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球堂谜案》(完)-庞大诡计、绝妙伏笔，第47届梅菲斯特奖获奖作品-周木律

black白夜

第II章

第二日
1
一辆老旧的公车，摇摇晃晃地爬着山路，陡峭的上坡路的尽头消失在一片白雾中。我坐在驾驶席，手握巨大的方向盘，脚下死死踩住油门，向上开去。

坡道蜿蜒曲折，没有铺设路面，只靠两条延伸的车辙形成了狭窄的道路，公车在这条平行线上行驶着。每到U字形急转弯时，我就把方向盘打到极限，车体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沿着转弯前行。眼前的景色只有单调的灰白色山路和两侧的森林，从树木的缝隙中，不时可以窥见湖泊。在这没有色彩的风景里，唯有那片水面，闪耀着格外鲜艳的蓝。

恍然间，我意识到。

为什么我会坐在驾驶席呢？

说起来，我——有驾照吗？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恶寒爬上脊背，我不由得看向后视镜。

里面映着的，只有一片漆黑。

我回头望去——

（……呜！）

发出惨叫。

公车的后座原本应该分成两列、整整齐齐排着四排座位的那个空间，如今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背后的风景被悬浮在空中，仿佛被能吞没时空的巨大黑洞占据，就像是——黑色的眼珠。

不知不觉间，我在一条朝右延伸的回廊上奔跑着。

身后，一颗布满滑腻血管的眼球正在逼近。

我记得——可能——大概——只要——沿着这里跑下去，就能到达一个明亮的地方。如果能想办法去到那里，我就——

脚使不上力。

仔细一看，黑色的地板仿佛活物一般蠕动着，想要抓住我的脚。

（……呜！）

喉咙深处又发出悲鸣。

但是，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暗回廊里还是一片死寂。

我只能奔跑，所以我不停地奔跑。

脚步渐渐沉重起来，双腿不听使唤，膝盖抬不起来也放不下去。就像是在空中行走，脚的触感很模糊。

回头，身后是活生生的白色眼球，它的中央裂开一道口子，能看见虹膜、晶状体。它已经追上来了。

然而，就像在嘲笑这样狼狈的我似的，眼球堂里仍然一片静谧。

回廊右侧的墙上，等距离排列着几扇黑色的门。

——对了，房间。逃进房间吧。

我向前伸出疲软的膝盖，狠狠蹬了一脚忽远忽近的地板。

凭借这垂死挣扎，我的身体终于向前移动了一点。

能看见门上有牌子。

上面刻着小字，代表房间号的数字，“8”。

我拼命地向前挪动脚尖，大腿发烫，“7”。

眼球的气息顺着后背爬上我的脖子，“6”。

恐惧，全身汗毛竖立，不住地颤抖，“5”。

只要逃进房间就好了，逃进房间——

——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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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冒出冷汗，我的房间是几号来着？

是这间吗？啊，不对。这两扇门不一样，上面没有金属牌，这是餐厅的门，或者前室的门。

所以，不对，这里不是我的房间。

那，究竟是几号？

强忍住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我试图冷静下来，回忆自己的房间号，但是大脑无法运转。我的房间就在前面，应该没错，大概，一定是——

地毯上讨厌的毛，缠绕着我的脚，“4”。

空气仿佛糖稀一样，黏黏糊糊的，“3”。

身体的温度下降，逐渐失去知觉，“2”。

即便如此，我还是拼命蹬着地板，“1”。

可是，找不到门，哪里都没有门。

尽管如此——

回廊的前方仍是“黑色”，看不见其尽头。

转身向后看也是“黑色”，眼球近在咫尺。

身体上方被“黑色”的墙壁和天花板笼罩。

我的大脑也已经被“黑色”的夜幕侵袭了。

——咚咚咚，咚咚咚。

眼球堂回廊里，我背后的眼球的瞳孔深处——虚无的对面，传来有节奏的震动，敲打着我的腹部。

——喂，喂。

那片黑暗深处的更深处，有谁在呼唤？

谁？

我好像在虚无中抬起了头，又好像没有抬起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无法确认动作。虽然不能断定自己只抬起了头，没有抬起眼睛，但又总觉得抬起的应该不是眼睛，而是头。

在一切都模棱两可的状态下，只有那声音和呼唤真实地存在于我的意识中，从对面，或身后，或天上，或地下，又或者是从一切地方，传来回响。

——咚咚咚，咚咚咚。

啊——

用尽全力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喂，喂。

啊——

用尽全力挥手，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我被无力感折磨着，尽管如此，还是使出浑身力气发出无声的悲鸣，不停地挥动着不存在的四肢，直到喉咙嘶哑。

过了一会儿——

那个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咚咚咚，咚咚咚。

——喂，喂。

就在我身边，就在那儿，近在咫尺。

那个人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里。

（……）

——喂，喂。

（……）

然后——

现实总是那么突兀，并伴随着压倒性的存在感，出现在人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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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天花板，这里是什么地方？

啊，对了，这里是眼球堂里的一个房间——三号房。

蓝子猛地抬起上半身。

“呜……”

脑袋像被钝器击打过一样，传来阵阵疼痛，紧接着是从胃里翻腾而上的呕吐感，头盖骨里柔软的脑髓，仿佛被一根细长的搅拌器搅成了糨糊。浑身充满难以消解的不适感。

乱蓬蓬的头发，皱巴巴的衬衫，从脖子到背脊，整个后背湿答答的，都是盗汗。

蓝子想起昨晚的事了。

晚上十一点离开餐厅，酩酊大醉地回到房间，然后打开门，就这样直接瘫倒在床上——

方才的梦，对于平时不怎么做梦的蓝子来说，这是很少见的事。但有一种说法认为，梦是大脑整理清醒时记忆的程序。如果这种说法正确，那恐怕是昨天过于鲜明的记忆诱发了那个梦吧。

瞥了一眼手表，现在时间接近上午八点。

毫无疑问已经是早晨了，从昨晚算起，已经睡了九个小时。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睡这么久，蓝子微微皱起眉头，想要直起身子，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传来的巨大声响，吓得蓝子打了个寒战。

——咚咚咚，咚咚咚咚。

重复了好几次的粗暴敲门声。

这个声音是——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平稳下来，蓝子想起刚才在梦里也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不仅如此，同这个声音一起，应该还能听到——

“喂……喂……”

门那边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

是十和田的声音。

“喂，蓝子，你醒着吗？醒着的话就吱个声，赶紧把门打开。”

十和田一边敲门，一边呼唤蓝子。

是特意来叫我起床的吗？不，不可能，十和田不是这种会照顾人的类型，而且他的感觉和平时不一样。十和田慌慌张张敲着门，嘴里不停地叫着蓝子的名字。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种不寻常的急迫和焦急。

蓝子扯着嘶哑的嗓子回应道：“哎，我醒着，刚刚才醒。”

“哦，搞什么嘛，原来醒了啊。”

隔着门，只听见十和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了十和田先生？一大早的，发生什么了？”

“没怎么……总之，你先把门打开吧。”

“啊，哦哦，好的。”

蓝子急忙起身，将门——连续的两扇门打开了。

“啊。”

十和田杵在门前，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

他沉默地盯着蓝子，过了几秒，开口道：“嗯……能打开啊。而且，看上去倒不像是活死人。”

能打开？还有——活死人？

听见十和田奇怪的口气，蓝子微微歪着头反问道：“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十和田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这你还看不出来吗？三号房的门安全打开了，然后里面的人宿醉得厉害但好歹还活着，就这么简单。”

“……”

蓝子注意到，十和田在故意用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来搪塞什么。

果然是出了什么事吗？十和田伸出双手，制止了想要再次发问的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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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快要滑落的眼镜往上一推，顿了一下，说：“首先，我要向你宣布三件事。”

“宣布？什么意思呀？”

“第一，这不是噩梦的延续。”

“噩梦……”

确实，自己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做噩梦。

但是，十和田是怎么知道的？蓝子惊讶地点了点头：“嗯，我想也是。如果是在梦里的话，应该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头痛和恶心吧。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我不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

即使没有特意叮嘱，蓝子也知道，十和田从来不会故意开玩笑。不过有时候他认真讲的话，听起来就像开玩笑一样，这倒是常有的事。

“虽然还是不太懂你的意思，不过好吧。然后呢，第三件事是什么？”

“第三，这个应该说不是宣言而是请求……拜托，我希望你接下来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慌乱，保持冷静。”

“不管看到什么……”

不要慌乱，保持冷静——这句话隐隐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有冰凉的软体动物从背脊上爬过。

十和田的措辞拐弯抹角，但不知为什么，蓝子仿佛能明白其中的真意。换句话说，十和田是希望她做好心理准备。

蓝子按着胸口，顿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我明白了……”

十和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说：“好，那跟我来吧。”

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南部、三泽、深浦、黑石、造道，还有平川，他们站在白色回廊的尽头，如字面意思一般，一动不动。

立场不同，却因为缘分而聚集在这里的他们，此时此刻，所有人脸上都是同样的神情，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望着眼球堂白色容器中的一个焦点。

仅隔十五米，却能将此岸和彼岸分开，仿佛无限长的距离——存在着“那个”。

与“那个”对峙的他们，脸上浮现出相似的表情。

那是，不解、混乱、怀疑、奇怪、困惑。

或者是，诡异、错乱、焦躁、离奇、惶惑。

甚至是，不明所以、混沌、不安、怪异、疑惑。

然后，这些情绪杂糅在一起，变成了狼狈与战栗。

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一个劲儿地问自己。

——那个，是什么时候变成那样的？

——是用什么方式让那个变成那样的？

——为什么那个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到底是什么人，做出了那种事情？

问号一个接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灰质【灰质：又称皮质，是中枢神经系统中对信息进行深入处理的部位。——译者注】表层的表面已经过载。但是他们连解开疑问的头绪都没有，大家都一头雾水。于是，得不到解答的疑问变质为恐惧，重重地沉淀在心底。

此时，在恐惧一点一点地折磨下，人们能够理解的只有一件事。

现在，在那个地方，有着身为馆主的骉木已经死了这一事实。

蓝子和其他人一起，呆呆地站在白色回廊的尽头。前方十五米左右，有一根白色的柱子，直直地挺立着。

它和其他二十六根柱子不一样，尤其细，直径五十厘米左右。从长宽比来看，与其说是柱子，不如说更像一根细杆。但是，和其他柱子一样，这根柱子表面也覆盖着大理石。

细杆的上端像削好的铅笔一样，呈圆锥形。然后——

骉木，就在那里。

不，是被刺穿在那里。

这不是无聊的比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天才建筑家骉木炀的身体，被白色大理石细杆的尖端贯穿了。

骉木面部朝下，细杆正好刺入他的腹部中央，直接穿透后背。深灰紫色的和服上，暗红色的血液以贯穿点为中心扩散开来，泛着光泽。黏稠的血液顺着支撑着骉木身体的细杆流下，形成几道赤色的纵线。如果再往下坠，腹部的伤口便会被圆锥撑开，骉木的身体甚至可能会被一分为二。不过幸运的是，他的身体没有被撕裂，而是在细杆的尖端处停了下来。

骉木四肢耷拉着，像断线的木偶。从袖口露出的手肘以下的部位，早已失去血色，看上去甚至和周围雪白的大理石并无区别。虽然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从被风吹起的头发间，可以隐约窥到侧面高挺的鹰钩鼻。毫无疑问，那是昨天才见过的骉木的脸。

然而，骉木已经无法动弹。

被长杆贯穿腹部的骉木，停止了呼吸，就在那高达十米的顶端。

蓝子抱着胳膊，呢喃着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就像……被伯劳鸟【伯劳鸟：一种小型食肉雀鸟，性情凶猛，有把猎物插在棘刺上撕食的习性。——译者注】捕食的猎物……”

“最先发现那个的……是谁？”

第一个恢复语言能力的是南部。这位老谋深算的天才物理学家正极力保持冷静，向大家提问：“我被平川叫来这里的时候，那个……不，骉木先生就已经是那个状态了。那么，是谁第一个发现骉木先生的尸体的？”

“是我。”深浦平静地举起手，“是我最先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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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骉木的遗体

“是深浦先生啊。你当时在做什么？”

“早起散步。”深浦似乎嗓子里有痰，突然咳嗽起来，“抱歉……我每天起床后都会去散步，已经养成习惯了。但是，听说这附近有熊出没，所以我便只是绕着回廊转了一圈，就是在那个时候……”

“大约是几点的事情？”

“我记得是七点半，然后我就马上去叫平川和大家过来了。”

“嗯。”

南部扶住额头，沉吟一声，似乎没有继续提问的打算了。看来就连南部，面对这意料之外的事态，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尴尬的沉默似乎要再次降临。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站了出来。

是十和田。

十和田走到众人面前，接过南部的话，继续发问。

“也就是说，最先发现骉木先生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第一发现人，是深浦先生。对了，平川，”十和田将身体转向平川，“那个时间你还在睡觉吗？”

“不，没有，那个……那个……”

听到他语无伦次的回答，十和田抛出新的问题：“七点半，身为用人的你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起床了吧？”

“呃，是的……我，我已经起床了。”平川用窘迫的语气解释道，“我……那个，我每天都七点起床，做一些餐前准备工作。虽然早餐九点才开始，但还要提前为午餐和晚餐做准备，所以必须早一点起床。今天早上我也是七点起床，然后一直在厨房准备早餐。”

“也就是说，深浦先生发现那个的时候，你已经醒了。”说到“那个”时，十和田用大拇指指了指骉木的尸体。

“是的，呃，是这样没错。”平川不安地点点头。

十和田追问道：“可是，在深浦先生来叫你之前，你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的存在吗？”

“是的……”平川似乎意识到还需要进一步解释理由，于是继续说，“我每天早上起床后都是直接从用人房去餐厅工作。打扫回廊，要排在那之后了，所以，那个……我完全没有发现骉木先生已经死了。”

“从餐厅的窗户看不见吗？”

“嗯。餐厅的窗户外，有回廊遮挡视线，只能看见通风井。所以……我做梦也想不到，回廊的另一边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原来如此。”

十和田轻叹一口气，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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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他的眼镜又快要从鼻子上滑落下去，蓝子在心里捏了把汗。突然，十和田抬起头来，然后盯着窗户对面骉木的尸体，足足看了有十秒钟。

“话说回来，那个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完全无法理解。Who也好，Why也罢，眼前最让人无法理解的，还是How。”

“How？”

蓝子看着十和田的脸，反问道：“也就是……’如何做到的’吗？”

“嗯。”十和田的目光还聚焦在窗外骉木的尸体上，他点点头说，“那根细杆，目测直径是五十厘米，高度起码在十米以上。而骉木先生整个人被贯穿在那上面……现在首先应该解决的问题是，这种状况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造成的。”

“说得也是……”

如何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呢？

十和田指着尸体四周说：“是从附近某处搬过去的吗？不，那根细杆周围并没有与之相接的其他柱子。最近的是右边那根偏粗的柱子，但它们之间的距离也超过十米。同时，这个回廊和细杆之间也相隔十五米。如此一来，只能认为，骉木先生是从下面被抬上去的……”

“好像也有点困难呢。”

“嗯。据我推测，骉木先生的体重大概是六十千克，要抬起这样的重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确实，听起来就不太可能的样子呢……但是，既然现在眼前已经出现这样的状况，就说明一定有人通过某种方法将它实现了。”

“你说得没错。那么，请问‘某种方法’具体是什么呢？”

“这个嘛，呃……我不知道……”

蓝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

十和田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说：“不知道？真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助手啊。算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没资格说别人。不过，我现在已经想到三种可能性，或许能成为解题的线索。”

“三种？”

“我假设出了三个能够使这一状况成立的前提条件。首先，条件一，骉木先生自己制造了这个状况。”

“自己制造了这个状况……难道，那是自杀吗？”

“没错。骉木先生自己爬到那上面，刺穿自己的腹部而死。全凭自己的意志。”

“嗯……”

蓝子抱着胳膊，歪着脑袋。

虽然她明白十和田想说什么，但是真的有人会选择那种方法自杀吗？理论上是可能的，但自己用柱子尖端刺进肚子自杀这种事，听起来实在像天方夜谭。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荒唐了吧，蓝子刚想开口反驳，就被十和田委婉地制止了。

十和田接着说：“其次，条件二，就是你刚才说的，有人通过‘某种方法’把尸体弄成了那个样子。”

“某种方法，是什么？”

“是啊，具体的方法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但是不知道并不代表没有解。精妙的魔术虽然看上去难以理解，但其中一定藏有某种玄机。”

“你的意思是，无论看起来多么不可思议，甚至像魔法一般的现象，背后必定都存在着合理的诡计？”

“没错。所以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话虽如此，但如果诡计不被识破，魔术就永远是魔术，魔法也永远是魔法。

“最后，条件三，我认为这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假设……那就是，那个并不是骉木先生本人。”

“不是骉木先生本人？”十和田突如其来的发言让蓝子的声音顿时高了一个八度。

那不是骉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讶异的蓝子旁边，传来南部的声音：“哦，原来如此。十和田先生是这么想的啊……那不是真正的尸体，而是人偶之类的东西？”

“正是。”十和田点了点头，“如果那个是人偶，比如，中空的人体模型之类的，它的重量就比看上去的要轻得多。假设它的重量是五千克左右，那么背着它爬上柱子，再放在柱子尖端，或许是可以做到的。”

“你的意思是，那是一具制作精良的假尸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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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子沉思。

那是一具制作精良的假尸体——这么一想，好像也说得通。

但是，那件和服和骉木昨天穿的一模一样。皮肤虽然苍白，但那质感乍一看也不像人工制造的。就连流淌下来的黏稠血液，看上去也真实无比。

蓝子插入两人的对话，提出了异议：“可……可是十和田先生，从这里看过去，我实在不认为那个是假的……”

“也许吧。但是，你无法证明。”十和田干脆地驳回了蓝子的异议，“从这里到那根柱子有十五米远，不可能进行仔细的调查，所以没有办法判断那个是制作精良的假尸体，还是真正的尸体。当然，你可以主张那不是假的，但是假设它是假的，起码能让How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考虑到这点，至少没有理由将假尸体这个选项排除在正确答案之外。”

“嗯……”

确实，如果那具尸体是假的，How——“如何做到的”，这个问题就更容易解答。既然如此，这便可以作为一个强有力的候选答案。解的合理性越高，推导出的东西就越接近于真理——这也是贯穿所有学科的思想。

“好吧，我大致明白了。”

所以，蓝子脸上虽然流露出不服气的表情，但还是让步了。

十和田瞥了她一眼，低沉地说：“不过，就算那具尸体是假的，也存在很多问题和矛盾点。”

“欸？”

“对了，平川。”

十和田突然转身背对想要开口的蓝子，再次面朝平川。

“我，我在。请问有何吩咐？”平川战战兢兢地回答。

“要想证明那不是骉木先生，换句话说，证明那是人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骉木先生本人带到这里来……你确认过五号房了吗？”

五号房是骉木的房间。平川愣了一下，回答：“嗯，那个，是的。当然确认过了。”

“骉木先生在吗？”

“这个嘛……”平川摇了摇头，“很遗憾，他不在。”

骉木不在自己的房间。也就是说，那果然是真正的尸体吗？

深浦加入了十和田他们的对话：“骉木先生会不会去外面了？”

“这倒是有可能。”南部顺着十和田的话，继续说道，“骉木先生半夜在柱子上设置好假尸体，然后就离开了这栋屋子。那个骉木先生确实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深浦和十和田同时点了点头。

听着他们的对话，蓝子心想——看来南部和深浦，都更赞同第三种的可能性，也就是认为那具骉木的尸体是假的。当然，身为物理学家的南部，大概是从物理学角度来考虑的，而身为医生的深浦，或许早已看穿那不是真正的尸体。

但是，其他人呢？

蓝子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其他人。

三泽眉头紧锁，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她纤细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了。从她僵硬的表情中，能窥见强烈的恐惧与不安。

与三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造道。她表情平静地倾听着十和田等人的对话，虽然没有做笔记，但似乎已经将每句话细细咀嚼，记录在自己的脑子里了。

另一方面，黑石却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他一边用自己魁梧宽厚的背影传达着“一切与我无关”的讯息，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窗户外面骉木的尸体。

千人千面——不对，现在除了自己以外在场的有七人，所以应该说是七人七面吗？悄悄观察着周围人的蓝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出了在这种情况下最理所当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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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十和田先生，报警。”

听见蓝子突然惊叫，十和田回头道：“报警？”

“对啊，叫警察，必须赶紧报警。先不管那具尸体到底是真是假，总之这肯定是某种愉快犯行为。既然如此，那我们得先报警啊。”

“这个嘛……嗯，你说得有道理。”

十和田很罕见地直接同意了蓝子的话。

然而，一旁的平川却摇了摇头。

“很抱歉，这个……没办法。”

“没办法？什么意思？”

平川一脸歉意地对皱起眉头的蓝子说：“那个，这里的电话……打不通。”

“打不通？”

“嗯。其实我刚才在餐厅已经尝试过给警察打电话，可是听筒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平时能听到的提示音也没有……可能是听筒坏了，或者是电话线断了。”

电话打不通！

听到这个消息，现场突然一阵骚动。

也许就像平川所说，只是单纯的机器故障，或者是电话线路出了问题，但是时机未免太巧了。

换句话说，电话可能不是出了故障，而是被弄出了故障；电话线可能不是断了，而是被切断了。

如果真是如此，是谁，又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但是且不论原因怎样，无法报警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电话只有餐厅里那一部，如果不能使用的话，就束手无策了。

空气中弥漫着不安，蓝子“唉”地叹了口气。突然，啪的一下，有人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呀！怎，怎么了？”

蓝子发出小声的尖叫，看向那个人。

“蓝子，现在放弃还为时过早呢。”

原来是十和田。他把手搭在蓝子肩上，嘴角上扬：“如果对方来不了，那我们去不就行了吗？”

蓝子等人跟着十和田的步伐，沿回廊向左跑去。

众人的目的地是前室。

十和田的建议是，如果不能打电话报警，那自己去找警察就行了，也就是现在下山直接去警察局。

想要下山，首先必须走出眼球堂，而连接眼球堂与外部的出入口，只有那一处——前室。

虽然没有必要全员一起行动，但是一个人留在能看见骉木被贯穿的尸体──或者是伪造的尸体──的地方，总觉得心理上无法接受。

于是，所有人一起迈着杂乱的脚步从明回廊走到暗回廊，终于看见右侧的墙上出现的那扇黑门。

是前室的门。

十和田停下脚步，正对大门。

然后，他深呼吸了一下，抓住门把手，猛地一拉。然而——

——咔。

不自然的声音在回廊中回响。

“咦？”

十和田嘴里小声嘟囔着，继续用力拉门把手。然而——

——喀……喀喀喀。

门不仅没有被打开，甚至连一丝移动的迹象都没有。

“怎么了？”

见蓝子跑过来，十和田握着把手回答道：“奇怪，门打不开，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如果你在开玩笑，我可要生气了。”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开玩笑，看来门好像被锁住了。”

——锁？

“被锁住了？这……怎么可能？”平川抢在蓝子前面开口说，“十和田先生，不好意思，能让我试一下吗？”

十和田无言地移开身体，平川一个箭步滑到那片空出来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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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嘎吱，喀喀，嘎吱嘎吱，喀喀喀。

平川使出浑身力气拧了好几次门把手，又拉了好几次门，最终一脸愕然地吐出一句话：“是真的。门上锁了……可是……怎么会？”

南部在平川背后问道：“怎么了，门上锁了所以打不开？平川，钥匙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平川的视线依然盯在门上。

“不知道？你不是这里的用人吗？”

“是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钥匙在哪里。这栋房子里根本就没有钥匙……”

“什么意思？”

“眼球堂里，根本就没有带锁的门。”

“没有带锁的门？”

南部皱着眉头，双臂交叉于胸前，凑近门把手。

然后，他对着门把手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喃喃地说：“嗯，确实没看到钥匙孔。”

没有安装锁，自然也就不会有钥匙孔。

然而现在，前室的门却打不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钥匙孔还能上锁……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暂且不提，光是出不去这一点，就已经很让人头疼了。平川，眼球堂除这里以外就没有其他出口了，是吗？”

“是的，只有这里。连紧急出口都没有。”

“嗯。也就是说，我们……”

但是南部并没有接着往下说结论，而是把话咽了下去。

蓝子知道，南部下一句话想说什么。

没错，我们——

“哈哈……被困在这里了。”黑石的嘴角浮现出有些自嘲的笑容。

这句话让众人不禁后背发凉，不知道是因为汗水，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恶寒？

出口打不开，连电话这个唯一的联络手段也无法使用。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既无法离开眼球堂，也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名副其实地被困在这里了。

骉木诡异的尸体，或者是人偶，总之突然出现在柱子上的那个可怕的东西，再加之随后一系列的异常情况，很难让人认为这些异常只是同时发生的偶然。不，这显然不是偶然。

因此，也可以换句话说，这些异常的背后，必定存在某种意图。

意图，即某人出于某种目的而产生的不良企图。

正是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图，让人们背脊发寒。

问题是，这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这时，十和田突然嘀咕道：“没有钥匙，也没有钥匙孔……门却锁着。嗯，和昨晚一样啊……”

门锁着——和昨晚一样。

听见这句话，蓝子突然拽住正摩挲着下巴的十和田的手臂。

“喂，蓝子，你干什么？”

“十，十和田先生，刚才的话我可听见了。你说‘和昨晚一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昨天晚上也发生了什么吗？”

“等等，你冷静一点。”十和田抓住不停摇晃自己身体的蓝子的手，轻轻松开，“真是粗暴……听好了，昨天半夜，我的房间，也就是四号房的门完全打不开。”

“门打不开？”

“没错。昨天半夜三点左右吧，我口渴醒来，先是喝了冰箱里的矿泉水，然后，我突然想在晚上的回廊里散散步，就试图离开房间。但是我却没能走出房间，因为……”十和田对着空气做了一个开门的动作，接着说，“房门打不开，不管怎么推怎么拉都没有反应。起初我以为是铰链坏了，但好像并不是。虽然觉得很奇怪，但琢磨着琢磨着困意上来了，于是我就放弃散步继续睡觉了。再次醒来，是早上七点半左右，然而那个时候，房门却能正常打开了。明明昨晚还纹丝不动。正当我觉得果然有古怪时，平川就赶来告诉我发生了那件事……综上所述，虽然只是我的猜想，但昨天晚上四号房的门应该也被锁住了。就像现在前室的门一样。”

十和田再次握住门把手，“咣咣”地拉了好几下打不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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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子脑海中蓦地回想起早上十和田说的话。

——嗯，能打开啊。

原来如此，十和田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是基于自己的房门半夜被锁住的事实。

“什么？十和田先生的房间也是吗？”南部冷不丁地插话道，“其实，我的房门也被锁了。”

“南部先生也是？”

“嗯。就像刚才十和田先生说的那样，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最近总是半夜醒来，昨晚也醒了三次。每次我都想走出房间呼吸一下夜晚的空气，可是每次去尝试，门都打不开。我还一直觉得奇怪呢……”

“三次是吗？你还记得那三次分别是几点吗？”

听见十和田提问，南部的视线向上倾斜，回答道：“我记得是十一点半、两点、五点吧。”

“哦……”

“那个……其实，我也是。”造道缓缓举起手。

“你的房间也是吗？”

“嗯。我今天醒得很早，所以想去回廊沐浴一下早晨的阳光。但是和大家一样，房门被锁住了，所以最终没有去成回廊。时间的话，应该是六点左右。”

“哦……”

十和田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点点头。

综合他们的证词，可以得知十和田的房间——四号房的门，在凌晨三点是上锁状态。

南部房间——六号房的门，分别在晚上十一点半、半夜两点和凌晨五点是上锁状态。

造道的房间——二号房的门，在早上六点是上锁状态。

“还有人确认过自己的房门的锁吗？”

蓝子回答了十和田的问题：“我……呃，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睡觉。”

“这样啊。那么，其他人呢？或者有没有人确认过自己的房门没有上锁？”

三泽、深浦、平川和黑石四人同时摇了摇头。

南部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也就是说，虽然没有证据，但并不代表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房门在那几个时间段被锁住了。”

“是这样吗？南部先生。”

听到蓝子发问，十和田代替南部回答道：“恐怕是的。考虑到南部先生、造道女士和我，三个人在尝试开门的时候房间都被锁上了，那么从概率上来讲，所有房间都同样被锁的可能性更高。”

“嗯，或许是这样吧。”

毕竟也没法证明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蓝子含糊地点了点头。

十和田接着说：“以这个为前提，再根据我们三人确认门锁的时间，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即八个房间的门，在晚上十一点半到早上六点这段时间都被锁住了。”

“原来如此。”

众人点了点头，脑海中却随即涌出下一个疑问。

——那么，是谁，为了什么，又是如何将房门上锁的呢？

然而，至少在现阶段，这还是一个无解的问题，甚至毫无线索可循。

七个人就这样站在打不开的门前，茫然地呆愣着。过了一会儿，十和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总之，我们要不先回餐厅吧？”

听到这个提案，南部点头道：“是啊，一直在这儿进行没有结果的讨论也不是办法。还是先喝点热的东西，冷静下来，再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比较好。”

其他人也顺着南部的话，一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