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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16:0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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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复毅虽已年近六旬,但也禁不住这种诱惑,从此,两人就勾搭上了
好在事儿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钱老板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抽调十来个工人组建一个试车组,所有修复的车辆都交由该组试车。这样,厂方可以省下不少考驾照的费用,一次性发放十几本驾照,公安局那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钱复毅派庶务科长出面跟公安局一说,人家当即同意了。问题得到解决,效果也很好,不久,上海市公安局还让“宝隆厂”写了份材料作为经验在行业间推广。
“宝隆厂”的试车组有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工,名叫徐五福。这人祖上是书香门第,不过到其父辈就已败落,其老爸在十六铺谋了一份水产经纪人的活儿。这份职业的收入还算不错,老徐就花钱让三个儿子读书,想靠知识出人头地,重振家族雄风。徐五福的两个哥哥都读出道了,一个从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后改为上海第二医学院)毕业后进了广慈医院当了一名外科医生;另一个更是了得,远涉重洋去美国攻读机械专业,被美国佬高薪留在了纽约。只有老三徐五福不争气,书读不好,勉强初中毕业,进了二战后美国救济总署在上海开的汽车司机培训班,免费学了半年,考出了一纸驾照,专为救济总署运送物资。运了两年,物资运光了,救济总署也解散了,正好“宝隆厂”招工,徐五福被录用。从此,他就在“宝隆厂”效力,那年不过二十挂零。
徐五福读书平常,动手能力却甚强,不但车开得好,而且早在救济总署车队开车时就已跟着修车工学得了一些修理技术。进了“宝隆厂”,跟在老师傅后面转悠,看也看会了。所以,也不过一年半载,他竟掌握了全面的机动车维修技术,成为厂里青年工人中的佼佼者。前年试车组一位老师傅中风去世,厂里就把徐五福调到试车组。不但在“宝隆厂”,就是在当时沪上汽车维修行业中,这也是一种荣誉。因为试车组的技工不但要擅长开车,还要具备迅速发现故障并处理故障的能力,另外,还须掌握车、钳、刨、铣、焊、电、仪表、热处理等多般技能,甚至在紧急状况下立马就地取材,制造出某个市场上购不到的零配件,以便使车辆能够继续行驶。徐五福是“宝隆厂”乃至沪上该行业试车工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位。其时其老爸已经病逝,如果老徐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儿子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那么,钱复毅与韩少珍之间的奸情怎么会被徐五福捅出来呢?这要从韦焕第出狱前半年即1955年春天的一次事故说起。当时,“宝隆厂”接受了华东军区海军司令部(即后来的海军东海舰队)的一桩活儿,大修一辆“水星”轿车,据说是准备用于接待不久之后访沪的苏联海军将军的。“水星”系1935年由全球最大的汽车制造商福特公司开发的品牌,用于填补福特公司生产的大众化的福特产品和比较高档的林肯产品间的市场空缺。海军送来大修的这辆轿车,还是1949年解放上海时的战利品,但破损严重,不能使用,一直存放于仓库中。这次翻出来大修,技术难度很大,军方选了又选,最后决定交“宝隆厂”。“宝隆厂”自是重视,专门组建了技术攻关小组,整整鼓捣了两个多月,许多零部件是专门派人去香港买的,还有些零件香港市场也没有,就只好由高级技工手工制造了。
这辆车修好后,交由试车组试车。这种试车就不能是厂门口兜兜圈子那样简单了。须知这辆“水星”车在必要时会载着将领前往野外东奔西驰,而且车过之处可能是坑坑洼洼的道路。因此,要求试车组抽调骨干把车开到浙东、皖南山区去折腾,折腾得越厉害越好。技术好且年轻力壮的徐五福自然被选中,成为这个特殊试车小组的成员之一,而事故恰恰也出在这主儿身上。
说是“恰恰”,其实并非偶然,或者说是偶然中隐藏着必然。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徐五福酒驾!酒驾,在现今是要负刑责的,但在以前根本不能算事儿。就说抗战胜利后的上海街头吧,不单是美国军人一手拿着酒瓶边喝边开车,由“飞虎队”改组的“陈纳德航空公司”的美国飞行员更是耸人听闻地竟然酒后驾机,不是玩耍兜风,而是执行空勤任务!所以,徐五福等人在浙皖山区试车,途中打尖时喝几杯老酒也属“情理之中”。问题是,徐五福在浙江杭州城外酒驾时把车开进了钱塘江!
幸好车上的技工都精通水性,包括徐五福自己在内都逃出来了。不过,这次事故对于这辆“水星”以及钱老板来说,损伤确实蛮大的。别的不说,单是打捞费就花了不少,更别说把“水星”重新开膛破肚检查修理了。据说“宝隆厂”这单业务不但没赚到什么利润,贴进去的钞票也足够组装一辆新车了。另外,由于返工,差点儿误了交货时间,钱复毅挨了军方经办人的骂,人家声称海军的车辆以后再也不敢交“宝隆厂”维修了。
钱复毅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可想而知,肯定要追究一干试车技工的责任。几个随车技工都被扣了薪水,徐五福是直接责任人,干脆开革!
徐五福看到张贴在食堂里的布告,大怒,冲到厂长室跟钱复毅大吵一场,当众将钱老板与韩少珍的奸情抖搂出来,扬言要到苏北劳改农场向韦焕第面告此事,等韦焕第回来,看他怎么惩罚万恶的黑心资本家!
五、两封被扣信函
专案组对上述情况进行了分析,认为目前不能排除钱复毅为防韦焕第报复而对其动杀心,而韦焕第被杀后,其妻韩少珍可能会作出对钱复毅不利的反应,因此索性一并干掉。鉴于调查结果已经证明钱复毅和小孔没有作案时间,所以应该考虑雇凶杀人的可能性。
当然,这得需要证据支持。刑警认为在这件事上,先得查清那个酒驾闯祸被开除出厂的徐五福是否真的去了一趟苏北劳改农场,面告韦焕第关于钱老板给其戴绿帽子的消息。当时的劳改系统隶属于公安局,是市局下面的一个处,这于专案组核实此事比较方便。专案组当即动用市局的电台,向苏北劳改农场发了一份外调电报,要求立刻予以核实。
当晚八时,苏北方面回电称,韦焕第服刑期间,除其妻韩少珍之外,并无其他人来农场见过韦,亦无他人信件、邮包寄达农场。后面还有一句附言,说犯人函件须经所在中队检查,告知此类消息显然不利于韦的改造,如果有,肯定会被扣下的。
一句话,韦焕第在劳改农场服刑期间不可能得知有关“奸情”的消息。但是,徐五福在厂长办公室公然揭露钱、韩两人的奸情,钱复毅应该清楚此事肯定包不住,韦焕第刑释回沪后不管是否回厂工作,迟早总会知晓。因此,钱复毅的嫌疑依然无法排除。刑警回忆下午对司机小孔的调查,发现孔所说的一个情况似乎对钱复毅不利。
9月30日午后,钱复毅让小孔出车前往市工商联开会时,汽车出门比平时早了半个多小时,路上,钱老板让他开得慢些,还三次停车说要到路旁商店里去看看。小孔当时就觉得钱老板今天似乎有些心神不定,这是平时从来不曾有过的。直到后来在四川中路巧遇正在溜达的韦焕第,钱复毅赠送给韦一双皮鞋后,仿佛才安稳了一些,途中竟然打起了瞌睡。这一情节的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其他的内容呢(后来知道,韦焕第午后要去四川中路热闹地段转悠的打算是其亲口告知前往看望他的庶务科长彭正明的,彭回厂后向钱回复时顺口说了说)?
专案组经过研究,决定对钱复毅的社会关系悄然进行调查。如果是钱复毅雇凶杀人的话,那他肯定要跟外界联系,联系时如果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给查摸到的话,这个案子差不多就到告破的时候了。
第三天,10月2日,专案组启动了对钱复毅的外围调查。可是,甫一接触一个抗战时曾在“宝隆厂”做过会计,后因暴露身份撤往根据地,新中国成立后重返上海滩担任区税务局领导的原地下党员,刑警就头痛了。对方说你们要调查钱复毅啊?他的社会关系相当复杂,不说上海解放后逃往海外的熟人朋友,就是还留在上海滩的估计就不下千人。对方给刑警开了一份他所知晓的社会关系名单,一边回忆一边写,竟花了一个小时,一数,有三百多人,大部分人还没有住址。刑警拿着这份名单,寻思先得到市局户政处查阅户口底卡,弄清楚这些人的住址或者供职单位,然后才好按图索骥登门调查。
那时没有电脑,上海人口又密集,姓名重复率高,这得查到几时?大伙儿寻思这样做既累也不科学,就聚在一起讨论,试图寻找捷径。几个人集思广益,很快就想出了办法。专案组分析,如果钱复毅果真雇凶杀害了韦焕第、韩少珍夫妇,那受其雇佣的凶手必须具备以下特点——
首先,对“逍遥池”很熟悉,这种熟不仅仅是老浴客对这家公共浴室的熟悉,而且对“逍遥池”的内部设施、管理、班次等都了如指掌;其次,凶手本人跟韦焕第是相识而且比较熟稔的,因为只有这样韦焕第才会接受对方请客洗浴;第三,对两处谋杀现场的勘查表明,杀害韦焕第、韩少珍夫妇的是同一个凶手,其对韦家的情况应该比较熟悉,很有可能以前去过韦家甚至是常客,结合其对电路知识的了解,估计此人以前甚至至今仍在从事与电有关的工作。
根据上述特征,专案组认为凶手应该是既跟钱复毅熟悉,又与韦焕第有过较多交往的人,有可能是行业中的技工。据此进行调查,必将大大减少工作量,还能提高准确率。专案组长袁辉友当即下令,把这份名单上的人据职业梳理一遍,符合特征的抄下来,全体出动,分头调查。
下午五时,五名刑警在分局碰头。主持会议的专案组长袁辉友还没开口,就被领导一个电话叫去了。余下的四个刑警正嘀咕是不是分局领导催促抓紧破案,哪知,袁辉友片刻返回后却宣布了一项决定:停止对钱复毅的调查!
“文革”中袁辉友在区“清队办公室”打杂时,有机会接触到被隔离审查的“三开分子”钱复毅所写的“自传”后才知道,侦查本案时的1955年10月,钱复毅正奉市局政保一处的密令在收集一个台湾派遣特务的信息。不过,钱复毅本人可能至死也不知道的是,当时警方对钱复毅这种具有复杂历史的“内情”并不充分信任,况且之前已经有了扬帆、潘汉年被捕事件(其中一项重要指控是“滥用内情,导致失控”),所以市局政保领导在批准动用钱复毅为“内情”的同时,还指示须对其及周围人(如司机小孔)予以秘密监视,谨防失控。因此,专案组刑警刚刚启动对钱复毅的调查,市局政保就知道了。而政保侦查员是对钱复毅进行秘密监视的,知道钱复毅并不涉案。如果专案组对钱复毅的调查惊动了敌特分子,那对于政保一处正在进行的反特工作无疑是一个严重干扰,弄得不好甚至会前功尽弃。于是,上面立刻下令停止对钱复毅的调查。其中的原因,不但当时袁辉友不可能知晓,就是向他传达指令的分局长也不清楚。
可以想象,这下专案组刑警都有了一种“傻了”的感觉,有的侦查员甚至怀疑是否某个领导蓄意包庇钱复毅。石索根、周铁盾、祖兴为、张博四个都盯着袁辉友,他是头儿,看他往下怎么安排新的调查。袁辉友呢,其实跟他们一样的心思:往下怎么查?
看大伙儿脸上的神情,显然是有抵触情绪的。这也可以理解。之前大伙儿又是熬夜分析案情,又是放弃国庆假期义务加班,好不容易找出一个嫌疑对象钱复毅,正待摩拳擦掌上阵,哪知领导一句话就停止了调查。使他们难以理解的是,领导根本不作任何解释,大伙儿的心情可想而知。
没办法,袁辉友只好做思想工作。当时已经实行薪给制了,袁辉友是分局刑侦队副队长,结合其参加革命的时间综合评议,享受行政十六级待遇,每月的薪金可拿一百元出头。当时他还没结婚,每月领了薪金给老家父母寄些,自己尚有一些积存。山东人豪爽,便经常请客,当然不是大吃大喝,不过是面条、饺子、馄饨之类(不过粮票得各自掏),有时喝点儿小酒,最多也就是弄点儿卤肉、豆腐干、花生米当下酒菜。以前他主持的案子侦破了,每每要自掏腰包犒劳大家。现在要想鼓士气,只好提前犒劳了。
不过,这回倒是注定不需要袁辉友搞物质刺激的。他还没说出请客的意思,忽然接到市局劳改处打来的电话,说他们接到下辖苏北劳改农场的电报,称昨天给专案组回电说明相关情况后,又找到两封韦焕第服刑期间被管教扣压的上海来函,已经交由今晨动身离场回沪述职的一位领导带来。这位领导是有专车的,估计今晚可以抵沪,如果专案组对那两封信函感兴趣,请于明天上午去取。袁辉友自是喜出望外,寻思那两封被压下的信函可能就是侦破本案的线索。
次日上午,专案组刑警传阅了袁辉友去市局取来的那两封信函以及韦焕第服刑所在的分场管教股出具的情况说明。
第一封信函出自韦焕第服刑前的老东家钱复毅之手,他说的竟是自己与韦焕第之妻韩少珍通奸之事。刑警看后感到三个意外:一是写信的时间是1951年春节前,从专案组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当时“宝隆厂”的工人尚未发现钱复毅与韩少珍的苟且之事;二是钱复毅承担了通奸的全部责任,并未提及韩少珍如何勾引自己;三是他向韦焕第表示忏悔和歉意,保证从今以后绝不再染指韩少珍,韦焕第刑满释放之后,他还要给予物质以及工作方面的补偿,事实上,他眼下已经在做了(即照顾韦焕第的子女等)。
第二封信是一个叫殷源浈的人写的。这人在已被专案组掌握的钱复毅那三百多个社会关系名单中并无显示,他在信中也未提到过“钱复毅”或“宝隆厂”,估计不一定跟钱复毅相识,也并非“宝隆厂”工友,应该是韦焕第的社会朋友。这封信是1955年6月寄到苏北劳改农场的,由于信封上只写了“劳改农场领导收转服刑犯人韦焕第”,而无韦焕第服刑的分场、中队,所以这封信在总场管教科放了个把月才转到韦焕第所在的中队。信函中说,以前承蒙韦焕第照顾,时常感念,韦焕第被捕前数日借给他的那笔款子,原说三天之内必定归还,但因发生意外,他无法守约;待到后来有能力归还时,却听说韦焕第已经入狱了。于是,他把那笔应该归还的款子存进了银行,从未动用过。屈指算来,韦焕第的刑期即将服满,届时他将登门赔罪,并把那笔款子连同银行利息一并归还。他之所以写这封信,是想问清韦焕第刑满释放的确切时间。
劳改农场有规定,凡是寄给犯人的信函,都须经过管教的检查,没有问题的,方可转交犯人。如果管教认为犯人阅读后会产生不良后果,比如诱发越狱、自杀等,那就会将该信函扣下。在实际操作中,管教一般会采取变通方式,如发现来信有可能会引起犯人思想波动的内容,但还不至于诱发恶性事故,仍会把信函给犯人,不过,会用墨水把信中的敏感内容涂掉,或者结合信函内容跟犯人作一次个别交谈,对其进行安抚和提醒,引导其正确对待信中所提及的内容。
分场管教股出具的那份情况说明中说,这两封信,管教认为不适宜交给韦焕第,当时就被中队扣下来了,所以直到刑满释放,韦焕第也不知道钱复毅和殷源浈曾给他写过信。扣压钱复毅的那封信,是因为钱虽然能够悬崖勒马,可是钱的忏悔会使韦焕第产生什么样的思想波动,这个谁也说不准,所以,管教认为还是扣下为好。至于殷源浈的那封信,是因为管教对信函中所说的那笔债务的性质不了解,不知是否属于合法借贷。如果那笔借款是赌债或准备用于某种非法活动,冒冒失失把信给了韦焕第,韦焕第出狱后就有可能由此引发矛盾。
当时还没有什么“综合治理”,劳改农场虽说跟刑警、治安警、交警等诸警种同属公安系统,但没有上级领导的指示,是不可能在自己的工作思路中加入其他警种的工作内容的。管教们对殷源浈是何许人、那笔借款究竟是怎么回事并不感兴趣,他们的基本职责就是关押犯人、敦促犯人劳动改造,只要做好这几项,就算履行好了职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两封信扣下,在他们看来,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那么,这两封信中是否隐藏着破案线索呢?
六、嫌疑人逃跑
两封信函中的一封是钱复毅所写,尽管领导已有指示让停止对钱的调查,但专案组还是对该函与本案的关系进行了分析。调查可以停止,这是奉命行事,但领导并未指示连案情分析时涉及钱复毅的内容也一律忽略不计,所以还是可以议一议的。
分析下来的结果,是有利于钱复毅的。如果钱复毅有涉案嫌疑,其动机应是担心奸情败露遭到韦的疯狂报复,干脆抢先下手一了百了把韦焕第、韩少珍夫妇结果掉。这样做之后于己有什么不利后果,他不会考虑得太复杂。因为对他这个汽车修理厂老板来说,刑事侦查乃是外行,就像把一辆破车交给刑警去修理一样,隔行如隔山,刑警也不知道修到最后会是怎么一个结果。尽管如此,他还是会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臆想。那么,这个案子里,什么情况对钱复毅有利呢?应该是韦焕第的社会关系复杂,估计刑警没法查清。从刑事犯罪心理学角度来说,一半以上预谋犯罪的案犯事先都是这样考虑的。而现在劳改农场传递过来的信息是,早在四年前,钱复毅就把实情向韦焕第和盘托出了,并且承担了全部责任。他这样做,显然已经考虑过后果。
钱复毅不熟悉劳改农场的监管情况,不知道他写给韦焕第的那封忏悔信其实根本到不了韦焕第手中。而在这稍后,韩少珍去苏北探监回来,告诉他韦焕第得知自己的家人得到钱复毅的照顾,非常感动,表示要好好改造,以便尽快重回社会。钱复毅大概误以为韦焕第已经收到了他的忏悔信,而且原谅了他。
钱复毅的这种误解并非刑警的主观臆想,而是有事实依据的——9月30日上午韦焕第获释回家后,钱复毅立刻派庶务科长前往探视;午后,钱复毅、韦焕第在四川中路相遇,钱复毅给韦焕第买了一双皮鞋,表示欢迎韦回厂上班。据此可以判断,韦焕第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曾被钱复毅戴过绿帽子,他对钱复毅只有感激不尽。而钱复毅呢,误以为韦焕第早已收到他的忏悔信,原谅了他,更没必要去杀人了。
至此,专案组终于排除了对钱复毅的怀疑,也不再费神琢磨领导为何要停止对钱老板的调查了。
对于第二封被扣信函,刑警初时并未特别关注,因为那个写信人殷源浈说的是跟韦焕第的一笔债务问题。同样,他也没有收到韦焕第的回复。殷源浈对劳改农场的情况应该并不了解,他又没有写收信人的具体服刑分场及所在中队,对于这封信是否能寄到韦焕第手里,估计他也没有把握。这样看来,殷源浈应该不会有杀害韦焕第的犯罪动机。
如果这时有另外的线索冒出来,专案组对殷源浈的兴趣肯定到此为止了。可是,这当儿运气似乎不佳,并无其他线索可查,那就查查这个殷源浈吧,或许,他能说出点儿什么使刑警感兴趣的内容。
专案组决定兵分两路,石索根、周铁盾前往殷源浈函件中所留的地址——普陀区曹家渡裕德坊19号的管段派出所了解殷源浈的基本情况,然后再找此人当面询问跟韦焕第的关系以及他所知晓的韦焕第的社会关系;袁辉友、祖兴为、张博三人则去韦家所在的公平路,向邻居、路人了解9月30日案发当天及前后数日围绕韦家是否出现过可疑情况。
第一路石、周二刑警赶到曹家渡的派出所打听殷源浈的情况,原以为可能会有周折,比如民警不熟悉其情况,那就只好找居委会了解了;还有一种情况刑警在外调时也没少遇到过,就是要找的人户口在那里,但人却不居住在该处——只要殷源浈不是警方需要控制的对象,他住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出本市范围,并不需要报临时户口。不过,刑警多虑了,他们跟派出所接待民警一说,那民警马上说:“你们来得正好,这人昨晚被群众扭送来了,此刻正在羁押室待着呢。要把他开出来吗?”
刑警寻思还真是巧了,便问殷源浈犯了什么事儿。对方并非承办人,说好像是轧姘头吧,是被女方家属和邻居扭送来的。对于刑警来说,这倒是“好事儿”。轧姘头虽然不算犯法,但属于“道德品质败坏”,按当时的规矩,公安机关可以留置羁押三个月,此后还可以收容教养(当时尚未颁布《劳动教养条例》,称“收容教养”,具体执行方式跟后来的劳教是一样的),当然,也可以网开一面训诫一番释放回家,这中间的尺度,就可以作为让殷源浈提供韦焕第情况的谈判筹码。
跟殷源浈见面前,石索根、周铁盾要求了解一下殷源浈的基本情况。管段民警此刻下里弄向扭送殷源浈进来的群众了解情况去了,派出所副所长老杜是前任户籍警,于是就请他来跟刑警介绍,说得很简单——
殷源浈,三十四岁,供职于铁路局上海机务段,听说是个能工巧匠,凡是“外国铜匠”会干的活儿,他都拿得起来。政治历史似无问题,从未参加过任何党团帮会组织,也没干过伪警察、保安团之类,并非上海解放后市军管会张贴布告勒令前往公安局登记的对象。平时表现一般,在昨晚被扭送进来之前,也没听说过他跟邻居有什么矛盾,倒是因为他掌握的技能,裕德坊的居民家里有啥物件损坏了,都向殷求助,他则是来者不拒,热心帮人家解决,不收分文,而且还经常倒贴零配件啥的——当然,那肯定是从铁路局机务段拿的。至于殷源浈是否认识韦焕第其人,杜副所长就不清楚了。
往下,刑警该跟殷源浈谈谈了。殷源浈见来人不是派出所民警,眼里露出紧张的神色,这在二刑警想来,大约是担心其轧姘头的事升级处理的反应,正好借此吓唬吓唬这家伙。如此这般说了几句开场白,便提及跟韦焕第的关系。殷源浈听说轧姘头之事的处置可大可小,马上表示请求从宽发落,很痛快地交代了他跟韦焕第的关系。
殷源浈跟韦焕第的相识,竟然源于汪伪“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七十六号”的地址是极司菲尔路(今万航渡路),抗战前系国民党安徽省主席陈调元的公馆。殷源浈家原住在马路对面的81号,1939年5月“特工总部”成立后便成了“七十六号”的邻居。这个邻居做得既恐惧又窝囊,半夜三更经常被受刑者的惨叫、特务驱车进出的警报声惊醒。而且,一干亲朋好友从此不敢登门,因为“七十六号”登记了附近数十家居民的家庭成员资料,特务不分昼夜登门核查,发现有未登记的人员,盘查是小事,带走那就是摊上了“穷祸”(沪上方言,意即无穷大的祸),不花钱财消灾,那就等着收尸吧。
不过,对于当时年方十八的殷源浈来说,跟“七十六号”处久了也有一点儿好处。其时他学徒已经满师,铁路局属于“国企”,没有学徒三年满师后还要“学三年,帮三年”的苛刻条件,满师就是师傅,尽管薪水有级差。殷源浈有了钱钞就跟人赌博、喝酒,赌输了想赖账或者赌赢了别人赖账时喜欢拔拳头。他学过武术,以一敌三不成问题。不过,打了人家,对方肯定要找人登门报复。以前没跟“七十六号”做邻居时,曾有对手纠集一批地痞砸过殷源浈的家,向警察署报警也没用。自从有了“七十六号”这个“高邻”,殷源浈只要自报家门,对方必定买账——谁敢到“七十六号”门前去撒野?
殷源浈跟韦焕第的结识,是在1940年12月的一个雪夜。他在公共租界南京路国际饭店跟人喝酒,出门后叫了辆黄包车让往家拉。哪知,车夫拉到距“七十六号”一箭之地时,再也不肯往前了。那年月,深夜经过“七十六号”的黄包车、三轮车或者路人,被警卫特务拦下盘问、拘留、殴打甚至开枪打死打伤的事情并不少见,所以车夫都躲着那里走。当下,韦焕第无奈,只好下车步行。其时他已是脚下踉跄,走一步歪三步。就是这种走法,他也没走多远,脚下一滑跌倒在雪地上,竟然没觉得冷,还以为已经到家躺床上了,倒头便睡。如果不是行动特务韦焕第正好开车路过,次日殷家就得办丧事了。
韦焕第之所以救了殷源浈,是因为他平时上下班经常路过殷家,跟殷源浈见面多了,虽然不说话不打招呼,但总算是“认得”。这时候看见他喝醉了躺在雪地上,就唤醒了对方,送其回家。次日,殷家置办了一份厚礼,却不敢登特工总部的门,殷源浈便候在家门口,待韦焕第路过时奉上。从此,他跟韦焕第就成了朋友。吴四宝被毒死、韦焕第离开“七十六号”后,两人还是频繁来往。由于都是“外国铜匠”,所以聊起来很是投机。抗战胜利后,韦焕第为躲避“军统”的追捕逃亡苏北,离沪前就是殷源浈送其到码头上的轮船。
那么,那笔账目又是怎么回事呢?殷源浈说那是韦焕第借他的钱钞,听说是去炒黄金的,说好三天后归还,没想到之后就没了信息。打听下来得知韦焕第已折进局子,他寻思这下三个月的生活(沪语,即工作之意)白做了——这笔款子的数额是人民币两百万元(旧版人民币,合新版人民币两百元),相当于殷源浈三个月的薪水。以韦焕第“七十六号”行动特务的身份,不枪毙也得无期,这笔钞票恐怕是拿不回来了。后来,殷源浈看见街头张贴的市军管会判决名单中有韦焕第的名字,得知他只被判了六年徒刑,沮丧情绪这才得到缓解。
今年6月,殷源浈屈指算算韦焕第的刑期差不多了,寻思得打个招呼,让他出来后别忘记还债,便动笔写了那封信。不过,写信的时候他多了个心眼,他担心如果在信里实话实说,催韦焕第还钱,只怕劳改农场会怀疑他以前跟韦焕第有什么瓜葛,再给派出所发封公函,那就不妙了——平白无故让派出所传去谈话,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于是,灵机一动,决定反过来说,就说是他借了韦焕第的钱,现在听说他即将出狱,特地问一下具体时间,以便把钞票还给对方。相信韦焕第收到这封信后,必定心知肚明。总之,亲兄弟明算账,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殷源浈说到这里,要求上厕所。刑警没来过曹家渡派出所,不知所里的厕所在哪儿,问了民警,知道就在后院。二刑警寻思正好借这机会交换意见,研究往下该怎么讯问,也就没存防范之心,让所里的民警带着他去厕所。
没想到就因这一疏忽,竟然发生了变故——殷源浈扭开厕所后窗的铁栅栏逃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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