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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15 16: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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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门(4)
韩生却正好相反,每次都会挑些娇小苗条的女孩陪他。有次他去了一家跟老板很熟的歌厅,老板说有个新来的川妹子,韩生便耐心地等着那个姑娘吃完饭漱口出来,等那姑娘出来时,韩生早已按捺不住,起身拥抱,不料那姑娘却闭目启唇,吻了上来。两舌搅动后,韩生捂嘴夺门而逃。事后他说,川妹子,真辣,三瓶冰镇矿泉水都没压住那股子辣劲儿。
韩生一米七五的个头,比王昌略矮些,胖瘦正合适,小麦肤色,五官端正,眼睛轻度近视,不戴眼睛。
他们俩都喜欢穿牛仔裤,喜欢玩电脑游戏,都是军事迷。有次他俩问我:“中国地图像雄鸡,日本像什么?”我说不知道。他俩便给我解惑道:“中国像雄鸡,日本是旁边的一条蠕动的蛆虫,印度是鸡粪,越南是甲虫……”凡是跟中国开过战的邻国都被他俩数落了个遍。
当然,我也不会白让他俩摆我一道,有天晚上我问他俩:“咱们三人谁的眼力最好?晚上在野外谁看得最远?”韩生道:“我是近视眼,看不了多远。”王昌道:“我能看到数里开外。”我抬头说道:“我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我们三人同村,村子很小,村子东边的刘二锁喝了酒打老婆,西边的人家就能听到,大家都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上衣裳去劝架。村子北边的狗蛋打工放假回来,南边的人家晚上就能听到狗蛋的媳妇大声叫唤,一群大人便披着衣裳站在狗蛋家的窗户下听到天亮。
村子中间住着个五保户叫李富贵,无儿无女,院子里长着几棵老枣树。我们仨小时候时常爬上树摘枣子吃。李富贵家的墙上摆着一排花花绿绿的大罐子,罐子里种满了臭金莲,别人家的臭金莲都开花,就他家的光长叶不开花。谁家的人中了阴气要刮痧,便去他家要铜钱,除了刮痧,穿竹门帘,绑毽子也去找他要。他好像有送不完的铜钱,每次都会给人捧出一大捧,大个儿的小个儿的都有。我们仨小时候经常拎着弹弓打鸟,打不到鸟的时候就打他家树上的枣子出气。这时候他就撩起门帘出来说:“枣子打伤了不好吃了,给你们小人玩去吧。”说完进屋拿出几个五颜六色的一尺多高的小瓷人给我们。
梳小辫的女孩儿才玩瓷娃娃,我们是男孩,男孩就得站着尿尿,男孩就得玩打仗。于是小瓷人被我们称为小日本,用弹弓消灭掉了。没过几天,李富贵摊开双手对我们说道:“没了,小人全被你们玩光了。”
长大以后,我们依旧去爬他家的老枣树,因为他老了,爬不上树了,打不动枣了。我骑在树上使劲摇晃,王昌和韩生撑起一条床单,接住啪啪砸落下来的枣子。李富贵就坐在旁边的石墩子上,乐呵呵地喊道:“傻小子,躲着点儿,别被砸得满脑袋的大疙瘩。”我在树上听到他说话,更使劲地摇晃树枝,韩生、王昌就在地上跺脚喊疼,李富贵没办法,就回屋拿出两顶草帽给他俩带上。
再长大后,他更老了,自己订做了副棺材放在西屋。等他老得不能自己做饭了,村里各家便轮流着做好饭给他端来。李富贵每天都早早地坐在屋子的南墙根儿,呆呆地望着远处,有时候也会盯着前面的土路出神,直到有人过来喊他吃饭。
男孩子长大后必须得挣钱。我和韩生、王昌、也不例外。偶尔在县城遇到同学,他说要想富,挖古墓。回来后我们便开始打听村里的老人,哪儿有古墓可挖。打听到李富贵跟前,他领着我们进了他的阴暗潮湿的屋子,说道:“我以前就是专门挖墓的。以前穷,活不下去了,才挖墓维持生计的。孩子,听我一句劝,别干这活儿,以后会后悔的。”
韩生道:“以前说相声的唱戏的也是穷得没饭吃了才去的,你看现在,人踩人地交学费去学相声学演戏。”
李富贵没应声。过了几天,他又把我们叫进了屋子,说道:“以前,这周围方圆百里的大墓都被我挖过,进去墓里后,我只取金银首饰,可有时候瞧着一些东西很是好看,也会忍不住把它拿上来。你们小时候玩的小人就是墓里的。院墙上种着花儿的罐子也是从墓里拿上来的。”
第一章 入门(5)
“我听说现在挖墓的都不稀罕里面的金银首饰,只拿瓶罐盘碗什么的。可惜原来那些种花儿的罐子都碎了,一堆碎片被掺在白老二家的马粪里洒到田里去了。”他并不知道现在文物市场上瓶罐最值钱。
“我把以前挖的大墓回想了几遍,里面还有很多很多的瓷器,我都没动。昨晚,我把那些大墓的大致方位都画了下来。”李富贵接着念叨。
王昌立刻兴奋地喊道:“快给我们呀!”
李富贵道:“我把它们画在我的棺材里了,你们真要想挖那些大墓,那就等我死后,先挖我的墓开我的棺。要是连我的墓都不敢挖,那些大墓你们就根本没法挖。趁早死了这份心吧。”说完,便扭头不再看我们一眼。
我们则不敢再说话了,低头溜了出去。
没过几天,李富贵就死了。王大姑家清早宰了只羊,晌午王大姑端着一碗白米饭、一大碗炖羊肉给他送去,见他眼睛睁得滴溜溜地圆,望着村外的一片玉茭地。喊他也不吱声,伸手一推,人便倒了。王大姑吓得哇哇叫唤,手里的米饭、羊肉洒了一地。全村人都跑来了,会点儿中医的老徐用手拂上李富贵的眼睛,手一离开,他的眼睛又缓缓地睁开了,拂了好几遍都没让他闭上。后来村里人请来了邻村的神婆,点香烧纸念经跳神了大半天后,他还是不闭眼。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将睁着眼的李富贵钉棺下葬了。
李富贵下葬后没多久,我们便跟着县里的包工队到北京打工去了。
火车走一段就会停下来,塞上些手拎肩扛着装在编织袋里的铺盖卷儿的,同我们一样进京打工的农民,然后闷哼几声,缓缓前行。过了数不清的村子后,火车到站了。到了工地,一个肥头大耳头发梳得光亮光亮的中年男子对我们说道:“欢迎农民工弟兄们来到北京,为建设北京做贡献。”我一直认为做贡献就是不计报酬或少拿报酬,所以便认定这个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见面第一句话就想赖我们的工钱。所以我对他说道:“我们是来挣钱的,不是给你们做贡献的。”他愣了愣,笑道:“挣的钱越多,贡献就越大。”我心里嘀咕道:“要不是为了挣钱盖房子、讨媳妇,鬼才愿意做贡献,净我们做贡献了,你们咋不去我们村做贡献?”
我们白天干一天活儿,晚上便上街溜达。几个晚上后,我们便能分出街上来往的女孩是不是北京的。北京的女孩都倔着脸走路,不是北京的女孩都倔着屁股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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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前面有一小块空地,长满了绿草。一群跟我们年龄相仿的小青年常在空地上踢球,踢累了便坐在地上侃大山。而我们喜欢在空地上睡午觉,睡不着的时候就凑过去听他们侃。他们在谈话中经常大骂小日本鬼子,这就让我们三个能插得上话,因为我们也大骂日本鬼子,并且比他们骂得生动丰富。有一天,他们当中的一个人问我们:“有个反日聚会,在一家日资公司门口,你们愿意去吗?”我们二话没说,跟着他们便去了。到了一看,有几十个人站在日资公司的门口,脑门上扎着红丝带,左右脸上各画一面五星红旗,手里举着标语,就我们三人手空脸光的,很是不好意思。见到公司里出来俩人,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打他个鸟日的。”我们三人应声冲了上去,对二人一阵拳打脚踢。刚开打,人群中就有人抽身离去,打完后,一群人一个都不见了,只见一地的标语,旁边还多了几辆警车。于是,我们被拘留了。
没到半个月,顶多十天,狱警说:“有人保你们出去,你们可以走了。”拘留所外面停了好几辆车,接我们的人都是那天跑了的家伙。他们说摆了几桌酒席给我们压惊。一路上有人说:“这些天到处托人才把你们捞出来,要不,你们至少还得住上五天。”也有人说:“你们打的那俩人是川菜厨子。”还有人说:“下次咱们挑准了再打,但事先说好,得我先动手。”
酒席上,我们见到了一个女孩,而她就是我们后来的老板。
第一章 入门(6)
她叫雯雯,头戴一顶帽檐弯弯的白色棒球帽,身穿一件火红色的蚕丝半袖衬衫,衬衫下是白色的运动短裤,脚蹬一双白色运动鞋。酒席中有个男子是她哥哥,她本来是有事儿找哥哥帮忙的,可她哥哥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走,叫她等着,她就只好坐在她哥哥的旁边——我的对面蹭饭吃。
我不会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来形容她,也不会用像剥了壳的熟鸡蛋这样的话来形容她的脸蛋儿,任何已经形容过其他女孩子的词汇用在她身上,都显得俗不可耐。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把她抱上白龙马,领着韩生和王昌,奔西天而去。我们一路披荆斩棘、降妖除魔,终于见到了如来佛祖。我窜上前去一把揪住如来佛祖,大声说道:“你说过美女都是一副臭皮囊包着一架白骨,可是你睁开你的慧眼天眼近视眼看看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有这么好看的臭皮囊吗?你再看看你身后的那些仙女们,她们加在一块儿有这个女孩好看吗?”佛祖仔细端详雯雯一番后,道:“唯此女子方可破例。”说完后还亲自撰写了若干卷鉴定书,颁发给了雯雯,然后我们就用白龙马驮着鉴定书回家了。
席间,雯雯对她哥哥说要去郊外的仓库里搬个大石狮子回家,又怕搬运工毛手毛脚地把石狮子给摔坏了,让她哥哥找几个朋友帮忙。
他哥哥皱着眉环视席间,个个文弱消瘦,哪儿有什么力气抬石狮子。
我便一拍胸脯,挺身而出了。尽管他哥哥推让再三,可酒席散后,我们还是上了车,跟着他们兄妹俩去了郊外的仓库。
石狮子是一对,一大一小。大的有五六百斤,小的有二百来斤。搬上车后,我们先去了兄妹俩的家,把小狮子卸下来搬到楼上,然后又驱车到了潘家园里的一个店铺。卸下大狮子,雯雯掏出钥匙打开店铺门,又招呼着我们进去喝茶歇息。店铺里的布置古香古色,跟其他的古玩店没什么区别,所以我就不再费上几百字来描述一番了。但是千万别认为我没有能力把这个店铺描绘得令大家身临其境。我具有描写静物的天赋,而发现我这种天赋的竟是我初中时期的班主任。班主任是语文老师,男,免贵姓王。刚读初中不久,便临近中秋,他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描写苹果的作文,字数、题材不限。我胡二马三地描写了苹果一番后,又随手写到苹果是馈赠佳品。于是他便发现了我有这方面的天赋,把我的作文当做范文在课堂上朗读了三遍,并让同学们向我学习。班主任浓眉大眼,膀大腰圆,走路时一步一个声响,以至于捣乱的学生很远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于是急忙正襟危坐,等着他推门而入。但是身材魁梧的班主任有时也会身轻如燕,有一次我听身后两个住校的女学生悄悄嘀咕:“昨晚上,我正在脱裤子,一抬头,发现咱们班主任站在寝室门口。”另一个女生道:“我都被他看见过好几回了。”班主任还乐于助人,有一次教室后面要贴手抄报,没浆糊,他便将大拇指伸进嘴里,用厚厚长长的指甲在牙龈上抠出些淡黄色的浆状物,均匀地抹在手抄报背后,然后让班里最漂亮的女班长往后墙高处贴,又怕她摔下来,便在后面扶着女班长的小屁股。
店铺里的熏炉里燃起一块檀香,缕缕幽香便绕出熏炉钻出门缝聚在潘家园上方,徐徐不散。王昌一直认为遇到漂亮的女孩子一定要主动搭讪,那些不搭讪的指不定在心里憋着想什么呢。于是他指着多宝架上摆着的小瓷人问雯雯:“这个小人是卖的吗?”雯雯道:“当然是卖的,300块钱一个。”王昌道:“就这破玩意儿卖300块,穷疯了吧你。”雯雯噗嗤一乐,正欲开口,他哥哥插嘴道:“要价是300,买的人能还价呀,他还30你落100的,最后成交也就五六十块钱吧。再说这也不是真的,就当个工艺品卖。”王昌道:“真的能值多少钱?”他哥哥道:“真的能值个两三万吧。”一直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韩生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问道:“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们,这小人满地都是,哪儿有这么值钱?”他哥哥辩解道:“你瞧我像骗你们的人吗,我到处托人,好不容易才给你们交了五千元的保释金保你们出来,我是那种骗你们的人吗?”雯雯道:“不骗你们,真的瓷俑可不敢摆在这里卖,再说这瓷俑现在没处找,价飙得厉害着呢。你看看这满潘家园,哪家有真的可卖?”王昌道:“这瓷人以前我们那里多着呢,小时候我们仨用弹弓打碎的都有几十个。”雯雯一听,眼睛立刻瞪大了,问道:“现在还有吗?”王昌苦笑道:“没了,全玩没了。”雯雯又问道:“你们附近的人家里有吗。”王昌道:“没了。”韩生站起身来,走近一个大瓷罐子问道:“这个罐子要是真的,能值多少钱?”
第一章 入门(7)
雯雯想都没想就说道:“几百万吧。”
韩生、王昌和我相互看着对方,呆了。但也没呆透,脑子里还能想起李富贵跟我们说过的话,大墓里还有很多瓷器,很多很多。
雯雯见我们神色有异,立刻便意识到了些什么,声音发颤地问我们:“你们,你们有这种青花罐?一模一样?”
我们三人还是相互看着对方,不言语,心里估算着李富贵院墙上的那一排瓷罐,要是没碎,能值多少钱。许久过后,我缓缓地说道:“没有,我们没有这样的大罐子。”
雯雯见我这样说,也就不再追问,坐在一旁默默地听他哥哥同我们聊一些日本虐待战俘的闲话。茶冲三开后,我们起身告辞,他哥哥开车送我们去了工地。
本来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农民工再也没机会见到雯雯了,不料过了一个星期,他们兄妹俩忽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他哥哥说闲着没事儿,找我们聚聚。我坐在车里打量着雯雯,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我坐在后排,所以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脖子,而且无所顾忌地看着她的脖子。我能闻到她身上不时飘过来的幽幽檀香味儿,没有掺杂一丝化妆品的味道。不像有些姑娘,携着一团浓浓的香气像洒水车一般把香味洒得行人四窜,更不同于那些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脂粉的女子,为了遮掩满脸毫无创意的皱纹,只能无奈地把脸涂得像鬼一般惨白,微风一吹,登时皱纹便露了出来。
进了饭店包厢,里面早已等候一人,雯雯介绍道:“这是我叔叔,前几天去了广州,昨天才回来。潘家园的店铺是我叔叔开的,我是个小伙计。”
她叔叔爽朗笑道:“听说你们在日资公司门前打日本人,很是佩服你们的勇气,我实在是自愧不如呀。今日有缘相遇,先敬三位一杯。”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我们连忙学着他将酒一口咽下,又开口解释所打之人不是日本人,而是俩中国厨子。
他道:“可是打之前各位并不知道他们是中国人,各位是冲着日本人去的,哪怕是小泉从里边走出来各位也照打不误不是吗?来,我刘德义再敬上一杯。”说罢,又是一饮而尽。
我们刚喝完,他便将杯斟满说道:“这么大快人心的场面,我却没有遇上,再敬一杯,记得下次一定叫我。”
杯子是那种能盛一两多酒的,端起他敬的第三杯酒,我便有点犯迷糊了,心下想,这场面你没遇上该罚你一杯才是,怎么还是你敬我们。
三杯酒下肚,他便不住地给我们夹菜。在聊了些工地上累不累、平日好去哪玩儿之类的话后,又数落雯雯的哥哥不争气,叫他以后多跟我们来往,并让他向我们敬酒三杯以示诚意。
再三杯酒下肚,王昌已经醉得趴在桌子上了,我和韩生晕晕乎乎地硬挺着陪刘德义聊了会儿我们村子的闲话后,又被敬了三杯酒,便醉得睡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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