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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8 09: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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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零时
1
朱作明的神智在下午终于完全恢复了,他吃过午餐以后,总算可以稍微正常地与陪同的警察谈话。高钦福也才得以询问他抢劫杀人案的详细始末。
食品公司在八点半左右开始有员工上班,但因为发生了可怕的命案,一名董事死亡、一名董事遭到捆绑拘禁,所以警方只好要求职员联络公司目前人在日本拜访客户的董事长,请他做应急处理。半个钟头以内,商业大楼的一楼随即贴上了食品公司“暂停办公”的告示。
另外一方面,各大新闻媒体的记者也很快地赶来采访,将办公室的玄关团团包围。于是高钦福不得不站出来,面对麦克风、摄影机随便讲了一些虚应敷衍的话。
“警方目前确定,死者林浩山是因为某种利刃,割断颈动脉大量出血而死。”高钦福的表情僵硬,“另外,朱作明体力还在恢复中,无法接受警方侦讯……”
“听说林浩山的头颅不在犯罪现场是不是?”
“林浩山日前参加了市长的慈善酒会,是否与这桩谋杀案有关?”
“请问组长……”
这时候,打开的电梯门口出现两名市警局的高级警官。领头的那位以很迅速、很沉稳的语气宣布:“警方现在所作的任何声明一律无效,请记者朋友们稍安勿躁,静待我们通知各位出席正式的记者说明会!”
高钦福向市警局的长官们敬礼,接着表情木然地从人墙遁入身后的黄色封锁线后。
记者们转而向市警局警官围拢。
上午在林浩山办公室里,意外发现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箱中男子,而这名男子在跳了一段怪异且让人毛骨悚然的舞蹈之后,就跃出箱外,龇牙咧嘴像着了魔似地想要攻击高组长。幸好高组长身边的几名警员反应迅速,很快将那男子的手脚抓住,才勉强制伏住。但,那男子的身体虽然干瘦,不知为何力气却十分惊人,压住他的都是威武有力的警察,但还是被抓伤好几处,高组长自己也被踢了一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高组长只好下令用手铐反手铐住这个发狂的男人。
疯狂的男人被压在地上,依然不停大声喊叫。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吴剑向用胶带贴住他的嘴巴。
“组长,你还好吧?”郑绍德说。
“不碍事。”高组长摸了摸被踢中的手臂,“他出现在这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看来和林浩山被砍头的事脱离不了关系。市警局的预感还真是够准,这件案子果然非同小可。他们认为,在市长选举情势正混乱不堪的时刻,发生了一件砍人头的恐怖凶杀案已经不好收拾,更何况,死者和现任市长关系非浅,是众所皆知的事,很可能会影响选情……但想不到除了无头尸体之外,居然还出现个疯子……”
疯狂的男子嘴巴虽被胶寸削封住,手脚还在不停挣扎。
“对了——刚刚在那男人发狂之前,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组长,你一定有听到吧?”
“小郑,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耳朵。”高钦福笑了笑,“不过,这句话……实在非常古怪!”
“到底是什么话?”
“那男子说,换头魔法。”高组长力图沉着地说。
“换头魔法?”
郑绍德心底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凉意。那名男子不仅外形怪模怪样,连行为举止也十分异常,而他的口中竟然又讲出这么一句不可思议的话?今年是二十世纪末,现在的科学家相信的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怎么还会出现这种名称听都没听过的魔法?
“不会吧?组长,你应该还不到重听的年龄……”郑说,“但是,他讲这句话的场合,偏偏正好是在一具无头尸体的现场……这……”
“哎,小郑,我知道你觉得很古怪,说实在的,连我都很难接受自己的耳朵居然会听到这种话。不过,关于这个疯子的事我们一无所知,在想法上还是别跳跃得太快才好。”
“嗯……我明白。”郑绍德还在回想那男子的怪异行径,“那我们该怎么办?”
市警局派来的两名高级警官,应付过记者后,向现场忙碌的同仁们表明,市警局方面的确很重视这件命案的进展。在人力调度上,虽然命案的侦查工作仍然交给三民分局的刑事组负责进行,但关于新闻媒体的消息发布方面,必须由市警局全权处理。
在他们听过了高组长所作的简短报告之后,当下决定除了命案的死者林浩山,死亡后头颅被砍的事可以公布之外,至于有关那名箱中男子的事情,一概不准提。
“倘若让新闻界知道这种事,电话就接不完了。”其中一位高级警官说,“现在时机敏感,我们所公布的任何资讯,都极有可能对市长选情造成负面影响。我们虽然不怕新闻媒体妄作不实揣测,不过像这种易于引起强烈反应的刺激性消息,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最好还是完全别透露出去。”
高钦福个人也相当赞成暂时先压下箱中男子的消息。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查清楚那名男子的来历,等到对案情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握之后再公布,确实是比较妥当的处理方式。
经过一整个上午,搜查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尸体由法医带走,准备做更详细的验尸工作。现场只留下几名待命的警员。高钦福总算能暂时坐下来喘一口气。
“关于那个疯子……市警局长官建议我们,把他送到李敢当医师那儿。法医的意见也一样。这件事会由剑向学长来处理。”郑绍德说。
“李敢当医师是吗?” 高钦福沉思一阵,“……洪泽晨案。”
“没错。”
“绍德!你那时还在念书?”
“嗯,来不及参与哩。”
“我想,那个男人的精神状态相当异常,李医师应该会很有兴趣,并且全力配合警方才对。”
“学长说他等到记者们全部离开,再偷偷从大楼的停车场侧门把人送出去。”
“那就好。”高组长点点头,“朱作明呢?他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他吃过一些东西以后,精神已经好很多了。另外,他告诉我,虽然对昨夜发生的事仍然心有余悸,但为了让命案能早日水落石出,他愿意尽快接受侦讯。”
“那我们马上开始吧。”
2
朱作明是一个年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搜查工作开始以后,他就被移往公司的会客室静养。而警方则以食品公司的会议室作为临时的讯问室,同时鉴识人员也可以在这里作小组讨论及资料整理。
朱的头发斑白,让一名警员搀扶着,缓缓走进会议室里。他微秃的额际有一块很明显的瘀血,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是朱先生吧?我姓高,是负责本案的刑事组组长。关于这件抢劫杀人案,我想你恐怕是唯一而且是最重要的关系人——”高钦福并不清楚朱作明是否知道箱中男子的事,所以暂且避开不提,“我们认为,你的证词必然是最大的关键。”
“高组长,多谢你派人照顾,我好多了。可是,今天上午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惨叫……”
高钦福的眼睛紧盯着朱作明。
“哦,那并不是惨叫声,那是我们警察带来的鉴识仪器发生故障。”高淡淡地说。
“是吗?”朱作明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除非朱作明有惊人的演技,故意佯装不知,但这样的可能性太微乎其微了。高钦福心里想着,朱似乎对箱中男子的事毫无所察。
“朱先生,在你开始描述昨夜案发经过以前,我有两件事想请教一下。老实说,这两件事是我来到这里时,一开始就听说了,但却一直想不透的疑点。而我认为你一定可以给我满意的解答。”
“你说说看。”
“向我报告案情的刑警说,今天凌晨零点,有两名歹徒闯入贵公司,杀害了董事林浩山,并且抢走现金两千万。”高组长停顿了一下!他看看朱作明的表情,“有两件事情很奇怪——第一,为什么你和林浩山两人在午夜时还留在公司?第二,为什么在公司里会放了这么大一笔现金?”
“高组长!”朱作明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的语气和缓虚弱,“要回答你这两个问题,就必须详细说明这件抢劫杀人案的经过。”
“好,你要从昨天晚上几点开始讲起?”
“我想从六天以前开始讲起。”
“啊?”高钦福有点讶异。其实不止高钦福,在场的所有警员无不感到奇怪。
“事实上,这个案件根本就不应该是抢劫杀人案。我一直到现在都还认为,这应该只是一件单纯的绑架案而已。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什么?绑架案?”
“这桩绑架案不应该出人命的……”
朱作明的话真是让高钦福难以置信。从一开始找到无头尸体、在木箱发现精神异常的男子之后,高已经渐渐明白整个案子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不过,现在朱作明又披露了这么一件警方完全没听说的事情,他竟开始有种深陷命案泥淖的窘迫感。
高钦福举手制止周围警员的窃窃私语。
“事不宜迟,警方需要你的证词。请你开始说明吧。”
朱作明放松身体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高组长,林浩山和我,是相交多年的工作伙伴。自从大约十年前我们合作创业以来,到今天整个公司已经有相当的规模了。就我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在商场上是树立了一些对敌,也绝对不至于有用这么残暴的方式置他于死地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件绑架案竟然演变成抢劫杀人案,是一件让我出乎意料的事。
“我想,还是从绑架案的事情开始说起吧。高组长,你或许知道,林浩山与市长的关系相当不错,事实上,林的确有意涉及政界,他在社交圈也建立了一些人脉。不过,市长在市民的心目中,近年来的声望逐渐下降,所以这次的选举,对林而言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关键。林赞助了不少资金在助选活动上,另外,他也很在乎自己的公众形象。”
朱作明的语气出奇的平静。
“我想这或许就是绑架案的肇因吧!林现年四十九岁,妻子来自于一个和金融界有密切关系的家庭,另外他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从外人的眼中看来,这样的家庭应该是非常美满的。但,除此之外,其实他还有一个私生女,名字叫苏艾惠。
“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和一位苏姓女子过从甚密,不过或许是他早就要攀权附贵,所以和那女子最后并沒有结婚。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因为这场恋爱是在美国开始,也在美国结束的。
“那女子后来好像死了,留下一个女婴,从母姓。林浩山虽然热衷政治,却也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他想办法在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将艾惠抚养长大,并且从美国接回来。当然,绝对享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据林说,艾惠后来似乎变成一个不良少女,只是这样无可奈何,林的妻子永远不可能同意收养那女孩的。
“绑架案的肉票就是艾惠。早在六天以前,我正在办公室里看一些代理契约。他突然进门来,面色沉重地向我坦承一件事,就是他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他的私生女被绑架的事,要放人就先准备好现金两千万的不连号旧钞,否则等着收尸,艾惠的事也会告知新闻媒体之类的话语。这封信或许你们可以找找林的办公室抽屉,说不定可以找到。”
“信?但是,一般歹徒的作法都是用打电话的啊?”
“那时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林说,信里面还附了一张照片,上面是艾惠被绑住的样子,旁站了一个手持刀子、戴狗头面具的男人……
“我问他,会不会是他女儿缺钱用,所以才和朋友共谋,用这种方法要钱呢?毕竟知道艾惠是他私生女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但林说不太可能,因为他对女儿是很溺爱的,由于不能常陪他,所以钱的供应一点都不吝惜;另外,他还反问我,若我也收到这样一封信,我会因为想到小孩和朋友共谋这个可能性,而不愿意付钱吗?
“我无言以对,而且很快就知道林浩山的想法了,他是想向我借钱。果然,他接着就说,绑匪只要他筹钱,尚未做进一步的指示,所以他希望我能够帮一点忙。
“事实上我很难拒绝他,曾经有一次我因为投资失败,差点倾家荡产,若非他设法利用岳父家那边的关系援助我,我不可能现在还有这么一个董事的头衔。而林自己因为已在助选活动中花了不少钱,已经没有办法独力拿出两千万了。
“我和林商议的最后结果,是我借给他一千万,等日后有能力时他会偿还给我。其余一千万他自己再想办法。两天之后,我们把钱凑齐了,然后就静待绑匪进一步的指示。”
“朱先生,当时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我也曾经这样向林浩山提议过,不过林为了自身的政治前途,还是很不希望让私生女的事情曝光。当然了,如果林在政界能够有一点影响力,对公司来说总是很有好处。另外,我们也怕歹徒察觉以后会愤而撕票。高组长,或许这就是商人的天性吧,如果用钱就能解决的事,我们是不会希望用其他方式解决的。”
朱作明谈到这里,口气就好像是在谈一笔生意似的。
“但是你是否想过,这种事会重复发生呢?歹徒很可能会食髓知味啊!林浩山就算给过钱、对私生女做好万全的保护措施,但歹徒却仍然可以威胁要向媒体公布此事,而一再向林勒索吧!”
“我们当时的想法是!艾惠先平安无事地回来就好,最重要的还是人命。至于媒体的问题嘛,当时实在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争取时间要紧。林说,一定要先救回艾惠,等选举一过,他把艾惠送回美国,再来想办法对付绑匪。到时候不必太担心媒体了。”
“我明白了,”组长继续问,“那么,接下来呢?”
“我们将准备好的钱锁在电子保险柜,就放在我的办公室里。我们约好,要打开那个保险柜需要四个号码,我和他各设两个,由他设定第一、三个,我设定第二与第四个,这样一来,我和林必须同时在场,保险柜才能被打开。会有这项约定,当然是因为我们彼此都还有一点点不信任,但为了保护这么大一笔现金,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就在将赎金备妥的当天,就是在——四号,林又收到了一封信,上面还是有一张照片和一项指示,绑匪要我们准备十个装钱的木箱,另外,还要准备好可以绑紧这些木箱的绳子。”
当朱作明提到“木箱”两个字,高钦福的胸口微微一震。
他想到上午那名向他袭击的箱中男子。
“现金两千万,都是面额一千元的纸钞,也就是说,一共有两万张。歹徒要我们在每一个木箱里平均各装入两千张纸钞。不过,很奇怪的是,歹徒居然还规定我们必须使用某一种规格的木箱,那种木箱是用来装中型艺术品用的。当然,若是装艺术品的话,那就另外要填充泡绵或保丽龙来避震了。”
原来,那个木箱是用来装赎款的——高钦福想。但是,歹徒为什么要使用这么多个木箱呢?他脑海种浮现内有疯狂男子的木箱。那并非容积很小的木箱啊!两千万现钞,只需要了两个相同大小的木箱就绰绰有余,为何歹徒要他们分成十箱来装? “
另外。若是一般的手提皮箱,总数两万张的一千元纸钞,大概两、三个就足够了,况且在搬运上恐怕也比木箱方便……
更奇怪的是,现场只留下一个木箱,而且里面没有钱,却竟然装了一个疯子?
“朱先生,歹徒在信上是否有说明,为什么要用木箱装赎款呢?难道……”
静静坐在一旁聆听的郑绍德此时突然发言:“组长,会不会和取款方式有关?”
“啊!没错,有可能!”
“高组长,你们警方经手办了许多案子,想必对于绑匪的手法一定经验老到,”朱作明困惑地说,“可是,这位刑警所谓的取款方式是什么意思呢?”
高钦福提高音量说明。
“歹徒当然不希望你们报警。但是,对歹徒而言,被勒赎者通知警方是极可能发生,而且必须设法应付的事情。在绑架案中,歹徒最头痛的问题?并不是在挟持肉票,或是打电话指示被勒赎者下一步行动,而是在于——倘若被勒赎者真的报警,那么送赎款的人身边必然会有尾随监视的刑警,那么,歹徒该怎么顺利地取得赎款,并摆脱警察的追踪呢?这就是所谓的取款方式。
“以这次的绑架案来说,歹徒要你们把钱放在木箱中,很有可能,是要你们在接到某项指示后,将所有的木箱抛进河流或海上。装载艺术品的木箱都具有防水功能,而且也不会因为密度过大的问题,会像普通的手提箱那样沉到水底。若是歹徒早就准备好了水上交通工具,在警方始料未及、没有做好对应措施的情况下,拿到赎款并顺利逃脱的可能性就会大增。”
“原来如此。那么,那些捆绑木箱绳子的功能,就是用来防止木箱因为水流的关系而四处漂流,造成歹徒取款的困扰吗?”
“没错。”对高钦福而言,这个答案虽然尚未解决他心中的“赎款为何要分成十箱装载”的问题,但至少解决了“为何舍手提皮箱而使用木箱”的疑惑。
——十个木箱,实在太多了!
“我懂了。不过,诚如我刚才说的,这件事居然从绑架案演变成抢劫杀人案,实在太让人意外了……就是在昨天,林浩山告诉我,绑匪又来信了,而这封信的内容,写的正是他们指示午夜零点准备取款。
“根据歹徒信上的指示,他们要我们两人都准备好移动电话,而两千万和木箱子当然也要准备妥当。另外还有运载木箱子的小货车。歹徒要我们在零点以前留在这家公司的一楼旁边的停车场等待电话指示。”
“嗯……等一等,歹徒怎么知道你们有两个人?绑匪通知的对象只有林浩山,他们应该沒办法知道林是否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吧?”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歹徒在信中很明确地指示,要林浩山在取款那时找一个帮手。我想那可能是歹徒考虑到十个木箱由一个人来搬太费时费力,才要林找一个人。而既然林在一开始把绑架的事告诉我了,那么他的帮手自然就只有我了。”
“原来如此……”高钦福又追问,“不过,歹徒从头到尾都是写信跟你们联络,却在取款时决定要打电话指示,他们有办法事先知道你们的手机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朱作明貌似无辜地转头望着郑绍德。
“组长,我想到有两种可能。”郑绍德只得再度发表意见,“第一,歹徒至少可以从苏艾惠口,问到林浩山的手机号码,如果苏艾惠知道的话。可惜这个可能性我们已经无法确认。第二,歹徒是你们的亲友,早就知道你们的手机号码——但这里有个疑点,那就是歹徒的声音有可能被你们认出,除非对方装变声器。”
“然而,无论是哪种可能,我们仍然难以缩小绑匪身份的范围,况且,歹徒如果真的有心,再怎么样也一定查得到。”
高钦福和朱作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好吧。朱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来谈谈昨天夜里的事情了。”
朱作明听见高钦福这么说,脸色突然有一点不自然。郑绍德想,想要他重述一遍昨夜发生的事,对一个年纪初老的受害者而言绝非什么愉快的经验。
听到这里为止,郑绍德非但无法理解先前林的尸体头颅被砍下的谜团,而朱作明对木箱里的男子显然也毫不知情,更让人疑实的是,这件始料未及的绑架案,从开端就很不寻常。
最大的疑点是,歹徒为什么要使用信件传递讯息。纵然可以说,绑匪是为了把照片附在信封里,让林浩山知道其私生女苏艾惠确实在他们手上,使他甘心付钱。但难道不能采用其他方式吗?比如说,绑匪可以利用电话勒赎,而若想让家属得知肉票是否无恙,则可以透过电话让他们讲一些话。使用电话,必然是比较方便的作法,更何况,歹徒并不是得不到林浩山电话号码。
——除非苏艾惠早就死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想令郑绍德头皮发麻。
只有苏艾惠早就被人撕票,歹徒为了继续勒索赎款,才不得不利用照片和信件。那么,歹徒是在拍下苏艾惠被绑的照片之后,就马上被杀害的吗?不,不对,这样又矛盾了!苏艾惠在拍照之前当然还活着,林浩山不可能看到尸体的照片还愿意付钱!但若是苏艾惠没死,歹徒只要用电话通知家人就可以了,又何必拍照?
无论如何,两者是不能并存的……
“礼拜六——前天上午九点左右,林浩山将歹徒的取款指示拿给我看,他说那是几分钟以前才收到的。由于绑匪指定的时间是深夜十二点,所以我和林约好,晚上十一点时回到公司里来,把两千万从保险柜里取出,分装到十个木箱里,并且把这些箱子搬到小货车去,然后就在小货车里等待绑匪的电话。我在约定的时间,准十一点整回到公司办公室。但是,却迟迟不见林浩山的人影。我的心里有点着急,因为保险柜必须我们两人都在才能打开,而准备用来装钱的木箱则放在林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房门锁着。于是我只好打电话到他家里去,技巧性地询问他的行踪。事实上我们也说好了,昨晚不回家的借口是要开会。从他妻子那里问到的,就是这个答案,我无可奈何,只好坐在办公桌前一直等。我想林一定发生什么意外了,说不定他会打电话给我,所以我决定等下去。结果,我足足等了一个钟头。就在将近十二点时,我听到公司外头有开锁、进门的声音,我心想林终于来了,便走出去看,没想到迎头而来的是一阵重击。有人拿木棒攻击我。我虽然倒在地上,但却没有昏过去,我看到两个披着大黑布、头戴狗头面具的人。然后他们取出麻绳把我绑起来。接着他们就把我拖回我的办公室。我的背靠在办公桌,头痛欲裂地颓坐在地上。等我清醒一点以后,我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什么事?”高组长发现在这个案子里,可以遇见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了。
“那两个戴狗头面具的人,嘴里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讲什么话,然后,我看到他们在跳舞!”
“跳舞?”
会议室里的所有警察都张大眼睛面面相觑,他们在上午好不容易才制伏了一个跳舞的疯子。但让人想不到的是,闯入的两名歹徒也在跳舞!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好像全身抽筋一样!手脚不断地胡乱摆弄,还出现一些不停旋转的动作。他们还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象是魔法的咒语那类的——老实说,我当时真是害怕,我怕我遇到了两个疯子!”朱作明讲到这里,脸色好像愈来愈苍白,“而且最恐怖的事情是,他们的手里还拿着水果刀,不停挥来挥去,不知所云地乱喊乱叫!”
“朱先生,你别紧张,事情已经都过去了。”
“我知道……”他吞了吞口水,继续说,“他们两人跳了大约有十分钟之久,我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时间很漫长——后来那两个人跳着跳着就摇摇晃晃地出去了。我专心地注意外头的动静,结果听到对面的办公室门锁打开的声音。然后,我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他们好像忙着拖什么东西,隔没多久,他们两人再度进来,他们拖的就是院校放在林浩山办公室里的木箱。他们将十个木箱全都拖进来,我知道,他们要准备拿钱了。”
朱作明停了一阵,身边的一位警员很亲切地给他一杯开水,他向那名警察点点头,一口气把水喝干。
“事实上,我看到这种情况,心里非常害怕。首先我想到,林浩山恐怕已经没命了,因为他一直没出现,而我看到的又是两个跳着奇怪舞蹈的绑匪。我认为,他们的精神状况一定有问题,我实在想象不出到他们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
“再者如果他们不晓得林浩山设定的两个密码,那是绝对打不开保险柜的。他们很可能会逼问我,而我同样不知道啊!但是这两个疯子一定会认为我故意撒谎,那位就一定会被杀了……”
高组长察觉出朱作明语调中的颤抖愈来愈明显,于是他镇静地打断对方的话。
“朱先生,我明白了,你所谓的‘绑架案不知道是哪里出错’,指的是两名歹徒计划绑走苏艾惠、可能准备照我们方才所猜测,将装钱的木箱丢入河中的方式取走赎款。但时间一到他们并没有执行这个计划,反而直接闯入办公室,想自行带走那两千万?”
“对!我真不知道他们心里面在想什么,我们又没说不给钱啊!”
“确实是很奇怪。还有,两名歹徒怎么会知道木箱就放在林浩山办公室!而钱就放在你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呢?他们又怎么会有林的办公室钥匙?”
“原先我也不晓得。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就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朱的思绪又回到那时候,“两名歹徒将木箱都拖进我的办公室以后,又再度离开。接下来,我好像听见一连串什么东西用力碰撞的声音,但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又在外面做什么。然后,好像过了五分钟吧,他们又进来了……不!不能说他们,应该说是其中一个歹徒,他带着一个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绑住、整个头蒙着一块黑布的男人进来:那人就是林浩山!”
高钦福此时向郑绍德望了一眼,结果发现郑也正在看着自己。
他们两人在上午才讨论过“无头尸体”的问题。然而,从朱作明的描述中,林浩山被带进办公室的时候居然用布包住脸!这是警方先前从没想到过的方式。也就是说,朱作明先前曾提到他亲眼见到林浩山被杀!那种说法并非十分精确,朱作明所指的,恐怕是林在蒙面的情况下被杀吧?如此一来,事态的发展方向就愈来愈不寻常了!
万一,那个蒙面的男人不是林浩山呢?那么,“无头尸体”的存在或许就有其必要性了!但,在林浩山办公室里的无头尸体,是否真的玩弄了身份交换的诡计?法医的验尸工作在明后天应该会有结果,那具尸体真的是林浩山本人吗?在鉴识科技发达的今天,玩弄身分交换的诡计又隐藏了什么意义?
“朱先生,你说他是林浩山,但那个人蒙着脸,我很好奇的是,你是从什么地方判断的?”
“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因为他穿了林浩山的衣服。”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到他的脸了?”
“没有,歹徒一直没有把那块黑布拿下来。”
“那么,这个人也可能不是林沖山了?”
“不,没有那么单纯,我见到他被带进来以后,曾经喊了几次他的名字,问他有没有怎么样,虽然是隔着黑布,但我确实可以听出他模糊的声音。那个声音是他没错。”
“我想,在回话含混不清的情况下,要冒充林浩山的声音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吧?”
“高组长,你的怀疑确实有些道理。不过,纵使我的确从头到尾没看见他的脸,但我真的知道是他本人。那是因为:歹徒要我们把保险柜打开!”
朱作明此时的语气相当激动。
“我说过那个电子保险柜需要设定四个号码,而这四个号码都是四位数。我设定的是第二、四组,而林则设定一和三。要打开电子保险柜,唯有这四个四位数的号码全部正确,才能够打开。如果错了其中一个,安全系统就会触动警铃,保险柜也会锁死。
“当然我不是没想过,可以故意将号码按错,然后警方就会赶来救我。可是,真正看到两个精神异常的歹徒之后,我就不敢这么做了。对当时的我来说,钱损失了还是小事,活命还是比较重要。万一我真的引动警铃,歹徒很可能会对我痛下毒手再逃逸……”
“我了解,所以你说的都是正确的密码了。”
“嗯,因为我们双手双脚都被绑住,没办法起身到保险柜输入号码,歹徒便要我们把号码说出来,由他来输入。第一个密码就是林浩山设的,如果说这个蒙面的男人不是林浩山,那么他不可能会知道正确的密码吧!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头戴狗头面具的男认,将林浩山所说的第一个密码输进去。与其说我怀疑眼前的蒙面人并不是林浩山,倒不如说是我害怕他讲了一个错误的号码,触动警铃结果惹来杀身之祸!就我对林浩山的认识,他在商场上的投资经常既大胆又出人意表——这当然替公司抢得不少赚钱的先机。可是,在这种临危之际,万一他也一时冲动,为了向歹徒逞强斗狠,故意把号码讲错,那我们就完了。”
“输入第一个密码后,整个办公室里一片死寂。那时,我根本不知道林浩山讲的密码到底正不正确。因为公司的警铃是无声的。要验证密码是否正确,唯一的方式就是看保险箱能不能打开。我害怕地讲出第二个密码让歹徒输入,接下来是林浩山讲的第三个,最后是我设定的第四个……我甚至害怕得不停默念号码,以保证自己的记忆无误。当保险箱打开的那一刹那,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密码果然全数正确——高组长,这样你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那个蒙面的男人确实是林浩山!”
高钦福的表情严肃,他思考了很久。
“你认为,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事先就对林浩山逼供,迫使他不得不讲出号码,然后,再由另外一人穿上林浩山的衣服,蒙着头让你以为他是林浩山本人呢?”
“但他们丝毫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啊!如果他们早就问出密码了,那他们当时只要再逼问我就可以了,不需要另外再找一个人冒充林吧?这样有什么不同吗?”
“或许有。”高钦福很快地回答,“也有可能是林浩山早就死了,但歹徒为了让你以为他还活着……”
“好吧,就算是如此,但在打开保险柜之后,歹徒立刻在我的面前,用水果刀割开蒙面男人的喉咙——那个男人发出惨叫声,然后就死了!他是真的死了!他的血喷得到处都是!高组长,如果那个人不是林浩山,那应该就是歹徒的同伙,歹徒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伙呢?”
“说不定他们内哄,或是那个歹徒想独吞赎款……”
“那么问题又回到起点了,就算是那些歹徒彼此之间有利害关系,也没有必要假扮林浩山吧?真的有内哄,不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啊!”
“这……”高钦福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了,他只好说,“朱先生,你说得对。歹徒确实是没有必要假扮成林浩山演这么一出戏。所以那个蒙头的男人确实极可能是林浩山本人。不过,这却又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那人是林浩山,他为什么要蒙面?”
“我不知道——这个原因恐怕也只有歹徒自己才晓得吧!”
关于蒙面男人身份的问题讨论至此,并没有获得什么确切的结论。高钦福与朱作明两人的样子与其说是在相互凝视,不如说更像是在他们视线的交会处,有一只隐形的蝴蝶在飞舞。
沉默了半晌,高钦福只好主动开口:“好吧,朱先生,这个问题我们暂且搁下。你提到歹徒问完密码、打开保险柜,接下来就杀了林浩山。然后呢?”
朱作明的语气已经毫不掩饰他的战栗:“原本我以为歹徒打算杀了我和林两人,但并非如此。歹徒接着拿出几颗药丸用刀子抵住我的脖子,强迫我吞下去。那个时候我以为那些药是毒药!歹徒又拿了一块黑布蒙住我的脸,我开始感到昏昏欲睡,接着就失去意识了。”
“等你醒过来时,就立刻报警吗?”
“嗯。我完全不晓得醒过了时是什么时间,我只知道我还是被绑住,而且那件杀人案并不是幻觉,我应该要立刻打电话报警。于是我用力挣扎起身,背对着电话用双手摸索按键,按了‘免持听筒通话’的按钮,和警察局取得联系。后来我又晕过去了,直到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办公室外面,我用力踢桌子发出声音,最后终于被揭开黑布,看到警察来救我……”说到这里,朱作明重重的喘了一口气。
高钦福等待朱作明的心情平复,才继续问话。
“朱先生,最后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你方才提到,歹徒头戴狗头面具,身穿大黑布,那么,歹徒当时是否带着手套?”
“……应该没有。”朱作明垂眉停顿了一下,“我还有印象……其中一名歹徒伸出食指在保险柜按密码,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戴手套。另外一个我不太确定……可能没有,也可能有。”
“好。第二,为什么你立刻报警?”
“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不是先打电话到一楼的门卫处请求救援,而是直接打到警察局去?”会议室里一阵沉默。高钦福的目光锐利异常,紧盯着朱作明。
“那是因为……”朱作明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嗫嚅着说,“林浩山曾告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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