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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一路去死》他对犯罪心理的描写为何如此细致?(完结)--作者: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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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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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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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13-3-25 13: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云雾飞舞 于 2013-4-7 08:09 编辑

    楔子

    这是最后的小说,所以我想要她不同。

    有一些亡者留下的图片,这使我不必写那么多。我已疲倦,无力,垂死。

    这些图片和世上大多数的同类一样中庸,只因它们揉杂了美与丑。你要领悟,最残忍的,总是与最光明的纠缠在一起。若你的眼睛只循着光明去,便是伪善。

    我游走在光与暗之间,我通晓犯罪的艺术。既然你有勇气前来阅读我的小说,我就好心把你的皮撕开,让你看见淋漓的血肉。

    先从左手手背开始?

    你会痛吗?写到这里,我忽然笑了,下意识的嘴角牵动。这正是我吸引你的原因。

    我是中国最好的悬疑小说家,我写杀人。很多人搞不清悬疑和推理的区别,我告诉你,区别就是悬疑不单是杀人,还需要些其它佐料。就我而言,佐料就是嘉峪关、敦煌、鄯善、库尔勒、和田、喀什这些地方混合在一起,发酵出的一切东西。我熟悉西域文化,或者假装熟悉。

    但我希望一路跟随我至此的读者,比如你,已经有了最基本的智力,可以剔开佐料,看见下面的东西。那就是杀人,那只有杀人。

    各种各样。过失或蓄谋,疯狂或冷静,杀父杀子,杀兄杀妹,杀所爱之人。

    了解人可以怎么死,了解人为什么要死。这是最大的隐秘。

    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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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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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3-3-25 13:17: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前夜

    又要再走一次丝绸之路。确切说,是丝绸之路在中国的主要部分:自嘉峪关开始,喀什结束,四千公里。

    一个商业活动,对方是某功能性饮料。承接活动的广告公司,有一名策划是我的死忠读者。旅程会剪成几分钟的宣传片,在与我约定的时间传上网络,即我下本新书的宣传期,这样两相宜。此外还得在新书中提几笔。我提醒策划小姐,我是个写杀人的,谋杀者才会需要功能性饮料,这可以让他们以更饱满的状态,更变态的精神去做那些事情。结果对方不为所动,于是我就答应了,只要能保证我对那个世界的完全操控力,何必拒绝这一笔钱。看来有的是人能看清楚世界的本质:邪恶更具力量,多么甜美的诱惑。

    “老师,到时候顺道帮我们上几堂西域文化课哟。”电话的声音柔且糯,让我开始想象她的嘴唇和说话时微微振动的脖颈。

    “我更擅长讲杀人的故事。”我摸着喉节,微笑着告诉她。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这是临行前两天。我挂了电话,打开电脑。电脑开始自动杀毒,设定好的,每周一次。这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我刚开始写作时置的这台电脑,至今已近十年,曾经的顶级配置现在开个机都需要两分钟。但这台机器天生带着古旧和阴暗的气场,长方匣子里隐藏了无数杀人的细节,在我端坐于前时慢悠悠从金属缝隙里嗡嗡嗡盘旋出来。我希望它能多陪我段时间,至少再撑五年吧。

    居然有毒,且很顽固,软件跳出一行提示,问我是否要把文件彻底删除。

    我下意识地要点“是”,随即停下了。

    这个文件我没见过。

    当然电脑里有数十上百万的文件,我认得的只有万分之一。我不需要认识它们,我只要它们为我工作。但这个文件躲在隐藏文件夹里,文件夹的名称是“记忆”,显然有这样名字的文件夹不可能是哪个软件自动生成的,而我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创造过这样一个文件夹并把它设置成隐藏。

    有问题。

    我找了个扔着不知几年的空白U盘,把“记忆”拷进去,然后把U盘设置成只读,随后再次启动杀毒软件,把它从电脑里安全地删除。

    然后我点开了U盘里的“记忆”。

    “记忆”里一共有五个文件,出问题的是个名为“时间”的WORD文档。我把它打开。

    时间:1994~1999。应该忘却的记忆。我把它们锁起来,但钥匙还在手里。别去寻找。别去寻找。别去寻找。

    就只有这么点内容。

    但却让人背脊一点点凉起来。

    这分明是我的口气!

    1994~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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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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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5 13: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任何一个对我有丁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我有五年的记忆失落了。对我的读者来说,这可能更增加神秘感,他们对此津津乐道,猜测我在这五年里做了什么。

    这的确颇具传奇性,少年在高一暑假的一天出门再未归来,直到五年后在玉龙河边的一棵槐树下醒来。此后做过快递、门童和图书发行,2003年以一部充满淋漓西域风情的《古井、眼珠、牙》成为当年中国最畅销的小说,此后每年一部,2008年《流浪着死去》在日本引起轰动,反过来终于奠定在中国的地位。讽刺,却也符合人性。

    让我暂时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表述人们的猜测。少年在还未到中年的年纪,就被他的读者捧为大师。他面容沧桑,戴着副白手套,仿佛一位随时随地准备解剖尸体的法医,性情时而内敛时而外放,可称古怪,难以捉摸。有恶评者说,他的一言一行全是作秀,包括所谓的失忆五年,都是假造出来,为自己添一道神秘的光环。也有人说,他时常宣称,只有杀人者才了解杀人者,也许他正是一个杀人犯,才能写出如此凶恶的小说。当然更多的读者则相信,失落的五年对他在悬疑小说上的成功至关重要,那五年里他必定经历了离奇的冒险,他每一部小说的灵感,都是潜意识中那部分记忆一点点涌动复苏的结果。总之,所有人不得不称认,他是一个传奇。

    我还是我。

    1994~1999?这正是那五年!

    我看了一眼文档的最后修改日期:2002.8.9。

    文档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这是最早的一个,接下来的是2002.8.10。文档名是“在嘉峪关”。

    点开,提示要输入密码。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输入了一到八。错误。输入了“19761225”——我的生日,错误。减到六位“761225”,进入。

    三五千字,不算长,超短篇小说的篇幅。我一口气看完,站起来点了枝烟,然后回到电脑前,点开第三个文档“在敦煌”。又需要密码,照之前的输,却不对。

    我输了一个常用的密码——我的邮箱密码。错误。

    我自嘲地笑笑。

    却没有再继续试下去。

    先前打开的文档里,是一篇以《在嘉峪关》为名的小说。一篇讲杀人的小说,有些没头没尾,但足够精彩、淋漓、有杀气。就像是我写的。

    真像是我写的,功力与我当然有差距,但与写《古井、眼珠、牙》时的我比,正相仿佛。

    好吧,我承认,如果不是我的确没写过这样一篇棒小说,简直自己都要分不清楚。鼓掌,那莫名其妙的吊诡作者真有天分。

    有意思的是,2002年的8月,我正在写作那部一鸣惊人的《古井、眼珠、牙》。

    这不是巧合,我不相信巧合。

    两天后我就要出发,第一站便是嘉峪关。在此之前,我得把这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我电脑里的狗屁玩意儿解决掉。

    但也不急在一时。有张有弛,有缓有舒,这是我小说的节奏。

    也是杀人的节奏。

    晚上我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六点醒来。我给自己做了煎蛋和火腿肠,煮了一杯榛子口味加奶咖啡,拿出张A4纸,在上面写下所有可能会是密码的数字。

    我写了三十九组。然后打开电脑,开始一一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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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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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5 13: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在嘉峪关

    太阳慢慢落入深渊中。我想那就是我,正投向冰冷的黑暗,混沌里已有一张大网,等着把我勒住。

    那几篇锁着密码的怪异小说并不是网,只是诱饵。

    我已经吞下了,连饵带钩子。

    这真是有一种……走入自己小说的感觉。

    如果是我的小说,主角想要破局,就只有向着网而去。迅速猛烈地撞上去。这样,至少他还能选择撞击的时间。

    若连这点主动权都不懂得争取,那么他必定不是故事的主角。

    因为他会死。

    “也只有它比你漂亮。”我指着夕阳,对身边的女人说。

    银白色的手套映着太阳的余辉。

    “那老师你真是一直都戴着手套噢。”一个男人说。

    这时我们在嘉峪关前。钟仪——那名力邀我的策划女孩儿与我并肩而行。稍前一些,是个勉强盘桓在中年尾部的女人,我决定在明天早餐时好心地和她探讨拉皮和打毒素的问题,其实我有一个更好的建议,从现在起别再化妆,丝绸之路的烈阳风沙里呆一个月,脸上再多点褶子,也是一种性感。

    为什么?

    因为表面积增加了,充份抚摸就需要更多的时间。

    每当我预设了对话,就非常期望它们真的发生。

    哦差点忘了,老妇人的名字是陈爱琴,还是爱玲?饮料公司代表,负责监督他们这笔钱用的有无价值。想到那段对话发生后的代价,我顿时兴致寥寥。

    和老妇人说着话还时不时回头的眼镜男负责照片和DV,整张脸写满了业余两个字。他和钟仪一个公司,看钟仪的眼神相当钟意。这很自然,钟仪是个有气场的漂亮女人。他叫范思聪。是的,刚才不识相插话的那个就是他,我对他假笑。

    落在我们后面的是司机袁野,这名字有一阵很红,就像陈招娣张爱国王建军。他刚从新疆军区退伍,所以其实他负责的是给他们安全感。

    我不必看她,就知道她正浮出勃勃的笑容,那对我很具魅惑力。

    “它也比我漂亮。”一只纤白的手在我视野的右侧边缘伸出,指向嘉峪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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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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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5 13: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背着浅红色的戈壁向嘉峪关走去。关口前有一条向下的坡道,在远处只能见到红黄相间的三层门楼,慢慢看见了关墙上沿,然后那片土黄向下蔓延,走到坡道上端,嘉峪关显出城门,露了全貌。

    嘉峪关和周围的天地融成一体,难以分割。荒野上,懒散的马和骆驼三俩成伍,或行或立,远方一列火车缓缓穿过。许多年前,丝路上的商旅悠悠出关而去,踏上财富之路,也许就此不归;更有弓马娴熟的扣关者在此肝脑涂地。这一缕缕意象烟雾般从鼻中吸入,沉淀于胸肺之间。

    我和钟仪沿着坡道,向关口走去。

    “你是说它么。”我说:“它只是座墓。”

    “噢,墓?”范思聪回头,挑起一根眉毛。真是个时刻准备抢跑的插话者。

    “我们正在沿着甬道往下走,很快就要没顶。不觉得像墓吗?这里每一方土地,都有魂魄寄居,他们残肢断臂,睁眼望天,胜过这世上任何一座大墓。”

    “别说啦。”钟仪叫起来。

    我微笑:“所以别把自己和它比,你至少还差着几十年。”

    “可你拿我和太阳比呢。”

    “对呀,那可差着多少亿年。”范思聪说。

    “日,你明白嘛。”我手插在裤兜里,慢吞吞往前走。

    我话里的下三滥隐喻相当明显,于是就有些冷场。真有意思。

    走到关下,那几个人都不禁抬头,仰望这不知多少万吨重的庞大怪物。实际上重量在此刻已经失去意义,它盘踞在这里,底盘生了根,连着大地。

    “这里地势真低啊,就像在一个大坑里造的关城。”再一次开口的是钟仪。

    “也许有利防御吧。”范思聪说。

    我哈哈笑起来。

    范思聪有些恼火,但到底碍着我的大师名头,不便发作。

    我回头看看袁野,一把把他拉上来:“你给说说。”

    袁野憨憨一笑,说:“我怎么会知道啊。但不会是有利防御,否则该建在高处,这样进攻方更耗费体力,会增大伤亡。”

    “你一定知道,别卖关子了。”钟仪替范思聪解围。

    “沉降。地面降低之后,戈壁滩上的风像手一样,一天天把城下的砂土挖掉。降得越低,挖得越厉害,年复一年,就是这样子了。”

    这时节嘉峪关八点多天黑,现在已快到七点半,别看天光还亮,再过半小时,天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暗下来。此时,关内的游客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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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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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5 13:1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嘉峪关有外城有内城有瓮城,虽然东西向,但这一道道城墙之间,城门并不开在一条直线上,通常是九十度角,这也是给进攻方多带来些难度。”我说。

    “哈,老师当导游啦。”钟仪鼓掌。

    我冲她笑笑,然后讲了各门的来历,指给他们看上城墙的马道,并用马道能不能行马这个小问题再次调戏了一下范思聪。哈。

    我没有领着他们上城墙,而是老老实实在下面走过去。

    过了会极门再走一段,在演武场一侧的中轴线通道上,原本有许多乐子。比如射箭、老鼠推车、奇石铺子,现在都已经收摊或在收摊。只有一个变魔术的江湖汉冲我们呵呵笑,把一块钱在两个碗底下来回挪得飞快,最后张口吞了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钢球入肚,运气要朝天喷,这下子连陈爱玲都看直了眼,更别说那几个小家伙。

    我独自往前走去。

    用密码锁着的第一篇小说,就叫《在嘉峪关》。

    那是篇很有趣的小玩意儿,充满了血腥气。

    我正在嘉峪关里。

    我即将触碰到那张网。

    出了光化门,也就是出了内城,关帝庙、戏台和文昌阁“品”字型排列。

    我走到戏台前。

    钟仪快步追在我身后,这时总算赶上我:“老师你走太快啦。”

    我没理她。

    “这是戏台吗?”她问。

    “显然。”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老师你给说说。”

    “你知道怎么上去吗?”

    青石砖砌就的一人多高的台子,一根长条方木作槛。钟仪沿着高台向后绕去,约摸是觉得楼梯该在后台。这儿我来过,知道是没有楼梯的。

    舞台一左一右两块碑牌上刻着“离合悲欢演往事”“愚贤忠佞认当场”,悬于正中的木匾上是横批“篆正乾坤”。戏台子的顶是五列二十五格彩绘,从前未曾仔细瞧过,这次才发现,居中的九宫正中竟是副太极图,环着阴阳鱼的八格是八卦。最外圈十六格里,则是传统的牡丹、蝠等图案。

    我向后退了七八步,空出助跑的距离,然后起步,加速,跳,脚在台基砖面上一踏,手勾着木槛一扳,人就翻上了戏台。

    钟仪从后面绕回来,正看见这幕,吓了一跳,说原来是这样上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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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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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5 13:18:26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前戏子的身手,可比我利落得多。”

    八扇绘着上洞八仙的木门闭着,隔出了后台的空间,不会很大,顶多只前台的三成。我眼睛在木门上一扫,转回身冲钟仪一笑,用手指了指舞台一侧。

    “看到那个钩子了么,当年梯子是挂在那儿的。”

    “真不知道您哪句话是真的。”钟仪仰着脖子对我说。

    我蹲下,掸了掸沾在手套上的灰,向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便把手搭上来,借力上了戏台。

    “这戏台子,明代就有了。那时戏子在这里唱,兵卒坐在台下,有些官职的,就在对面文昌阁上看戏。”

    “那时唱的是什么戏呢?”

    “秦腔。”

    钟仪东张张西望望:“站在这里,感觉挺特别的,不过我们这么上来,不算破坏古迹吧。”

    我哈哈一笑,说你是觉得无聊了,要不我们下去。

    钟仪走到台边,摇摇头,说上来容易下去难。她转头看我,发现我还站在戏台中央。

    “那个晚上,外边儿也下着雨。”

    刚进关时,还没有云遮着落日,现在却已经有雨点子打下来。

    “这座戏台子,孤孤单单,守在坟墓一样的古城关里。四周黑沉沉的,忽然一白,忽然又一白。这是电光,静悄悄的,不带一点儿声响的电光。它照不亮什么,只能让你看见黑暗,还有黑暗里头各种各样的影子。隔很久,才会有一声雷。这雷打着打着,电光闪着闪着,就叫人觉出些白日里没有的东西。像是影子醒转过来,挂上油彩披了戏袍在台上游动,台下黑压压一片,尽是看戏的兵卒。”

    “那老师讲故事呢,还是新小说的构思?”钟仪走到我身边。

    “那个晚上,这台子上,真有人。有两个人。两个汉子,一对好朋友,好兄弟。其中一个,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

    我语速缓慢,仿佛在回忆。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但我依然能瞧见,钟仪脖颈上炸起的鸡皮疙瘩。

    “太暗了,这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却看不清彼此的脸。其中一个……”我指了指自己,然后开始转换称呼:“我拿出盏油灯,点上了。然后我说,咱哥俩儿来一段,好不好。你问,来哪一段,我说,我想想。然后,我把油灯放在你头顶上。”

    我把手掌放在钟仪头顶上,她没有躲。

    “这叫顶灯。戏里头,都是犯了错的丑角做的。你心里有愧,不说话,就这样顶着了。然后,我拿出油彩,给你慢慢画脸。这时候,约摸是子时,外头风夹着雨呜呜地嚎,方圆多少里地,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灯火一暗一亮,像是飘在半空,却就是不灭。”

    我以手作笔,在钟仪的脸上画了张脸谱,当然,并不曾真的碰触到她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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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5 13: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画的谁?”我画到她嘴唇的时候,她问。

    “张飞。不过,那个夜里,你并没有问,只是任我摆弄。当然,我画上去,你大约也能猜到。然后呢,我就唱起来。”

    “满营中三军齐挂孝,风摆动白旗雪花飘。白人白马白旗号,银弓玉箭白翎毛。文官臣头带三尺孝,武将官身穿白战袍。因甚事王把服袍套,为之为桃园恩义高。”

    秦腔的调子激越,我声音一起,就把拖后的几个人引了来,站在台下瞧着我。范思聪举着相机,咔咔咔拍了好几张。

    我唱了这一小段,停下来,说:“你呢,就这么顶着油灯,不动不说话。你当然知道,我唱的是《刘备祭灵》,祭的是关张两位,给你画了张张飞脸孔,那你就是个死人,只需要听着就是。我一路唱下去,唱到‘找来人头当活宝’,或者是‘哭了声二弟升天早’。”

    我耸了耸肩,好似讲故事把自己入了戏,真的忘记戏中的自己唱到哪一句停下的一般。

    “我忽然停下来。这一停,四周虽然还是有风雨声,但有一股子寂寂之气,静得怕人。你不知我怎么,转头来看。你还顶着灯,必须要稳,头转得很慢很慢,慢到能听见自己颈骨发出的喀喀声。等你总算把脸转到我这边的时候,我早含了松香包在口里,就这么往你顶上的灯苗一吹,‘蓬’,一片火。”

    “那火,那光,你什么都瞧不见。只能闭眼。”

    我把脱在手上的外套往钟仪脸上一扑,她头向后一仰,情不自禁闭了眼睛。然后我横掌在她脖颈上轻轻一切,银白色的丝帛在她动脉处抹过,隔着这层薄锦我能感受到她血管的脉动。

    “一刀割在你喉头,血直喷到台下去。”

    钟仪尖声叫起来。我退开两步,低低笑了笑。

    “这么吓女孩子好玩吗!”范思聪跳出来护花:“钟仪你没事吧。”

    他摘了单反扒着木槛要爬上台来,发了几次力却不成,只好放弃,狼狈之下,弱了指责的气势。

    钟仪歇了叫,睁开眼睛,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先是捂了嘴,然后自嘲地笑笑:“老师你说故事,太能把人带进去了,好像真发生过一样。”

    “你是个好听众。”我赞了一句,返身去看范思聪:“你要是想上来,得退后,要助跑,这样不行。”

    他本已经放弃往上爬,我这样一挑唆,脸色顿时就难看了。

    “得用腰力,腰有力气没,年纪轻轻的。要么我拉你一把。”我继续逗他,然后很高兴地看着他真的往后退。

    “天暗下来了,时间不早,那老师,要不我们快点看一圈就回去吧。”陈爱玲打了圆场。

    范思聪不傻,顺着杆伸出手对钟仪喊:“你下来吧,我拉着你。”

    “好不容易翻上来,等我看一眼后台。”我一转身,却见钟仪模样不对。

    她直勾勾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头发垂下来,像个女鬼。她忽又抬起头看我,藏在头发后的脸,白的像贴了张膜。

    “老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故事。”

    “可是,你看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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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5 13: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戏台的地面是长条的地板,上面刷了红漆。当然,最后一遍漆,也是不知多少年前上的,如今早斑驳了。

    在这斑驳的地板上,却有一大块,褪色得尤其厉害,简直像是被狠狠擦洗过,漆几乎刮尽了,露出下面的木头底色。这片区域,从戏台中央开始,往外延伸,差不多超过了戏台一半的面积。

    “这是清洗过血迹,所以才变成这样的吧。”

    “你想太多了,就和夜里听完鬼故事总回头一样。”

    “如果真的像故事里,有个人在这里被割喉……”

    “哦我的故事没讲完,他最后的脑袋是被切下来打包带走的。”我不耐烦地打断她。

    钟仪没有理会我的打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分析里。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天顶。

    “应该会喷溅到顶上。对,那些深色的点,你看,是溅上去没有刮掉的血珠。”

    “你别傻了,那就是普通的污渍。你可别被忽悠进去了。”范思聪说。

    天顶很高,没有梯子的话,根本够不着,没法细看,也就不能证明什么。

    “还有,地上的血迹可以被清洗,喷到戏台外的血迹可以被清洗,但是戏台边这条木头……”

    她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在戏台边沿的那条没有上漆的方木边弯下腰,逐寸逐寸,边摸边看。

    然后,她在一处地方停下,抬起头。

    “这里一片被砂皮打磨过。”她笑起来,刚才的恐惧已经全然不见,眼睛里闪着光。

    她站直身子,面朝里指着地面说:“看,这里正巧是被清洗过区域的中心线位置。那老师,就像您说的,有一个人站在那儿被割喉,血飞溅出来。完全符合!”

    我想,我的脸色此时一定非常难看。

    这一瞬间,我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走到那块清洗区域的中心,就在先前我让钟仪站的地方的右后侧。我抬头看看顶,低头瞧瞧几乎没了漆的地板,再向前,目光就延伸到了被打磨掉表面的方木槛上。

    一股无以名状的情绪,像是一枝牛筋草正诱着趴在我心里的蛐蛐儿开牙。我不禁低低笑起来。

    看上去,真的死过人呢。

    其实,这一切,难道出乎我的意料了吗?

    “割下来的脑袋,现在都没有找到。”

    忽然说话的这人,是个三四十岁的导游,她带着一对情侣散客,在我唱起秦腔的时候凑过来听着。

    “那么多年了,没成想今天听你这外地客又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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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5 13: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居然是真的?”范思聪失声叫嚷起来。

    那对情侣也被吓了一跳,问着类似的问题。

    “当然是真的,发现死人的那天早上,我就站在这里,啧啧,那没脑袋的光身子横在台子上,赤条条一块肉,腔子里白花花的骨头都露出来。当时我没吐,但回去一想就吐一想就吐,两个月轻了十斤。后来整一年,逢这儿我都绕着走。”

    我站在那儿听她讲,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某种写作状态,那是粘滑的触手抚过背脊,那是锋利的刀刃刮过喉节,那是起自坟墓的冰冷死者在舔噬下体。

    没人知道我在写作时的经历,我早已谈论过邪恶的力量。那是各种各样的痛,及各种各样的愉悦。

    我转身,推开了后台的门。

    门后面那条窄似长廊的空间里,堆放着各色杂物。有烂掉的绳索、长条椅、褪色的旗子、钉子锤子等五金工具,还有曾经的大红灯笼——如今只剩了骨架。

    这后台就像个小小的废弃仓库,杂物不知堆了多少年,也许三十年,也许四十年。

    我瞧了一眼那几个灯笼,然后走回戏台前沿。

    戏台口一左一右立着两根圆木柱,我盯了几眼,指着其中一根问:“是这儿吧。”

    导游眯起眼睛,看了半天。

    那个地方,有一个小孔。

    “像是这里。”她说:“你知道得真多。”

    “这里怎么了?”钟仪问。

    “那一天这里挂了个灯笼,从后台拿的破灯笼,后来被公安取走了。”导游说。

    “一个灯笼?为什么会有灯笼挂在这里?”钟仪问。

    “不知道,总之那时候,这里的情形鬼得很。”

    “人头一直没找到,这么说来,案子还没破?”我问。

    导游奇怪地看我:“当然没破,你晓得这么多东西,怎么反倒不知道这个。公安最后连死的人到底是谁都没查到,这案子,我看是破不了了,都过去了这么多年,那颗脑袋,现在也不知埋在哪里,说不定被野狼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真狠,头如果在,知道死的是谁,说不定公安就把人抓住了。”

    我还在看着那个小孔,想象着多年前的一个清晨,曙光照亮了戏台,没了头的身子倒在地上,破灯笼挂在木柱上轻轻晃动。

    血铺满地。

    钟仪叫了我几声,我没理她,直到她抓着我的手臂摇了摇。

    “老师你突然说起这宗悬案,不会只是为了吓我吧。你一直说自己是最了解杀人的人,不会是破了这个案子吧?”她说话的时候直直看着我,那眼神是我顶抵挡不住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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