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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3 15:5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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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组专案组
警方对于此案自然是无比震惊,已经内定为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局长的市军管会公安部部长李士英立刻下令严查该案,如果确系与5月27日榆林路那起抢劫案有关,应串案并侦;并指示榆林分局侦查“5•27”抢劫案的专案组前往提篮桥分局会商,以确定是否系同一伙案犯作案。
提篮桥分局抽调了四名刑警侦查该案,他们与榆林分局的贺德祥、衣福根、龚滔三刑警交换了意见,案犯的人数、外貌特征、作案工具(枪支)和作案手法(都是在手指上贴了医用胶布)都能对上号,由此断定确系同一伙案犯作案。于是,经市局批准,两案串案并侦,由提篮桥分局刑侦队指导员宋宝道担任组长,贺德祥为副组长。
宋宝道是山东乳山县人,三十五岁,曾在上海公平路码头上当了七年搬运工人。二十三岁时,经一曾在码头上受过他帮助的法租界工部局下级官员的介绍,进入法捕房当了一名看守员。两年后,因替关押对象私递信函被开除,但他也因此参加了革命工作——那个关押对象系中共地下党员,为其介绍了一份公开职业——给“包饭作”(旧时私营的专为公司、小厂、商店等提供午餐的食堂)打工,那“包饭作”其实是中共地下组织的一个交通站,宋宝道则成为了一名地下交通员。1942年,交通站被汪伪“七十六号”特工总部破坏,宋宝道转移到苏北参加了新四军。因为曾在法捕房干过,他被分配到情报部门。一年后,加入中国共产党。上海解放前一个月,宋宝道奉命化装潜入上海从事情报工作。华野大军兵临城下时,宋宝道不幸被捕,关押于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提篮桥分局,已被敌人圈定执行枪决,但尚未执行,上海就解放了。接管提篮桥分局的军管组领导是其战友,就把他留了下来,内定为刑侦队指导员,由于公安局尚未挂牌,对外只说是军代表。
之前宋宝道曾率领刑警勘查现场,还跟苦主谭介锦谈了半个多小时,因此他对“5•30”劫案的情况是清楚的,可是对“5•27”劫案却不甚明白。当下,贺德祥等三人把“5•27”劫案的案情以及这两天的调查情况作了介绍,然后众人分析案情。榆林分局三刑警没有料到的是,提篮桥分局刑警对于案犯来路的推断正好与他们相反——三女盗很可能是王八妹匪帮成员。
提篮桥分局的刑警持此观点,当然是有理由的:一是三女盗都持枪,据唐文章、谭介锦二苦主陈述,其架势还真像以前见到过的巡捕房包打听和汪伪“七十六号”特工,一看便知对**并不生疏。试想,上海滩能玩枪的女人有几个?除了“军统”(后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的女特务之外,那就是王八妹那伙人了。二是根据宋宝道从市局政保处一位老领导那里获悉的最新情报,王八妹已于5月8日被国民党方面任命为“国民政府浙江省平湖县县长”,“县府”设在大洋山(位于杭州湾与长江口交汇处海面上的一个岛屿,当时属崇明县,1950年划属嵊泗县)。按照国民党方面的“战略方针”、王八妹匪帮的一贯做法和其对上海的熟稔,该匪帮的“掌门人”王八妹必然会急于在上海布设密点,而且不止一两个。所以,连续作案两起的三女盗应该是王八妹的部属,赶在上海解放伊始的当儿就急不可待地作案,既是为筹措活动经费,也是趁机制造混乱。
至于贺德祥等三人之前排除王八妹匪帮涉案的理由,提篮桥分局的刑警认为也站不住脚:肤色白皙,可能因为三女盗以前就是王八妹安插在上海滩的“地下人员”,她们长期生活在都市,所以有此肤色;至于那方“巾帼团”的丝帕,应该是出于混淆侦查视线的考虑(从抛弃装赃物的那个皮包来看,案犯是具有这种意识的),同时也是为了制造混乱、扰乱人心。
两种观点发生了碰撞,榆林分局三刑警中,衣福根、龚滔是旧警察,不敢充分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有贺德祥敢说话;而提篮桥分局宋宝道那三个部属,虽然也是旧刑警,但其中的杨瀛君、许仁俊分别是地下党、团员,另一刑警祝耀辉也是进步分子,参加过中共的地下活动,所以,他们都敢于充分发表意见。贺德祥就明显处于劣势了,而且他于刑事侦查纯是新手上路,跟对方三个行家里手争辩的结果可想而知。最后,由组长宋宝道定夺,他当然是支持自己部属观点的。于是就定下了侦查方向:从调查王八妹在上海的密点着手。
这时的专案组已有七名成员,分局和各派出所也吸纳了一些由原地下党组织介绍过来的进步群众,在警务人员的指导下协助干一些杂事儿,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志愿者。专案组不管到全市哪个区调查,只要给派出所打个电话,就会有人在约定的地点等候,给刑警介绍情况、带路,以及传唤受调查人员,有时还相帮做笔录。所以,专案组对王八妹在沪联络点进行查摸时,倒也没有特别不顺手的感觉。
贺德祥原以为宋宝道虽说以前在法捕房干过,但他干的是看守员,到新四军后干的是情报工作,估计对刑事侦查工作的了解程度比自己也高不了多少。哪知,宋宝道投入工作后,一出手就使贺德祥觉得自己是门缝里看人,把领导看扁了。
宋宝道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当年在法捕房当看守员时,一心想调往刑事部当一名包打听。外国人掌管的捕房固然也讲点儿人情,买点儿面子,但更注重工作效率和质量,对用人的要求比较严,宋宝道的那位朋友即便开口,人家也不一定买他的账,所以宋宝道就决定自学。他有小学四年级的文化,除了买遍了市面上买得到的中外侦探小说,一遍又一遍地看,还跟包打听、刑警交朋友,他们把逮捕的人犯押送看守所时,他准备好茶水和香烟,还打电话叫外卖送点心,刻意奉承,殷勤款待。为的啥呢?就是想听听人家是怎么破的案、逮的人,了解的详细程度比记者还记者。另外,他对在押人犯很和善,值班时没事就跟人家聊天儿,了解其作案手法、失风原因。如此费钱费力,不为别的,就是为间接积累刑事侦查经验,哪天逮到机会进了刑事部,就可一显身手,出人头地。
可惜的是,在法捕房期间,宋宝道始终没当成刑警,不过后来做地下工作时,他学得的这一套用于收集情报也能奏效。如今,真正当上了刑警,他多年的积累终于派上用场了。
调查王八妹的关系网,宋宝道采取的方式是:先派刑警分赴全市三十个分局(市区局二十个、郊区局十个)看守所,直接向所方索阅人犯登记材料,从案由判断是否跟浦东方面的土匪强盗有关系;再向看守员了解在押人犯中是否有比较有名的匪盗,如有的话,立刻讯问,不问别的,单问是否认识王八妹,是否与其打过交道。如此折腾了三天,专案组手里已经有了一张王八妹在上海滩的关系图。
6月2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正式挂牌。那天晚上,专案组开会商议分工调查事宜。宋宝道晃晃手里的那沓材料,说我数了数,一共有三百二十三名对象需要调查,我们运气好的话,会从中发现线索……刚说到这里,突然电话铃声大作。电话是分局值班领导打来的,说刚接到市局政保处的指示,要求专案组立刻停止有关王八妹匪帮线索的调查。宋宝道放下话筒,把电话内容对专案组刑警一说,大家都感到奇怪。老宋自己倒已经明白了,说可能我们专案组的调查妨碍了政保同志正在进行的对王八妹匪帮的监视,那好吧,服从命令,停止调查,我们另外再想办法。
后来案件真相大白后,专案组诸刑警都暗自庆幸,还好有市局那个电话,因而停止了对此环节的调查,因为事实证明之前的推断是错误的,三个女盗跟王八妹匪帮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这里面的具体情节,容后细说。
当下,专案组重新分析案情,梳理线索。午夜时分,总算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了一个线头:不管案犯是王八妹匪帮成员或者是来自其他方面的什么人,她们作案两起,收获颇丰,堪称一枪一个准。那么,她们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取苦主唐文章、谭介锦家中肯定有“货”的信息的呢?
这个问题,之前榆林分局专案组三刑警讨论过,而且专门指派刑警龚滔去向苦主唐文章了解。会上,龚滔说了一下向唐文章了解的情况,于是就牵涉到一个人——本文开头曾经提及的新成区西医汪某,此人了解唐文章的经济状况,又清楚地知道5月27日傍晚唐文章从其诊所离开后直接回家,会不会是他向女盗透露了这个信息,甚至他就是女盗的同伙?
专案组认为,要得出这样的结论,尚需看另一个苦主谭介锦的信息被透露是否跟汪某有关,决定次日派员走访谭介锦,另外,还需要再次向唐文章了解其财产、家庭信息可能被泄露的其他渠道。
6月3日,两拨刑警分别走访苦主唐文章、谭介锦。贺德祥、衣福根、龚滔三人跟唐文章谈了将近两小时,但未能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唐文章说关于他的财产情况,“家有金银邻有秤”,外面肯定有所知察,别的不说,他的物质生活条件就是明摆着的。还有那口家用保险箱,当初买回来时,搬场公司的工人从车上卸下来,当场就引起围观人群的一阵惊呼,毕竟这年头上海滩拥有私人保险箱的属于凤毛麟角。至于跟别人的交往,以前比较多,抗战后就少了,待到老婆死后,那就更少了。而且,他所交的朋友都是世家子弟,自身经济条件都很好,人的素质也高,从来不跟黑道匪帮打交道,相信不会跟案子有关系——那些朋友都知道他将重要物品存放于银行保管库(那些朋友们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只要向女盗露点儿口风,5月27日那天,女盗必定会逼着他交出银行保管箱密码,连夜去银行把东西拿出来。那可就不是损失二十六两黄金和几件首饰的事了。
另一拨刑警,提篮桥分局的杨瀛君、许仁俊、祝耀辉去了“大众盒厂”走访谭介锦。谭老板性格比较内向,遭此不幸,加上他平时就凶悍如虎的妻子的河东狮吼,又适逢黄梅天这种潮湿闷热的气候,已经病倒,虽然没有终日卧床,也得大服中西药物。刑警登门时,他刚喝下一碗汤药,苦得不住地咂嘴巴。这种病怏怏的状态,加上河东狮在一旁虎视眈眈,当然不宜作深入交谈。也就不过二十来分钟,刑警就告辞而出。
三刑警商量,总不见得白跑一趟吧,谭老板谈不出什么,是否可以找他的属下聊聊呢?三人都认为此法可行,就去了厂部办公室,那里只有财会股长(即账房先生)孙先生一个人在,戴着老花镜,算盘打得爆豆响。见刑警进门,说声“稍等”,打完这一轮,用毛笔记下数字,这才起身相迎,递烟沏茶热情接待。刑警跟他聊了几句闲话,把话题转到了谭老板遭绑架这件事上,说孙先生你对此有什么高见?孙先生缓缓摇头,嘴里吐出四个字:“不大好说!”
这就是说,他对此是有看法的,只不过有顾虑不便吐露。这下,刑警来了劲,盯着对方追问,还反复表态肯定会保密,总算把他说动,终于说出一个名字来——杜登高。
杜登高就是谭介锦的保镖“和尚阿四”。据孙先生介绍,此人系江苏省金山县人氏,出生于金山卫,自幼父母双亡,流浪要饭为生,十二岁去了少林寺,待了五年,学得一些武功。后来当过兵,还参加过“八一三”淞沪抗战,负伤后离开军队。之后是怎么混的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抗战胜利后那一年,他受雇于谭老板,做起了保镖。听谭老板闲聊时说起,他是从南市那边的一家国术馆把杜登高聘来的,当时杜在那里当武术教头。
刑警问孙先生:“您老认为这个人怎么样?”
孙先生跟谭介锦是亲戚,按辈分谭介锦该唤其表舅,所以他对谭介锦这次遭遇不测也颇上心,显然已经考虑过案犯是从哪里获得的有关谭老板的信息这个问题。他听谭介锦说起过被劫的详细过程,对女盗报出双枪王八妹的名头之举印象犹为深刻,当下就说:“刚才我说过,这个杜登高的出生地在金山卫,如果我没有记错,双枪王八妹也是金山人氏,出生在金山卫。”
三刑警一怔,先前听对方说的时候对于这一点倒是疏忽了,现在经孙先生一提醒,立即意识到这确实值得注意,于是就问孙先生对杜登高是否有怀疑。后者说,杜登高在谭介锦出事前的两三天里曾经出去过几次,虽然时间不长,每次就是一两个小时,不过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为此还被老板娘说了几句。
专案组对孙先生所反映的情况很是重视,正副组长交换意见后,宋宝道便指派刑警衣福根、许仁俊前往南市找那家国术馆的老板了解杜登高的情况。衣、许到南市打听下来,那家国术馆早在抗战胜利后第二年就关闭了,好在国术馆馆主就住在附近,便找上门去。馆主姓查,回族人,是南市一带颇有名气的谭腿高手,听说曾参加过国术擂台赛,打败过洋人。如今查馆主已经六十开外了,依然身板挺拔,说话中气甚足。
据他介绍,杜登高当初是由他的一个叫史保纲的师弟介绍过来的,史曾经担任过国民党军队的国术教官。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大约两个月,史保纲驾着一辆汽车来南市找他,把负伤的杜登高托给师兄,说这是部队上的一位弟兄,在前线为救他负了伤,请师兄照料。说罢,留下五十枚大洋就匆匆开车走了。查馆主就收留了杜登高,杜伤愈后,上海华界已经沦陷,杜登高就留在国术馆当了一名教头。查馆主回忆下来,说平时跟杜登高闲聊时曾听他说过他跟王八妹是同乡,好像还攀着点儿亲戚关系;此外,杜登高还是青帮弟子,时常有帮会中人来找他。
专案组决定继续往下调查,那就要去金山王八妹的家乡了。6月4日,刑警贺德祥、衣福根、许仁俊受命前往。当时交通不便,刑警又无交通工具,只有跟寻常外出旅行的老百姓一样乘车搭舟,一去一回花了将近两天时间。6月5日傍晚,三刑警返回专案组驻地,汇报说杜登高确系王八妹的同乡,他的出生地史家宅距王八妹的出生地扶王埭只有五里地,不过,杜王两家并不沾亲带故,而且没有证据表明两家曾有过什么来往。
但是,据曾给王八妹匪帮烧过饭的刘厨子说,抗战期间,他曾亲眼看见杜登高到过王八妹的驻地,是和上海滩的几个青帮人物一起来的,其中有杜月笙的弟子何真新,杜登高的身份应该是随从或者保镖之类。当时,王八妹设便宴款待上海来客,特地请原本不可能与那班青帮客人同桌吃饭的杜登高入席,说杜登高是她的同乡,希望他在上海滩得到大家的关照。刘厨子上菜的时候,正好看到杜登高向王八妹敬了一杯酒。
刑警顺便问了问王八妹是否有贴身卫士。刘厨子说王八妹的卫士是清一色的男子,都是身强力壮的同乡族亲小辈。那么是否有女性呢?有的,那是贴身勤务兵。她们有的有枪,有的没有。有枪的也不是王八妹配发的,而是她们自己想法搞到的。刑警又根据唐文章,谭介锦所述,大概其说了一下那三个女盗的体态容貌,向刘厨子查证是否有那样的勤务兵,刘说从来没有见过。
如此,专案组认为基本可以排除案犯系王八妹的贴身卫士之说。之所以怀疑杜登高,是因为他是王八妹的同乡。既然三女盗与王八妹无关,那怀疑杜登高的理由就不存在了。不过,账房孙先生说到的杜最近的几次看似不正常的外出,还是需要查证一下。次日,侦查员正要去盒厂找杜登高谈谈,忽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杜登高被市局抓去了。宋宝道往市局打电话询问是哪个部门抓的人,回话说是政保处。于是,就请提篮桥分局领导出面跟政保处联系,要求向杜登高了解关于两起抢劫案的线索。获得许可后,怕夜长梦多,宋宝道立刻叫上两个刑警前往市局。
杜登高的被捕跟王八妹无关,却跟帮会有关。他在抗战前参加了汉奸常玉清(常早在1932年“一二八”事变时就已沦为汉奸,停战后即遭到国民政府的通缉)的黄道会,抗战初期,汪伪“七十六号”还没有成立,日本宪兵队即指派黄道会对沪上抗日进步人士进行绑架、暗杀,有人举报杜登高也是参与者之一(后来查明其与此类犯罪无涉,从轻发落,收容教养三年)。
侦查员到市局对杜登高进行了讯问,杜说最近的几次外出都是受原来的帮会成员所托,为他们办事,而且都有人证。这样,就基本排除了他的涉案嫌疑。
6月6日,专案组开了半天会,指望找到新的侦查方向,却没有任何结果。午后,副组长贺德祥回了趟榆林分局,向领导报告这两天的工作情况。汇报完正要告辞返回提篮桥分局,市军管会一位领导来分局检查工作。这位领导是贺德祥的同乡,贺德祥入伍伊始曾给他当过通讯员,两人见面,领导就让他多待一会儿,聊聊老家的情况以及贺德祥目前的工作。这一耽搁,差不多就是一个小时。中间,专案组长宋宝道曾来过电话找贺德祥,可当时贺德祥和军管会领导聊得正投机,分局领导便没有打断他们,贺德祥甚至根本不知道组长找过他。
等贺德祥返回提篮桥分局,专案组办公室却是空无一人。他马上意识到十有八九又发生案件了,急忙去问刑侦队领导,果不其然,提篮桥区公平路上的“第聂伯旅馆”发生持枪抢劫案,据称作案者是三个长得稍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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