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晨光
发表于 2020-8-25 07:02:41
这话区既也说过,诸唯问:“有何证据?”
陈施把二人领到敛房边一个简易木支架上,掀起白布,下面就是昨日的死者。
此刻他无面脸上的血迹已经彻底凝固,白布掀起,还是有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但随着白布逐渐掀起,诸唯却发现死者此刻已经全身赤裸,衣服早被扒光了。
他看了要倾一眼,回头诡异一笑道:“没想到,你老陈头还有这口嗜好?”
“啊呸!这是为了检查他身上有无证明他身份的印记!”陈施真呸了他一口。
“那查出什么了吗?”诸唯见此人除了身上黑些,再就是脏些,其它真没看出什么。
“你来把他翻个身!”诸唯只得依命。
一翻身,就见此人后肩颈处有一个烙印,是个新印。看起来后一个字像是九,但前一个看不太懂。
见他皱眉,要倾道:“就知道你不学无术!那是个‘累’字!”
诸唯还是拧着眉:“累?不是那么写的呀?”这累积的累字他认识呀,怎么能认错?
“这是秦文的累字,加一起念是‘累九’!”说到这里要倾明白了什么,转眼盯着陈施。
“别着急!再来看第二具!”说着他掀开了旁边一块白布。
只见布下人脸被烧得焦糊一片,看着十分骇人,而且尸体上还散发着一种烧臭肉干的味道,着实让人恶心。区既顿时就扭过身去。
陈施让诸唯如法炮制,再翻过去,只见这人的后肩处有两个烙印,一个写了个‘一’,另一个是‘累五’。
要倾当即就坐实了自己的判断道:“最后一个是不是后肩颈也有烙印?”
陈施却是一笑道:“自己来看!”说罢他领着人往后走直到这一排的墙边才掀开了架上的白布。
甫一掀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伤口周围还隐隐有蛆虫爬动。
这回就连诸唯也受不了了,他忙掩口鼻道:“你这老陈,也不知处置处置!”
“石灰粉早就没了,再过十天就埋了!”陈施倒是不动声色,但是看着要倾掏出个香囊,优雅的放在鼻下,不禁微微点头。
这回轮到要倾来给尸体翻身了,诸唯还在数落:“老陈,你不说把尸体往外摆摆方便查验也就罢了,怎么还不给翻个身?”
“还说呢?”他涮了区既一眼,“你这下属连尸体都不敢碰,老夫一人怎搬得动翻得了?”
诸唯见区既那怂包样,顿时火起,一把把他扭过来往架上一推道:“你个软蛋!连尸体都不敢看,还想当缉捕吏?我现在就让你好好看!”
区既刚呀了一声,随即哎了一声道:“翻过去了!你看这后背上什么都没有!”
诸唯要倾仔细看去,果真什么都没有。
他二人不解地看着陈施,陈施看了看区既,使了个眼色,见他还在畏缩,便吼道:“老朽让你显露一下,你还不敢说吗?”
区既只得从地下的衣堆里拿上一个东西道:“虽然没烙印,但找到了这个!”
诸唯一见这东西,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朦胧的晨光
发表于 2020-8-25 07:02:51
要倾看他面色不对,问道:“这是秦军的东西,是也不是?”
诸唯沉重地点点头,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阏与战场,喊杀震响,蔽日遮天。到处都是剑影戟光,血肉横飞,满耳都是痛苦哀嚎,利器钝声。
一排排一列列一阵阵的兵卒倒下,瞬间就被后阵或敌阵踏平,什么叫人命如草芥,什么叫血肉满天飞,他永远都忘不了。
最后渡河击杀秦军时,整条河水都被染得通红,河里到处都是尸首,而秦兵的腰间还悬挂着砍下的人头,那份极致恐惧,是他永远的噩梦。
那是一场惨胜,无论赵奢将军多么用兵如神,但秦军的杀器真的也让面对者胆寒。那就是秦军的强弩。
赵军也有弩箭,其实各国都有弩箭,可是最多能射远至三百步外。
而秦军强弩足张弩则能射超过五百步外,臂张弩达三百步,就是手弩也能射到百五十步。
军中想找到几个弓箭神射手那是难上加难,就像南城尉章寻一般,三百步内,命中目标的已是罕有之极。可弩箭不同,一般士兵稍加训练就可操作,不求准度,只求如暴雨般发射过去,击溃对方大军。
那为何各国都造不出秦国那样的强弩呢?主要是弩弦不同。秦军弩弦为特制,用麻绳,牛筋混合狼筋等多种材料构成,又经秘法浸泡晒干,强度奇大,为各国所不能。
但此种手弩如单凭手拉开,久了能把手指生生割断。是以手弩手都会有这么一个戴在指上的木套用来拉弦保护手指,这东西就叫做‘弦击’。
听了诸唯的描述,诸人也都愕然,虽然最早发现死者身上有此物的区既恍惚知道一些,但哪里有这么清楚,只是睁大眼嘴巴也合不上。
要倾叹气道:“战争直如将人做庄稼般收割,何其悲也!”
不过他又道:“那前两个我就来说说吧。”
秦国施行晋爵制,爵位的高低决定百姓在国内的地位及实物分配,这套由商鞅创造的办法在秦国一直延续,再无二法。
但这爵位制虽然只有二十级,但对普通百姓来说,更像个永远摸不到顶的宏楼,任是何等神通也没法升到最顶层。
但对于底层百姓来说,除了垦荒种地和当兵杀敌,没有任何其它晋级办法。而对于年轻男子来说,当兵杀敌是晋爵最快的办法。
按秦法,当兵杀披甲兵将一人,即可晋爵一级。为防瞒报造假,早期都是靠战场上士兵拿回的人头算数。
可随着战事规模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这办法就有了问题。
尤其是商鞅被车裂后的几十年后,随着各国早起变法培养出的精兵,都在战场上被消耗殆尽后,这问题越来越明显。
第一,战场上已经没有多少顶盔挂甲的精兵了,想杀一个砍头十分不易,这基本就断了士兵的晋爵之路,严重影响士气。
第二,就算有的士兵十分凶悍,砍了几颗精兵人头,足有几十斤重。都挂在腰间作战是多有不便。
第三,时间长了,人头腐烂,还容易滋生疫病。
所以在阏与之战后,秦军将这一办法优化成只取被削干了皮肉的下颌骨。
并对军法做出了适度修改,只要杀敌累十人就可升爵一级。
在行军中由随行军曹官监军官和主将共同核准,将一级爵位直接烙在身上,而且到了夏季,一场大战结束,但未等回国还可能有接下来的大战,也会把杀敌累数烙在身上。
当然这举措只是针对秦军的精兵,最多是中军帐下的兵,其余人等罕有知晓。当然这都是为了主将和中军大营的安全考虑的。
而此前两人身上有类似的烙印,足可以证明也是秦军。
朦胧的晨光
发表于 2020-8-25 07:02:58
可问题就来了,这三个都是秦军,又都乔装改扮混进邯郸,所图为何?为何又相继被人杀死?又都被取下相同部位呢?
要倾想想道:“这不难想,切了脸皮是怕被人认出长相,秦人赵人细看还是有分别的,那边天气更干风沙更巨,皮肤粗粝更重,而且眉唇也不一致。”
“至于手嘛,军士常用兵器弓箭,尤其是强弩,相应的部位必然有重重老茧,一看便能认出来。所以取走这两样,显然就是为了掩藏身份。”
诸唯有不同意见了:“那为何不连烙印一并挖走?”
“我不是说了,这等取巧的办法只有中军的亲兵精兵才可能知道,至于其他人可能闻所未闻。杀人者可能根本就不知还有这事!”
“那这个呢?”区既这才敢凑过来,把第三死者身上发现的下颚骨拿了出来。
“这个这么新,显然是此人在出了秦帐之后路上杀的人,舍不得扔,就随身带着了!”要倾振振有词。
这一切都说得通,但越说得通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每隔七天死一个,死法都差不多,都是亲兵,那意味着什么呢?
这时区既自言自语道:“前天晚上死的,那天正好是前线传来第三封捷报的时候……”
诸唯和要倾顿时一惊叫道:“你再说一遍!”
区既忙重复而后问:“到底怎么了?那天我在衙门里,还赶上吃肉了呢!”
“你再说说前两次捷报都是何时来的?”诸唯道。
“第二次和第三次隔了七天,而第一次和第二次好像也隔了七天……”说到这里,他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众人。
“就是说捷报一来,当天晚上就死了一个秦兵,还是被掩饰身份杀的!”
这结论倒是让众人顿时哑口无言,这发现说是巧合也成,但往大了说可就没边没际了。
诸唯感觉冷汗都下来了,他看看要倾,见他点头道:“很有可能是秦军故意派人传假捷报,让大王疏于防范,而后内应动手杀了假扮送信的秦兵,来他个死无对证!”
这结论着实太震撼了,诸唯一时拿不定主意,左思右想。
这时医吏陈施发言了:“还等着干嘛,赶紧击鼓向尹滿大人禀告啊?”
“可是口说无凭,大人会信?”诸唯踯躅。
“有个呈文把详细案由写上去,不就一目了然了!”陈施道。
“有几分道理,不过这证据还是不能说明什么,我要继续出去看看另一处抓捕怎么样了!”说罢就要和要倾出去。
区既一下急了问道:“城尉,我们都走了,那这呈文不写了?”
“谁说不写?你不在这嘛!和老陈头一起辛苦辛苦,写得详细直白点,尹大夫可没精神听你废话!”诸唯道。
“可……怎么又是我呀?”区既一脸委屈懊丧。
“这线索是你查出来的!谁想的主意谁做事,不懂吗?好像朝堂上那些卿家大夫都是如此吧?”
“既然你是能者,那就多劳吧!要不你问问陈医吏愿意帮你不?”
区既看向陈施,老者立码回头当什么都没听见。
正此时,外面有人磕磕绊绊、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见诸唯方才叫道:“城尉你怎么在这,让我好找!辛子里出事了!”
朦胧的晨光
发表于 2020-8-25 07:03:05
公子非已经在宫内大殿门口,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他现在心中无比懊恼,甚至悔恨,为了一件脑门发烫引出的欺君之罪,和另一件心中惊恐招致的背师之错。
他不该得到了小道消息,自以为是地请出师父来为大王卜梦,更不该在感觉情势不对时仓皇而逃。
他的恩师仲启本已古稀高龄,在仙山修养长生之术,不问世事,为了成全他才慨然出山。
而他呢就因为在殿外听了几句话和大王的怒骂,便吓得弃师不顾。
这全是大错,而且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跪了这么久,根本就没有任何音讯,让他心中不住地恐慌揣度着,大王正在寻思个怎么收拾自己的办法。
师父仲启来时都是好好的,等他驾车一路奔回邯郸时尚不到午时,进城后草草在东城吃了点东西,就直奔王城。
王城与郭城间有一道既宽且长的甬道相连,说是甬道,其实更类似于高大的中空城墙。
能也只能穿行其间到达王城的離门,这也是到达王城前的最后一道屏障。
与执事太监说明情由,经通禀,等了不过半个时辰,城门开,人被放入。
而当被引领到大殿前时,是宦者令殷富亲自出来迎接的。
这令公子非心中暗喜,要知道这位在王城内权势通天,连王后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而此前自己只是恭敬地跟人家打过个招呼而已。
殷富一副迎纳世外高人的礼数,将仲启请了进去,但回头对他面无表情地道:“请公子侯在殿外,非传勿入。”
赵非心中虽有不快,但至少师父已经帮他叩开了接近大王的大门。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他此刻该知足。
等了少许,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他便试探着向上面台阶走了几步,却发现虎贲卫根本就没拦着他。
再大胆走了一段,还是没受到任何阻拦。
他大喜,直接就悄然无息地上到了台阶的顶层,直接就靠在了大殿门外,侧耳向里倾听。
这时才听到了一声叫:“大王驾到!”
他这才明白,怪不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原来大王现在才上殿!
想想也对,大国之尊,怎么着也得有个气派,有个威严,总不能让大王坐在龙椅上等人吧?
想到此处,他又想着是不是再下台阶,走回殿下。
想想似乎也不必,宦者令不是说让他等在殿外嘛?这不就是殿外?
所以他心念稍安,继续侧耳向里听着。
接下来就是简单的询问和赐坐等繁复的礼节,一切合乎周礼,没什么特别。
但他似乎听到师父除了名字和道谢外,没说什么话,很是沉默。
‘或许第一次见大王,有些拘谨吧?’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有些忧虑。
他知道师父一向是轻名淡利,不近权贵的,万一这一会后也不愿说什么话那可就让王家难堪了。
正此时 ,师父突然在里面开腔了:“大王,老儿第一次来这邯郸城,不知王家可愿知吾观感否?”
朦胧的晨光
发表于 2020-8-25 07:03:13
公子非心头一震:‘师父这是要在说什么?’
赵王道:“但闻先生高论。”
此时的百家学说经过蓬勃发展期,已进入了实践期。
由兵家的代表庞涓及孙膑,法家的代表申不害和商鞅,纵横学家的代表苏秦和张仪,甚至儒学家的领军孟轲及荀况,都曾在列国间游说向国君阐述自己的自己的学派思想和理念。
其中法家、兵家和纵横家都在各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甚至能让切身实践的秦国由弱变强,也让曾经光耀的魏国由强变弱,再在列国间频现壮阔。
是以各国国君都似乎达成了个共识,对那些锋芒毕露的年轻游说者持宽容态度,而对年长的老学究则保持适度的尊敬。
就听仲启缓缓道:“此涣涣大城,如巨树荫达,
然万民难蔽,又岂曰朝华?”
赵非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师父怎么如是说?岂不是要惹大王不悦?
果不其然,赵王的话中已有了不快之音道:“先生此言是说我赵国百姓没有王家的荫庇不成?”
“非也,非也。”仲启道,“邯郸城内农商繁茂,百姓安居,实乃大邦大城气象!想秦咸阳纵为虎狼之都,然市井萧条,实不可与赵都同日而语。”
这话把赵非和赵王都听得一愣,怎么又找补回去了?
“然老朽观城外流离百姓,其状凄惨,草木飘零,心有不忍。大王何不施予仁慈,彰大国宽容气象,令王为万民所颂焉?”
这话是,调一调,夸一夸,谏一谏,咋听刺耳,后觉舒心,再听恳切,让赵王十分受用。
他道:“先生此言极是,倒是本王久居宫中,失察了!寡人这就叫人开仓赈济城外难民!”
“其实大王不必如此费心!”
“只需让城门守备放难民进城便可!想以邯郸之繁茂,百姓可自寻活路。”
“如此一来大王之仁德必为万民争颂,实乃大王之福,百姓之福!”
这一开始,赵王的心情似乎就被仲启弄了个跌宕,现在眼见此人是劝自己对流亡百姓施以援手,又大加溢美之词,他飘然间就开口说了个:“既然先生对我赵国气象如此感念,寡人就……”
谁知殷富的声音却突然传来:“城外难民何止上万,若依先生所言,都放入城来该如何安置?”
仲启的声音不疾不徐:“老朽自南门入城时曾看到南门建筑距城墙间尚有大片空地,仅需拨些稻草木枝,就可为流民遮风挡雨、再设粥铺若干,一日两稀即可保草芥不亡,这岂不是大德一件?”
这回赵王似乎也想起什么反问道:“先生可知那空地是干什么用的?”
“略懂!凡大城门户,需有城防内备战区域,彼间正是!”仲启语速平缓。
“那先生还要本王在那里安置人?”赵王不是草包。
“大王此虑甚是!不过王家可曾想过,何等守城器用兵器,抵得过血肉众志?”
“难民得惠于大王,必涕零于内,危难时甘为大王效死命也!”
朦胧的晨光
发表于 2020-8-25 07:03:29
仲启这话说得很有点,‘恩德于民,民必以命效之’这等儒家的味道。
孟轲曾在三晋之地广为游说仁政之说,差点儿说晕了魏惠王。此时孟子仙去久矣,刚登基不久的赵王当然未亲眼见过,但也听说过一星半点儿。
据说这儒家先师还曾说动了滕文公,在滕国推行了复古的井田制。至于成效几何,时间久了自有公论,可赵王现在应该绝不想听这个。
就听他轻咳了两声,而后殷富的声音传来:“先生所谏,大王定会细细思琢!今日请先生来,实则为了求解大王心中的隐忧!”
仲启的声音依旧慢如钟磬:“老朽不才,也愿替大王分忧。然山野久矣,言语冲撞处,还望王家包涵一二!”
说回了正题,殷富才在赵王的许可后,将这一个月来的三个诡梦再向仲启一一详述。
说得很是仔细清晰,期间里面的仲启一言未发,而门外偷听的赵非却是一阵阵心头抽动。
他只是听到了个只言片语的消息,就如获至宝般搬出了恩师,妄图以此博得大王的青睐。
但他根本不知道大王到底做了什么诡异莫测的梦,只是凭着经验臆断,无非就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怪陆离。
可此时一听,却是如此离奇诡异,心仿佛是在被渐渐攥紧。
在缈云山上,师父的典藏繁多,其中就包括齐国传奇上大夫晏婴所著的《晏子春秋》。
晏子其人历任三朝国君,经过了荒诞丧国的灵公,被崔杼弑杀的庄公,外交频仍的景公,均屹立不倒,其秘密所在就是进谏语言的尺度方法拿捏。
死谏仅为血勇,直谏可算骨勇,而智谏才算心勇,谏而能成才叫勇不可挡。
这话是师父教他的,但师父虽懂这些道理,自己却不愿遵从。
按他的话讲,为了百姓的生死存亡委曲求全尚可,可若为了国君的私欲贪念曲意迂回却是他万万做不出的,所以宁愿做个山间闲人,也不愿丧了底线。
是以他为了流亡的百姓,可以奉迎赵王,就是这个道理。
可现在这三个梦,在赵非听来似乎都是关乎赵王的私欲及妄念,王家的贪婪和恐惧,这些能让师父说出好话来吗?
他心中开始益发恐慌,唯恐从师父嘴里听到一句大不敬的话,那他赵非可真的要惹祸上身了。
世上事,往往会向最坏的猜测方向发展。
果不其然,就在殷富将三个诡梦完整道来后,仲启沉默了半刻,而后先长叹一声,而后问道:“大王认为这三个梦会有什么预示吗?”
赵王疑道:“寡人正是不懂其中玄机,才要向先生请教啊?”
仲启接着叹道:“王家不问苍生,却信虚幻。不专国事,却迷鬼神!”
“若庶民安居国事兴盛,焉会有心中忐忑诸般恐惧?”
“若无贪无欲一心事公,焉会有上党之争引来兵祸?”
“事已至此,问天问地,求神乞鬼,推卦卜梦,又有何用?”
赵王估计听得话里全是挖苦讽刺,拍几大怒道:“住嘴!你自打上殿始,就不住讥讽本王,言语侮辱!你个小民是何居心?”
“寡人以礼相待,你却暗含讥笑,有是何用意?你好大的胆子!……”
朦胧的晨光
发表于 2020-8-25 07:03:36
公子非就听到那里就吓得狂奔了出去,幸在虎贲卫视他如无物般并未阻拦,他才一溜烟出了宫。
为逃得快些,他卸下马车,骑马狂奔就出了郭城南门。
出了城跑着跑着又觉心下有愧,有负师恩,况且自己不过才听到了只言片语就吓得仓皇鼠窜,实在是被人不齿。
百般思量下,他这才犹犹豫豫地又回来了。
直到城内细细看了那王榜上的‘不计才狂’后,才稍稍定了心返回了王宫。
他边跪着心中边暗揣:不会有事的,师父年已古稀,就算王家气恼,也不会杀了师父。而自己不过才刚过弱冠,难道大王还能迁怒于自己不成?
想着想着心中似乎有了点儿底,可时间越来越久,天眼看着就要全黑了,怎么里面还没动静?
这宫中他熟知的就那么一两个低层宦者军校,此时更无半丝消息,只是越等越燥,豆大的汗珠开始滴到砖石上。
他看着汗滴点点落在地上,开始是自己的头下,而后竟出现在身侧,之后越来越多。
接着脖颈处也被水滴连击,再然后身上四周开始有了轻微的噼啪声。
下雨了!今日天色就很是沉郁,没成想入夜竟悄无声息下雨了!
正想着蹊跷,就听天上闷雷次第传来,一场秋雨蹴然而来。
眼看着雨越来越大,赵非却不敢稍动,还是跪在当地,他心中此时是百感纠结,甚至恨不得雨将他浇个透彻,浇清醒些。
这时大殿的门吱呀开了,他忙抬头,就见殿中灯火间出来了一团红影。
细看下,原来是一一身大红的女人正步出殿来。
就见她长发披肩,飘逸间尽显万般妩媚,无尽娇姿。
他这是第二次入宫,根本就没见过宫中的妃嫔,就连宫女都未曾见过几个。
他一直以大任宏图独居,谢绝提亲。且洁身自好,酒肆歌寮是一个都没去过,像样的女人都没见过几个。
此时一见此女人如此风姿绰约,浑身散发着无尽的魅力,不禁看得眼呆了。
就见那女人在左打灯右擎伞两个宫人的侍奉下,飘然下了台阶,到了他的身前,而他还是愣愣地目不转睛地看着。
那女人看他满面已被雨水打湿,一双眼却是闪着光盯着自己,而最奇怪的是此人还身着公子服色,却是呆头鹅般跪立着。
她不禁疑惑地看看他,目光流转中不啻传递着万种风情,
赵非的眼睛被定住了,忘了说话,更别提回避了。
那女人突然一笑道:“你是何人?为何雨夜跪在此处?”
赵非张口结舌呆了半晌,两旁宫人看着女人质询的眼光俱是摇头。
女人轻笑摇头刚要走,赵非却猛然醒悟道:“我是公子非!”
女人看了他一眼,口中喃喃道:“公子非?怎么没听说过……”
“那请问尊驾是何人?”赵非鼓起全部勇气。
“夫人的名字岂是你问的!”这尖声尖气的一句猛然把赵非惊醒。
就见殷富正站在自己眼前,目光深邃地盯着他缓缓道:“你师父走时你不在,我已安排人把他送去你府上了!你赶快回去吧!”
赵非一颗心落地,连忙起身称谢,但眼角却在瞥着正在远去的那团红色身影,心中默念着:夫人,这是哪个夫人?真是美若天仙呐!……
朦胧的晨光
发表于 2020-8-25 07:03:44
第九章 诡夜潇濛
戌时已过,虽然天上泛过了一阵闷雷,但雨势却始终是淅淅沥沥,波澜不惊般。积水很难在砖石路上形成水洼,但到了南城辛子里一带却是另一番景象。
此间凹凸不平的纯土路本就易积水,此刻经过了大量人脚的践踏,更是变得泥泞不堪。
在摇曳的火把下,地上几个哼哼唧唧的差役正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被陈施依次包扎着伤口。
伤者每痛哼一声,陈施就咒骂一句,而一边打下手的区既则不住宽慰。
而另一边,雨中站着的诸唯正皱着眉四看,听副城尉田奎说着事情的经过。
“我带人到后,认清了屋子,就命人四下暗中埋伏,没多久就天黑了。”
“这家院子好像是这几日改动过,土院墙被加高了许多,内里架了个棚子,我们到对面房上都没发现里面的举动,甚至这院子里都没什么动静。”
“我也是奇怪,按理说人走动也得有个动静吧?可竖着耳朵都听不到。”
“我们等了好久就基本断定里面可能没人,要不总该有个活人的举动吧?”
“我们就挟着那偷运木杆的去叫门,反正敲开了再做决定也不迟,总不至于在这傻等着吧?”他看诸唯面色不善,解释了一句。
“谁知里面还是没动静,我们正诧异着,门突然自己就开了!”田奎边说脸色开始凝重。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运木杆的就像被一股大力猛地拖进了门里!而后门砰得就关了!”田奎的话语里是无比疑惑。
“你们确认没听到任何人声?脚步声?”包括田奎诸差役都是摇头。
“之后你们就破门而入了?”诸唯皱眉道。
“哪里有那么简单!”田奎说到此眼藏恐惧。
“我们门边掩藏的几人猫身靠近,想看看这异端到底为何,这时门突然开了条缝,从里面冒出了一股绿烟,顿时就把兄弟们给裹在其中!”
“而后我们就见到这烟中,有两点血红的光亮猛地冒了出来!”他声音中透着恐惧。
“接着就几乎那么一眨眼间,几个兄弟就被放倒了!而后就是关门声响,我叫人把弟兄们抬回来,找人去找医吏还去四处找你,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然后你们就没有更多动作了?”
“当然了!昨天我们设伏,我这边带着的不少都被妖祟袭击。眼看着这里也妖得很,自然就没人敢再动了!”田奎仍心有余悸。
诸唯瞪了他一眼,如此已经是打草惊蛇了,无论伤人的是什么,里面的人肯定早就有了对策,说不准早跑了!
不过他没多说什么,毕竟昨夜的事太过诡异,连自己都心悸难平,更别提手下了。
他转头去问陈施:“这些兄弟们的伤口与昨夜的像吗?”
陈施咒了句:“老夫算是倒了霉了!连着两晚都要加差!”
不过他还是道:“都是被利器所伤,只是今日的似乎比昨夜的伤口宽些!”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今日伤人的器物比昨日的大呗!”要倾的话突然冒出来。
朦胧的晨光
发表于 2020-8-25 07:03:52
诸唯回头一看,就见要倾不知从哪里找了块油布罩着头,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怎么还跟着呢?”
“哎,这等奇事我焉有不看看的道理,况且还能看看城尉威风,何乐不为?”
诸唯没计较他的讥讽,问道:“依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里面是人是妖,总要进去看看吧?”
诸唯也是这个意思,现在他的手下已经被叫回了十几个,他一马当先,就要带人过去破门。
田奎忙拦着道:“城尉,里面情况不明,万一那妖物突然发难,我怕……”
“别怕!不管是人是妖,估计早跑了!没听说凶兵恶差鬼见愁吗?”说罢,他抽当先过去破门,而要倾却意外地紧紧跟在他后面。
这一脚过去,门竟然没闩,应声而开。打个火把进去,一片黑洞洞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诸唯刚要跨步,就听要倾叫道:“且慢!”
诸唯回望他,就见要倾指着地面道:“小心!”
诸唯低头一看,才发现有异,门内的地面上铺了一张席子。照火把过去,不止一张,而是席子挨席子,竟似铺满了一院子。
诸唯用胡刀插进去,猛地掀开一张,而后身形疾速后退,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拿火把向里一照,这是个挖开的大坑,里面还是黑不隆冬的。
诸唯索性丢了个火把下去,照清了发现这就是个坑,里面什么都没有。
如果是陷坑,里面总要有什么利器,可这个就是个坑,而且如此大坑,怎么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这么挖成。
他踩着坑缘进去,把那些席子依次掀开,发现下面都有大小不一的坑,而且都是空荡荡单纯的大坑。
“看来这些坑中挖出的土,都被用来加高院墙了!”要倾的声音就跟在诸唯身后。
这点诸唯也猜到了,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院中人为何要在地上刨这么多大坑,而且貌似什么作用都没有。
“也许是要藏什么东西?被撞破了,而后弃坑逃了?”小心翼翼地跟上的区既问道。
“藏东西用得着一下子挖那么多坑吗?”诸唯不屑。
“那是……”区既见没什么危险也凑到了前面。
“这很可能是要从地下哇什么东西出来!因为不知道具体地点,所以才会一个坑接一个的挖。”诸唯倒是觉得这说法更合理。
“不然!”要倾上来了,进了院子,尚有棚盖,淋不到雨,他把那块看上去异常滑稽的油布掀了下来。
“如果从地下找东西,挖一个填一个便是,如此把满院挖得都是坑,做事更加不便,这不合理!”少了油布,他也拿过个火把仔细看了起来。
诸唯带人绕过坑进屋查看,只见小小的两间屋中狼藉一片,但未见半个人影。
他暗忖:这太奇怪了,如果里面人都逃窜了,可犯不着带上那个运木杆的,按说那家伙不管生死,都应该没什么用处才对呀?
正思疑间,外面的区既叫了起来。
朦胧的晨光
发表于 2020-8-25 07:04:00
他忙出屋,就见要倾在一个大坑边弓着身子,而区既的叫声从坑中传来。
上前一看,区既正在坑里抹黑挣扎,他问道:“叫什么叫?坑里有东西咬你吗?”
“不是!城尉大人,小的正在低头细看,不知被谁给踢了下来。”
诸唯侧脸看要倾装出的无辜神色,心里依然知晓,便冷脸道:“你个文弱之人,只会添乱,出去等着吧。”
“谁说我只会添乱?”要倾道,“我恰好想到了可能与这些坑有关的传说,区差司自告奋勇下去查看印证的。”
他对区既叫道:“区既,你仔细看看坑底四周可有什么洞口没有?”
区既是擎着火把掉下去的,应言四处一扫,兴奋叫道:“果然有!”
“那你钻过去看看是到哪里?”
区既虽有怯懦,但这许多人在上面给他撑腰,也不觉胆色壮了几分,依言钻了过去,一举火把就看到了上面盯着的人脑袋。
而后要倾再要他依次去找洞,依次爬过,最后被拉上时,印证出了每两个洞之间都有洞口相连。
众人就更加不解了,这地下一堆大坑,在里面弯弯绕绕相连,难道这院内的人只喜在地下,跟个老鼠般的钻来钻去。
诸唯拧眉道:“这又能说明些什么?”
要倾看看周围人等俱是一脸茫然,不禁叹气道:“亏你们还是土生土长的邯郸人,却连邯郸古旧传说都不知?”
见大家齐齐摇头,要倾只得说了来龙去脉。
话说这邯郸郭城建城之前,此地盘踞着一种怪兽。
这些怪兽据传是殷商时期,宫廷豢养的一种猛兽。
初见是出现在一卷,记录纣王荒淫无道暴行的记载中。
当时纣王的暴行除了炮烙虿盆、挖心验髓、生刨活孕等诸多外,尚有许多是借由豢养怪兽完成的。
这其中之一,就是盘踞在此间的怪兽—狣鬣。
据说此物非猪非狗,似狼似狐,体型巨大,但柔韧性十足,不喜吠叫,专喜在地下打洞钻行。
纣王喜将奴隶扔于地下被孔洞串联起的大坑中,坐在高台上看奴隶被狣鬣于坑底撕食而死。
狣鬣是种怪兽,也怪在习性上,如果有两只以上的,则捕食是抢夺撕咬,若单个一只,则先连头吞下至无人处再吐出咀食。
眼前这些坑的模样,倒正好像是狣鬣穿行其间而设,而那运杆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应该也是此物所为。
“那按你所言,袭击我弟兄的就是这家伙了?”诸唯问。
“极有可能!”“那冒出的绿烟又是什么?”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上古诡物千奇百怪,我哪里能尽知?”
“本来我以为这些邪物都是记录者编出来,故意糊弄后人哗众取宠的,只是看着来解闷。但昨日亲眼见了弩弦和朱厌后,对这些先古记载也不知该信还是不信了!”要倾说着眼光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