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奋斗 2025-12-8 16: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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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126 天 [LV.7]常住居民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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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奶奶,巧英婶子为啥不给她婆婆喂饱啊?”我问。
奶奶叹口气:“哎,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铁笊篱那婆婆,现在看着是可怜,蜷在西厢房里跟个老猫似的,吃口热乎的都难,可这也是她自找的。三十年前,巧英刚嫁到刘家的时候,新媳妇脸皮薄,手脚也勤快,可架不住婆婆是个厉害角色。刘老太太当年是村里拔尖的能干人,也拔尖的要强,看儿媳的眼神,总带着三分挑剔,七分不满。
巧英天不亮起来烧火做饭,她婆婆嫌粥熬得太稀,大早上骂她一通。可那时候家家都穷,没见谁家一早上就吃干的啊?第二天,巧英起早做馒头,她又骂一通。说她是个败家货,不会过日子。巧英铲完园子回来抢着洗全家人的衣服,婆婆拎起一件对着太阳照,指着领子边挑毛病,骂她眼珠子是出气的,衣服都洗不干净。种地的时候,巧英干完地里活还得做全家的饭,累得直不起腰,靠在灶台边上歇口气。她婆婆的冷话就飘过来,说你咋年纪轻轻骨头就这么懒呢?我们当年怀孩子八九个月,还下地割稻子呢。
最让巧英委屈的是她和村里小媳妇儿有点小摩擦,婆婆从不向着她,那刘老太太每次都骂巧英。骂她没眼色,没教养,脑子不好使。气的巧英半夜坐在东大河边上哭。
最让人寒心的是巧英坐月子。生的是个闺女,她婆婆的脸色当时就撂下了。炖了只老母鸡,汤里不见几块肉,还摔摔打打的骂巧英。生了丫头片子,有啥功?凑合喝点汤得了,那草包肚子吃啥都白费。巧英的娘家人送来红糖鸡蛋,婆婆转头就锁进了自己柜子,说是留着有用处。月子里受了气,没吃上几顿顺心饭,巧英落下了病根。那些年巧英枯瘦枯瘦的,脸色也不好,性情也在日复一日的磋磨里变样了。
那时候的刘老太太,腰板直挺,嗓门洪亮,骂起儿媳来中气十足,半个村子都能听见‘懒婆娘’‘丧门星’。但老话说的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人总有老那天吧?老天爷是长眼的。
刘老太太前些年上山摔了腿,一躺就是大半年。巧英二话没有,端屎端尿的伺候着。村里谁不竖大拇指?可她婆婆咋对她的?还不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那刘主任驴粪蛋子表面光,他自己媳妇儿受气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跟个聋子瞎子一样。
这些年,刘老太太身子骨越发不好了。可那巧英一开始也没把她怎么样,好吃好喝伺候着,错就错在她一直想要个孙子。你看她腿脚不好吧,她半夜能溜出去找李寡妇。告诉李寡妇,只要她能给刘家生儿子,她就把巧英赶走。你说说,这事搁谁能乐意?所以,现在你巧英婶子那么对她也是她活该。”
“那您还找她吃饺子干啥?”我问。
奶奶用围裙擦了擦手说:“我让她来吃饺子,不是给她儿媳妇看的,也不是给村里人看的。当年闹水灾的时候,是她给了咱家半簸箕苞米面,那就是恩情。咱们是人,不是老天爷,老天爷管刮风下雨,管善恶有报,那是它的事。咱们只管锅里有没有米,心里能不能过得去。你巧英婶子心里那口恶气憋了三十年,现在让她出了,是人家婆媳俩的帐,旁人算不清。我报我的恩,她报她的仇。都不是糊涂人,都能算清楚。哪怕真糊涂了,那老天爷也能帮着算清楚,咱自个儿别亏了良心。你说那唱佛机是给她婆婆买的吗?那是她给自己买的。”
4,
入冬的时候,刘老太太没了。停灵三天,唱佛机唱了三天。出殡的时候巧英婶子捧着唱佛机在村口站了好久。
王长富的唱佛机质量不咋好,隔三差五的坏。镇上就李瘸子一个人会修,修一次一块五。坏第四次的时候,王长富不想修了,觉得太贵。可又怕自己过世的婆娘不愿意,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自己学着哼唱。后来唱顺嘴了,溜达的时候也哼哼。
他儿子在城里学徒,每次回来都劝他再找一个老伴儿。次数多了,他便又活心了。夜里翻来覆去想这个事,忘了唱佛经。午夜梦回,他婆娘让他赶紧去修唱佛机。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瞪着眼睛到天亮。
王长富的心里清楚,那婆娘不想让他再找。
夜深人静时,他心里也嘀咕:“你一个死了的婆娘,咋还管我的事?我把孩子拉扯大不容易,你咋就不心疼我呢?”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梦里,他跟他婆娘坐在东大河沿,他婆娘拉着他的手掉泪,哭着哭着人就不见了。
第二天,他去镇上修唱佛机。
李瘸子拆开机器,叹口气:“老王大哥,你这东西是别人用剩下的吧?磁头磨损得厉害,零件也老化,修完这回,没准下次啥时候又坏。”
王长富摸着兜里的零钱,“可不咋的,这老坏老修,总觉得不划算。”
李瘸子擦擦手:“说句实在话,你要真用得上,不如买个新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天天听佛经,心诚,机器也跟着受罪似的,坏得勤。”
王长富没接话,给了钱,闷头往家走。进了村,拐过石碾子,远远看见一个穿浅蓝衣服的女人骑着自行车过来。等他走近了,那女人停下车,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王长富?”女人先开口,声音带着试探,还有一丝惊喜。
“玉凤?哎呀,是你呀。”王长富差点没认出来她。
“你啥时候回来的?”
玉凤:“回来快一个月了,孩子他爹去年病没了,孩子在外地,我就搬回娘家住了。”
王长富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玉凤老了,眼角爬满了细纹,头发也有些白,但眉眼间依稀还是当年在私塾读书时的模样。那时候他们都才十几岁,玉凤坐在他前面,辫子乌黑油亮。
“你现在咋样?”玉凤先打破了沉默。
“还行,一个人对付过。”王长富说着,忽然觉得这话像在暗示什么,连忙补了一句,“建国在城里当学徒,隔三差五回来看看。”
两人边说边走,约莫十来分钟,王长富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说要回家了。
临走前,玉凤轻声问:“你还住土岭村啊?”
王长富点头:“嗯,还是那老房子,没动地方。”
“那我得空去看看你。”玉凤边说边骑上车子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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