现在也会用半杯白酒下饭。当他满嘴烟酒气地叫嚷,用冰冷如铁的目光盯着儿子,何清影感到强烈的厌恶。

      他把儿子当作了敌人?或着怀有某种恐惧?

      会不会是看多了美国恐怖片?有个格里高利?派克主演的电影,原本一个正常的家庭,突然发觉孩子与众不同,气质非凡聪明过人,成年人都无法比拟,只能乖乖地拜倒成为奴仆——这个孩子是异种,他有种天生的邪恶力量,会带来无尽的权力,也让父母遭遇悲惨的灾祸,乃至危害到全人类。

      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何清影还在单位上晚班,司明远照例出去喝酒打麻将,回到家发现儿子找出一张《刺激1995》的VCD在放。

      他打了儿子一记耳光。

      何清影下班回家,看到望儿脸上五根血红的手指印,司明远颓丧地站在一边发抖。她疯狂地扇了丈夫一个耳光,把儿子抱在怀中,揉着他的脸颊泪如泉涌。司明远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冲出家,把房门摔得山响。儿子半边脸都肿了,她咒骂丈夫是畜生,看到窗外的雨夜路灯下,丈夫独自狂奔,嘴里喊出某些含糊的话,隔着大雨听不清楚。

      儿子七岁那年,家里出了桩大事。

      司明远失踪了,那是在春节前夕小年夜的凌晨。整个春节都没有过好,何清影上公安局报了失踪案。望儿爷爷的头发全白了,因此住进医院,她倒是经常去照顾公婆,别人都误以为她不是媳妇而是女儿。

      不停地有人上门来讨债,原来丈夫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其中有好几家高利贷,这些债务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

      司明远一直没有回来。

      2002年9月2日,星期一,是望儿第一次上小学读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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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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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9 23:26:1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个雨天,何清影撑着大雨伞,紧紧拉着儿子的手,来到长寿路第一小学。她的手又热又柔软,替望儿背着书包,装着新买的铅笔盒,不知正版还是山寨的迪士尼塑料铅笔盒。开学典礼上有许多小朋友与家长,她客气地与老师打招呼,看着望儿在教室坐下,确认他的座位,才依依不舍离去。

      一年级才上了半个月,有次望儿放学回到家里,何清影发现书包里多了张纸条,写着李后主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虽然只是用铅笔写的,却是一副漂亮的笔迹,成年人也未必写得出。她抓着儿子质问,望儿说是从路边捡来的,觉得好看准备模仿学习。

      次年暑期,肆虐的“非典”终于过去,何清影给儿子报了个画画班,一家叫菲菲艺术学校的培训机构。老师是个长发老头,很有艺术家气质,教他素描与水彩画,认定司望有学画的经验。为奖励他学画有所成就,又将升入小学二年级,并戴上了红领巾,何清影送给他一件礼物——电脑。

      司望的第一台个人电脑,赛扬处理器的组装机。他兴奋地触摸键盘与鼠标,开机后看着WINDOWSXP旗帜飘过,依次安装各驱动程序。宽带还没普及,有些家里在用ADSL,他家只能用MODEM加电话线。

      很快,何清影发现儿子上网成瘾,一整天泡在电脑跟前。从前她舍不得骂望儿,这回破天荒痛骂了半个钟头,直到自己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男孩倒是懂事地抱着妈妈安慰了半天。

      有天司望跟着爷爷奶奶出门,何清影独自在家打开电脑,她偷偷安装了一个软件,可以监控小孩使用电脑的情况,发现儿子一直在浏览网页,先是GOOGLE,后来用百度,不断搜索一些关键词——

      1995年,南明路凶杀案。

      1995年,南明高中杀人案。

      1995年,南明路钢铁厂惊现尸体。

      1995年,被害人申明。

      1995年……

      几天后,何清影再打开电脑,却发现已被儿子格式化了,所有内容烟消云散。

      这年秋天,司望的爷爷死了。

      他走得很突然,送到医院已停止了心跳。奶奶是个保守的人,坚持要把爷爷的遗体从医院接回来,在家中灵堂安放几天。爷爷躺在自家床上,司望的叔叔帮他换上一身寿衣。全家人挤在狭窄的屋子里,忙碌地设置遗像、鲜花与香炉。

      何清影请假守在灵堂,儿子也陪她守了一夜。奶奶与亲戚们轮换着休息,有段时间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凌晨两点看着死去的老人。她不让儿子靠近尸体,担心放在家里会变质发臭。但司望总是盯着死人看,也不害怕叮在尸体上的苍蝇,这男孩的眼神令人害怕。

      大家都以为失踪的司明远还会回来,作为家族长子来看最后一眼。直到老爷子送进殡仪馆,塞进火化炉,他仍未出现过。

      第二年,何清影的婆婆也撒手人寰。老人临终前躺在床上,小叔与小姑们很少管她,倒是作为儿媳妇的她,经常前去照顾,给她洗澡擦身体换衣服。操办后事的过程中,也是何清影出力最多,可家里亲戚都很讨厌她,不时在旁边冷言冷语。司望胳膊上的黑纱缀着红布,面对无数异样与怀疑的目光,男孩忍不住大喊一声:“你们有没有良心?”

      整个追悼会安静了下来……

      角落里传出不知谁的声音:“唉,明远还活着吗?”

      从此,何清影不再欠司家情分,儿子也不跟他们来往了。

      这年秋天,司望开始变了。

      家里没有热水洗澡,何清影都是带儿子去单位洗的。当她走出单位浴室,头发还没干透,自然披到两肩,透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有个中年男人向她投来邪恶目光,司望恶狠狠盯着那家伙,他尴尬地说:“小何,这是你儿子?”

      “是啊,局长。”何清影勉强挤出笑容,拉着司望的袖管,“望儿,干吗这样盯着人家,这是我们邮政支局的局长,快点叫伯伯!”

      司望固执地摇头:“先让他管好自己的眼睛吧。”

      何清影明白儿子的意思,也不想跟他争论,低头叹气,收拾脸盆里的毛巾与洗发水。

      他不准任何人靠近妈妈。

      十一长假,何清影每天要去邮局值班。有天晚上,新来的支局长让她留下来,带去餐厅吃饭,强迫给她灌酒。他说知道了何清影的困难,丈夫失踪生死不明,一个人带着小孩很不容易,每天有高利贷债主找上门来。局长准备升她为柜台组长,这样收入能提高一倍,说不定就有还债的希望。他称赞何清影的美貌,这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只要稍微打扮一下,走在街上就很迷人。她忍着不敢拒绝,直到喝得晕头转向,而他说要去宾馆休息。何清影站起来要走,却被强行拉住……

      子夜时分,她才回到家里,头发凌乱不堪,衣领上沾着浓郁的酒气,嘴唇青紫,脸色苍白得吓人。儿子还没睡觉,一直焦虑地等待妈妈回家,立即扶着她躺下,倒来一杯热水:“妈妈,你怎么了?”

      “望儿,我没事,早点睡觉吧。”

      司望给妈妈盖上厚厚的被子,刚要关掉卧室的台灯,却发现她的下巴有道深深的血痕。

      “是那个混蛋吗?”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话还没说完,司望已看到她眼中噙着的泪水。

      “妈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紧紧抱着妈妈,几乎要把两个人的骨头压碎,直到她喘不过气地说:“望儿,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我没有……望儿……我没有……”

      司望亲吻她的前额:“妈妈,你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望儿一定会挣钱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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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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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9 23:26: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何清影发高烧躺在床上,后来才知道这天出了大事。

      还是同事们告诉她的——司望冲到妈妈上班的邮政支局,正好看到猥琐的支局长,九岁男孩不知哪来的血气,直接从柜台边抄起一个算盘,对准那家伙头上扔过去……

      他的脑袋开花了。

      出事以后,何清影先是愤怒地责骂儿子,又拿起扫帚重重揍了他一顿,最后却把他抱在怀中亲吻:“望儿,妈妈知道你最爱我了!谢谢你!但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她再也不能去邮局上班了,被迫递交辞职报告,砸掉了十几年的铁饭碗。

      不久,谷秋莎突如其来地敲响房门,从此夺走了她的望儿。

      平安夜。

      何清影在这栋大房子前,痴痴地站了三小时,双腿麻木了好几次,脸颊快被冻僵了。

      二楼有道窗帘突然拉开,儿子尚未发育的脸,像幽灵反射着灯光,谁看到都会不寒而栗。

      她仓皇躲进树丛,像女鬼隐入坟墓般逃跑了。

      第十六章

      1995年,申明与谷秋莎的结婚新房刚装修好,试用新买的热水器,两个人挤在大号浴缸里,给彼此的脸上涂上泡沫,看着蒸汽缭绕氤氲地升起,真想永远这么浸泡下去……

      “秋莎,你说什么是绝望?”

      “绝望?”她摸着未婚夫下巴的胡子茬,已被热水浸得软软的,“干吗问这个?亲爱的,你的未来充满希望。”

      “昨晚做了个噩梦,好像不是什么好兆头。”

      “申明,最绝望的莫过于失去最珍爱的人。”谷秋莎深深吻了他一下,“就是你。”

      一个月后,申明被杀。

      什么是绝望?

      其实,谷秋莎从来都没有答案。

      几个月前,望儿刚来她家的时候,她好几次亲手给这男孩洗过澡。在家里最大的按摩浴缸里,在足以让一个小孩子游泳的泡沫与热水中,谷秋莎发现他的背后有块浅红色的伤疤。她用浴球仔细地清洗着,才确认这并不是伤疤,而是生下来就有的胎记,正好是在偏左的后背心位置。这块胎记形状也很奇怪,是一道长约两厘米的直线,细细的真像是刀伤口子。

      仿佛有人用尖刀直刺入后背,正好刺碎了心脏。

      忽然,谷秋莎想起小时候的一个传说——人身上的胎记是前世被杀害时留下的伤口。

      自己的心脏也绞痛起来,疼得她咬紧牙关几乎要尖叫,抱住浴缸里的望儿,抚摸着他裸露的胸口,并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倾听男孩胸腔里头快速的心跳。

      “妈妈,你怎么了?“

      泡在热水里放松的望儿,疑惑地看着满脸泡沫的她,谷秋莎却死死地搂着他说:“亲爱的,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她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半边身体浸在浴缸里,眼前一阵恍惚,泛起十年前缭绕的蒸汽——在谷秋莎与申明的婚房大浴缸里,两个人被热水泡得发红的身体。

      2006年,1月。

      那是个寒风刺骨的清晨,望儿清晨六点就起床了,打开客厅里的家庭影院系统,播放一张正版CD。随着幽暗深沉的前奏开始,整栋别墅响彻一组交响乐,如黑暗水流汹涌迂回,大提琴声部模仿孤舟划船的动作,循环往复如同迷宫,艰难靠近一座萧瑟突兀的小岛,濒死体验般浮现……

      谷秋莎被这声音吵醒,披着睡袍惊慌下楼,才发现望儿独自坐在客厅,目光阴郁地看着电视机,屏幕闪烁一片雪花,很快变成五张油画滚动播放。

      每个画面中都有座被海水包围的孤岛,怪石嶙峋地突出于水面上。让人绝望的铁灰色天空下,一叶小舟正接近岛屿,船头独立一个神秘的白衣男子。

      “望儿!”她几乎尖叫起来,扑到男孩面前,晃着他瘦弱的肩膀,“你在听什么?”

      “死之岛。”

      “一大清早的,你疯了吗?”谷秋莎又摸了摸他的衣服,“你不冷吗?”

      男孩茫然地摇头,而她扑到音响跟前想要关掉,却不知遥控器在哪里。情急之下,连总电源都找不到了,交响乐依旧响彻这间大屋,如尖刀不断刺入耳膜。

      “船上这个男人——代表死神。”

      “快把它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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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9 23:26:42 | 显示全部楼层
      “秋莎,你知道冥河吗?”他不待谷秋莎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人死以后,欲入冥界者,必先渡此河,但需要付出摆渡钱,否则会被摆渡人夏隆抛入河中。冥河的水质轻于人间,除非借由冥界之舟,否则人之肉身不可能渡过,即便鬼魂在冥河中也会融化——这是古希腊传说。”

      “你在跟我说什么啊?”

      谷秋莎浑身起了冷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冲到墙边扭开空调。

      “在《死之岛》的油画里,船头矗立的夏隆象征男人,幽暗的小湾代表女人,海水就是孕育万物的子宫,柏树则是制造十字架的材料……这是勃克林在1880年至1886年间的五幅画,他是一位深深眷恋着死亡的大师。”

      “望儿,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此时此刻,她对于这男孩只感到陌生与恐惧。

      “而你正在听的这首音乐,是俄国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灵感来自于这组《死之岛》。”

      终于,她找到家里的总电源,果断拉下了电闸。

      几小时后,谷秋莎忐忑不安地来到公司,刚想要打电话给私人医生,预约治疗自己的神经衰弱,却发现银行账户里的资金只剩下几百块钱了。

      同一时刻,检察院来人闯入集团总部,查封了所有账目与资料。第二天,全国各地的培训点在一夜之间关门,各大报纸刊登消息——尔雅教育集团涉嫌黑幕交易与贿赂丑闻。

      七天后,尔雅教育集团宣布破产。

      谷家各处的房产,作为银行贷款的抵押物行将被法院查封。路中岳向谷秋莎提出离婚,她眼皮不眨地签字同意。办理完离婚手续,她才发现路中岳在香港持有一家公司,集团出事前的两个月内,陆续有五千万元辗转数家离岸公司,最终作为投资款打入了那家公司账号。

      在路中岳收拾行李离开谷家那天,谷长龙在别墅门口抓住他的衣领:“我怎么亲手养了你这只白眼狼?”

      “对不起,谷校长,你不再是我的岳父大人了。”

      老爷子两周没有染发,转眼变成了满头银丝,脸上皱纹多了无数,就像七八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用尽全力扇了路中岳一个耳光:“忘恩负义的东西!”

      路中岳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无须的下巴泛出红印:“谷校长,一切皆有因果,我会来参加你的追悼会的,再见。”

      说罢,他一脚蹬开前任岳父,坐上崭新的奔驰扬长而去。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白雪,落到谷长龙的白发上,就像一片片撕碎了的锡箔与纸钱。

      这天是除夕。

      谷秋莎这才从门里追出来,扶起倒地的父亲。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就像个一无所有的中年女子,不知该怎样安慰父亲,只能给他披上一件大衣。她早已辞退了菲佣与司机,明天就必须要从这里搬走,家里所有值钱东西都去抵债了。

      望儿穿着羽绒服走出来,这个十岁男孩越发漂亮,寒冬里脸颊冻得红扑扑的,背着个不大的旅行包,沉默地向别墅大门口走去。

      “望儿!”谷秋莎抓住了他的裤脚管,“你要去哪里?”

      他低头看着养母,微微露出悲伤之色:“回家。”

      “我们明天才搬家呢。”

      “回我妈妈的家。”

      “望儿,我就是你妈妈。”

      谷秋莎抛下风雪中的老父,紧紧抱着十岁的小学生,他用力挣脱出来:“对不起,秋莎。”

      “你叫我什么?”

      “天要黑了,快赶不上回市区的末班车了。”他仰头看着飘雪的阴沉天空,终于再无半点表情,“这两天我会再跟你联系的,再见!”

      “别走啊!望儿!”

      她全身几乎趴在地上,却眼睁睁看着男孩远去的背影。

      泪水自眼眶滑落,融化了打在脸上的雪花,心里却在想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叫我“秋莎”?

      第十七章

      2006年,春寒料峭的清晨,破旧的楼道内外却挤满了人,警戒线围住整个五楼,穿着白衣的鉴证人员早已赶到。

      谷秋莎有三个月没化过妆了,乌黑的头发倒是长了不少,出门前都不敢照镜子,想象别人眼中的自己就是贞子。她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推开围观的群众,来到杀人现场门口。

      黄海警官伸手拦住她:“对不起,谷小姐,现场勘察还没结束,你不能进去。”

      “人呢?”她再也不顾形象了,狂怒地喊起来,“人在哪里?”

      他的面孔如黑色石头般沉默,谷秋莎无论如何拗不过他的手。

      几分钟后,一具尸体从房门里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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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9 23:2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摆脱警察的手臂,她扑到尸体担架上,那块白布应声滑落,露出一张扭曲而衰老的脸。

      1995年,申明死后,她并未去看过尸体,也不知道人被杀后会是什么模样。今天总算见到了,还是新鲜出炉的尸体,皮肤虽然冰凉,肌肉却未僵硬,关节差不多能活动,只是那张脸是如此可怕,充满羞耻、后悔、愤怒、惊恐、绝望……

      谷长龙的脸。

      他的胸口全被鲜血染红,可用肉眼看到深深的伤口,从肋骨左侧切入,想必直接刺破了心脏。

      黄海警官再次抓紧了她,以免她跟着尸体滚下楼去,她爬起来打了他一个耳光。而他不为所动,像没事人那样说:“节哀顺变。”

      “是谁干的?凶手抓到了吗?”

      她擦着眼泪,低头不让警察看出自己的脆弱。

      “你不知道这个地址吗?”

      “什么意思?”

      “你的丈夫路中岳——”

      “是前夫。”

      很少有人敢打断他的话,黄海警官依然没有表情:“这里就是他的住处。”

      “报应!”

      谷秋莎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

      尔雅教育集团破产之后,路中岳的好日子还不到一个月,账户就被银行冻结了。他在香港的那家公司,也因为违规交易而被注销。无缘无故出来好几个债主,法院查封了他最新购置的房产与汽车。他在几天之内变成穷光蛋,只能搬到贫民区居住。

      房门忽然打开,穿着白大褂的警察正在撤退,证据袋里收集了不少东西。有个警察拿着个黑色袋子,看起来装着沉甸甸的物件,经过黄海时低声说:“凶器找到了。”

      “情况比较清楚了。”黄海靠在墙边,掏出根香烟点起火来,“小区监控记录显示,深夜一点左右,你的父亲来到这里,敲门后进入路中岳的房间。隔了一个小时,路中岳背着个旅行包,神色仓皇地离开。”

      “他杀了自己的岳父?”

      这句话一说出口,谷秋莎就觉得可笑,路中岳何时把谷长龙当作过岳父,何况都已离婚了。

      “监控记录一直到今天早上,没人再进出过这个房间。邻居老太太起来早锻炼时,向保安抱怨昨天半夜隔壁很吵,似乎是两个男人吵架与打斗的声音。保安好奇地看了监控录像,很有警惕心地报警了,结果就这样发现了尸体。”

      “可是,爸爸为啥深夜跑到这里来呢?”谷秋莎越发恐惧,她拉着黄海的胳膊说,“能否让我再看一看凶器?”

      一分钟后,警察把黑色袋子打开,取出一把大号的瑞士军刀,刃口打开足以致命的那种——锋刃与刀柄上沾满了血迹。

      “没错,我认得这把刀,去年我从瑞士旅游带回来的,限量款的,国内没有销售过。”

      “这把刀被路中岳带走了吗?”

      “不,我把这把刀送给了爸爸。两天前我看到他拿着这把刀,痴痴地看着窗外,当时我就担心他会不会想不开。”

      “这么说的话,那就是你父亲深夜带刀来找路中岳,可能是商谈一件很重要的事,也可能就是来杀人的。结果他死了,路中岳逃跑了。凶器留在现场的角落,至于是否这把刀致命的,还需要法医检验。”

      她不解地跪倒在地上:“我爸爸六十五岁了,身体一直不好,每天要吃许多药,他怎么会是杀人犯?”

      “道理很简单,尔雅教育集团的破产,都说是因为出了内鬼,而这个人就是董事长的女婿,对不对?”

      父亲是来上门寻仇的?但因年老体弱,非但没能杀了路中岳,反而在搏斗中被自己带来的凶器所杀?

      “不错,我也恨不得杀了他!路中岳!”

      “警方正在全城布控,机场、火车站、汽车站,都已经发出了通缉令,我们在想一切办法捉拿他。谷小姐,你知道他会潜逃去哪里吗?”

      “不知道,我和他还没离婚时,在家也不太讲话,真的不清楚他还有哪里能窝藏。”谷秋莎六神无主地抓着头发,拉着警察的胳膊说,“黄警官,这个人非常非常危险,他还可能来向我报复!”

      “我会抓住路中岳的。”

      这短短的一句话,从黄海嘴里说出来,却是平静而有力。

      谷秋莎脑中闪过的却是那十一岁的男孩——她刚在法律文件上签了字,解除了与望儿的母子关系。

      他重新改名为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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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9 23:27: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谷长龙的追悼会冷冷清清,几乎没来几个人。当初却是高朋满座,数不清的人要凑上门来,至于那些奉承拍马的家伙,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自家亲戚也故意避开,免得惹上什么麻烦——听说他是要去杀人,反而被前女婿所杀,至今凶手逍遥法外。

      父亲被杀前一晚,曾经与谷秋莎长谈一宿,他说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与其在风烛残年一无所有,不如跟那个人同归于尽。女儿百般劝说他要放下,其实最放不下的是她自己,直到她主动提起另外一个名字。

      “申明?”谷长龙暴躁地吼起来,“你还在想着他吗?”

      “如果你当初可以救他;如果你没有一意孤行把他开除,还能给他一个机会,他会走上那条杀人的绝路吗?他会死在冰冷的地下吗?如果,你没做过那些自私可耻的事,申明仍然会是我的丈夫,他会接受我宽容我,我们会过得很幸福,也不会有你的今天了。”

      “住嘴!”

      “1995年,在我们订婚仪式前,申明跟我说过——钱校长遭到陷害而自杀,竟是你让他去栽赃的,还欺骗他说是什么镇宅的法物!你不知道申明心里有多痛苦,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杀人犯,间接杀死了一个正直的老人。但他不敢告发你,因为你是我的爸爸,是他的岳父大人。他说自己迟早会遭到天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死谢罪。我最亲爱的爸爸,是你利用了申明,最终又像抛弃一条生病的狗那样抛弃了他!你是个卑鄙的人。”

      “但我已经给了他最大的回报,让我的宝贝女儿嫁给他这样的小子!”

      “爸爸,你去死吧。”

      谷长龙羞愧地跑出家门,而谷秋莎并不知道,父亲的怀里揣着那把瑞士军刀。

      是我让爸爸去死的吗?

      直到打开火化炉,谷长龙已化为灰烬,谷秋莎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

      安奉完骨灰,有个男人正在等她,还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让人想起从前日本电影里的高仓健。

      “谷小姐,警方已确认那把瑞士军刀,就是杀死你父亲的凶器。在带血的刀柄上,采集到了路中岳的指纹,基本可以确认他就是凶手。”

      “等你抓到他再说吧。”

      她冷淡地说了一句,侧身向殡仪馆门外走去,

      黄海警官跟在她身后:“路中岳很可能潜逃到了外地,网上通缉令已向全国发布,但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你以为这只是一桩简单的谋杀案吗?”

      这句话让他微微停顿:“其实,你的心里很清楚,自从贺年的尸体被发现后,我就一直在盯着你们家。”

      “贺年、我、我的父亲,还有路中岳——都跟1995年被杀的申明有关。”

      这四个人都曾是申明最信任的人,却在他最困难的生死关头,反而背叛与伤害了他,可以说对于他的死,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2002年至今,其中已有两人死于非命,一人作为凶手正在潜逃,我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应与当年杀害申明的凶手有关。”

      “还剩下一个我,大概也离死不远了吧?”

      “对不起。”黄海第一次有了些表情,却是淡淡的愧疚,“作为警察,我很惭愧。”

      “若你真想破案,可以去留意一个人,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司望。”

      “被你收养的那个孩子?”

      “是。”犹豫片刻,她轻声说,“我想,他应该认识申明。虽然,他在申明死后才出生。”

      “我不明白。”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啊!为什么会认识这个孩子?为什么他会来到我的生活里,让我深深地爱上他,然后又把我彻底毁灭?”

      黄海冷酷地点头道:“我会去调查他的。”

      “这个男孩的后背上有个记号。”

      “是什么?”

      谷秋莎不想再跟警察纠缠了,她快步走出殡仪馆,拦下一辆出租车而去。

      来参加葬礼的亲友实在太少,她把原本订好的晚餐取消了,她窝在后排座位里,看着车窗外冰冷的城市。

      短短的三个月,她接连失去了自己的公司、财富、权力、家园、丈夫、父亲,以及最珍视的孩子。

      十年来,她从未想象过也不敢去想象,当申明被莫须有的罪名关在监狱里,又被剥夺了最宝贵的教师身份,被葬送了十多年来寒窗苦读得来的一切,最后还失去了自己的新娘,该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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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9 23:27:28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像此刻的自己……

      申明?

      如果有来生,你会是谁?

      去年6月19日深夜十点,那个在后院里烧锡箔的男孩吗?

      望儿?

      最后的几个月,他作为养子住在谷家,所有秘密就在身边触手可及。更因为谷秋莎的疏忽,让公司大权旁落在路中岳以及新来的总经理助理手中——她私下调查过马力这个人,发现他在应聘过程中,涂改了自己的简历,清华大学的高才生没错,但高中是在南明中学,毕业于1995年,很可能是申明带过的学生。

      司望——马力——申明。

      这个四年级的小学生,究竟有多么可怕?

      出租车停了下来,并非谷秋莎租住的公寓,而是一条狭窄破烂的巷子,迎面是那棵刚冒出绿叶的大槐树。

      葬礼的下午,春天终于来了。

      她看着三楼的那扇窗户,外头晾晒着女人与小孩的衣服。她翻看了楼道里的信箱,果然有印着何清影名字的信封,都是些垃圾邮件与广告,看来他们母子还住在这里。

      谷秋莎不敢贸然上去,她必须秘密潜伏起来,夜以继日,年复一年,如影随形,盯着司望和他的妈妈,直到抓住他们的把柄,挖出隐藏在这个男孩身上的秘密。

      比起杀了她父亲的路中岳,她更害怕这身高不足一米四,体重不到30公斤,曾经叫过她妈妈的男孩。

      正当她要转身离去,背后响起一个声音:“谷小姐,很高兴又见到你。”

      是个温柔的女声,谷秋莎慌张地回头,果然是司望的妈妈。何清影保持着姣好的面容与不曾走样的身材,手里拎着菜篮子,有几条新鲜的带鱼,这是司望最爱吃的。

      “哦,你好,我只是路过。”

      谷秋莎都不敢去看对方眼睛,一年前她居高临下地过来,面对这穷困潦倒的母亲,施舍般提出收养她儿子的愿望。如今两个人却交换了位置,虽然年龄相同,她却似乎比何清影还老了好几岁。

      “谷小姐,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何清影看到了她胳膊上的黑纱,谷秋莎苦笑一声:“家破人亡!”

      “怎么会呢?”

      “你是在装小白兔吧?”谷秋莎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刚从追悼会上下来,把我的父亲烧成了骨灰。”

      “对不起!”

      何清影自然地后退了一步,盯着谷秋莎看了几眼。

      “我身上带着死人的晦气呢,不要靠近我哦!”

      “这个……真是非常遗憾,以前承蒙您的关照,我心里还很感激,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必了,我怕打扰了望——”谷秋莎刚想说出“望儿”二字,马上改口道,“司望。”

      “刚过放学时间,我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家呢。”

      “何小姐,有句话我想跟你说一声——虽然,你儿子是个难得的天才,但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望儿确实超乎常人的聪明,但在我的眼里,他仍然是个普通的孩子,天凉了要加衣,生病了要送医院,喜欢吃妈妈做的饭菜,仅此而已。”

      不过,从何清影说这番话的眼神来看,谷秋莎断定她在说谎。

      “你相信吗?人死后是会有来生的。”

      “谷小姐,你在说什么?”

      “大概每个孩子刚出生时,都会残留上辈子的记忆,无论是平安幸福寿终正寝,还是命运颠簸死于非命,抑或像某些人那样英年早逝。所有美好的,悲伤的,矛盾的,无奈的,痛苦的记忆,都会纠缠在婴儿脑中——这就是他们彻夜啼哭的原因。然后渐渐遗忘,直到再也记不起一星半点,大脑完全空白成一个稚童。”谷秋莎看着楼上那个窗户,脑中全是另一个人的面容,第一次与他相遇的傍晚,“或许,在许多年后的街头巷尾,偶然遇见前世的那个他,蓦然回首似曾相识,却已相隔整整一个轮回。”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情怀,居然文绉绉地说了那么多。

      何清影似被触动,低头自语:“但人总是要忘记的,还是忘记了更好吧?”

      “你认识一个叫小枝的人吗?”

      这是司望做梦时念叨过的名字,何清影茫然摇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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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9 23:27:40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你也没有发现他的秘密,那么你必须要小心了!这个孩子身上带着诅咒,会让所有身边的人遭遇不幸,比如我的一家,比如你的丈夫,还有你——”

      “够了!”何清影终于露出怒容,“你不觉得这是很过分的话吗?”

      “对不起,你是做母亲的,但我也是个女人,我真的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听进我的话,否则的话……再见!”

      谷秋莎头也不回地走了,在路边打上一辆出租车,天黑后才回到自己的家。

      不错的一间公寓,月租金五千元。她还是藏了些钱在身边,出事后变卖了珠宝首饰,可以供自己衣食无忧。

      刚进玄关,脱下鞋子,听到一阵急促的声音,刚要回头的刹那间,后背心一阵冰凉。

      紧接着刺骨的疼痛,似乎某种坚硬的物体,来不及挣扎与尖叫,心脏已被刺破。

      谷秋莎三十六年的生命里,最后一眼所见到的,是挂在墙上她与司望的合影。

      “你杀了人以后,一切都会变了。你的生活就从此改变了,你的余生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活。”

      1995年,她与申明躺在床上看过一卷录像带,一个月后,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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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9 23:27: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

      奈何桥

      我要到对岸去

      河水涂改着天空的颜色

      也涂改着我

      我在流动

      我的影子站在岸边

      像一棵被雷电烧焦的树

      我要到对岸去

      对岸的树丛中

      惊过一只孤独的野鸽

      向我飞来

      ——北岛《界限》

      第一章

      你相信转世吗?

      “人类是有灵魂的,灵魂与呼吸之间,有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比如,当我们睡眠时,就是灵魂与肉体的短暂分开,死亡则是永久的别离。

      动物或者植物,同样也存在灵魂。

      灵魂,可以从一个生命转移到另一个生命。

      古埃及人相信复活,但要保存尸体。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认同转世,毕达哥拉斯是第一位深入此概念的哲学家。犹太教信仰肉身复活。《新约全书》记载耶稣基督在被钉死后三天复活,乃是基督教重要的信仰根基。

      《太平广记》载刘三复“能记三生事,尝为马,伤蹄则心痛,转世为人,乘马至硗确之地必缓辔,有石必去”。

      佛教认为人死以后,“第七识”将带领“第八识”离开肉身,经历中阴身后,投胎为人,也可能成为动物、鬼、神……就是六道轮回,而某些转世修行者,可以获得前世记忆。

      中阴,是从此生的灭亡,到来世之间的过渡期。中阴身具有神通,能见到肉眼所不能见之世界。人死之后七七日间为中阴,这也是中国人“做七”的缘由。地狱中阴,丑陋如烧焦的枯木;傍生中阴,其色如烟;饿鬼中阴,其色如水;欲界中阴,带有金色;色界中阴,形色鲜白。

      人的中阴,看起来像是儿童,在一群小孩子中,会潜伏某个中阴身。

      “什么玩意?”

      黄海警官驾驶着警车,把电台调换到其他频率,再也受不了这位哲学家的讲座。

      2006年,清明过后。

      警车停在长寿路第一小学门口,他穿着深色警服,板寸一点没少,两鬓却添了白点。来到操场角落的沙坑边,他站在一个男孩的背后,看到有只麻雀尸体,正被沙子掩埋在其中。

      “喂,你就是司望?”

      他的声音依然沉闷沙哑,让许多人印象深刻。

      男孩起身踩平了沙坑,露出苍白的脸,若非鼻尖上沾了些沙粒,目光就显得过分成熟。

      “警察叔叔,我就是司望,有什么事吗?”

      “两年前的秋天,是你发现的苏州河边吉普车里的尸体吧?”

      司望拍拍身上的沙子:“那么久的事了,怎么还来问?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发现的。”

      “另一个人是谷秋莎,去年成为你的养母,但在几个月前跟你解除了收养关系。”

      “是的,你可以再去问她——那辆车在河边停了两年,倒是她刚一见到就要去撬开。”

      “她已经死了。”

      男孩尴尬了几秒钟,皱起眉头:“哦,是这样啊?她是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的,在她自己家里,上周她父亲追悼会的那晚。凶手至今还未抓到。”

      “好吧,希望你能早点破案。”

      “你好冷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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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19 23:28:13 | 显示全部楼层
      男孩从沙坑边背起书包,径直走向学校大门:“警察叔叔,我要回家了。”

      说不清是故意还是习惯,司望仍然选择苏州河边那条小路。黄海就像膏药贴住了他,跟在后面提醒:“小朋友,以后不要再走这条路,当中有一段太偏僻了,小心有坏人出没。”

      “警察叔叔不就是抓坏人的吗?”

      “是,没有我抓不到的坏人。”

      “真的吗?”

      这句反问让黄海沉默了,一度没有他抓不到的坏人,但从1995年起就不一样了。掐指算来这十一年间,已有五起谋杀案没有侦破,恐怕不止一个凶手。

      他夺过男孩的书包说:“嘿!现在小学生的书包可真重啊!”

      “警察叔叔,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谷秋莎临死前,拜托我一定要做的——她说你是个举世无双的天才,但心里藏了许多秘密。”

      “我只是个普通的四年级小学生。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黄海——上过地理课吗?中国有哪四大海?我都忘了,你是天才,哪有你不知道的?”

      苏州河边的荒野,一身深色警服的男人,目光冰冷,面容严肃,他在怀疑这个四年级小学生,跟数起凶杀案有关。

      “黄海警官,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一定会帮助警察叔叔破案的!”

      这样的回答让人哭笑不得,他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片空地说:“就是这个地方。”

      贺年的尸体在这里腐烂了两年,埋藏在破吉普的后备厢里,如今重新被垃圾与灰尘覆盖,再也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男孩不敢踏上那块空地,在旁边绕了一圈:“黄海警官,你相信世界上有鬼魂吗?”

      “不,从不相信,你们老师没有教过你们吗?”他掏出一根香烟在风中点燃,急促地补了一句,“世界没有鬼。”

      “我想,是车里死去人的鬼魂在叫我吧。”

      “胡说八道!”

      “警察叔叔,你信不信?我见过鬼的。”

      黄海手指尖的一片烟灰撒落在地,拉着司望的胳膊,离开发现尸体的地方。

      十分钟后,他将男孩送到了家门口。

      “你就送到这里吧,上楼去会吓到我妈妈的。”

      司望从警官肩上夺回书包,黄海把名片给了他:“小朋友,如果想起任何线索,立刻打我电话!”

      看着男孩上楼去了,黄海靠在大槐树下,急促地点起一根香烟。袅袅的蓝色烟雾中,他想起了谷秋莎的尸体。

      她死后三天才被发现,房间里发生了漏水,邻居报告物业才强行开门。尸体倒在门后玄关内,脸朝下四肢伸展,地板上全是漏出来的水,把谷秋莎浸泡得有些水肿。致命的伤口在背后,几乎直接刺破了心脏。现场并未发现凶器,显然已被凶手带走。谷秋莎屋里有些现金,却一分钱都没少,包括某些贵重物品。她身上的衣服也算完好,更无被性侵犯的迹象,既非劫财也非劫色,最大可能是仇杀。

      凶手对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没留下什么指纹与毛发。电梯监控没有拍下来,凶手是男是女也无法判断,只能判断死亡时间在三天前,也就是谷长龙追悼会的那天。黄海分析凶手是爬楼梯上来的,等到谷秋莎回家开门的刹那间,跟在她背后冲进去一刀毙命。

      最无法接受的是,就在凶案发生前几小时,他还跟死者在殡仪馆见过一面。那是她父亲的葬礼,一个女人最悲伤的时刻,黄海本想来安慰她的,没想到送了她最后一程。他清晰地记得,谷秋莎当时所说的话:“还剩下一个我,大概也离死不远了吧?”

      果然,她提前判处了自己死刑。

      对于一个资深的刑警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紧接着这句话,谷秋莎又提醒他要留意司望这个孩子。

      第二天,黄海再次来到长寿路第一小学门口。

      等到司望孤独地走出来,他就拦在身前说:“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小子,你应该知道,谷秋莎与谷长龙都死了,我担心你也会有危险,懂了吗?”

      他粗暴地夺过男孩的书包,沿着大马路往前走去,司望像犯人被警察押送无力反抗。

      “他被警察抓起来了吗?”

      几个小学生纷纷窃窃私语,司望解下红领巾,抱怨了一声:“对不起,请不要当着同学的面来送我,他们会以为我是坏小孩的。”

      “走自己的路,让鬼去说吧。”

      “案子破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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