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研究室》(完)-行尸走肉和无头女的真相是什么？-作者：三津田信三

black白夜

“不是那边……”

微不可闻的女声自身后追了上来。

噫！

她本想撒腿就跑，却只在心里尖叫了一声，随即原地蹲下。

嗒，嗒，嗒。

脚步声迅速接近，停在了身后不远处。

真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注视着自己。

目不转睛……

但她完全想象不出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嗯嗯嗯呜呜呜呜……

骇人的呻吟突然传来。说时迟那时快——

唰啦……

瘆人的感觉骤然袭来，仿佛有另一个人的头发划过了她的脖颈。

“啊啊啊！”

真世放声惨叫，却没有撒腿就跑。想必是因为腿脚已经被彻底吓软了。

啪，啪。

对方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咦？真世一头雾水。对方的拍法分明透着亲昵。

她提心吊胆地转过身，抬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位面带微笑的漂亮姐姐，大概是本校的学姐。她右手拿着一册单行本，书上耷拉着一根书签绳。

原来刚才的“头发”是书签绳啊……

想通这一点之后，真世便察觉到，瘆人的呻吟和之后发生的一切，原来都是学姐的恶作剧。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安心，倒是很符合她慢悠悠的性子。

“对不起啊，是我玩过火了。”

学姐今年大四，名叫西条泰加子。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妖怪研究会的会长。

“我……我想入会！”

刚搞清对方的身份，真世便立刻申请入会。泰加子一时间瞠目结舌，但随即扑哧一笑。

“来了个好苗子呀！”

她边说边请新会员进屋，以红茶饼干款待。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真世忐忑地道了谢，奈何视线总忍不住飘向活动室内的书架。刚进来就东张西望，未免失礼了。

“你也喜欢妖怪呀？”

泰加子却向这位学妹投去了寄予厚望的目光。

“嗯……嗯……考这所大学也是因为——”

真世讲了讲自己的情况。听完以后，泰加子再一次笑出了声。

“你真的跟我好像哦！”

“是……是吗？”

“可不是嘛。我在大一的时候创办了这么个招不到人的妖怪研究会，天天在这杂物间似的活动室里埋头苦干。”

真世大感惊讶。

“才……才上大一就……”

“我是上了初中以后才接触到狮子头教授的妖怪书，你的资历可比我还老呢。”

“哪……哪有……”

真世连忙摇头。泰加子原本用饱含温情的目光注视着她。可是瞧着瞧着，学姐突然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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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刚来，我也不忍心给你太大的压力……可我已经大四了，只能再干一年。所以到了明年啊，会长的重任就得由你来扛了。”

“啊？！其他社员……呃，会员呢？”

“这个嘛……不顶事的会员倒是有三个。”

泰加子前脚刚叹完气，后脚门便开了，走进来一个身材微胖的男生。

“唉，可把我饿死了……泰姐，还有那种拉面吗？”

见那男生用撒娇的语气问学姐要吃的，真世如坐针毡，颇有些不经邀请便闯进新婚夫妇爱巢的感觉。

“蚁马，你要我说几遍啊，这里可不是食堂。”

泰加子的反应却非常冷淡。许是因为她外形清冷吧，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番话连真世这个不相干的人都听得提心吊胆。

“别这么冷血嘛泰姐，我的胃可都是这儿的拉面撑起来的啊！”

但当事人只是嘴上卖了卖惨，压根儿没把学姐的话听进去。只见他兴冲冲地打开和活动室格格不入的餐具柜，掏出一袋面条和一个碗，然后架起露营用的小水壶烧起了水。

这款袋装的“鸡汤拉面”是日清食品公司在两年前推出的方便食品。只需将干面饼放入碗中，注入热水泡个三分钟，热气腾腾的拉面就大功告成了，堪称划时代的大发明。只不过在那个鲷鱼烧八日元、弹子汽水十日元、豆沙面包十二日元、金蝙蝠香烟三十日元、冷热荞麦面三十到三十五日元的年代，一袋鸡汤拉面的价格竟高达三十五日元，所以刚上市的时候卖得并不好。

蚁马规规矩矩掐了表，等足了三分钟才开吃。就在这时，房门再次突然开启，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生。单看外表，他不像文化类社团的成员，反而更像运动队的。

“我说蚁马啊，你怎么又来糟蹋学姐的储备粮了。”

“也给你泡一碗？”

蚁马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气得郡上拉长了脸。

“对了学姐，上次提到的那本《邪恶的喜乐》你看了没有？”

郡上话锋一转，亲切地跟泰加子搭话。

“不是说了吗，我对那种东西不感兴趣。”

学姐却仍是冷若冰霜，与刚才和蚁马说话时并无不同。

《朱丽叶，或喻邪恶的喜乐》是法国大革命时代的贵族作家萨德侯爵的代表作。现代思潮社在去年出版了涩泽龙彦翻译的日语版，后来又推出了续作。但由于其中包含大量的性描写，续作不幸沦为禁书。

听着听着，真世便清楚地认识到，郡上并不是因为这本书成了禁书才去看的。他本就是个文艺青年，所以才会密切关注骚动的后续发展，也想跟泰加子深入探讨一下这本书。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更适合蚁马的恐怕是“烹饪社”。至于郡上这样的，去“文学社”不是更好吗？他们怎么就进了妖怪研究会呢？

就在真世纳闷的时候，房门第三次开启。一个身材修长、长相俊朗的男生走了进来。

“哟，都在呢。”

他在打招呼的同时察觉到了真世的存在，顿时两眼放光。

“这位难不成是新会员？”

“哎！小山内，什么叫‘难不成’啊！”

泰加子如此抗议。小山内做作地鞠了一躬：

“哎呀，会长，请恕我一时失言。不过有了这位接班人，你不就能安安心心退休了嘛。”

“我可是打算一直干到毕业的。”

听到这话，真世才反应过来——

其他社团几乎都是大二、大三的成员负责招新。她起初还纳闷“大四的都上哪儿去了”，后来才知道大四的都忙着找工作，抽不开身。据说在升上大四的同时退出社团的学生也不在少数。

可妖怪研究会唯一的正经会员就是西条泰加子，另外三个都不顶事。也就是说，泰加子要是走了，研究会也就不复存在了。但一个大四的学生为了这个留在社团里，未免也太本末倒置了吧？

呃，我哪当得了什么接班人啊……

见真世慌了阵脚，小山内快活地笑道：

“会长家是寺院，将来是要招个女婿当继承人的。于是她就跟父母谈条件，说她非上明和大学不可。会长之所以选择这所大学，就是为了上妖怪研究的权威——狮子头教授的课。她在入学的同时创办了这个妖怪研究会。这个杂物间改造的活动室也是狮子头教授找校方和学生自治会争取来的。教授算是研究会的顾问，但几乎放任不管，大事小事都靠会长。不过她毕业后得转去有佛教背景的大学深造，以便日后继承家业，所以不用像其他大四学生那样辛辛苦苦找工作，可以在研究会干到毕业，因此你有一整年时间接受会长的熏陶。这下是不是就能稍微放心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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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因为小山内立即察觉到了真世的疑问，给出了精准的解释，还试图打消她的顾虑。

真世与泰加子的初遇可谓“惊心动魄”。虽然她当时立即提出了入会申请，但得知研究会里还有蚁马和郡上这样的会员后，她其实是有点后悔的。好在所有的疑虑都随着小山内的登场烟消云散了。

“看这样子，今晚要办迎新联欢会啦。”

早已将拉面扫荡干净的蚁马嗅到了美味佳肴的香味，笑容满面地说道。

“招到了新会员，就能办我念叨好久的读书会了。”

郡上也是喜形于色，只是原因和蚁马略有不同。真世不由得纳闷：他俩真的喜欢妖怪吗？

相较之下，小山内看起来正经多了。但真世很快便意识到，他对妖怪好像也没什么想法。蚁马和郡上就更不用说了，显然也对妖怪全无兴趣。

顺便一提，蚁马和郡上都是大二学生，小山内则是大三学生。也就是说，泰加子创办妖怪研究会已有三年，却只招到了三个会员。据说之前也招到过几个新人，可惜没过多久就退会了，无论男女都留不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真世刚入会的时候就对研究会生出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别扭感，但她还是坚持参加活动——原因当然是泰加子这个人。泰加子不仅与她志同道合，更是值得尊敬的同校学姐，对她也格外关照。哪怕研究会有朝一日解散了，她也不想跟泰加子断了联系。

入会约莫两个月后，真世才意识到别扭感的由来。之所以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想必是因为她还未经世故。但凡她稍微早熟一点，肯定会瞧出端倪。

西条泰加子和三个男生是四角恋的关系。

在认识到这一事实的刹那，真世茅塞顿开。怎么才想明白啊……她都觉得脸颊发烫。

三个男生明明对妖怪不感兴趣，却还是入了会，泰加子这个会长显然就是决定性因素。之前入会的学生八成也是因为察觉到了这种扭曲的关系才退会的。说不定前些年入会的男生有着和三人一样的动机。但他们很快便意识到，研究会的四角恋关系中已经没有了自己介入的余地，于是都灰溜溜地走了。而新入会的女生发现三个男生眼里只有会长之后也必然会选择退会。蚁马和郡上也就罢了，小山内的异性缘应该是不错的，有女生冲着他入会也不稀奇，可惜她们的痴心绝不可能得到回报。

三个男生僵持不下，处于三足鼎立的状态。实在要划分阵营的话，可以把蚁马和郡上算作一组，小山内则是孤立无援。因为后者似乎是三人中最为突出的一个。

话说三人对泰加子的感情也是各有千秋。蚁马总是用撒娇的口吻称呼泰加子为“泰姐”，可见他渴望的是泰加子的母性。郡上称泰加子为“学姐”，其实是因为他喜欢比自己年长的。但他与蚁马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并不想要泰加子的庇护，反而他有着很强的控制欲，也很善妒。而且他对泰加子似乎不是一心一意的，还追着别的学姐。小山内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有点难以捉摸，不过他总是尊称泰加子为“会长”。从这个角度看，对泰加子的敬爱也许在他心里占据了更大的分量。

那泰加子这个关键人物又是怎么想的呢？

从严格意义上讲，“四角恋”这个词用得并不贴切。因为三个男生的箭头完全指向泰加子，她却好像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三人几乎一视同仁。甚至可以说，她刻意和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因为他们都没法跟我聊妖怪啊……”发现真世察觉到了会员之间的扭曲关系后，泰加子立刻面露难色，“我倒也没想隐瞒，只是特意解释这种事很奇怪吧。我也知道还是让他们都退会为好，可是……一想到有希望把妖怪研究会升级成‘研究社’，我就下不了决心了。”

据说如果成员不到五人，“会”就不能正式升级成“社”，所以泰加子总也下不了决心轰走那三个不顶事的会员。说白了就是想留着他们凑人头。

“小山内还问过我呢——说你来了以后研究会就有五个人了，为什么还不提交升级申请呢。”

“为什么呀？”

真世便也问了一嘴。泰加子露出落寞与愁苦交织的神情：

“现在申请确实是能过的，可我毕业以后，那三个铁定是要走的，到时候可就只剩你一个了，‘妖怪研究社’也会变回‘妖怪研究会’。我可不忍心让你受这份委屈。”

真世也想拍着胸脯打包票“我保证在会长毕业之前招四个新人进来！”，可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内向认生，没有这个本事。如今回想起来，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能鼓起勇气敲开挂着“妖怪研究会”名牌的房门。

星期二算是研究会的固定活动日，不过工作日傍晚总能在活动室见着泰加子。有时她上午就来了，下午来的情况也不少。毕竟大四的课本来就少，她又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把主要精力放在找工作上，所以天天都在书海中遨游。当然，她看的书大多与妖怪有关。

井上圆了（1858—1919）：日本佛教哲学家、教育家，站在打破迷信的立场上研究妖怪，于19世纪末开创了“妖怪学”这门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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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泰加子上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在这间活动室里看书了。听说她在这里看完了狮子头收进学校图书馆的各类妖怪书籍，包括井上圆了 井上圆了（1858—1919）：日本佛教哲学家、教育家，站在打破迷信的立场上研究妖怪，于19世纪末开创了“妖怪学”这门学问。的《妖怪学讲义》《妖怪玄谈》《妖怪百谈》《妖怪百谈·续》《灵魂不灭论》《天狗论》《迷信解》《妖怪的真面目》《迷信与宗教》《真怪》《妖怪学》……真世不由得头晕目眩。因为她上高中的时候也看过《妖怪学讲义》，可是才啃了几十页就啃不动了。

不过，泰加子对“妖怪博士”井上圆了的评价并不高，想必是因为他并不承认妖怪的存在。

由于会长天天都泡在社团活动室里，蚁马、郡上和小山内也时常露面。虽然现在还不是真的“社”，但方便起见，大家都称之为“社团活动室”。真世是大一新生，课还是相当多的，但她一有空就会去活动室坐坐，所以平日里不善于与人交往的她很快就和泰加子亲近了起来，也跟男生们打成了一片。

因此，当泰加子决定利用暑假组织一场“妖怪体验之旅”时，她满心欢喜，全无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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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座敷婆……？”

真世的大脑将泰加子报出的妖怪名发音转换成了“座敷婆”这三个文字，于是她随口问道：

传说中住在家宅或仓库中的精灵，喜欢恶作剧，见者好运傍身，因此座敷童子在则家族兴旺，去则家道败落。
“跟座敷童子 传说中住在家宅或仓库中的精灵，喜欢恶作剧，见者好运傍身，因此座敷童子在则家族兴旺，去则家道败落。很像吗？”

还真被她猜了个差不多。

“座敷童子是幼童，座敷婆则是老婆婆，不过两者都在地方乡镇的世家望族安家，时常现身于某个特定的房间，还会为家族带来兴旺。从这个角度看，确实还挺像的。”

为泰加子的讲解心潮澎湃的当然只有真世一个。

“那个老太婆妖怪出没的地方有什么特色美食吗？”

“为什么不是小孩就是老人呢，来个座敷美女不也很好嘛。”

蚁马和郡上早已离题万里。

“岩手的金田一温泉好像就有一家传说有座敷童子的旅馆。”

位于日本岩手县二户市金田一温泉乡，相传，座敷童子就寄宿在这间旅馆。
只有小山内给出了正经的回答，但泰加子和真世又岂会不知大名鼎鼎的“绿风庄” 位于日本岩手县二户市金田一温泉乡，相传，座敷童子就寄宿在这间旅馆。呢？

添加了荞麦粉、黏性食材（鸡蛋、山药泥等）以外的特殊配料的荞麦面，如柚子皮荞麦面、绿茶粉荞麦面。
江户时代的“本所七大怪谈”之一，相当于江户时期的都市传说。相传本所夜里常会出现卖荞麦面的街边摊，店主从不现身，摊口摆着没有点亮的座灯。若有行人将灯点亮，则回家后必遭不幸。
满口黑齿的蓬头女妖，常出没于幽暗的旧屋。
日本九州地区传说中的女妖，上半身为美女，下半身如蛇，以呼声引诱人接近，再用头发缠住受害者，通过毛发吸血。
又称“产女”，难产而死的妇女变的妖怪，常被描绘成抱着胎儿、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形象，于夜间现身于道路，边走边哭。
“那边有几款变种荞麦面 添加了荞麦粉、黏性食材（鸡蛋、山药泥等）以外的特殊配料的荞麦面，如柚子皮荞麦面、绿茶粉荞麦面。，蚁马可以去尝试一下灯无荞麦 江户时代的“本所七大怪谈”之一，相当于江户时期的都市传说。相传本所夜里常会出现卖荞麦面的街边摊，店主从不现身，摊口摆着没有点亮的座灯。若有行人将灯点亮，则回家后必遭不幸。。郡上就等着被青女房 满口黑齿的蓬头女妖，常出没于幽暗的旧屋。勾进鬼屋吧，不然就是在海边被矶女 日本九州地区传说中的女妖，上半身为美女，下半身如蛇，以呼声引诱人接近，再用头发缠住受害者，通过毛发吸血。袭击，在路边偶遇夜行游女 又称“产女”，难产而死的妇女变的妖怪，常被描绘成抱着胎儿、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形象，于夜间现身于道路，边走边哭。。至于小山内，我倒是想夸你一句‘懂得真多’，但这是妖怪研究会的会员必备的基础知识，你还得多加修炼。”

泰加子干净利落地驳倒了三个男生，然后静静地注视着真世问道：

“听到‘座敷婆’这个词，你会联想到什么？”

“我最先想到的是‘四角婆婆’。”

“哟，不错嘛。”

泰加子顿时眉开眼笑。

“怎么又是老太婆啊。”

郡上怨气冲天，蚁马倒是全无反应。

“那也是座敷童子类的妖怪？”

照理说小山内对这种话题是不太感兴趣的，但他还是提了个问题捧场。真世摇头道：

“四角婆婆算是一种降灵术吧。”

“嚯……”

连小山内都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了那么点兴趣，蚁马却还是一脸嫌弃。这大概是因为，他是男生中最胆小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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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们三个解释一下吧。”

在泰加子的示意下，真世讲解道：

“米泽藩的藩主上杉鹰山退居二线时，藩士吉田纲富担任了膳房总管一职。这个人在晚年写了一本叫《童子百物语》的书……”

“啊呀啊呀……”

“真不愧是会长的接班人啊。”

郡上听得目瞪口呆，小山内连连赞叹，蚁马依旧沉默不语。

“仓边，直接讲四角婆婆就行啦。”

“对……对不起。”

听到泰加子的柔声提醒，真世的脸颊都发烫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讲了下去，毕竟这段讲解是关于妖怪的。

“那本书里有一章讲的就是‘四角婆婆’，大致情节是这样的——某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四人来到一座寂静的寺庙，进了一个漆黑的房间，先分散到房间的四个角落，再一齐爬向房间的中央。不一会儿，他们就在中央迎头相遇了。但因为屋子里太暗，他们当然是看不到彼此的。其中一人要在这种状态下一边说‘一角的婆婆’‘二角的婆婆’‘三角的婆婆’‘四角的婆婆’，一边挨个摸其他人的头。房间里明明只有四个人，可是摸着摸着，却会出现第五个头……”

“别……别……别说了！”蚁马突然怪叫一声，把其他人吓了一跳，“这种降灵术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想到哪儿去了啊。”

泰加子气鼓鼓地说道，但她并没有真的动气。她知道蚁马对妖怪缺乏理解，也清楚他有多怕这种故事。

“啊？不是在讨论这次暑假旅行的时候要一起玩四角婆婆吗……？”

“你这人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泰加子没有理睬如此嘲讽的郡上和被嘲讽的蚁马，喜滋滋地注视着真世：

“还有一种叫‘膝摩’的灵异现象，跟四角婆婆还挺像的。”

可惜真世并没有听说过。

“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呵，你这个妖怪少女都不知道呀。”

郡上揶揄道。泰加子冷冷地反问：

“仓边是妖怪少女，那我是什么啊？”

“妖怪姐姐。”

素来中意年长女性的学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泰加子则无视了他：

泉镜花（1873—1939）：日本小说家，原名泉镜太郎，作品富有神秘的浪漫主义色彩，文风古典雅致。其作品与民俗世界紧密相关，三百余篇作品中，近一半出现过妖怪或幽灵。——编者注
一帖约为1.62平方米。
“泉镜花 泉镜花（1873—1939）：日本小说家，原名泉镜太郎，作品富有神秘的浪漫主义色彩，文风古典雅致。其作品与民俗世界紧密相关，三百余篇作品中，近一半出现过妖怪或幽灵。——编者注在《一寸怪》中介绍的怪谈里就有一则是关于‘膝摩’的。丑时三刻，四人来到没有壁龛的房间。房间约莫八帖 一帖约为1.62平方米。，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四人依次走去房间的四角，然后同时去往房间的正中央，碰到之后原地坐下。其中一人一边喊其他人的名字，一边把手放在对方的膝头。”

“抱歉，打断一下——”极少插嘴的小山内跟小学生似的举手发言，“房间里不是一片漆黑吗，喊名字的时候怎么知道对方在哪儿呢？”

“我也有过同样的疑问，”被打断的泰加子不气不恼地回答道，“不过房里再黑，好歹能记住自己左手边、右手边和正前方的角落里分别是谁吧。所以报右手边的人的名字时，把右手放在右侧的人的膝盖上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哦，原来是这样，懂了。”

小山内微微欠身致谢。泰加子继续说道：

“被点到了名字，感觉到有手放在自己膝头的人一定要开口回话。用同样的方式一轮轮重复下去，久而久之，就会出现不回话的人了……”

蚁马自不用说，连郡上和小山内都不吭声了。真世当然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漆黑的房间里不知不觉中出现了第五个人。”

“还真是降灵术啊……”

小山内有感而发，蚁马则心惊胆战道：

“还……还……还是别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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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岔了。但泰加子不理不睬：

柳田国男（1875—1962）：日本民俗学开创者，作家，民俗学田野调查第一人，他将妖怪研究视为理解日本历史和民族性格的方法之一。
“柳田国男 柳田国男（1875—1962）：日本民俗学开创者，作家，民俗学田野调查第一人，他将妖怪研究视为理解日本历史和民族性格的方法之一。搜集的故事《冒头》跟刚才的两个怪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别……别说了！”

见蚁马抬手捂住了耳朵，泰加子不禁苦笑。

“放心吧，这是个笑话。”

说完她便分享了一个堪比单口相声的幽默故事。蚁马听完以后许是松了一口气，几乎把“放心”二字写在了脸上。

可他还是太天真了。因为泰加子都还没提到最要紧的“座敷婆”呢……真世正琢磨的时候，会长果然抿嘴一笑，娓娓道来。

“虽然我刚才让小山内‘多加修炼’，但他联想到那家旅馆倒也不算错。因为座敷婆和座敷童子都能为它们栖身的人家带去好运。”

小山内的脸上忽现喜悦之色。他平时很少表露喜怒哀乐的情绪，这样的反应还是相当稀罕的。而且泰加子不过是随口一说，从这个角度看，小山内的表现着实令人惊讶。

郡上和蚁马则是一脸的不爽，与小山内对比鲜明。因为这两位的反应非常易懂，真世有时甚至会忍不住笑出来。可不知为何，此刻的她竟有些忐忑不安。明明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会如此在意？

泰加子全然不知学妹生出了莫名其妙的预感，继续兴致勃勃地讲解道：

“但两者还有另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可能招来灾祸。”

“座敷童子一走就会家道败落是吧？”

对妖怪迷来说，这都是常识中的常识。但这话竟然是从小山内嘴里说出来的，让真世不由得吃了一惊。

“今天的小山内不得了啊。”

泰加子似有同感，对他的态度也比平时温和了不少。自不用说，郡上和蚁马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对了，仓边，你知道座敷童子有几个吗？”

“不是一个吗？几个小伙伴天天一起玩，可某天玩着玩着，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挨个看过去，每张面孔都很熟悉，不像是有外人加入的样子，可就是明显比平时多了一个人……第一次在书上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只觉得背脊发凉。”

“这确实是座敷童子出现的典型事例，但也有一户人家有两个座敷童子，两个合起来算一个的情况。”

“哦，这么说起来……我好像在哪儿读到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有人看到两个年幼的孩子手牵手走出一户人家，直纳闷‘那家有那样的孩子吗’。后来没过多久，那户人家就遭了火灾，还有食物中毒的，反正是倒了全家老小死光的大霉。”

泰加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据说独自睡在座敷婆出没的房间，会在半夜里遭到来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恶作剧，所以也有‘座敷婆总共有四个’的说法，这不是跟成对出现的座敷童子很像嘛。”

不等真世回答，蚁马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插嘴道：

“四角婆婆不就是四个吗？”

这句话足以体现出他压根儿没把别人说的听进去，噎得泰加子一时语塞。

“四个人是玩‘四角婆婆’的人数，现身的婆婆只有一个啊。”

“咦……是吗？”

蚁马被指出了错误，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得泰加子直叹气。

“一种妖怪存在多个个体的情况不太多见吗？”

小山内提了这么一个问题。真世回答道：

日本民间传说中的巨人，两人一组，一个手长，一个脚长。
日本民间传说中在下雨天出现的一种妖怪，以无数眼睛的形态现身于民宅的窗户、地板和天花板上。
“‘手长足长 日本民间传说中的巨人，两人一组，一个手长，一个脚长。’算一个吧，但这个名字其实可以拆分成‘手长’和‘足长’，分别对应两个巨人。名称完全相同，却有许多个体的情况就……啊！”真世灵光一闪，忙向泰加子请教，“目目连 日本民间传说中在下雨天出现的一种妖怪，以无数眼睛的形态现身于民宅的窗户、地板和天花板上。算吗？”

泰加子只得回以苦笑。

“目目连确实有很多眼珠，可我觉得应该把它们看作一个整体吧。”

“也是哦……”真世有些难为情，但很快便振作了起来，“座敷婆的恶作剧都有哪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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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最常见的是‘转枕’。如果恶作剧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枕头的朝向就会东西南北轮着变，一夜之间转上一整圈。”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真世如是说。蚁马的反应却截然相反，早已是一脸畏惧。

“真碰上这种事该有多吓人啊！”

泰加子说道：

“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你睡那间屋子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哪能白白浪费在你身上。”

“会长，你打算睡在座敷婆出没的屋子里啊？”

小山内不过是随口求证，泰加子却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见状，脸色顿时一沉。

“小山内，你不是不信妖魔鬼怪的吗？”

许是学弟的表情过于出乎意料，泰加子第一时间反问道。

“我是不信的，只是无风不起浪……可怕的传说或者负面传闻肯定都有实际存在的理由，犯不着上赶着跑去那种地方吧。话说座敷婆招来的灾祸都有哪些呢？”

“据说搞恶作剧的婆婆越少，带来的幸运也就越少。婆婆一个都不出现的情况当然也是有的，这样就交不到什么好运了……不过不出现也有不出现的好，说不定还得反过来谢婆婆开恩呢。”

“因为一个都不出现……比只出现一个更好？”

小山内插嘴问道。泰加子面无表情道：

“相传座敷婆要是只出现了一个，还勒住了睡在房里的人的脖子，这个人离死期就不远了……”

听到这话，蚁马就不用说了，连郡上和小山内都是满脸惊愕。说实话，真世也颇感震惊。

“因遭遇某种妖怪面临生命危险”的例子确实是有的，但如此直接的威胁着实罕见。真世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格外忧心泰加子的安危。

奈何此次“妖怪体验之旅”是泰加子拍板定下的。她毕竟是妖怪研究会的创始人，又是现任会长，而且这是她毕业前的最后一年了，学弟学妹们都拉不下脸来提出异议。就算他们四个联手反对，泰加子肯定也会一个人去的。

讨论好具体的行程安排后，小山内在散会前给泰加子打了预防针：

“就算我们到时候管得多，你也千万别嫌烦啊。”

他肯定是这么想的——与其让泰加子自己去，还不如大家陪着她一起去。真世也很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本想七月下旬去的，谁知目的地“大数见庄”回复他们说，泰加子想住的房间已经被人订了。

“还真有口味那么奇特的人啊。”

泰加子没把自己算进奇特的人。没想到好事之徒不止他们一家要住那间房。于是他们就只能赶在盂兰盆节前夕去。虽然会员们都有回老家过节的计划，但大家还是尽力协调、挤出了时间。

于是在八月中旬，妖怪研究会一行人便朝着婆喰地地区的老夜温泉进发了。订旅馆、查路线等大事小事都是泰加子一手操办的。蚁马和郡上本就指望不上，所以小山内和真世主动提议帮忙，泰加子却说“一个人做更省事”。

中午吃的铁路盒饭很是美味，奈何一路上要换乘好几次，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老夜站”时，真世已是疲惫不堪。更要命的是，他们还得从偏远的车站走二十多分钟才能到旅馆。

“泰姐——还没到吗？”

头一个叫苦的便是蚁马。只怪他在车上吃了太多的零食，喝了太多果汁。

“那几个姑娘都没下车啊。”

郡上在车上勾搭了好几队姑娘，可惜她们都没下车，让他很是不爽。

泰加子却懒得搭理他们，一门心思看地图。这样的会长本该让人分外安心，莫名的不安却涌上了真世的心头。

泰加子学姐不会是个路痴吧……

真世在过去的四个月里萌生过这样的疑问。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她跟泰加子一起出过几次门，早就有怀疑。

就在心中的焦虑膨胀到极点时——

“啊，找到了！”

泰加子欢呼起来。

black白夜

只见不远处有一扇自带木瓦屋顶的院门，名牌上分明印着“大数见”这三个字。门后便是历史悠久的老宅。可算是到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但真世万万没想到，泰加子竟异常激动，提议在院门口合影留念。而且她让学弟学妹依次站她边上，拍出来的照片别提有多亲密了。

顺便一提，相机是小山内的。会长和男生们的合照是真世拍的，真世和泰加子的合照则是小山内掌镜。

就在众人为天降之喜欢欣雀跃时——

“你们几个是大学生吧？”

一个中等身材、一脸穷酸相、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男人突然上前搭话。他好像是从老宅里走出来的，在门口规规矩矩等他们拍完照才开了口。

“对，我们是明和大学的。”

“哦哦，你们就是那个妖怪研究会吧？你就是负责订房间的那位会长？”

“您是那天接电话的大数见勇二先生吗？”

对方点了点头，指着小山内手里的相机问道：

“要不要我帮你们拍张大合照？”

泰加子道了声谢。小山内把相机交给勇二。“院门屋檐下”这个拍摄地点倒是很快就商量好了，“怎么站队”却成了大问题。会长边上的位置归谁？谁都不肯退让。

“你年纪最小？”

就在这时，勇二突然指着真世问道。

“嗯……嗯，我大一。”

“那你跟会长两个女生蹲在前面，三个男生站后面呗。年纪最大的在中间。一样大就猜拳吧。”

他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站位的问题，搞定了大合照，直叫真世刮目相看。

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嫌人家一脸穷酸相呢……

谁知听到勇二的下一句话后，这个念头就土崩瓦解了。

“你们几个还真是口味奇特啊。”

“因为我们订了那个房间吗？”

泰加子大概也没想到旅馆的人会说出这种话来，于是乖乖问道。

“不，因为你们在我家门口拍了纪念照。”

“什么？”

“其他客人都是在旅馆——大数见庄跟前拍的。”

“啊……？”

泰加子还真是个路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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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旅馆和大数见的家宅居然是背靠背的。可要是走公路来往，就得绕一个大圈子。两个院子的地址都不一样，可见两扇正门开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也就是说，泰加子完全迷路了。迷着路都能找到大数见家，或许能从侧面体现出她这人的运气有多好。

“不过，在我家门口拍照也许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勇二带一行人穿过自家的院子去往隔壁的大数见庄，说出这么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来。

“此话怎讲？”

泰加子早已走出迷路的阴霾，投去略显担忧的目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勇二撂下这句话，似在憋笑。

片刻后，一行人便看到了今晚要入住的旅馆。泰加子和真世不禁嘀咕起来：

“啊？”

“这就是……大数见庄？”

“不是说座敷婆跟座敷童子差不多吗……？”

小山内似乎也生出了疑问。

“怎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嗯，差远了。”

连蚁马和郡上都难掩失望。

因为大数见庄是一栋木结构平房，乍看好似简陋的联排房屋，看着就很廉价。大数见的家宅虽然也是木屋，却是古色古香，庄重典雅。

“你们也这么想啊……”勇二用发牢骚的口吻说道，“别看这房子破破烂烂，其实旅馆的生意还挺好的。所以我一直劝哥哥勇一，得建一栋更气派的主楼，大力推销这里的温泉，吸引更多的游客，没这点商业头脑，迟早会被时代淘汰的，可他就是听不进去啊。”

“您说的主楼不会是……”

泰加子诚惶诚恐地指着那栋怎么看怎么像联排房屋的建筑问道。

“没错，就是这栋楼。”

勇二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就不觉得，座敷婆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旅馆的房子也不至于寒酸成这样吗？”

许是这话脱口而出以后他才想起来真世他们是客人，于是连忙辩解道：

“呃……对了，旅馆最近刚换了榻榻米，我盯着大伙儿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所以每个房间都是干净的，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呢。”

可惜为时已晚。至少三个男生都向勇二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泰加子却像是终于想起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如此回复勇二：

“反正我们要住的是座敷婆出没的房间，旅馆的外观和内部怎么样都无所谓。”

不过仔细想想，这么说好像相当失礼。

“那就没问题了。”

但勇二似乎并不介意，反而兴冲冲地带一行人进了主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