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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yu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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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楼主| 发表于 2008-6-16 23: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篇章.孕的对峙
      这城市久旱无雨,天气干燥得如同沙漠,人在闹市中一走,满嗓子都是沙子,咽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那场三天三夜的大雨后,就再也没有下过一滴的雨。仿佛润湿人间的,只有眼泪。
      关素芬在医院的病床上往外望,有对夫妻正坐在长椅上呢喃,那妻子肚子腆起,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那丈夫偶尔俯身在妻子的肚皮上侧耳倾听,似在感觉胎儿的活力。
      她鼻子一酸,怅然转身。看不得了,看不得了,再看,只有泪落。
      经过这么多的劫难后,腹中的胎儿却安然无恙,这阵子甚至连一些妊娠反应也轻了,真让人奇怪,这胎儿仿佛懂得母亲的心思,不再闹腾,乖乖地等待出生。
      门口响起敲门声,可能是查房的护士。
      “请进。”
      进来的却是朱常正。他的脸很黑,硬梆梆的好像一块冰。
      “关小姐,我们已经向释悟圆追还了你的钱,重新存入你的帐户。释悟圆也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可以告诉你的是,华严寺的寺规森严,他所受的惩罚远比凡间的刑罚严厉。”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顿了顿,忽然很严肃地道,“关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事!因为你根本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报仇。”
      “那我凭什么?”关素芬冷笑,“你是想说,应该乖乖地坐在家里,等你们的好消息,等孩子出生的时候告诉他,害死你爸爸的妖怪现在还逍遥法外?”
      朱常正道:“你做这种事,有为孩子着想过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这孩子就保不住了?”
      关素芬神色悲凉,喃喃道:“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他生下来,我早就不想再活下去了……”
      “啪!”脸上挨了一记,她蓦然乍醒,捂着火烫的脸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朱常正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不配做孩子的母亲,卓然他不应该爱上你这样的女人,因为你根本就是一个不懂得爱的女人!”
      她被这句话彻底击倒,原来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到头来,只不过是“一个不懂得爱的女人”!
      她的小腿突然抽搐起来,疼痛钻心,连自己的身体也在惩罚她的任性。
      “你……”朱常正一怔,随即掀开被子,熟练地帮她轻揉按摩,力度和部位都把握得刚刚好,片刻她的眉头就舒开了。
      这会轮到她诧异了,“你?”
      朱常正帮她盖好被子,平平道:“我的妻子……现在也和你,经常这样,习惯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绝对不希望她冒险为我报仇,我宁可她一生平平安安地度过,即使把我忘记也好,我只要她活着,然后再去追寻另一段属于她的幸福。”
      “对不起……”关素芬泪流满面,咽声道,“我只是……无法原谅自己,我以为这样……可以赎罪……”
      “你无须赎罪,因为你根本无罪。”朱常正道,“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放心,我们的兄弟都在追捕这只怪物,有很多人都愿意为卓然报仇,但我绝对不希望你再去冒险,可以吗?”
      关素芬把脸别到一边,默不作声。
      朱常正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种执拗的女人还真是少见!他只得起身告辞道:“那你多保重。”
      后来关素芬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软禁”在这间病室之中。这里是G市最好的医院,医生和护士都是专门配备的,病室里十分舒适,一切应有尽有,可是门是从外锁上的。室内有电话,甚至还有电脑,但是关素芬动也不动它们。
      有一天她偶尔从窗外眺望,却让她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凌医生……是你吗?”她挥着手大声喊道。
      那个穿着白色医师袍的英俊医生闻声抬头,“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被人关起来啦~”
      英俊医生不禁愕然……

    他和“看守”她的医生寒暄了几句,走了进来。
      “黄医生说你患了产前抑郁症,随时会做出伤害胎儿的行为,所以经得你朋友的同意,暂时让你留在这个特别病房以便观察。”凌医生道。
      “产前抑郁症?想得真周到……”关素芬落寞地看着窗外的落叶,轻轻叹气。
      “你的先生呢?”
      “他……死了!”
      “对不起……”
      “没关系,”关素芬轻抹眼角,切切道,“凌医生,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凌医生诚恳道:“尽力而为。”
      关素芬道:“帮我离开这里。”
      凌医生沉吟几秒,问:“为什么你这么急切要离开这里呢?如果你觉得闷的话,这里的专职护士会带你出去散散步的,放心,这里不是监狱,只要你没有做出伤害胎儿的事,你的人生自由并没有被限制。”
      “我想去找一个人。”关素芬道,“有人告诉我,只要找到她,就能为我丈夫报仇!”
      凌医生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不解道:“如果你丈夫是被杀害的话,警方应该会追缉凶手,根本不用你一个孤身女子去冒险。”她摇了摇头,道:“你是一个只认科学的医生,有许多事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理解,你知不知道害死我丈夫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怪物?不要说寻常的警察,就算是……他们也没有办法。”
      凌医生笑笑道:“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事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我就是一个相信玄幻之事的医生,你不妨把经过告诉我,或许我认识你要找的那个人呢。”
      关素芬全然不信,却被他的好意感动,便把心中抑郁缓缓倾诉。
      那凌医生不发一言地听着,间中眉头轻拧,右手微握成拳,似有所作为。
      “很荒谬,不是吗?”关素芬最后苦笑问。
      “不。很悲哀。”凌医生道,“只是太难为你了。”
      “难为……”关素芬眼中泪光粼粼,强自忍住,“现在我什么都不想了,只希望早日能寻到那个人,求她答应我。”
      “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凌医生问,“其实我也认识不少玄界的朋友,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我甚至可以代为帮忙……”
      关素芬一字一句地道:“她叫炅盈。”
      “那你先生的名字是?”
      “他叫方卓然。”
      凌医生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哀痛、惋惜之色,沉默片刻,起身告辞道:“关小姐,你暂时安心在这里疗养,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关素芬点了点头,虽然这个和善的医生看来并不能带来什么好消息,但一席倾听,把她连日的压抑稍为舒解,她甚是感激地把他送出门。
      那凌医生一出门就打开手机沉声道:“盈,有件事我想你过来医院一趟。方卓然……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师兄,他死了……”

    走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她的心剧烈得仿佛要跳出来。有种心悸、惊恐、渴望、哀楚、阴冷的感觉紧紧攫取着她,她的脚已有些发软。
      她不由担忧地看了身旁的炅盈一眼。这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会不会骗她?或者传说不过是名过于实?
      炅盈忽然朝她微微一笑,道:“我的小师兄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办案的事?有没有跟你谈过灵界的东西?”
      关素芬摇摇头道:“他很少说这些事,只说过他是捉鬼捉妖怪的警察,别的任凭我怎么问,也是极少提及。”
      炅盈眼珠儿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黠然问:“你见过鬼是什么样子的么?”
      关素芬一怔,“没有……”
      “你连鬼都没见过,等会儿见到犀渠会不会吓得掉头就跑啊?”
      “不会的!我……我死都不怕,怎么会怕见到那些东西?”关素芬强自镇定道。
      炅盈忽然低低道:“那么就让你瞧瞧鬼是什么样子的吧……”随即手一扬,关素芬只觉脸颊旁忽然掠过一股阴恻恻的风,猛然发觉走廊前面的椅子上满满的坐了许多穿白色衣服的人,仔细再看,他们身子透明,似雾似烟,样子也是十分模糊,他们有的低垂着头,仿佛在叹息,有的绻缩着身子,好象在沉睡,有的来回走动,似乎在徘徊。
      她的心脏呯呯撞击,无法控制。
      肩膀上突然传来一股冰冷的触觉,她尖叫着回头一瞥——一张惨白的脸映入眼帘,赫然就是她自己!
      “啪”,炅盈收起化妆镜,嘴角泛起一抹调皮的笑意,“好了,不吓你的啦,我们灵界的人身上都有一重护身的‘气’,如果不加控制的话,普通的幽魂是无发近身的,刚才我把我的‘气’全部敛去,你就能看见这些‘小朋友’。”再笑问,“你怕不怕?怕的话就不要跟我去了。”
      “不怕!”关素芬牙齿都在“格格格”地打抖,却依然坚持。
      炅盈握住她的手,道:“那好吧,看来你不但固执的女人,还会是个坚强的母亲~”
      果然,那些白色的幽魂骤然消失。她们下了电梯,炅盈把她带到了停车场,让她坐在车上。
      “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她问。
      “嗯。那家伙已经跑到隔壁城市去了,要开一两个小时的车呢,你可以在车里先睡一会儿。”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眼看着杀夫仇人就在眼前,这份焦躁不安的心,又如何能平息?高速公路上的夜灯不住地穿透她的眼皮,好象一把把雪白的小剑,刺入她悸动的心。
      “睡不着?”炅盈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问。
      “嗯,我……太紧张了。”她问道,“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当然可以!”炅盈笑答道。
      “你真的很厉害吗?我听老狐狸伯伯说,你是高手?”
      “狐族说的么?马马虎虎吧,哈哈。”
      “请你认真地答我!”关素芬神情肃穆,“因为我的丈夫就是死在那个怪物的手里,我不想看见,再有一个人平白无辜地死去,如果这次给你带来致命的伤害的话,我……我情愿不要你为我报仇……”
      炅盈的笑脸渐渐收敛,眼里闪过一道光芒:“在当今灵界,有胆子单挑本人的妖怪,恐怕还没有生出来!”
      关素芬为她傲人的气势所骇然,好久说不出话来。车子稳稳地转过一个弯角,炅盈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小师兄牺牲的经过?”
      关素芬黯然道:“知道啊,我看过他们写的笔录。”
      “你能再说一遍给我听听么?”
      关素芬扭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缓缓地把那篇的笔录复述了一遍。
      炅盈凝神听着,最后颦眉道:“你说,方师兄本来已经神弓在手,却不往那怪物身上射去?”
      “是……啊,上面还写,他叫了一声,‘可是……它……’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杀了它?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说这话?他本应该赶快完成了任务回来的啊……”她越说越伤心,心中哀痛难止。
      炅盈一言不发,似乎若有所思。
     
    沉默了一会,炅盈道:“对了,你知不知道你和老狐狸一起的时候,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处于生死边缘?只要你再低下一点身去,他就会抓住你的衣服,然后一嘴巴咬住你的脖子,再割开你的咽喉,直到你动不了为止。”
      关素芬不禁骇然,“怎么会呢?他……他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想吃我,可是后来他对我,还是很和气的。”
      炅盈轻笑道:“他年老体衰,双腿残废,又被你扁了几下,自然要想办法与你盘旋,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和你讲话的时候,手里一定还拿着那把刀。狐族最是狡猾,遇到无法战胜的强敌,连逃跑都来不及,怎么还会留在那里和你闲话家常!所以啊,你这条命,都是靠老狐狸的孙子捡回来的!”
      “为什么?”关素芬大是不解。
      炅盈道:“你还不懂?那老狐狸吃掉了自己的孙子嘛!他们狐族虽然狡黠,却没有吃自己族人的习惯,而且还是血亲,老狐狸因为饿得狠了,才横下心来吃了自己的孙子,你忽然说他孙子其实是关心他才回来看他的,哈哈,这个……他就被活活气死了!”
      “啊!”关素芬惊呼一声,恍然大悟,心有余悸。
      “不过,你放心,你遇到的那只老狐狸,已经是狐族中最后一批‘被淘汰的一代’。今后象他那个类型的妖怪,应该屈指可数了。”
      “被淘汰的一代?”关素芬对这个名词更是不解,“妖怪也象手机汽车那样,会更新换代的么?”
      “对啊,”炅盈笑道,“以前的妖怪,都是隐藏在深山大川里,靠吸收日月精华和山林灵气修炼,有些修炼浅的,或者想修炼快些的,才靠嗜血吃人为生,后来人越来越多,山林地方越来越少,妖怪再也躲不下去的,就整族地迁到人的地方来,隐藏真正面目,过着跟人一样的生活,像狐族那样,甚至还有自己的村子呢!”
      “那他们岂不是到处吃人?”关素芬好奇起来。
      “不会的。他们学习象人一样吃喝,甚至有的还和人结亲,不过,这些都是新一代妖怪的作风了,还有一些老的,又没有多少法力的妖怪,无法适应新的环境,他们,还是会吃人的……”
      “原来是这样,适者生存,就算是妖怪,也是如此……”关素芬点头道。
      炅盈续道:“随着人守护自己的能力越来越强,武器越来越先进,他们这些年老的妖怪,渐渐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所以肯定会被时代所淘汰。”
      关素芬凝望着窗外的原野,叹道:“这么说来,还是我们的不好。人太自私了,自私得连一寸土地,也不肯与其他生灵分享……”
      炅盈慢慢把车停住了,转身直视着关素芬的脸道:“我们到了。”
      “这里?”关素芬左右看了一下,竟到了一所高校的门前,她步下车子,不由疑惑道,“这里人这么多,它还敢出现?”
      炅盈微笑道:“双拳难敌四手,它当然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出现,不过到了夜晚,呵呵,总会有漏网之鱼的……”
      果然,在高校的小侧门偷偷摸摸地蹿来了两条身影,一男一女,显然约会得入迷,忘却时间的存在,过了关门时间才来翻墙。女的直埋怨:“都是你不好,我就说不行不行,你偏要……”男的只好陪着笑脸道:“对对,领导教训得对!”
      两人来到墙角下,男的伏下当马,女的踮着脚就要翻过去了,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幽怨的婴儿啼哭声……

    一声女人的凄厉的呼喊划破平静的夜色,但很快就象一块石头沉入水中,无声无息了。学校的保安缩缩身子,裹紧身上的棉袄,然后在简易床上重新沉沉睡去。这世界本来就不太平,只要事不关己,哪怕世界末日也不要去管!
      又有两条身影来到小侧门后。
      关素芬紧紧地捏着炅盈的手,在黑暗的地方连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炅盈笑了笑,扬手升起一团柔和的光芒,犹如明灯般罩在她们的身前。
      墙角边绻缩着一个男生,颤抖地用手护住头,“别……别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炅盈问。
      男生惨嚎了一声,指着一个方向,竟晕了过去。
      “丢下自己的女友,自己逃命!“关素芬心理鄙夷,忽然想,如果是卓然,他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卓然........
      两人跟着那个方向去,渐渐深入偏僻小巷。关素芬脚上踢到一样东西,不由往下一看,原来是一件女生的外套,上面血迹斑斑,还粘着一缕长发,令人心惊胆颤。
      “它要开餐了。”炅盈忽然停住了脚步,朝关素芬奇怪地眨了眨眼,道:“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关素芬诧异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不帮我了吗?”
      “那也不是。只不过我不想亲自出马了。免得被灵界的家伙说我欺负弱小!”
      “那我怎么办?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啊!”关素芬正在追问,炅盈忽然一声低喝:“尺子!”恍惚中,一条黑色的长龙从她的手腕处升起,嗖地飞到自己的身边,来不及惊呼,手上已多了一根钝黑的长尺子,惊魂未定,竟发现那尺子的一端竟如长藤般紧紧缠在她的手腕之上!
      “这是我的乾坤尺,里面藏着一条魔龙,如果你真的连死不怕的话,就拿着它过去为你的丈夫报仇,你放心,只要你心意坚定,魔龙的力量绝对干得掉那只家伙,你敢不敢去?”
      关素芬咬了咬牙,右手的长藤缠得手隐隐作疼,那把黑色的尺子竟自在震动起来,仿佛一只凶猛的巨兽急不可待要捕杀它的猎物。
      “我去!”她道,话音刚落,右手被狠狠地向前扯动着,她被那把升在空中的尺子拖走了几步,转入一个更偏僻的尾巷,她终于亲眼见到不知在心中诅咒了千万遍的仇人!
      女孩的破碎的身体横在地下,腹腔处已被掏空,和方卓然的死状一模一样。嘴巴和眼睛都死死张开,还有满地的血污,简直像一个人间屠场!
      作恶者的嘴巴和眼睛此时也和被害者一样,死死张开。因为乾坤尺已发出了低沉的龙吟!
      那只怪物慢慢往后退,一步,一步,又一步。它果然如书上说的,黑色的身躯,牛的形状,只是双目血红,立如人行。
      “一头会站立的牛!”这是关素芬第一眼的感觉,然后就是:
      “我要杀了它!”
     
    恰在此时,天边骤然掠过一条金蛇,西面响起阵阵闷沉的雷鸣。整个世界沉沦于一片的窒滞之中。
      关素芬杀意暴盛,脚下未动,腕上的乾坤尺却凭空拖着她又向前走了几步。
      犀渠对乾坤尺的出现极度惊恐,不住地发出婴儿啼哭声,“哇——哇——哇——”,一声比一声凄厉。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着女人血红的眼睛和怪物通红的眼睛。
      “犀渠的内丹,有解百毒的功效,自古以来就受到很多人的捕杀,到了近代,几近灭种,连灵界中人也以为它们已经绝种了,岂料还是有一对幸存。”炅盈像燕子般优雅地掠到巷墙上,抬头看着天上若隐若现的弯月,似乎在自言自语,也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
      “它们不擅长面目变化,既变不成人,也习惯不了别的饮食,虽然也可以吸取日月精华,但是偶然,也会有特别饥饿的时候,例如——妊娠期间。”
      乌云排山倒海地堆积了起来,风剧烈地摇撼着天地万物,似乎想要把一切都颠倒过来。狂风把关素芬的满头青丝都吹了起来,黑暗中,女人披头散发下一对血红的眼睛,闪出复仇的恨意!
      乾坤尺的拖动在距离犀渠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剩下的,只要她再向前走,魔龙就可以把那怪物整个吞噬。不需要念咒,不需要祈祷,只需要有坚决的杀意,就可以召唤令天地动容鬼神失色的魔邪之龙。
      “啊————”天边最后一丝月色被乌云掩盖,女人暴然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理智被复仇的火焰吞没,还等什么?还等什么?还等什么?她手持黑尺,猛然向前冲去。
      恰在此时,那怪物也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
      手起尺落,血光四溅。
      一道巨大的劈雳把天空一剖为二,连随即而来的暴雨,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怪物的一条前足无力地躺在血泊中。女人停下了,吃惊地捂住嘴,“你……”
      在怪物的身下,蜿蜒着一滩腥红,其中冒出两堆小小的毛团,颤颤着蠕动。
      “这最后的一对犀渠原本隐在深山老林之中,公的因为外出为怀孕的母的猎食,中伏而死,母的在极度饥饿下只好蹿到城市中冒险猎食……”
      母犀渠一双通红的眼睛瞪得老大,不住地龇开一张锐牙,身往前倾,尽力掩盖护住自己的幼儿。
      可是这哪里会是魔龙的对手呢?只要关素芬杀意再盛,它们立刻化为飞灰。
      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灌下,奋不顾身,如同女人的复仇意志,原来,最侥幸的想法是和它拼个同死,怎么知道会有今天一面倒的状况?
      雨打不到她身上。从乾坤尺上散发着一股强大的热力,好象张开一道防护罩,把所有坠落的雨滴逼开,但是雨却把地上的血腥冲开了,冲淡了。
      炅盈的身上也没有湿,她站在墙上,好象一尊雕像,冷冷地俯瞰着。
      关素芬忽觉腹中一阵疼痛,是钻心的痛,从肉体到灵魂,刻骨铭心的痛。而这种痛,只要再多一点点的杀意,就可以解脱了。
      她慢慢的,再次举起了黑尺。
     
    “当你的孩子出世之时,你就可以告诉他,他的母亲在怀着他的时候,亲手把另一个母亲杀死。你可以告诉他,他是在强烈的仇恨下在你的腹中长大。”炅盈淡然道。
      尺尖一凝,拿尺的手微微颤动。
      从母犀渠的断足上渗出的血水,汨汨地流满一地。
      炅盈的掌心满是汗,只是语气依然平静,“其实连方师兄自己,也是狼族后裔……”
      关素芬猛然转过身来,仰首高声向炅盈质问道:“你说那么多的话,是不是想我放过它?你以为单凭你三言两语,我就会放过这只害死卓然,也害我受了那么多苦的怪物?你要我可怜它?可是我呢?在我生不如死的时候,谁又可怜过我?”
      炅盈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一心要你报不了仇的话,今天就不会带你到这里来。更不会把乾坤尺借给你。杀与不杀,原本只凭你的心意,你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好了。”
      “但你怎可这么胡说卓然?”
      “这是事实,方家曾祖方小白是一匹狼王,只不过和人类联姻之后,狼族的本能渐渐退化,连方师兄自己,也是知道不久。当然,告诉他这个事实的,就是我。”炅盈道。
      关素芬一怔,左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隆起的腹部,“这孩子……难道也是……”
      母犀渠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穿透了雨幕,穿透了夜色,穿透了被复仇火焰所淹没的心。
      杀不杀?杀不杀?杀不杀?
      关素芬浑身发抖,手腕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猛然间,丈夫凄惨的死状、流氓蛮横的咒骂、老狐狸贪婪的目光、大和尚淫猥的双手,一切的苦难、屈辱、伤痛纠缠在一起,闪电般掠过她的眼前,仇恨迅速占据她的意志,乾坤尺高高扬起,魔龙幻化而出,昂首啸吟,连周围的大气都能感受得到那股压倒一切的霸道气势,方圆数十米的雨滴都被这股气势逼开,激荡出一道巨大的气旋,气旋的中心就是关素芬的右腕——
      炅盈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突然,一堆小毛球扑通扑通地从母犀渠腹下滚了出来,一下子就被气旋刮到关素芬的脚下,“咕——哇——哇——”这小东西发出抗议般的婴儿啼哭,竟张开小小的嘴巴,咿咿呀呀地咬她的球鞋!
      这刚睁开眼睛的小怪物,竟敢在魔龙面前挺身保护自己的母亲!
      它以为它能够么?单凭这小小的嘴巴,还没长硬的牙,连关素芬的鞋带都啃不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母犀渠惊骇地尖叫起来,拼命挪动着身躯想用一只后足把那小毛球拢回来,可是怎么都够不到,魔龙正在半空俯视着,它稍微一动,只有粉身碎骨。它伸长脖子急切地不住呼唤:
      “哇儿——哇儿——”
      关素芬低头瞧着那小毛球,黑色的皮毛犹粘着血污,就象一头刚出生的小狗,这么小的家伙,只怕她狠狠的伸脚一跺,就会变成一滩血肉。
      明知道死路一条,还要巴巴地想同归于尽,这不就是她自己吗?
      她想哭,又想笑,浑身麻木僵硬,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思想,一旦思想,又疼痛难忍。实在是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太大的玩笑。她逃不脱这命运,于是只好选择。
      她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去,双手很轻很轻地捧起了那只挣扎的小毛球,缓缓走到那母犀渠的面前,把它放到了它身边。
      两个母亲久久地互相凝望。
      “这也是……卓然的愿望……”关素芬含着眼泪道。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她懂了。一个生命之所以能来到世上的,是因为有爱,而不是恨。有爱与宽恕,才有生命的不息。仇恨可以带来毁灭,而爱与宽恕,则是重生。
      炅盈睁开眼睛,不禁为眼前的情形一震。转念一想:“假如我所爱的人被杀了,我又能不能对仇人放下屠刀呢?哼,说不得,天上地下,人间炼狱,管他是天兵神将还是十殿阎君,我先杀个痛快再说!啊,原来我还不如一个普通女子呢。”这么一想,便对关素芬肃然起敬起来。她右手一扬,魔龙飞回她的腕上,化为黑镯。
     
    CD小店里音乐悠扬,窗明几净,原木柜台上摆放着一束粉红粉黄的康乃馨。
      “老板娘,有没有英文怀旧专辑?”有人喊道。
      “有啊,在这边,请过来看……”一个挽着髻的美丽少妇招呼道,怀里原来抱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婴儿。
      “啊,这宝宝不会被吵醒?”那人有点吃惊。
      “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听音乐就会睡得香香的,一点都不难带!”少妇微笑道。
      “真乖!”那人拿了专辑,把钱放在柜台上,又赞了孩子几句,便走出店门。
      不一会儿,一辆奥迪驶来,停到店门前。一对青年男女款款而入。男的俊朗,女的俏丽,惹得大街上路过的人都不住地扭头回望。
      女的一进店门就嘻嘻地笑道:“宝宝又睡啦?快给我抱抱!”
      关素芬诧异地看着两人,“原来你们……”
      炅盈侧脸问凌道虚道:“你是她的医生呢,难道你没有告诉过她我们是认识的吗?”
      “医院里不谈私事嘛。”凌道虚笑道,“宝宝看来很健康!”
      “快让我抱抱……”炅盈急不可待地从关素芬怀里接过小婴儿,目不转睛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得关素芬都有点心焦了。
      “你啊,那么喜欢小孩子,以后和凌医生……”关素芬话未说完,已觉察出两人瞬间神色变化,立刻不往下说下去。
      “对了,孩子改了名字没有?”凌道虚岔道。
      “嗯,叫方恕。”关素芬笑道。
      “方恕?宽恕?”炅盈问道。
      “嗯。”关素芬点头道。
      小婴儿在甜梦中蹬了两腿儿,又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重新在悠扬的音乐声中美美睡去。
      炅盈皱眉奇道:“这孩子……怎么有点像……”
      “像谁啊?”
      “哦,像小师兄啦~”炅盈匆忙道,心里疑惑,难道……
      “孩子当然像他父亲啦!”关素芬觉得又好气有好笑,接过小婴儿轻轻哼歌。
      一室温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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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楼主| 发表于 2008-6-16 23:27:58 | 显示全部楼层
    残酷的童话·染血的人鱼
     “为什么我们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呢?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儿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弃我在这儿所能活的几百岁的生命。”
      一个身穿白色T恤的女孩坐在一棵巨大的老榕树下,手中拿着一本白色封皮的书,她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自然地在她身后随风飘荡,宛如大海深处那飘摇的水藻。
      “那么我就只有死去,变成泡沫在水上漂浮了。我将再也听不见浪淘的音乐,看不见美丽的花朵和鲜红的太阳吗?难道我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永恒的灵魂吗?”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鼓掌声打断了女孩充满感情的朗诵,她抬起头,看见一位穿着宽大的韩式T恤,长发一直垂到膝盖的漂亮女孩从草坪的另一边走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面部轮廓妩媚中带着一丝坚毅,一看便知道是个个性十足的女孩。
      “小幽。”白衣女孩放下手里的书,也露出了笑容,她的容貌很普通,但笑容温婉,文静而睿智,“你怎么来了?”
      “我们的舞排完了,就过来看看。”李幽靠着她坐下来,望了一眼她手里的书,道,“你还在看剧本啊?他们不是不让你演主角么?”
      白衣女孩淡淡地笑了一下,把剧本塞进随身的背包里,道:“我只是觉得剧本写得很好而已,没别的意思。”
      李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叹了口气,道:“阿飒,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喜欢什么我还不知道吗?你的演技那么好,他们竟然只让你演路人甲,真是不公平。”
      “不公平?”杨飒将头靠在树干上,抬头看着巨大的树冠,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来,在她眼中映下破碎的光点,“有什么不公平的呢?话剧主角需要的是长相漂亮的女孩,演技怎么样并不重要。况且……只有公主才能配得上王子,不是吗?至于我……我不过是个灰姑娘罢了。”
      “阿飒……”李幽看着杨飒悲伤的眼神,心口隐隐作痛,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听见一声大叫从草坪外传来:“杨飒!该你上场了!快来。”
      “知道了。”杨飒答应一声,站起身来,悲伤的神色一瞬间便消失无踪,“小幽,我们走吧,你也去见见我们的小人鱼和王子。”
      两人穿过草坪,屹立在她们眼前的就是凝华学园社团活动大楼。凝华学园是A市最大的贵族学校,集幼儿园、小学、中学以及大学为一体,办学非常有特色,硬件设施齐全,师资力量雄厚,同时学费也是天文数字。杨飒和李幽的父母是至交,都在国外,两人相依为命地长大,可谓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两人顺利考上凝华学园大学部,杨飒进入中文系,李幽进入外语系,依然是焦不离孟。
      走进社团活动大楼,喧闹的说话声和音乐声就迎面扑来,底楼大厅里人声鼎沸,几个舞蹈队正练得如火如荼。这次的校庆是为了庆祝学园成立五十周年,请了许多校友,知名人士数不胜数,学校和市里都十分重视,准备工作也异常的繁重,每个社团和院系都希望借此一举成名,勾心斗角的事也时有发生,给隆重的庆典留下了一丝阴影。
      杨飒不太喜欢吵闹的音乐,拉着李幽进了电梯。在电梯的角落里,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怀里抱着一摞专业书,样子土土的,并不十分漂亮。她看见杨飒,微微点了点头,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电梯上到了十楼,女孩走了出去。李幽望了望她的背影,道:“阿飒,那是你同学吗?”
      “恩。”杨飒点头,“她叫郑玉华,成绩非常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不太喜欢跟人说话。”
      李幽闻言叹了口气,道:“这样的女孩以后可不太好找工作啊。”
      “你想得太远拉。”杨飒眼中现出一丝怪异的神色,“能不能找到工作还是其次,我倒是怕她会想不开,毕竟被人那样欺负,是谁都会受不了的。”
      “欺负?”李幽疑惑地转过头,望了一眼正翻看剧本的杨飒,电梯发出叮地一声轻响,门开了,外面是一个长长的通道,两旁有几扇开着的木门,看样子是杂物间和办公室。长廊的尽头是一间一百平米的小剧场,舞台上两位同学正在演对手戏,似乎就是人鱼公主救王子上岸的那一幕。
      演人鱼公主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她的双腿套着一条深蓝色的鱼尾,打着波浪卷的长发流泻而下,乍一看去确实有几分人鱼公主的神韵。但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她的演技十分拙劣,台词不熟,面部表情生硬,动作粗俗。李幽冷笑了一声,对身旁的杨飒道:“怎么?她们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么一个花瓶做主角?我恐怕都比她演得好吧?”
      “别胡说。”杨飒瞪了她一眼,“冷离黎可是我们系的系花,人缘出奇的好。这里的人大半都是她的死党,得罪了她,小心他们把你给轰出去。”
      李幽挑了挑柳眉,心想怪不得她能当上主角,原来是中文系的超级大花瓶,漂亮的女人果然比较容易成功。
      “杨飒!”一声厉喝打断了她对冷离黎的鄙夷,一个胖胖的男生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手里拿着裹成卷的剧本,见到杨飒便劈头大骂,“你跑到哪儿去了?我们全剧社的人都在等你,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演不演?不演就滚蛋!”
      李幽大怒,眼中透出一股冰冷的怒气,杨飒知道她发起火来有多么可怕,连忙把她往身后一拉,充满歉意地对那胖男生道:“社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胖社长鄙夷地笑了一声,“还有下次?你这样的角色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找谁演都行,要是有下次,你就给我滚!还不快去换衣服!”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刚刚那一幕已练习结束,冷离黎和演王子的男生已经下了台,坐在椅子上喝水。胖社长连忙换上一副笑脸,凑过去道:“演得好演得好,不愧是我们话剧社的台柱,这次我们能不能脱颖而出,就要看你们的拉。”
      李幽望着他点头哈腰的模样,嘴角挑起一抹冰冷的笑,道:“阿飒,那就是你们的社长?”
      “没错。”杨飒领着她来到后台,一边换戏服一边道,“他叫白云,大三的学长,以前是冷离黎的追求者之一,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经常对剧社其他社员发脾气,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白胖子。”
      李幽站在更衣间外,打量着后台的陈设,这里十分狭小,大概只有八平米左右,设了四个更衣间,一个更衣间可以容纳两人。更衣间外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墙上挂有一面镜子,镜子上留下了几个粉红色的口红印。
      “哼。”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样的人也能做社长,你们剧社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受这样的窝囊气。”
      “我有什么办法?”杨飒打开门,她的身上穿着一件中世纪宫廷长裙,白色的底子,上面印着金色的蔷薇,为长相普通的她平添了几分韵味,“选演员的时候我竞选的是主角,现在没有当上主角我就退社,别人会怎么看我?就算要离开,也得等校庆结束,免得别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这些人真无聊。”李幽露出一个不满的神情,上前为青梅竹马的好友整了整裙摆,“我倒要看看谁敢说闲话,我去撕了她的嘴。”
      杨飒知道她关心自己,感激地轻笑一声,看了看镜子,从背包里取出纸巾,伸手便去搽上面的口红印:“冷离黎也太不像话了,老是喜欢补完妆后在镜子上留口红印,白胖子又不敢去骂她,拿我们撒气,上次还有个社员被他骂哭了。”
      “什么?”李幽怒道,“他居然这么嚣张?阿飒,等你离开剧社,我就去帮你好好教训他!”
      “随便你。”杨飒也不反对,用双手轻轻地提起群摆,往舞台上走,“到时候再说吧。”
      “等等。”李幽突然想起了什么,上前拉住她,道,“我记得你在电梯里说郑玉华被欺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待会再告诉你吧,我要再不出去白胖子又该骂了。”杨飒苦笑了两下,走上了舞台。
      李幽带着满肚子的好奇回到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台上翩翩起舞的好友。这是个宫廷舞会的场景,王子和小人鱼在正中舞蹈,杨飒和她的舞伴在一个角落里,悠扬的华尔兹舞曲在偌大的剧场里飘荡,杨飒的舞姿幽雅而高贵,虽然只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她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贵族气质让观众一眼便注意到了她,主角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这个时候李幽才知道,和杨飒比起来,冷离黎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突然之间,她的身后响起一声低地的叹息,李幽回过头,只见一个男子正坐在后排的椅子上,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容貌,他望着舞台,自言自语道:“那么夺目的女孩,太可惜了。”
      说完,他拿起放在一边的西装上衣,站起身,将衣服往肩上一搭,走出了剧场。李幽疑惑地望着这个陌生的男子,他到底是谁?认识阿飒吗?看样子似乎不是剧社的成员,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她没有注意到后面有这么一个人?
      “小幽。”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她转过头,看见杨飒正冲着她温柔地笑,“怎么了?在看什么?”
      “阿飒,刚刚我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很奇怪的人?”杨飒眼中闪过一道疑惑的光,“谁啊?”
      “我也不认识,”李幽指了指男子坐过的位子,道,“他刚才就坐在那儿,说你很夺目,当配角实在太可惜了。”
      “坐在那儿?”杨飒皱起眉头,“那个位置一直空着啊,哪里有什么奇怪的人?”
      “什么?”李幽吃了一惊,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怎么可能,那个男的刚才明明在这儿的……”
      “小幽,你……刚刚是不是睡着了?”杨飒担心地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光线不好,看错了?”
      “看错了?”李幽揉了揉太阳穴,刚刚光线很暗,看错了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他说的那句话如此清晰,也是幻觉?
      “是啊,一定是你看错了。”杨飒拍了拍她的肩,“走吧,陪我去换衣服,我演完了。”
      “哦,好。”李幽随口答应一声,刚刚发生的事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模糊了,她真的见过一个男人么?真的听见他说话?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场白日梦?
      舞台上还在继续排练着话剧,王子与邻国的公主举行了婚礼,在豪华的游船上宴请宾客。人鱼公主含泪饮下王子递过来的喜酒,祝福两人的婚姻幸福而美满。
      冷离黎的演技是拙劣的,但连对她抱有成见的李幽都觉得她倒下去的那个姿势很美很有艺术感,就像是一朵艳丽的玫瑰,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美丽。而那失去美丽的过程,却是世上最惊心动魄的美丽。
      当人们想到剧本里人鱼公主不是被毒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冷离黎倒在冰冷的木制地板上,嘴角流出一线妖艳的红,划过她细腻柔嫩的脸庞,仿佛在肌肤上拉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淋漓。



      杨飒和李幽坐在观众席上,看着舞台上的警察忙碌而焦急地工作,验尸的验尸,问话的问话,勘察现场的勘察现场,就像是一出闹剧。
      “阿飒。”李幽将手肘放在前排的靠背上,托着自己的下巴,道,“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看样子似乎不是外面的人做的。”杨飒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在她们坐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听见上面所说的每一句话,“那杯酒……当然,那是水,是剧务部临时准备的,是从外面买的矿泉水。这次排练,剧务部一共买了一箱矿泉水,被当作酒的那一瓶只是从里面随便取出,外面的人根本无法下毒,有嫌疑的只剩下在场的社员了。”
      “这么说来,嫌疑最大的岂不是剧务部的人?”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杨飒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站在警察面前,满脸恐慌的短发女孩,道,“她叫莫卫儿,是剧务部的部长,也是冷离黎最好的朋友,那些矿泉水就是她准备的。”
      “哦。”李幽抬起头,仔细打量那个烫着一头泡泡发的时尚女孩,道,“既然她是冷离黎最好的朋友,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动机吧?”
      “是吗?”杨飒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最近我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上个月冷离黎竞选学生会副主席,结果落选了。原因就是有人写了匿名信,向院里举报她经常出入一些情况杂乱的酒吧。这个人是谁,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到了吧?”
      “真是卑鄙。”李幽拍了一下椅子靠背,道,“交了这样的朋友,她也太可怜了。”
      “是啊。”杨飒道,“冷离黎为了这件事和莫卫儿大吵了一架,还扬言说要把她的丑事都抖出来。你说,莫卫儿是不是很有嫌疑?”
      “那你的意思,凶手就是莫卫儿?”
      “未必。”杨飒的眼光转到了男主角的身上,他还穿着戏服,一脸平静,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看到我们的王子了吗?他叫方古,是冷离黎的男朋友。”
      “男朋友?”李幽不感置信地打量这个对警察的询问不耐烦的男人,道,“看他的样子好象一点都不伤心,难道他们的关系不好?”
      “我听说方古要和她分手。”杨飒微微叹了口气,“我倒是挺同情他的,被冷离黎玩弄于股掌之上,给她当牛做马,到最后才知道只不过是个骗局。”
      “骗局?”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郑玉华被欺负的事吗?”杨飒道,“她和方古、冷离黎都是文学社的成员。上次文学社到华云山采风,方古被蛇咬了,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是郑玉华帮他吸毒,背他下山。后来回到学校,方古醒了,冷离黎骗他说是自己救了他,方古为了报答她,就和她交往,什么事都依着她。文学社里的都是冷离黎的好朋友,自然帮着她说话,郑玉华没办法,只好忍气吞声。真是可怜啊,就像现代版的人鱼公主一样,只是冷离黎变成了那个卑鄙的邻国公主,而郑玉华成了小人鱼。”
      “贱人!”李幽冷了一张脸,双手紧握,道,“这样的贱人,真是死有余辜,如果她不死,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下,免得她太猖狂。”
      “现在你的教训就可以省了。”杨飒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微微笑了笑,继续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中文系又多的是三姑六婆,这件事总算传到了方古的耳朵里。听说他很生气,和冷离黎大吵了一场,最后结果如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说……”李幽皱了皱眉头,道,“方古和郑玉华都有嫌疑?”
      “这个……”杨飒还想说什么,却看到舞台上法医已经验尸完毕,正在向领队的警察报告情况。他们的声音很小,估计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杨飒向李幽使了个眼色,李幽立刻心领神会,竖起了自己的耳朵。
      李幽的听力自小就比别人敏锐,五十米外针掉落的声音都可以轻易听见,两位警察的谈话自然不在话下。
      “法医说——”李幽的耳朵微微动了动,道,“冷离黎死于一种很罕见的毒药,里面含有弩箭子甙、铃兰毒甙、铃兰毒醇甙等有毒物质。在酒杯和矿泉水里都发现了相同种类的毒物,初步确定是被人下毒致死。”
      “恩,还有呢?”
      “别催,我正听着呢。”李幽不满地给了她一个白眼,“他们检查了一下冷离黎的随身物品,有什么睫毛膏、眼影、梳子、镜子、润肤凝露、现金、信用卡、储蓄卡,学生证,手机、MP3,钥匙,天啊,我看她的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了。”
      “别感叹了,”杨飒给了她一个白眼,“继续听。”
      “没什么重要的了,说要找目击者谈话。”李幽拿出她那款刚买不久的摩托罗拉新型手机,道,“都四点了,看来今天的晚自习是别想上了。”
      杨飒突然眼前一亮,道:“小幽,你的手机是200万像素的摄相头吧?”
      “是啊。”李幽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干嘛?不借的哦。”
      “你误会了。”杨飒凑到她的耳边,道,“你不觉得,我们该拍的就应该去拍吗?”
      李幽眼中倏地闪过一道光芒,脸上现出激动的神色,霍地跳了起来:“还等什么?快走吧。”
      两人上了舞台,李幽技术纯熟地用手机拍着照,那只又小又薄的手机在警察群中穿梭,竟没有一个人发觉,就在李幽的脸上露出胜利在望的神色时,突然听见有人大喝一声:“你在干什么?”
      李幽大惊,手机差点就掉在了地上,她和在一旁打掩护的杨飒齐齐转过头,只见那带队的警察一脸冰冷地走过来,用怀疑的眼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两人,看得她们全身发毛,鸡皮疙瘩都一颗颗得往外冒,良久,他才道:“拿来。”


       

      “什么?”李幽装傻,“什么拿来?”
      “还问什么?”警察脸上有了一丝怒容,“你袖子里的那个东西,拿来!”
      他的语气极其嚣张,李幽天生就是个软硬的吃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气,扬起脸,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你有搜查证吗?”
      “搜查证?”警察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在杀人现场私自拍照就是破坏现场,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法律责任?”李幽冷笑一声,还想反驳,却见杨飒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袖子,向她使眼色,道,“别倔了,给他吧,他要随便安个罪名在我们身上就惨了。”
      李幽握紧了拳头,满脸不甘,警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道:“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说话?什么叫随便安个罪名?我们警察在你眼中就这么个形象?”
      杨飒温柔地笑了笑,将李幽拉到自己的身后,道:“我相信大多数警察都是公正执法的,但是也不排除你们的队伍中有素质比较低的人存在,对吧?当然,我相信你一定不是那种人。”
      警察的怒气稍稍缓了缓,语气也柔下来:“你们拍照的确对我们的搜查任务造成一定的不利影响,请你当面把拍的东西删掉,可以吗?”
      “当然可以。”杨飒笑起来,笑容温和可人,宛如一缕春风席卷大地,“小幽,把手机给这位警察大哥。”
      “阿飒!”
      “小幽。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杨飒埋怨道,“还不快给他?”
      李幽不满地瞪了警察一眼,极不情愿地把手机交了出去。警察接过手机,眼中露出一丝羡慕,将里面的图片删了个精光,心道,现在的大学生真是奢侈啊,这手机怕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了吧。
      “还给我。”李幽见他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连忙抢了回来,嘟着樱桃小嘴跑下台去。杨飒朝警察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道,“大哥,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那警察有些年轻,估计也是刚工作不久,这怕还是第一次有年轻女孩叫他大哥,脸刷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于……于青。”
      “于青大哥。”杨飒冲他甜甜地笑,“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问……问完话就可以走了……”
      “是吗,那太谢谢了。”杨飒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下了舞台。于青望着她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长这么大,他这还是第一次和女人说话心跳得这么快,令他全身上下都不自在,以后还是不要再见到这个女大学生了。

      从社团活动大楼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很多学生听到死人的消息,都聚在了楼下,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人好容易才挤了出来,直接冲到校外的伊子咖啡馆,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头昏眼花,全身无力。
      “老板!”李幽冲柜台大喝一声,“来两客奶油芝士,要最大的!”
      “没问题。”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生就了一副绝世的容貌,身材也极为迷人,每天这么多来喝咖啡的人中,有一半是冲着这位美貌店主来的。杨飒和李幽的家境都很殷实,即使这里的价格偏贵,但是味道的确很不错,便常常光顾,自然和老板熟识起来。
      “阿飒不愧是阿飒啊。”李幽靠在颇具西欧贵族风味的白色椅子上,笑道,“果然聪明,竟然让你想到用美人计来拖延时间。”
      “什么美人计。”杨飒不满地哼了一声,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机,也是摩托罗拉,只不过是另一款,外型流畅美观,“不过我们成功了,图片都传到了我的手机里。”
      “快给我看看。”李幽着急地道,“看效果怎么样。”
      “效果啊……”杨飒翻着手机里的照片,淡淡地道,“还行吧,有几张差点,不过该照的都照……”
      她的声音倏地停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里透出疑惑的光。
      “怎么了?”李幽从椅子上爬起来,绕到她身边,只见手机上的是冷离黎的头部特写,一张美丽白皙的脸隐隐现出一丝暗色,眼裣上涂着眼影,唇上涂着口红,即使死亡也无法将她的美貌带走一分一毫,甚至赐给了她一种奇异的美感,这种美,令人恐惧。
      “怎么了?”李幽又问了一次,杨飒依然是一副木木的模样,仿佛着了魔,“阿飒,你到底发现什么了?我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啊。”
      “我不知道。”杨飒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手机荧屏,“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就是想不起来。”
      “那就不要想了。”李幽叹了口气,坐回位置上,女老板正好端着两客芝士蛋糕走过来,上面涂着厚厚的奶油,镶嵌着新鲜的水果,各种颜色相辅相成,令人看一眼便觉得食指大动。李幽极不淑女地吸了吸流出嘴角的口水,眼睛睁地老大,笑道:“伊子大姐,你做蛋糕的手艺真是越来越棒了,这是刚推出的新品种吗?”
      “这是特制的。”伊子朝她挤了挤眼睛,道,“是我为你们特别制作的哦,吃了会让人脑袋特别清醒,有助于思考。”
      “有助思考?”杨飒疑惑地抬起头,“大姐,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思考问题啊。”
      伊子低低地笑了一声,道:“我开了这么久的咖啡店,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慢用。”
      说完,她转过身,拿着餐盘向柜台走去,杨飒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个女人很幽雅很神秘,这里几乎没人知道她的身世,她到底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开咖啡店呢?




      “阿飒。”李幽大大地咬了一口面前的蛋糕,嘴边全是奶油,像是长满了白色的胡子,“阿飒,你怎么还不吃啊,很好吃的哦。”
      杨飒努力压下心中想要哈哈大笑的冲动,拿起了旁边的餐具,切下一块蛋糕,放入口中,将眼光移到窗外,看着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她这样的感觉,到底与案件有没有关系?
      这,会成为破案的关键吗?

      两人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11点了,凝华学园的宿舍都是公寓式的,每层两间,每间80平米左右,屋子里有两个卧室,一个厨房,一个洗手间,一个客厅,各种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在整个国内都算得上豪华了,当然,与此同时价格也是普通宿舍的两倍。
      杨飒有洁癖,回家的第一件事通常都是洗澡。她放下背包便直接进了洗手间,不多时里面就传出哗哗的水声。李幽一人闲着没事,便打开了电视,凝华学园为了加大宣传力度,自己建了一个电视台,播放一些时下流行的偶像剧和校园新闻。但是李幽看了很久也没看到关于今天杀人案的报道,心中不禁对学校领导充满了鄙夷。
      看来每个学校都是一样的,为了保证入学率,总是掩盖发生在校内的任何事故,为此甚至不惜贿赂相关的国家机关。只是他们可曾想过,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么做的后果只会让人对学校的行为更加鄙夷。
      关掉电视,李幽躺在沙发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回忆这一天里所发生的事,觉得刚刚经历的那场杀人案简直就像是一场梦,竟然这样的不真实。不过最让她在意的倒不是死去的冷离黎,而是那个只有她看见的高大男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剧院出现?为什么又突然离去?为什么他一离开就发生了凶杀案?他和这个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或者……他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他真的只是她做的一场白日梦吗?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李幽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却发现洗手间的水声停了。她抬起头,只见杨飒穿着白色的浴袍走了出来,她低着头,长长的头发从脑袋上流泻下来,遮住了她整张脸庞,细小的水滴顺着那满头的青丝往下滴,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水渍。李幽觉得奇怪,便道:“阿飒,你怎么拉,忘了带头巾了吗?”
      杨飒没有答话,只是慢吞吞地往这边走,走的姿势很奇怪,两只手一直垂着,两条腿也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动的迹象。
      “阿飒?”李幽突然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终于发现,杨飒不是在走,而是在飘,她的浴袍下……竟然……竟然没有脚!
      “阿飒!你……你不是阿飒!”她像受了炮烙一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你……你别过来……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我冤枉啊……”那女人幽幽地道,声音低沉而凄迷,仿佛来自遥远的灵异世界,穿越了整个时空,“我冤枉……”
      “你冤枉干我屁事啊!”李幽向来对恐怖电影里这句女鬼惯用的台词深恶痛绝,一时竟忘了害怕,“你冤枉找害死你的那个仇人去,来找我干嘛?又不是我害死你的。”
      “你……帮我找吧。”女鬼缓缓地抬起头,她的长发自然而然地分到了两边。李幽终于看到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充满仇恨的脸,眼睛瞪得老大,面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嘴角带着一丝血痕,一直流到了耳根,就像有人用刀子划破了她的肌肤。
      她,竟然是冷离黎!
      “啊——”

      杨飒躺在浴缸里,温热的水和白色的泡沫包裹着她的全身,一天的疲劳就像呼出的气息般从每一个毛孔溢了出去,令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闭着双眼,脸颊上呈现艳丽的红晕,原本并不十分美丽的容貌充满了妖娆的气息。也许是缺氧的缘故,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之后,便将手臂缓缓地抬离了水面,水流和泡沫随着她洁白细腻的肌肤滑落,重新融入池中。
      今天的一切真像是一场梦,冷离黎这个人虽然令人讨厌,但也罪不致死,到底是谁杀了她?莫卫儿?方古?还是……郑玉华?不,不会是郑玉华,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到剧院里来过,又要如何下毒?看来嫌疑最大的还是剧社里的人,莫卫儿和方古都是有着明显杀人动机的人,但其他成员谁也说不定私下里没有跟冷离黎结仇,只是……杀人动机真的就如她们所想的那么简单吗?会不会还有什么她们所不知道的隐情呢?
      另外,她一直都很在意,冷离黎死的那幅场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会和她的死有关吗?或者,只是她的幻觉?
      水有些冷了,杨飒抬起身子,将一旁的加热器打开,却看到窗外有一道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她吃了一惊,从浴缸里坐了起来,豆大的水滴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淌,像一条小蛇缓缓爬过,她的心里突地升起一丝寒意,冻彻骨髓。
      她打了个寒战,紧紧盯着窗外,这里是六楼,按理说是不会有什么人能爬上来的,从这扇不足一平米的窗户看出去,便是远处林立的教学楼和楼与楼之间那些高大的树木。通宵教室还开着灯,灯光在树叶的摇摆下被割得七零八落,忽闪忽闪地如同鬼的眼睛。
      这是杨飒第一次明白恐惧的真实含义,她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停在了窗户外面,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很美丽的女人,长长的秀发,满含风情的双眼,擦着厚重的眼影和鲜红的口红,她脸上的一切都向世人表明她的青春和亮丽,可她的脸色是苍白的,一道猩红的血痕直直地划过她的脸颊,直到耳根,像是锋利的刀子切破了她的肌肤。

       


      “冷离黎!”杨飒惊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响起一阵水声。她定下神来,望了望四周和白得碜人的天花板,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一场梦。
      水已经冷了,杨飒站起来,用浴巾包住自己的身子,放下绾在头上的长发,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走到窗户边,将窗玻璃打开,冰冷的风刮进来,刺痛了她的肌肤。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像是把整个胸腔里的秽气排出。
      就在她觉得十分惬意的时候,一个白色的东西呼地扑了进来,她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护住脸,后退几步,只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扑腾,阵阵寒风在耳边呼啸,像是一只来自黑暗的幽灵。
      杨飒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心脏跳得好快,连眼睛都能感到心跳的频率,随着它一起剧烈地跳动,仿佛顷刻间就要跳出眼眶。
      突然,耳边闪过一声低沉的呼啸,那白色的怪物“嘎”了一声便没了声息。杨飒惊异地抬起头,只见一只鸽子正被一把水果刀钉在墙壁上,那刀射得极准,直直地刺入了心脏,殷红的鲜血从它背后的墙上流下来,染红了洁白如雪的墙壁。
      “小幽?”杨飒转过头,见李幽正站在门边,满头的冷汗,额前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濡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一脸狼狈,“小幽?你怎么了?”
      “阿飒。”李幽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冷离黎了。”
      “我不是说这个。”杨飒着急地皱起眉头,“你不是答应过伯父不在学校使用武功吗?”
      “只要没让外人知道,使用与否无所谓。”李幽走到墙边,将水果刀取下来,那略微有些钝的刀身竟然刺进墙壁两寸来深,“这只鸽子是楼下养的吧?深更半夜还放出来吓人,真是没公德心。”
      “小幽。”杨飒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李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能有什么事?”
      她当然要担心!杨飒皱着眉头在心里道,小幽自小便跟随父亲练得了一身的家传武艺,十岁那年,一个变态社会青年想要强暴杨飒,结果被她一剑劈下了整条胳膊。从那以后,李父就不再准许她在外人面前随便显露武术了。如今她竟然为了一只鸽子违背了自己的诺言,看来她真是被那个梦吓得不轻。
      “小幽。”杨飒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刚刚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李幽满不在乎地道,“冷离黎来找我,说要我帮她找出杀她的凶手。”
      “哦。”杨飒总算松了口气,道,“怎么?你决定要帮她了?”
      “没错。”李幽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道,“我已经决定了,帮她这一回。人家亲自来了,我总不能不给她面子。”
      “是吗?那你打算怎么帮?”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杨飒有些尴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过身就往外面走去:“看你的样子是没有想好了,那我就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慢慢考虑。我睡了,记得把浴室收拾好。”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第二天早上,杨飒坐在客厅里,一边优雅地喝着牛奶一边对坐在对面极不淑女地咬馒头的李幽道,“你要怎么调查?”
      “我想清楚了。”李幽咬着食物含混不清地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得从莫卫儿开始查起,毕竟她最有嫌疑。”
      “没错,她是有很大的嫌疑。”杨飒道,“可是昨天你也看到了,警察并没有在剧院找到任何毒药或者容器,莫卫儿如果下毒,那装毒药的容器哪儿去了呢?”
      “这个还不简单。”李幽一脸自信地道,“剧院那么多窗户,随便往下一扔不就成了?哪还能继续带在身上。”
      “别忘了,昨天楼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搜查过了。”杨飒带着微笑,轻轻咬了一口蛋卷,“依然什么都没找到。”
      “阿飒,我们学校的环卫工作向来都是做得最好的,地上要是有什么脏东西,不出一分钟就会被环卫工人捡走,就算环卫工人没做,经过的同学也做了,哪还轮到他们来找?”
      “恩。”杨飒微微点了点头,“说得有几分道理。就依你的意思,先从莫卫儿查起。可是……我们怎么查?”
      “这个我也想好了。”李幽将杯子里的牛奶喝了个精光,道,“我可是学校电视台的记者,就跟她说是采访她就好了。”
      “采访?”杨飒将纸巾递给她,道,“人家未必会让你采访。”
      “嘿嘿。”李幽奸笑了两声,“你就看我的好了,我保证让她乖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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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楼主| 发表于 2008-6-16 23:29:03 | 显示全部楼层


      

    莫卫儿所居住的寝室是惟园二栋,就在杨飒所住的一栋的后面,贴着红白相间的瓷砖,爬满了翠绿的藤蔓植物,颇有几分西欧的味道。
    两人进了楼,里面整洁而干净,几个同学正弯着要扫走廊,杨飒手里拿着从别人那儿要来的门牌号,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看过去,终于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129号房。
    两人正要敲门,恰巧一个满头金发的女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了两人便板起脸孔,道:“怎么?是来找卫儿的么?她不舒服,你们不要打扰她,她什么也不知道。”
    这次李幽倒没有生气,朝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柔声道:“我是校广播站的记者,我相信莫卫儿是无辜的,所以想来采访她一下,也好向全校澄清误会。”
    那金发少女冷着眼打量小幽,良久才让到一旁,道:“那你们进来吧。”
    屋子里的陈设很时尚,满屋都贴着明星海报,沙发上,茶几上,电视旁,都放着衣装鲜亮的人偶娃娃,李幽生生地打了个冷战,心下道,每天都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难道不觉得恐怖吗?要是她,早就发疯了。
    “就是这间了。”金发少女指着一扇挂着小熊挂饰的门,道,“我要出去上课,记着别动我的东西。”说着,她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给杨飒二人,将手上的包一甩,扭着屁股走了出去,李幽朝着她的背影狠狠踢了个回旋踢,低声道,“哼,敢用那种眼神看我,咱们走着瞧!”
    “小幽。”杨飒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快来办正事。”
    “知道拉。”李幽不高兴地嘟了嘟嘴,在门上敲了敲,道,“莫卫儿,我是学校广播站的,可以采访你一下吗?”
    没人回答,屋子里只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宛如一把铁锤,有节奏地敲打着两人的心扉。两人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冰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她们。她们猛地转过头,只见满屋的娃娃和海报都用一种极其恐怖的眼神盯着她们,冰冷的视线切割着她们的肌肤,那一瞬间,仿佛整个房子都布满了黑洞洞的眼睛,墙上,地板上,桌子上,家电上,全是漆黑的眸子,像一个个通向地狱的窗口,随时会从里面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来。
    李幽倒吸了一口冷气,狠狠地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屋子里的一切视线都消失了,毫无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阿飒……”她吞了一口口水,道,“我……刚才好象看到了……眼睛……”
    “我没有看到什么眼睛……”杨飒迟疑了一下,道,“可能是幻觉吧,这里这么多的娃娃,你也知道,眼睛是很神奇的东西,即使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画,若是看久了就会觉得画里的人在盯着你,刚刚是一样的道理。那些眼睛让你觉得恐惧,所以心里自然而然地就觉得它们在盯着你,甚至变成无数真实的眼睛。”
    “恩……”李幽点了点头,柳眉紧皱,“希望是这样吧。”
    “我担心的倒是她。”杨飒看着那扇门,门上的小熊翰态可鞠地看着两人,嘴角似乎带着笑意,她打了个寒战,道,“怎么这么久都没反映,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不会吧?”李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上前使劲敲了两下门,大声道,“莫卫儿?莫卫儿?你在吗?莫卫儿?”
    依然没有人回答,两人的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李幽狠了狠心,道:“阿飒,你后退几步。”
    “这个……”杨飒有些迟疑,“你别把门给弄坏了啊,我们再敲一敲。”
    “现在不坏也不行了。”李幽转了转脚脖子,眼神一冷,一脚踢了出去,只听啪地一声剧响,门轰然而倒,小幽冲了进去,只见莫卫儿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脸色白得可怕,背上的衬衣已经冷汗湿透。她忙上前将不醒人事的莫卫儿扶了起来,使劲拍打她的脸,着急地叫道,“莫卫儿,莫卫儿,你没事吧?莫卫儿?醒醒!快醒醒!”
    莫卫儿满脸的痛苦,呢喃了两句,眼睛并未睁开,只是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杨飒急道:“小幽,快,把她背上,我们送她去医院!”
    “好。”李幽连忙将她往背上一送,向外冲去,待出了寝室门,几个女生用奇异的眼神盯着她们,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她晕倒了,得马上送医院!”李幽正准备跑,却听一个女生冷冷地道,“她有低血压低血糖,睡着了本来就不容易叫醒,你们还是在这里等她自己醒吧,否则就算你们把整栋楼都烧了,也未必能叫得醒她。”说完,这几个出来看热闹的女生都打着阿欠,一副“不好看”的神情,慢吞吞地走回屋里,留下两个几乎已经石化的女生,和一个睡得像死猪的谋杀嫌疑人。

    “是吗?原来你们这么关心我。”莫卫儿坐在客厅里,脸色依然苍白,只是嘴角多了一丝淡淡的苦笑,“还把我的门都给拆了。”
    “那个……”李幽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长发,道,“我会负责把它修好的。”
    “没关系。”莫卫儿笑了笑,道,“本来那件事我是不想提起的,既然你们这么关心我,我告诉你们也无妨。有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的?”小幽一阵兴奋,没想到这个莫卫儿这么豪爽,竟然这样就答应了,她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高谈阔论呢。
    “当然是真的。”莫卫儿点了点头,用手拂了拂眼前的乱发,道,“你们问吧。”
    “这……”李幽一下子犯了难,他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杨飒见她一脸的狼狈,叹了口气,心下道,这个人果然是靠不住啊。

      

    “卫儿。”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我们知道你和冷离黎有些不愉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莫卫儿一声冷笑,“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造的谣,说那匿名信是我写的。哼,可笑,她在酒吧里和那些鸭子乱来我怎么会知道,分明就是有人栽赃陷害。她居然还相信了,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那……”杨飒迟疑了一下,道,“听说冷离黎曾扬言要把你的事都抖出去,不知道……”
    “哪有什么事,不过是又一个栽赃陷害罢了。”莫卫儿挥了一下手,不屑地道,“我行得端,坐得正,还怕别人造谣么?她要说什么由得她去说,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个杀了她。”
    “对,你说得没错,哪有为了这个就去杀人,那天下杀人的不多了去了。”杨飒点了点头,示意李幽都记下来,继续道,“那昨天你买矿泉水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中间有没有人接触过这些矿泉水?”
    “要说接触过的,就只有送水的民工了,不过那个时候纸箱是密封的,他不可能下毒。”
    “那……你在准备酒水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呢?”
    “没有,酒杯是我亲自洗干净的,水也是我亲手倒的,别人应该不可能下毒。” 莫卫儿突然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不过我准备好了酒水后曾经去了厕所一趟,这中间有没有人进来下毒……我就不清楚了。”
    “哦?”杨飒与李幽眼前一亮,“你好好想想,你出去的这个时候有没有什么人可能去接触到这些酒水?”
    “这个……”莫卫儿皱了皱眉,道,“应该没有……但我也不确定,毕竟道具室就在换衣间的旁边,又不是什么禁地,谁都可以进去的,就算有人进去了,也没人会注意。”
    “说得也是。”杨飒回忆起那个杀人场面,换衣间和小道具室的确就在后台,谁都可以进去,不过在台下应该能看到道具室的门才对,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看到凶手进去呢?当时也许没注意,不过案件发了,说不定就能想起来。
    “还有什么问题么?”莫卫儿看了看放在电视柜上的时钟,道,“我还要去上下午的课。”
    “请问……”杨飒想了想,道,“依你平时对冷离黎的了解,你觉得什么人最有可能杀她?”
    莫卫儿一怔,脸色突地冷了下来,眼睛里透出异样的光芒,令杨飒和李幽的心也跟着猛跳,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了。良久,才听莫卫儿冷冷地道:“依我看,最有可能杀冷离黎的,就是方古。”
    “方古?”杨飒和李幽对望了一眼,道,“你是靠什么推断出来的?”
    莫卫儿冷笑一声,道:“谁都知道,冷离黎把方古给耍了,现在方古恨她入骨,我要是他,我也会杀了冷离黎。”
    “原来如此。”杨飒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没什么。”莫卫儿和李幽也跟着起身,杨飒二人跟她道了谢,便告辞离开,她送到门口,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眼睛里透出一道诡异的笑容,周围路过的女生们都生生地打了个冷战,心里像结了一层冰,连忙躲回了各自的寝室。
    “哼,真是有趣呢。”莫卫儿喃喃自语道,“看来这下子方古有麻烦了。”

    从女生二栋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杨飒站在宿舍楼下,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然后再徐徐吐出,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晦气都排出体外。李幽看着她,道:“阿飒,你说这个莫卫儿说的是真话吗?我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你说得没错,的确有地方不对。”杨飒睁开眼睛,眸子里有一丝冷冷的笑容,“她的慌撒得也太没水平了,她说匿名信不是她写的,但是她却知道信里写的是冷离黎的风流韵事,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哦。”李幽刹时茅塞顿开,夸张地叫起来,“她还说冷离黎和酒吧的鸭子什么的。哼,连这种事都知道,还敢说信不是她写的。这个女人真是可怕。”
    “有这么个朋友,冷离黎也太可怜了。”杨飒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幽,我们走吧。”
    “走?”李幽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道,“到哪儿去?”
    “废话,当然是吃饭了。吃完饭我们去见方古。”

    凝华学圆的食堂是餐厅式的,盖在绿树青草环绕之间,白色的墙壁,西式的护栏和豪华的落地窗,缠绕着茂盛的藤蔓植物,从远处看去倒像是一间北欧贵族的宴会厅。里面的陈设也极尽豪华之能事,桌椅都是优雅的红木,雕刻着各种各样美丽的花纹,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只花瓶,插着不同种类的鲜花。
    因为每个园子都有两三间这样的食堂,所以大厅里不是很挤,杨飒和李幽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点了两客八分熟的牛排。
    春末夏初的校园是最惬意的,阳光透过窗外的藤蔓植物和玻璃照进来,带着一丝绿色的清香。桌子上的桌布是白色的,上面镂刻着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桌布的正中摆放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花瓣上还带着清澈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七彩的光。
    “我们学校的食堂果然不是盖的。”李幽喝了一口红茶,脸上满是幸福的神情,“每次来我都觉得赚了,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我们上的那个破学校吗?整个校园只有三个食堂,还小得可怜。每天中午11点一过,食堂里就会挤得像圣诞节的闹市,菜难吃死了,去晚了还总是得吃别人剩下的,一想起来就憋气……”李幽顿了顿,抬头看向一直都没有的说话杨飒,只见她正拿着那只粉红色的摩托罗拉,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机屏幕,似乎略有所思。李幽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人闷闷地继续喝红茶,心里不满地道了一声:“对牛弹琴!”


    十分钟之后,牛排上来了,咖啡色的牛肉发出浓烈的香味,刺激着李幽的神经。她拿起刀叉,用极为熟练的手法切下一块,迅速塞入口中:“恩,好吃,好吃,香嫩爽滑,不愧是大厨做的东西。”
    四周射来几束异样的目光,杨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吃了一口牛排,拿起泛着白色泡沫的红茶。
    突然,她的眼睛定格在窗户上,李幽吃了一惊,道:“怎么了?外面有什么?”
    “小幽,你看。”杨飒往窗外指了指,李幽疑惑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出去,顿时大惊。
    不远处的树丛里,一对情侣正相互对望着,似乎在说着什么,那女孩满脸担忧和痛苦的神色,眼镜下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男孩似乎正在安慰她,双手轻轻抓住她的肩膀,嘴唇一直在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但眼睛里的担忧,却是清晰可辩。
    “那……那不是郑玉华和方古么?”李幽惊讶地道,“他们……他们是情侣?”
    她话音刚落,两人就拥吻在了一起,情意缠绵,杨飒站起身,道:“小幽,走,去看看。”
    “看看?”李幽睁大了眼睛,“怎么看?人家情侣在卿卿我我,我们去不太好吧?”
    “不让他们知道不就得了?”
    “啊?”
    两人出了食堂,猫着腰在茂密的树丛里穿梭,凝华学院的绿化工作做得非常好,到处都是青草和树木,要遮住两个娇小的女孩并不是难事。待她们钻进了一丛蔷薇花丛里,郑玉华和方古的声音便清晰可闻。
    “不要再去想她了。”方古抱着郑玉华,柔声道,“她的死不关你的事啊。”
    “可是……可是我总觉得是自己害死她的……”郑玉华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不该背着她交往的……”
    “这不是你的错,是她太过卑鄙了。”方古的脸上现出一丝冰冷的气息,眼睛里像有风雪肆虐,“她被人杀死,也是罪有应得。况且她平时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你就不要过意不去了。”
    “可是……可是我害怕……”郑玉华将头靠着方古的胸膛里,颤巍巍地道,“她的性格那么强,容不得别人对她的一丁点背叛,我怕……我怕她死了都不肯放过我们……”
    方古一怔,眼神一凛,抱她的手紧了紧,道:“不会的,不会有这种事,她已经死了啊。不要想那么多,我可不希望你有事。”
    郑玉华听了,终于露出了一道笑容,那笑容很纯真,像是含苞待放的蓓蕾,杨飒微微怔了怔,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她很美,那种美,不同于冷离黎的妖艳,而是由内而外,从内心深处所散发出来的气质,浑然天成。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方古的眼神突然一变,轻轻推开郑玉华,向两人躲藏的树丛走来。还没等杨飒和李幽回过神来,他就一把拨开了茂密的树丛,冷冷地看着二人,道:“你们在干什么?”
    “这……”杨飒和李幽对望一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我们……”
    “杨飒?”郑玉华似乎也吃了一惊,看了看蹲在地上满脸狼狈的两人,道,“你们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不……不……”杨飒语无伦次地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李幽突然站了起来,满脸的正义凛然,慷慨赴死的神情,道,“没错,我们就是在偷听你们的谈话。不过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和阿飒无关,你们放她走,我任你处置。”
    这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三人目瞪口呆,杨飒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白痴室友。
    方古冷笑一声,拉起郑玉华的手,道:“两个疯子。玉华,我们走。”
    “哦,好。”郑玉华还处于惊异当中,眼睛直直地盯着李幽,像在看一个怪物。
    待二人走远了,李幽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道:“怎么样?我刚刚的表现很英勇吧?”
    杨飒无力地垂下头,道:“求求你了,以后千万不要说你认识我。”

    把郑玉华送回家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学校里的人已经不是很多,只有一对对情侣还结伴躲在草丛里,或窃窃私语,或寂静无声。方古没心情去欣赏他们的缠绵,独自点了一支烟,漫步在幽静的校园小道上。今夜的月很圆,如同一只巨大的银盘,泛着淡淡的光芒,如水一般流泻在石头铺成的小路上,让人的心情也不禁泛起一丝忧伤。
    方古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渐渐融入月色中,眼睛里现出一道寒光。他终于摆脱那个女人了,在交往之前他只觉得冷离黎是个难伺候的千金小姐,但是在一起后,他才知道,她根本就是个恶魔,一个喜欢玩弄别人的恶魔。稍有不顺心就用死来威胁别人,逼着别人就范。他不是她的玩物啊,况且,他心里喜欢的人是……是……
    方古抬起头,浩瀚的天宇渐渐浮现出郑玉华那戴着眼镜,扎着麻花辫,有些害羞的容颜,令他的心中升起浓浓的暖意。
    是啊,他喜欢的人是她,从一开始就是。如果当初不是冷离黎骗了他,他们早就在一起了,那个女人,真的是死有余辜。
    “方古。”
    一声娇媚的低呼,让正沉浸于幸福中的方古生生吃了一惊,他转过头,只见莫卫儿正站在一颗老槐树下,斜倚着树干,双手环胸,脸上带着冷冷的笑。
    “是你?”方古冷着脸道,“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等你啊。”莫卫儿站直身子向他走过来,道,“我知道你送郑玉华回寝室后一定会走这条路的,所以就早早地待在这里等你。”
    “等我?”方古皱了皱眉,道,“等我做什么?”

      


    “哎呀,真是冷淡啊。”莫卫儿冷笑,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道,“我可是很喜欢你的啊,上次的提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如果你说的是那件事,我记得我早就拒绝了。”方古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手取下来,道,“不要再想我了,去找别人吧,你不是认识很多酒吧里的男人吗?”
    “你……”莫卫儿被戳到了痛处,脸上现出恼羞成怒的神情。方古转过身,边走边用不屑的语气嘲笑道,“那些男人够你挑的了,把我忘了吧,我不适合多情的你。”
    “你……”莫卫儿咬紧牙,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透出凶狠的光芒,“方古,你给我站住!”
    “还有什么事吗?”方古带着恶作剧的笑容转过头,看着愤怒的莫卫儿道,“怎么?今天你不去见你那些朋友吗?”
    “哼,我看你还能高兴到几时。”莫卫儿嘴角挑起一抹奸笑,道,“我可是知道杀冷离篱的凶手是谁哦。”
    “什么?”方古大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你说什么?你知道凶手是谁?”
    “没错。”莫卫儿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谁,我全都看见了,有人进道具室在酒杯里下了毒,我刚好看到了她的样子。”
    “你……”方古双手紧握,眼睛里全是惊恐,“你……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莫卫儿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再次环住他的脖子,道,“只要你甩了那个姓郑的女人,和我在一起,我保证永远都不会说出去。”
    “你……”
    “怎么样?”莫卫儿盯着方古的眼睛,咄咄逼人地道,“这个交易很划算,不是吗?”
    “你……你真卑鄙。”这次方古没有将她推开,但眼睛里却露出了一道凛冽的光,在这深邃的夜里像是一把刀。
    “没错,我是卑鄙。”莫卫儿大笑,“如果不卑鄙,我怎么能得到你呢。怎么样?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还有选择吗?”方古抱住了她,让她的下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眉宇间闪过一丝凶残的恨意,“但你必须答应我,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
    “放心。”莫卫儿尽情享受着他的拥抱,并未发现他脸上异样的神情,“我谁也不会说的。”
    “那……有人知道你来找我吗?”方古放在她背上的手在渐渐缩紧,但莫卫儿扔浑然不觉,“没有,当然没有。这种事情怎么能跟别人说,这世上可是没人能信得过啊。”
    “是吗?”方古笑道,“你说得没错,这世上没人能信得过。”
    说完,他收回双手猛地掐住了莫卫儿的脖子,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亲手掐死一个女人,看着那个女人在他手中挣扎,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莫卫儿的眼睛睁得老大,眼白处充满了血丝,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她的手渐渐垂了下去,眼珠崩出了眼眶,嘴角带着一丝唾液,再无声息。这个时候方古才知道,原来杀人这么容易,容易到不费吹灰之力。
    夜,更深了,校园里几乎已经没有了行人,四周寂静地出奇,只能听见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虫子的鸣叫。
    方古把莫卫儿的尸体藏在树丛里,到外面的超市买了一只白蓝相间的编织袋,将莫卫儿塞了进去,扛在了肩上。
    这一切他都做得有条不紊,就像做家务一样镇静简单,其实他的行为是极其冒险的,凝华学园的保护措施做得相当好,经常有保安巡逻,他扛着尸体在学校里走,无疑是把自己推到了悬崖上,把生命交给了命运。
    但事实证明上天并没有舍弃他,一路行来都是一片黑暗,当他终于把塞着石块的编织袋扔进不远处大池塘时,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池塘地势非常偏僻,而且极深,平时很少有人光顾。传说,文化大革命时这里是秘密处决反革命的要地,杀了之后不用埋,直接扔进池子里,永远也不会浮上来。方古相信这个传说,所以选择了这个最简单可行的方法。他无力地在池塘边坐下来,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希望自己的好运气能永远继续下去。
    可是,他错了。
    “方古?”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非常悦耳,如果是平时,他会觉得这简直就是天籁。可是这个时候,那声音与死神的安魂曲毫无二致。
    他猛地抬起头,只见杨飒正站在不远处,手上提着白色的塑料袋,疑惑地看着他,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杨……杨飒……”方古平静的心突然一阵狂跳,为什么又是她?她在监视自己么?刚刚……她是不是已经目击了他杀人的过程?她……她到底要干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儿?”方古将手收到身后,从臀部的包里抽出一把瑞士军刀,轻轻一抖,锋利的刀身刷地崩了出来,在月光下闪着森然的光。
    杨飒似乎并没发现他可怕的企图,一脸平静地将手上的塑料袋举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我室友小幽吵着要吃薯片,我就到外面的24小时超市里给她买了一些。回来的时候听到这里有水声,所以过来看看。对了,你刚才把什么东西扔水里了,声音那么大?”
    “哦,只是一块石头而已。”方古将刀藏在身后,一步一步向杨飒走过来,道,“我心里闷,所以来这边散散心。”
    “原来如此。”杨飒笑着点了点头,道,“你是在担心冷离黎的案子吧?不要想那么多,警察会处理好的。来,吃包薯条,心情可能会好一些。”
    “谢谢。”方古接过她递来的“上好佳”薯条,握刀的手越来越紧,呈现出苍白的颜色。他该杀了她吗?她是无辜的啊,可是如果不杀,如果不杀……死的人就会是他……以及那个他最爱的人……




    “杨飒。”方古朝她身后指了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杨飒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方古眼中凶光一闪,举起了手中的刀。
    突然,一道耀眼的光芒射了过来,两人都吃了一惊,方古连忙将刀子藏在身后。只听那手拿电筒的人大声地道:“深更半夜的,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向大叔。”杨飒的眼睛适应了手电的强光,见面前这个中年男子穿着黑色的制服,腰中别了一根警棍,便叫了起来,“是我啊,杨飒。”
    “哦,是你啊。”保安向大叔冰冷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踩着草地走过来,发出沙沙的响声,“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说着,他打量了一下满头冷汗的方古,道,“你在谈对象?”
    “不是,你误会了。”杨飒笑着道,“我们只是在这里碰见了。”
    “哦。”向大叔再次打量方古,锐利的眼神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阿飒,我送你回去吧。”
    “好啊。”杨飒高兴地点头,转过身向方古道:“那我先走了,你也赶快回去,进不了宿舍大门就不好了。”
    “恩。”方古心乱如麻,随口答应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待二人走远了,才无力地瘫软下来,手心里全是冷汗,身上的衬衣早已被汗水湿透。
    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碰到了她!她就像是魔鬼一般,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仿佛他做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如今只能祈祷她什么都没有看见了,否则,他和他心爱的人,都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想到这里,他艰难地站起身来,迈着早已麻木的双腿向寝室一步一步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云端,脚下一片虚无。
    突然,他全身一凛,刚刚擦干的额头又渗出了豆大的冷汗。
    为什么……为什么他刚刚没有听到杨飒的脚步声?

    杨飒打开寝室的门,看见李幽正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一听百事可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荧屏,面色严肃。
    “怎么样?”杨飒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玻璃茶几上,掏出一包薯条扔给她,道,“你不是去话剧社借了冷离黎以前的表演录象吗?看出什么来了?”
    “好奇怪啊,阿飒。”李幽将薯条放在一旁,没有吃的打算,眼睛依然死死地看着屏幕,“原来冷离黎的演技这么好啊,为什么那天她演得像个外行?”
    “什么?”杨飒一惊,放下手中拆到一半的零食,从李幽手中夺过遥控器,看着屏幕里那个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明星气质的女孩,难以相信这就是那天连台词都背不出的冷离黎,“这……这怎么可能……”
    “阿飒,我觉得她的演技仅次于你了。”李幽总算回过神来,但眼中的严肃依然没有消散,“那天……为什么那天她要故意演得那么差呢?”
    “我不知道。”杨飒皱了皱眉,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似乎特别多。”
    “哦?”李幽拆开薯条,扔了一根到自己的嘴里,疑惑地道,“怎么?你也碰到了什么怪事?”
    “是啊。”杨飒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我回来的时候碰到方古了,在那个闹鬼的池塘旁边。”
    “你说那个化学实验楼旁边的池塘?”李幽惊讶地道,“他在那里做什么?不会是想自杀吧?自建校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死在那里,他也敢在这种时间去?”
    “是啊,他的胆子真够大的。”杨飒把玩着手中的遥控器,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我看见他把一个编织袋扔池里去了,而且……袋子里似乎还有很重的东西。”
    “很重的东西?是什么?”
    “我不知道。”杨飒仰起头,看着洁白雕刻着几何图纹的天花板,笑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他想杀我。”
    “什么?”李幽动作一顿,眼神一凛,全身都发出一股强烈的寒意,眉宇之间迸出的杀意令人仿佛落入了千年不化的冰窖,“你说什么,阿飒,他想杀你?为什么?”
    “我哪知道。”杨飒叹了口气,坐直身子,“幸好向大叔来了,否则……”
    她没有再说下去,李幽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眼中的杀意更甚,坚硬的易拉罐被她捏成了一团废铁:“他想杀人灭口么?看来,那编织袋里真的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也许吧……不过……”突然,杨飒一怔,愣了两秒,连忙拿起遥控器,往后倒带,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神情怪异。李幽不解地看向电视,那是一则人尽皆知的童话故事,美丽的白雪公主吃了王后的毒苹果,昏倒在地。杨飒按下按扭,镜头被定格在公主倒下的那一幕,穿着公主裙的冷离黎很美,美得像一朵怒放的蔷薇。
    “阿飒,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杨飒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掏出手机,翻出冷离黎死亡的那一幕,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嘴里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就这么简单,为什么我早没想到呢?”
    “阿飒,”李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心中涌起一阵激动,“莫非……莫非你知道杀冷离黎的凶手是谁了?”
    “如果真像我想的那样的话,那件东西应该还在。”杨飒霍地站起身子,向卧室奔去,床边的塑胶篓子里,装着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她拿起牛仔裤,在口袋里一阵乱摸,掏出一只白色的纸团,脸上是难以自禁的惊喜,“果然……果然是这样!原来凶手竟然是她!”
    “阿飒?”李幽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激动地叫道,“你知道了对不对?不知道凶手是谁了?”
    “没错。”杨飒抬起头,自信的笑容如同艳丽的花在她脸上盛开,“我已经揭开了谜团,真相将大白于天下。”



    当墙上的挂钟敲响11点的时候,床头的电话铃声不识时务地尖声叫起来,垄起的被子动了动,一个圆圆的脑袋伸了出来,一脸的睡意朦胧。
    他拿起听筒,不耐烦地道:“谁啊,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天啊,这么早,叫魂啊?”
    “是我,社长。”听筒里传出一个女孩轻柔的嗓音,“我是杨飒。”
    “哦,原来是你。”话剧社社长白云坐了起来,靠着枕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有什么事?”
    “社长,我想请问,冷离黎出事那天真的没人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进入过道具室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白云皱起眉头,“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当时我就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除了剧务部部长以外根本就没人进去过,我敢用脑袋担保。”
    “那……莫卫儿曾经说过她当时上过一次厕所,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杨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云粗暴地打断:“你是不是想问她出来后有没有人进去过?我都说了没有了,我是看着她出来,又看着她进去的,除了她绝对没有别人。你还有其他事没?没有的话我挂了。”
    “请等一下。”杨飒慌忙叫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我们剧社排练的时候,社员的包都是统一管理的吧?”
    “是啊,当时那些包都在我手边,没办法,我们剧社曾经有人丢过包,当然得谨慎。”
    “那有没有什么人动过那些包?”
    “没有,都在我手边谁敢随便乱动?”白云又打了个哈欠,却突然神色一凛,道,“说到包我倒是想起来了,戏排练到一半的时候冷离黎说要去后台补个妆,可是却没有来拿包里的化妆品,真不知道她这妆是怎么补的。”
    “是吗?”杨飒叹了口气,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放下手机,杨飒喝了一口咖啡,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马路上穿梭,人声鼎沸。伊子咖啡馆里的客人也渐渐多起来,身穿白色印粉花旗袍的女老板正在柜台后忙碌着,一杯杯精致的茶点在她纤细的手下漾起或艳丽或沉静的颜色,然后再由服务生将它们端到客人面前,滑入客人的肚子里。
    一杯咖啡喝完了,杨飒再次拿起手机。
    “喂,是方古吗?”她道,“请到伊子咖啡店来,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当杨飒喝完第三杯咖啡的时候,方古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衣,满脸憔悴,眼睛周围浮起了浓浓的黑眼圈,难以想象他就是那个英俊的阳光男孩。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无力地坐在杨飒的对面,眼睛里喷着火,“为什么不放过我?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我希望你能去自首。”杨飒用悲哀的眼神看着他,“毕竟,你杀了莫卫儿。”
    “你果然都看见了吧。”方古绝望地抱住脑袋,“你果然看到了我杀人的那一幕!”
    “不,我并没看到。”杨飒向女老板伊子招了招手,点了两杯咖啡,继续道,“并不是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知道事情的经过。”
    “什么?”方古一惊,抬起头,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她,道,“你说你没有看见?”
    “没错。”杨飒喝了一口咖啡,道,“昨天晚上我只不过看见你把一个用编织袋装着的东西扔进了池塘里,并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可是你太心急了,甚至想杀了我灭口,令我不得不往最坏处想。我知道莫卫儿喜欢你,还说过为了得到你她不惜任何代价。今天早上我去女生二舍问过了,宿舍管理员说她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去,所以……我想也许你昨天扔的那个就是她。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不过,只要把编织袋捞起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全是她的错。”方古绝望地道,“她威胁我……”
    “这个我知道。”杨飒冷冷地看着他,说,“她是不是跟你说,她知道凶手是谁,如果你不跟她交往,她就报警?”
    “你……”方古再次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很简单啊。”杨飒叹气道,“莫卫儿本来就是个卑鄙的小人,善于掌握别人的弱点,然后逼人就范。你的弱点就是郑玉华吧?”
    “住口!”方古一拳重重地落在木质方桌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引来周围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玉华是个好女孩,她那么善良,这次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她……”
    “既然你相信她是个好女孩,”杨飒冷着脸将咖啡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道,“为什么就不肯相信她没有杀人呢?”
    “什……什么?”方古惊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你说杀冷离黎的凶手不是玉华?可是莫卫儿……”
    “你宁愿相信那个卑鄙的女人,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女朋友?”杨飒皱起眉头,“其实从冷离黎倒下的那一刻你就开始怀疑郑玉华了,对吧?昨天中午我和小幽听见你们的谈话,当时你说话的方式无疑就是在怀疑玉华,当然玉华自己也有责任,她太善良了,总认为是你们两人的恋情害死了冷离黎,所以对她的死充满了歉疚。别说是你了,就是我,听到那些话也要认为她就是凶手。可是我去社团活动大楼确认了,当时她在十楼的社团办公室里,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老师们都可以给她做证,因此,她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不……这不可能……”方古眼神涣散,瘫软在小沙发上,眼中的焦距不知道在何方,“莫卫儿她骗了我……她……”
    “她当然是在骗你,我向白云证实过,当时没有任何人进过道具室。”杨飒悲哀地看着这个男人,道,“毒并不是下在酒里啊。”


    “毒不是在酒里?”方古的眼神瞬间又聚在了杨飒的身上,像在看一个怪物。
    “没错。”杨飒从背包里取出手机,翻出冷离黎死亡的那一页,扔给他,道,“你仔细看看,有没有觉得这个画面很奇怪?”
    “奇怪?”方古疑惑地道,“什么地方奇怪。”
    “你再看看这个。”杨飒又递给他一张字条,“这上面记载的是她包里的全部物品,‘睫毛膏、眼影、梳子、镜子、润肤凝露、现金、信用卡、储蓄卡,学生证,手机、MP3,钥匙’,你有没有发现少了什么东西?”
    “少……少了……”方古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汗如雨下,双手不停地颤抖,“我……看不出来……”
    “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杨飒无奈地摇头,“里面有全部的化妆用品,却独独差了口红啊。”
    “口红?”方古顿时大惊,拿起手机,看着冷离黎那张苍白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脸,大声地叫起来,“我……我知道哪里不对了,是口红,她的口红涂得很奇怪,只涂了嘴唇边缘,就好象是在……在……”
    “在避免不慎将口红吃下去。”杨飒嘴角挑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道,“毒药在口红里,喝酒的时候口红混入了酒中,再喝下去,就造成了酒中被下毒的假象。其实,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冷离黎自己!”
    方古倒抽了一口冷气,心如擂鼓,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这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是自杀,她有什么理由自杀?毒药在口红里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就算真在里面,也有可能是别人下毒啊。”
    “不是猜测。”杨飒从牛仔裤里掏出一个纸团,扔给他,“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方古疑惑地打开揉得不成样子的卫生纸,上面沾着几抹红色的东西,散发出淡淡的杏仁味:“这是……”
    “是口红。”杨飒笑着说,“你也知道吧,冷离黎习惯涂了口红后在镜子上留下几个唇印,当时现场后台就有这样的印子,恰好被我擦掉了,这就是当时擦唇印的卫生纸。有毒的那只口红怕是找不回来了,但只要有这个,就能证明我的推测。不过一开始我也想不通,她为什么明知道口红里有毒还在镜子上留下唇印。后来我在她以前主演的话剧带子里找到了答案,那天她演得出奇的烂,根本就不符合她平时的水平,要解释这个现象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已经决定要自杀,心里对死亡充满了恐惧以及悲伤,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人的习惯都是难以改变的,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曾在镜子上留下唇印吧。另外,你说得对,也有可能是别人下毒,但社员的随身物品都保管在白云那里,白云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下毒,因此别人下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白云说过,冷离黎到后台补妆的时候并没有来取包,这说明那只有毒的口红她是随身带在身上,如果不是自己下了毒,她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带,偏偏对口红情有独钟?这样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她涂口红的方式会如此怪异,只涂了嘴唇的边缘。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证明,她是自杀!”
    “自杀……自杀……”方古的神情已经有些恍惚,可以想象这样的结局给他的打击有多大,“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自寻短见?为什么?”
    “我听说她喜欢动不动就用死来要挟别人。”杨飒冷笑一声,“看来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她这么做,是想报复你们和莫卫儿吧。管理道具的是莫卫儿,如果有人因为喝了她准备的东西而死,她绝对脱不了干系。你和郑玉华也会互相猜疑,这也能解释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么麻烦的自杀方式了。仔细想起来,这个女人还真可怕,一石二鸟,在这个游戏中,她才是最大的赢家。”
    “原来,我们都成了她的棋子了。”方古突然大笑起来,完全不在意周围人怪异的目光,“真是可笑啊,我还杀了人,这下子她该满意了吧。莫卫儿死了,我已经没有未来,只希望她能放过玉华,她是无辜的。”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杨飒,眼中依稀有泪,“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把这些告诉我,而不是直接去报警?”
    “因为……”杨飒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叹了口气,道,“我希望你能自首,也许这样玉华会好受些。”
    说完,她转过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天依然很蓝,蓝得那么耀眼,刺痛了她的眼睛。遥远的地方,依稀可以听见警车呼啸的声音。

    “阿飒!你这个混蛋!”李幽一冲进伊子咖啡馆,便用她那恐怖的大嗓门尖叫起来,震得整个建筑都似乎在簌簌发抖。
    “你的精神真好。”杨飒露出一副无辜的笑容,放下手里看到一半的古书,“怎么样,今天上午的逻辑课有生动吧。”
    “你还好意思说!”李幽狠狠地一掌拍下来,可怜的桌子再次惨遭蹂躏,“你不是跟我说去听逻辑课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吗?结果呢?你竟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把凶手抓住了!你真是不够义气!”
    “我怕你冲动嘛。”杨飒无奈地道,“毕竟他昨天想杀我啊。”
    直到今天她都还记得当年小幽的剑劈下来的样子,那个想要强暴她的匪徒的血染红了整个小巷,宛如阿鼻地狱。
    “哼!”李幽不甘心地将背包往小沙发上一扔,道,“都解决了?”
    “恩。”杨飒点头,“可怜的人鱼公主啊,虽然得到了王子的心,但王子还是让那个满腹心机的公主抢走了,真是可悲。不过,最悲哀的是那个王子吧,风华正茂,却要在高墙里度过他的一生。”
    “阿飒。”李幽突然严肃地道,“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为什么案发当天我们会梦见鬼呢?”她很认真地想,“难道真是冷离黎来找我们。”
    杨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怎么可能,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还有啊,案件发生前我曾经看过一个高大的男子,他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怎么又提起这个了?”杨飒有种想去撞墙的冲动,“都说了那是你的幻觉了。”
    “幻觉?”李幽无奈地想,“也许吧,或许那真是幻觉也说不定啊。”
    两个女孩自顾自地说笑着,年轻的女老板站在柜台后,擦拭着手里的咖啡杯,眼睛盯着杨飒那平凡却充满灵气的脸,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她的身后,有一扇半掩的门,门后一片漆黑。
    “真是精彩的推理呢。”伊子笑道,“你说得对,她真是一个夺目的女孩啊。”
    “我看女人的眼光很准的。”门里传来一道充满磁性的男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如果给她合适的舞台,她的光芒将会四射而出,遮盖一切黑暗。”
    “这么说,她会妨碍我们了?”
    “也许……”那道男音低低地道,“未来……真是让人期待啊。”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6-17 07:43:16 | 显示全部楼层
    辛苦了,送上10分,感谢分享!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6-17 15:40: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两个故事感觉好像还没写完...
    支持更新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6-18 13:34:2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分享

    感谢分享,以后如果有这类好故事一定要跟大家共同分享啊。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6-18 15:26:07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把字体放大一点,那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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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楼主| 发表于 2008-6-18 20: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鼠皮玉人
      秋风茶楼,人声鼎沸,瓷儿的纤手拨动琵琶,红衣轻薄,喧嚣中低吟浅唱,白色的小花斜斜的插着,头发有些松垮,唱,谁也不关心她在唱什么,她在唱,唱完了进去小憩片刻,出来再唱。最后一首唱得哀怨,无人听懂她的叹息。
      兰烬落,
      屏上暗红蕉。
      闲梦江南梅熟日,
      夜船吹笛雨潇潇。
      人语驿边桥
      瓷儿是从江南一路流浪到滩歌镇,那时蝗灾来的时候日月都无光,抬头都是长翅膀的虫子,瓷儿觉得恐惧,蝗虫,很快就吃光了村里所有庄稼,很饿,饿到极点就生吃蝗虫,绿色的汁液,吃了又吐,吐了又吃。瘟疫接着来临,村里的人开始吃腐尸,吃了接二连三死去,活着的人再吃死去的人,然后死去被活人吃,反正人总会死的。
      瓷儿挖了很深很深的坑,淡淡月光,万籁寂无声,瓷儿挖到指甲渗血,埋葬家人,挖得深就不怕别人来吃。家里早就空了,剩一把琵琶,包好,放火烧屋的时候,瓷儿没有犹豫,没有时间犹豫。
      瓷儿到秋风茶楼的时候,指甲已经长到开始弯曲,头发拖在地上,冬天破棉絮里的虱子探头晒着夏天的太阳。
      “行行好,给点吃的。”瓷儿用指甲抓抓头顶的毒疮,瞬时流出脓血,顺着耳朵滴滴答答下坠。
      店小二一脚把瓷儿踢翻在地,骂骂咧咧,“大清早你找晦气啊,死叫化子。”
      瓷儿从地上爬起来,依旧伸手,“行行好。”
      店小二气急了,拿扫把驱赶着,“滚,滚远点。”
      李秋风正在柜台打着算盘,听门外有人吵闹,心里烦躁,起身一看,一个叫化子站在门口,和普通乞丐不同的是,背着一把琵琶。
      “抬起头来。”李秋风道,一边拿手捻着下巴上肉痣上的一根长毛。
      瓷儿抬头,怯怯的看着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伸出手,“老爷行行好,我饿。”
      李秋风定眼一看,透过这女子凌乱的头发,倒也眉清目秀,发育也完全,只是夏天里穿着破棉袄,显得有些不合适.
      “你叫什么名字?”李秋风问道。
      “董瓷。”瓷儿小声回答。
      “小三,带她去后院,给两个馒头给她吃。顺便把柴房收拾一下,我等下过来。”李秋风甩了甩袖子。
      小三鄙弃的看着瓷儿一眼,“走吧,咱们老爷心好,算你走运了。”
      瓷儿跟着走进后院,太阳很大,耳朵很烫,一只苍蝇停在头顶,吮吸毒疮上的汁液,小三暗自想,老色鬼又动春心了,这是他收容的第八个女叫化子了,还不是玩腻了就扔。
      “你站在这别动,等着。”小三慢腾腾的走进厨房。
      瓷儿有些晕,嘴唇裂开,嗓子里甜甜的,身体摇摇晃晃,周围的房子开始旋转,一切都是刺眼的白。
      倒地的一瞬间,天好像黑了。
      小三看着晕在地上的瓷儿,踢了踢她的脚,“别在这里装死,起来。”
      瓷儿捡起地上的馒头,慢慢站起来,用力咬着。噎到眼睛鼓出来,“水……”
      小三不耐烦道,“柴房里有,自己进去喝。”
      柴房阴凉,几缕阳光照进来,地上有个盆,扑过去,喝得肚子滚圆。小三道,“那是给你洗澡的水,你喝这么多。”
      瓷儿点头,“多谢。”
      小三道,“谢个屁啊谢,以后有你好受的。”
      关了门,却进来一阵风,瓷儿靠在柴堆上睡着了,再苦的人,睡觉一样都是香甜。睡觉可以做梦,可以到另一个世界。

      二
      李秋风推开柴房的门,手里拿着衣服:朱红的抹胸,素白长裙,艳桃红色绣花鞋,小三跟在后面,拿着木梳铜镜。
      “起来啊,睡得象猪一样。”小三在后面喊。
      瓷儿醒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李秋风对小三道,“去打水。”
      小三答应了一声,在门口轻声哼了一下。
      不一会,拿来一个木桶,一趟一趟的放水进去,热水雾气腾腾,透过雾气,可以看见瓷儿的颤抖的身体。
      小三的口水掉下来。识趣的出去,踢了脚下的石头,出去好远。
      瓷儿脱下衣服,站进水中,闭着眼睛,水上顿时浮起几只跳蚤,跳蚤是游泳高手,一时半会淹不死,而瓷儿头顶的恶疮浸了水,出奇的痒,忍不住一抓,血涌出来,一会,水变成淡红。
      李秋风道,“趴着!”
      背很嫩,腰很细,锁骨突出。皂荚涂在上面,没有任何滑溜的感觉,因为太脏了。
      刷子是用来刷牛和马的刷子,粗糙无比,背上一刷一道黑颜色的水,瓷儿含着眼泪,“痛啊……”。
      不痛怎么洗干净?李秋风用力刷着。
      洗了三遍,终于作罢,小三的胳膊提水提得酸痛,在门口忍不住埋怨,“够了没有?”
      李秋风微笑,“差不多了。”
      瓷儿爬出木桶,穿衣服,一层一层,自己梳头,盘起来,用绢花发簪一束,衣服合身。全身散发香气。
      李秋风惊讶道,“你生得真是标致。”
      瓷儿跪下,“请老爷赐生路一条。”
      李秋风脸上的横肉有些发抖,“我……老了。”
      瓷儿跪地不起。
      “在茶楼弹琴罢,管你吃住,一个月一两银子。”李秋风用食指抬起瓷儿的下巴,“别住柴房了,和丫鬟们睡一个房间去。”
      瓷儿道了万福。随小三到丫鬟房间。小三问道,“老爷功夫如何?”
      瓷儿不解的问,“什么?”
      小三的眉毛掀得很高,“装蒜啊你。”
      瓷儿也不多问,还是道谢。
      “早晚都是滚出去的货。”小三在地上啐了一口走了出去。
      小三不知道,李秋风得痨病死了的女儿和瓷儿生的相似,色,人之本性,色之人在不色之时未必还是禽兽,不色之人在色之时未必还是君子,满脸横肉、下巴长肉痣,痣上还有长长的毛的人,未必就是坏人。
      李秋风晚上让瓷儿弹弹琵琶,待一曲终了,拿过一瓶药,对瓷儿说,“擦在你那毒疮上,不久可以痊愈,上面还是可以长出头发。”
      “谢老爷。”瓷儿觉得李秋风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奇怪的不知如何形容。
      “在这之前,你好好练练琴,无须担心别的。”李秋风指指厨房,“明天就去那里吃饭,和其他下人一起吃。”
      瓷儿懂事的跪下磕头,“谢谢老爷。”
      李秋风叹息了一声,离去。

      三
      秋风茶楼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门庭若市,瓷儿的琵琶弹得美妙,喝茶的时候听佳人奏曲。一时间,银子哗哗入帐,李秋风待瓷儿如宝贝一般。
      由此可见,掌握一门特长多么重要。瓷儿想。
      小三也对瓷儿刮目相看,无论自己怎么刁难,瓷儿总是淡淡一笑,“这些日子多谢你的帮忙。”
      而且,老色鬼也没见对瓷儿动手动脚。
      月底拿工钱的时候,瓷儿上街买了一双布鞋送给小三,小三是个孤儿,从小就跟着李秋风,从来没有人这么主动关心过他,接过鞋子,小三不屑道,“你不觉得夏天脚趾头露在外面很凉快吗?凉快的鞋子就叫凉鞋。”
      原来,凉鞋是一个叫小三的人发明的。
      瓷儿坚持把鞋子塞到他手里,“如果不合脚,就拿给我,我去换。”
      小三接过鞋子,跑到屋子,哭得一塌糊涂。
      其她丫鬟也都得了一些零碎的杂物,自己工钱拿得高,分她们一些,也好平衡众人心理。瓷儿把剩下的铜板施舍给路边的乞丐,小乞丐磕着头,咚咚的响。瓷儿想,都是命苦的人,能帮些尽量帮些。
      黄昏时分,吃晚饭的时候,小三破例给瓷儿夹了菜,新鞋子穿的很舒服,人总是这样,人都不是傻瓜,谁对自己好,猪都能感觉到,何况人。
      李秋风过来厨房,各人纷纷站立请安,“老爷好。”
      “瓷儿,吃的习惯吗?”
      瓷儿点点头,“多谢老爷关心,奴婢吃得习惯。”
      “外面的客人已经很多了。”李秋风咳了咳,“以后单独给瓷儿做个菜。”
      李三答应道,“是,老爷。”
      瓷儿放下碗筷,拿起琵琶,“老爷,我出去吧。”
      “吃完再说吧。”李秋风和蔼道。
      “不了,别让客人等着。”瓷儿拿手帕擦了擦嘴唇,径直朝外面走去。
      仍然是吵闹,瓷儿拿着琵琶出来,安静了片刻,瞬间又热闹起来,人气,佳人和琵琶原来可以聚集人气,听曲的人可以听曲,听不懂的可以看美女,李秋风捻着下巴的长毛,舒服的捻着。
      瓷儿的琵琶是家传之宝,系紫檀木所作,音色清脆,音色清脆,瓷儿的嗓子,仿佛水洗过的玉器一样滑润。第一曲弹奏的阳关三叠,不用唱,只是拨动着,一边可以发发呆。
      “你们这么吵,我怎么听曲子!”
      瓷儿一抬头,一惊,弹错了也没人听出来。
      门外站着一群人,一群冷漠凶狠的人,说话的是一群人中间的一个,嗓门大的出奇,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瓷儿也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小三的给客人斟茶的手停在空中,茶杯已经盛满水,溢出来,从桌上流到地上,象个小瀑布。
      李秋风用力捻着下巴的毛,捻断一根,疼得只想喊出来,终于没能喊出来。

      十一
      昙花在坟墓前悄悄伸展,自在短暂。犹如我们的幸福喜乐,一现瞬间凋零,剩下是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瓷儿蜷缩在床上。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恍惚中,尼玛的脸,梦中忆相逢。
      瓷儿没有死。身体微微艰难蠕动。
      阳珍每天送一碗水和一碗生米,有时候是发霉了的肉。靖姬在出门前道,“别让她死,死了就不好玩了。”
      鼠皮包裹全身,开始往里收缩,瓷儿呼吸紧促,张嘴,哑哑的,喊出来是只有刺耳的叫声,眼睛成了一条小缝,努力睁开,可以看到眼前的水和食物,爬行,身体开始逐渐变成奇异的椭圆形,类似一只大灰黑色母鼹鼠,却没有尾巴,牙齿锋利。
      小三在京城尼府门口几乎累晕,尼玛正在独自享受新鲜人肉蘸酱油,吩咐手下道,“去把锅子里的汤盛出来,老爷要来个原汤化原食。”
      小三拿出信,尼玛看看,道,“这丫头,尽喜欢搞这些酸玩意,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喝了一口汤,“你回去告诉她,好生呆着,我过些日子就回。”
      小三回镇,一路上满目疮夷,很多饿人,很多恶人,很多饿人吃恶人,很多恶人杀饿人。
      已经是深秋,很多人僵死在路上。眼睛睁开,却没有呼吸。枯萎的叶子覆盖着干枯的尸体。
      小三赶回秋风茶楼的时候,耳朵少了一小块,左耳的耳垂被人咬了吃去,幸无大事。
      莒菊仙睡了午觉,懒懒的坐着,问阳珍,“老爷可是快回来了,到底怎样,那边。”
      “差不多了。”阳珍点头。
      靖姬缓缓的走来,“我看差不多了。”靖姬低声道,“我看这样她比死了难过多了,以后所有的所谓四太太都可以这样消失了。”
      瓷儿用鼻子嗅到自己身上动物的味道,爬到门口,门锁了。
      有人来了。
      阳珍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来,带着食物。
      瓷儿十天后终于能爬行,能看清眼前的东西,能大小便,能用光秃秃的爪子挠肚子,无法站立,四脚着地。她以为自己是老鼠。
      阳珍有时候拿簪子刺瓷儿的脚掌,尖尖的划过,瓷儿会小声吱吱叫,和普通的老鼠没有什么两样。阳珍笑着,揪着瓷儿的长了黑色的毛的耳朵,道,“你放心,你很快就能和老爷见面了。”
      尼玛返回的路上听见很多风言风语,镇子里的人看见他似乎都在议论纷纷,讨论的话题不外是尼府四太太和家丁偷情私奔之事。
      阳珍哭着迎接尼玛,老爷,你杀了我吧。
      靖姬跪在里屋,大肚子越来越大。
      莒菊仙面无表情,“回来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尼玛听完阳珍的诉说后,到瓷儿的房间,琵琶放在桌上,衣物空空,什么也没留下,原来那封信是这样的意思。
      “他们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走的?”
      阳珍哭道,“前阵子我就发现苗头不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已经派人搜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尼玛一下子老了十岁。
      晚上,尼玛梦见瓷儿,和廖勇在山里狂奔,头发凌乱,廖勇亲吻着瓷儿……
      靖姬生了,是个儿子,眉目清秀。满月时大摆筵席,中年得子的喜气渐渐冲淡了瓷儿私奔的悲伤,只有无法入睡的时候,尼玛会去瓷儿房间,一个人躺着,看琵琶,“年轻的男人似乎总比我好些。”
      尼玛给儿子起名叫尼达祖。尼玛对靖姬的肚子很满意。尼玛对阳珍床上的表现也很满意。
      瓷儿行动越来越敏捷,食欲也越来越旺盛,饿的时候会咬床脚的木头来吃。
      这次阳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副链子,套在瓷儿头上,牵着,使劲的一步一步往外拖。
      外面已是大雪纷飞,一个人的脚印和一只大老鼠的脚印相映成趣,路过的人,惊讶道,老鼠精。
      尼玛惊讶的看着阳珍,“哪里来的硕鼠?”
      阳珍媚笑道,“今日猎户上山打猎捉住这物,我拿十两银子买下。”把链子递给尼玛,“老爷不知,这畜生和一般硕鼠不同,据说是成精之物,有灵气,吃了能延年益寿。”
      “叫厨房准备吧。”尼玛挥挥手,“晚上叫大太太二太太都来尝尝。”
      瓷儿在尼玛脚边咻咻的窜着,嘴里吱吱的叫,打着滚。
      尼玛见了,一脚把瓷儿踢开,“不吃也罢,留着当个玩意。”
      阳珍愣住了,“老爷,这个很补的。”
      尼玛道,“你刚不是说这物有灵气吗,吃了可惜。”
      瓷儿看清楚尼玛的脸,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听得清楚,可轮到自己说,没有人听得懂。

      十二
      冬天,生了炭火,一点都不冷。
      菊仙和靖姬对瓷儿重返家中显得不以为然,反而高兴,“看吧,看那丑东西。”
      阳珍掰开瓷儿的嘴,笑道,“和别的老鼠不一样的是,这只嘴巴里长毛呢。”
      靖姬抱着尼达祖,道,“老爷,你看它似乎不怕你手里的猫。”
      瓷儿蜷缩在尼玛脚下,发抖。尼玛怀里抱着一只猫,一只巨大的虎斑猫,顺势跳下来,在屋内追逐着瓷儿,抓住了,咬到后腿,牙齿陷进去,猫逃了,满嘴的血。
      猫,明明抓到的是老鼠,吃下去却不是老鼠肉。猫是很聪明的动物,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逃跑,什么时候应该放弃。所以猫得宠,历代如此。
      瓷儿的血凝固,仍然缩在尼玛脚下。
      很少再叫,因为没有人听得懂。
      活着,终于卑贱的活了下来。
      听着所有人的谈话,在夜晚躲避着成群的猫,遇见尼玛心情不顺的时候,知道躲开,看到尼玛笑的时候,知道过来。这就足够了,瓷儿想。这是命。
      命苦的人,在哪里受苦是一样。
      尼玛渐渐习惯了这只奇怪的老鼠,毛发遮住眼睛,拿剪刀剪了去,眼睛挺好看,骨碌骨碌的转。它特别喜欢呆在瓷儿的房间,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果然是有灵气,尼玛第一次蹲下来抚摸它光滑的背。
      瓷儿的头蹭着尼玛的手,在地上打滚。
      尼玛站起来,你这么聪明,你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瓷儿费劲力气叫喊着。尼玛出去了,他听不懂,他不是神,神听懂了,却无能为力。
      尼达祖能说话了,咿咿呀呀说不是话的话,小孩天生喜欢动物,小孩就是小动物。在地上爬,追着瓷儿,瓷儿也不躲,任他拽着自己的耳朵玩。
      靖姬脸色大惊,抱起儿子,“你要是敢咬他我把你丢出去喂猫。”瓷儿窜进院子,钻进房间。
      猫?多么可怕的动物――――对于老鼠而言。
      日子一天天过去,尼玛一心要找的人,原来就是身边这只奇怪的鼠形人,他不知道,知道的人,不想告诉他。即使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即使相信,也不敢相信。
      尼达祖在院子里玩雪,瓷儿忽然习惯这样的生活,自己所爱的人,就在身边,虽然对自己熟视无睹也胜过阴阳相隔无法相见。
      靖姬开始害怕,找二人商量道,还是除去,比较安心。
      有一天,尼玛发现这只老鼠在发狂的追着儿子咬,他不知道尼达祖的口袋里放着诱人的肉干,这是阳珍的主意,绝妙的主意。
      瓷儿被狠狠的踩了一脚。肠子被踩出来一点,使劲把红色一小截缩了回去。
      “老爷,我快死了。”瓷儿抬头哀哀的看着尼玛。
      老鼠的话只有猫能听懂。尼玛听不懂。
      “不要命的东西。”靖姬冲出来,抱起尼达祖道,“老爷,养着它是个祸害啊!”
      手使劲的掐了儿子的手背,偷偷的。
      尼达祖一声大哭。
      尼玛拎起瓷儿,往地上一摔,道,“关到厨房”

      十三
      相隔远,行尽江南,草长莺飞,不敢与君遇。梦中消魂无人说去,惆怅消魂。情书素素,雁浮,终了无凭据…….
      耳边忽然响起瓷儿以前经常唱的曲子。尼玛醒来,喃喃自语。手中的信笺滑落,泪两行。
      外面正准备开饭,小燕大喊,“三太太,出来吃饭了。
      打断了尼玛的思绪。
      三太太。三太太,三太太,阳珍,三太太…….
      尼玛疯了似的喊,阳珍,你过来。
      阳珍对着铜镜自揽,唇红齿白,丫鬟伺候着梳头,“老爷叫您呢,三太太。”
      “他啊,离开我一会都不行,真是。”阳珍披上小袄,朝门外走去。
      尼玛在瓷儿房间,手握一把刀。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阳珍跪在地上。
      “瓷儿在哪里?”尼玛的刀顶住阳珍的肚子,“不说你就死。”
      “老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尼玛的刀刃划开阳珍的衣服,“瓷儿已经告诉我了,说实话吧。”秋空琵琶,三生无踪,声断随风。
      君不知人事改,太匆匆.
      追念,别後,太匆匆.
      怨月恨花烦恼,知是夜夜垂泪。
      瓷儿在小三送去的信里,每段的第二句第一个字都是藏头,连起来读是“三太太知”。当时尼玛并未在意,瓷儿早就预感自己的命运,在做些无用的挣扎罢了。
      阳珍大哭,“老爷,都是大太太二太太吩咐的,我没有办法,老爷饶了我吧。”
      “她在哪?”刀子刮破皮肤,渗出血。
      “她被二太太剥了皮,割了舌,裹上鼠皮,家里前阵子养的老鼠就是瓷儿。”阳珍捂着肚子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里往外冒,“老爷,我救不了瓷儿妹妹啊,我救不了她,我没用。我只能看着她们这样折磨她,否则我也会遭遇到同样的下场……”
      尼玛眼前一黑。
      阴沟很黑,骨头很白。经过一个季节,瓷儿的鼠皮已腐,肉也不附存在,尼玛看到的是完整但却缩小的人骨,小小的脊椎,残缺的手脚,空洞的头颅,污水流过,骨头仍然白。
      就是这个人,轻轻告诉尼玛我喜欢老爷,会在路上看见乞丐会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施舍给他们,会因流水带走落花而落泪,会在弹琵琶时偷偷看着尼玛低头微笑。只有瓷儿劝过他向善,只有她,只有她…….
      “如果有报应,我愿意在我身上。”瓷儿的声音是如此坚定。
      尼玛拿起阴沟里的骨头,抱在怀中痛哭。骨头散了,一地的悔恨。瓷儿是饿死的,饿死之前的那一瞬,想念尼玛的怀抱,哪怕只有片刻。
      得到了,却相遇太早。
      靖姬抖得厉害,低头道,“老爷,请你饶了达祖,他还小。”
      莒菊仙看着阳珍,“鼠皮是她找来的,主意是她出的,一切都一切都是她开始的。就算是我做的,也犯不着为了个丫头杀了我们吧。”
      阳珍跪地求饶,“老爷,我们知错了。看在多年伺候您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饶了你们?”尼玛道,“你们饶过瓷儿了吗你们就能下得了毒手。”
      莒菊仙冷笑道,“你后院杀的那些人难道就是做些慈悲事?”
      尼玛一脚踢翻了桌子,“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知道没有生命之忧,谁也不会离开尼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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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楼主| 发表于 2008-6-18 20: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瓷儿的骨和琵琶一起烧成灰,尼玛将它装在盒子里,剩小小的一撮。
      人生的聚散,短暂美好,春光灿烂,蜜蜂点点,蝴蝶行行,在伤心人眼里,都是断肠的凄凉。
      老了,人老就是一瞬间。尼玛想。
      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老鼠,终于知道为什么它总是喜欢呆在瓷儿房间,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抚摸它时它那么安静,它就是瓷儿,它有那么多话要说出来,心里那么苦。却被自己爱的人踩了摔了饿死了。
      你到底前世欠我什么?瓷儿。
      尼玛喝醉了,一个人在瓷儿房子里笑着,喊着,“过来,给老爷弹首艳词消遣消遣……..这丫头我买下了……哈哈哈哈…”
      外面下雨,花凋零,狼藉一片,逝去的生命就如落下的花,等待来世的轮回。
      老鼠在镇子里现在成了人见人爱的动物,种田的不种田,专门抓老鼠,为什么?尼府家丁偷偷收购老鼠,小老鼠一只,大米一斤,大老鼠一只,纹银一两。
      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成了人人皆知的秘密。
      人们只管换大米换纹银,谁也没空管尼府要老鼠干什么,有些村民还以为这是变相当做善事,怕施舍让人面子过不去,便用老鼠为幌子,让村民拿得心安理得。
      尼府的家丁手握锄头,没日没夜的在后院挖。
      当靖姬带着已经能自己蹒跚学步的尼达祖,莒菊仙、阳珍四人被打开眼罩时,颤栗。
      清朗月光,飘香的春夜,无数老鼠在坑里蠕动着身体,因为饿了许久,有的已经开始互相吃。撕咬着彼此的身体,嬉戏着亲吻,犹豫着拥抱。
      “见过万鼠坑吗?”尼玛说。
      三人都跪下。不谙世事的尼达祖好奇的看着那些老鼠,一万只,声音吵闹,颜色各异,还有几只金毛鼠,煞是可爱。坑很高,四壁光滑。老鼠爬上去就掉下来。
      “老爷,不要!”莒菊仙的手抖得像拿筛子一样。
      “可不能破了规矩啊。”尼玛抬脚一踢,顺势落下,只听她尖叫一声,鼠坑里瞬间找不到人影,翻动的鼠浪中偶尔能看见空荡荡的衣服和鞋子浮上来,接着,什么也没有了。
      “老爷,我自己跳。”靖姬哭着,“只求你饶过达祖,他是你的儿子啊,你最喜欢他,不是吗?”
      达祖被靖姬按在地上磕头,“快求你父亲饶了你啊,快说啊。”
      尼玛看着达祖,聪明懂事的孩子。
      靖姬纵身一跃,老鼠迅速钻进她嘴里,塞得满满,窒息,死去,鼠食之,传来骨头咬得很响的脆声,瞬间尸骨荡然无存。
      达祖哭着闹着,踢着尼玛的腿,眼里是愤怒和怨恨。
      尼玛笑着对阳珍道,“你不用跳坑了。”
      阳珍跪着看走近的尼玛,“谢老爷!”
      尼玛蹲下来,拔出刀子,“你是个多么漂亮的女人啊。”
      用力一划,内脏流一地。
      尼玛闭上眼睛,对守候的家丁道,“小少爷等我走了以后再扔。”
      “我累了。”尼玛对自己说。
      尼玛回西藏之前带了瓷儿的骨灰盒子,挽留无用后,吃人的官员问,“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没有人肉供应了。”
      尼玛道,“各位大人可以自己做,新鲜的、腌制的方法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走之前几位大人每人得到一本《吃人肉的好处》和《如何做出美味的人肉》,尼玛说是他写的,实际上是经验丰富的家丁写的。
      凉鞋是小三发明的,枪手是尼玛发明的,盗版是李秋风发明的。秋风茶楼开了分店叫秋风茶社,生意兴隆托尼玛的福。
      可惜,几位高官精心做的人肉无论是口感还是保鲜或者工艺方面都无法和尼府的相提并论,很多人吃了拉肚子,拉到死去。渐渐地,这样的以形补形方式流行了一阵就outday了。
      尼玛跪下,我罪孽深重。
      喇嘛闭上眼睛,有心悔过,任何时候都不迟。我佛慈悲。
      瓷儿问孟婆,喝了就真的忘记了?
      孟婆道,你是本年度地府最苦命人前十名,终于等你来了。
      瓷儿一饮而尽,“我投胎以后就不会记得老爷和以前的事情了对吗?”
      孟婆点头,“这是常识。”
      阎君看着瓷儿,问,“你可认命?”

      十五
      “起床了。起床了,不是今天早上要上班吗?”罗南捏着正在熟睡的小女人的鼻子。
      董瓷翻身,撒娇道,“求你,让我再睡一分钟好不好,就一分钟。”
      说完面朝里,露出真丝睡衣掩盖不住的一大片光洁滑嫩的背。有几颗小小的痘,天气热,火气聚集。有了这颗痘,真实诱人。
      肩膀的丝带被双手抚下,罗南从后面紧紧抱着董瓷坏笑的说,“既然不起床,那我们来做最好的室内运动吧……”
      董瓷仍然是酣睡,胸前似乎迟钝,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罗南松开手,坐在沙发上,“某些人继续睡吧,那些可怜的客人还在等着,真是的。”
      话音一落,董瓷一下子坐起来,睡眼惺松的看看窗外灿烂的阳光,伸懒腰时的腰蛇似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四周,“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罗南抬头看看她,“你昨天告诉我说你今天早晨六点要起床上班,我六点叫你,你睡得跟死人一样。七点叫你,你说今天星期天,八点叫你,你说再睡一分钟,现在八点半了……”
      董瓷尖叫“啊啊啊啊啊,八点半了,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啊。”
      开始穿衣服,手忙脚乱,速度快得像房间要着火了似的,额头上冒出汗珠。“今天天气怎么这么热。”
      罗南到厨房,这个时候应该是准备早餐的时候了。
      当董瓷在马桶上一边便便一边化妆完毕以后,罗南的早餐也端到桌上,牛奶、咸菜、炸面包圈,还有装好冰块的水壶。“吃点吧。”
      董瓷抓起桌上的水壶,带上包包,镜子前用啫哩水喷湿蓬松的卷发,顺便拿了紫药水涂了涂昨晚做床上激烈运动时磕破皮的手肘。嘴里衔着一个面包圈,对一脸习惯的罗南说,“亲爱的,我今天算是完了,晚上见。”
      罗南的脸上留下一个香吻,面包的香味。
      抓着牛奶准备叫她喝一点,追到门口,董瓷已经跑出去很远,电话也忘记带,静静的躺在枕头旁边,关着机。阳台上,罗南喝着牛奶,望着董瓷的背影摇头道,“上辈子欠了她的。”
      如果不是董瓷坚持要再上半年的班,现在应该是自己的准太太了,在家每天睡到自然醒,无事和院子里一帮太太逛街,打麻将都行,说要养条小狗也没问题,说请个佣人做饭也没问题,为什么这个女人非得要再上半年的班?上班不就是为了钱吗?董瓷宁愿自己打车也不愿意自己送她上班,当了半年的地下男友,罗南实在搞不懂现在的女人在想什么。打了电话给司机,“喂,过来接我。”
      董瓷喜欢工作,在工作中得到乐趣。董瓷的工作是每天面对不同的客人,榨干他们的钱包和他们的笑容是自己的终极目标。经理经常夸奖说,“你真是我们的金牌,人又漂亮又讨人喜欢,可不许这么早结婚。”
      同行的兄弟姐妹也很喜欢董瓷,她赚钱后总是很大方的请客,众人心理一平衡,说闲话的人就少,金牌的头衔总是落在董瓷的头上。
      人红就骄。
      董瓷上车的时候一车人炸开了锅。
      司机夏岩一向是和董瓷搭档的,早已经见怪不怪,当着众人的面也只有象征性的骂骂董瓷,“你怎么搞的,不知道客人等了你两个半小时吗?电话也打不通。”
      旅行团里一个连衣裙中年妇女举手嚷嚷道,“退钱,退钱,投诉,投诉。”
      这一带头,所有人都开始指责,“你怎么当导游的,迟到这么久,有没有搞错啊?”
      “你们老板请你这样的员工,砸自己牌子啊。”
      “你需要赔偿我们时间。”
      “我们已经等这么长时间,你看怎么办?”
      ……
      董瓷仔细的看着那个连衣裙妇女,走到她面前道,“您是要退钱吗?”
      那妇女瞟了瞟董瓷,“当然,你迟到两个多小时,必须给我赔偿。”
      董瓷说,“这是你五百块,你下车吧。”
      众人安静。妇女拿着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各位,对不起。”董瓷的声音有些哽咽,缓缓的卷起袖子,露出手臂,“我昨天晚上在家门口被打劫了,钱包,证件,手机全部没有了,所以今天早晨司机无法通知我。”
      众人唏嘘,盯着她手肘上的伤。
      “受伤没有关系,让我内疚的是耽误了大家这么长的时间,请大家投诉我吧。但是晚上你们要注意自身安全。”董瓷的眼泪似乎马上要落下来。
      拿着钱的中年妇女道,“唉,算了,你能来就算不错了,不要你赔什么了,出发吧。”
      董瓷拿过钱,打开扩音器笑着说,“各位团友,欢迎大家参加我们星辉国际旅行社,我叫董瓷,董永的董,瓷器的瓷。大家是否觉得我的名字充满了中国特色呢。现在我们开始一场具有浓郁民族风情的探险之旅吧!”
      车里的人纷纷鼓掌。一对老年夫妇道,“这个姑娘的声音还真好听。”
      夏岩一边开车一边想,“这次又让她过关了。真厉害。”
      董瓷得意的笑着。
      十六
      董瓷切菜的时候切到手,锋利的刀尖划破食指的指尖。
      罗南的唇温柔吮吸,一股铁锈的味道充满味蕾,“小心点啊。”
      晚餐自然是到外面吃,罗南说君子远离厨房。
      上电梯的时候董瓷已经困得眼皮睁不开,“回去后我就要睡觉,今天能把人累死。”
      罗南挽着董瓷的手,“这么辛苦干脆别管那个半年之约,嫁了算了。”
      半年之约是和星辉老板定下的。
      “反正还剩一个月,你别着急,我们现在这样挺好啊。”董瓷拿出钥匙,“只要在一起就可以了,何必在乎形式,结婚后还可以离婚呢。”
      “呸呸呸,臭嘴巴。”罗南笑道。
      事实何尝不是如此。
      窗帘放下来,屋里的冷气呼呼的吹。罗南抱起董瓷到床上,开始脱裤子。
      “你干什么嘛?”
      “你自己说回去后你就要睡觉,今天真走运。”罗南嘿嘿的笑着。
      床上的男人大汗淋漓,柔和的灯光笼罩,董瓷脸红道,“去关灯嘛。顺便把帽子拿来。”
      帽子就是无边女帽。
      “开灯多刺激啊,傻瓜。”罗南欣赏着女人的身体。
      董瓷叫道,“关灯关灯,做了N多次了,一点想象力也没有。”
      “好吧。”罗南关了灯,“今天我要那样哦。”
      “那样就那样。快关灯嘛。”董瓷侧着头,闭上眼睛。
      住在这很安静,除了身体摩擦身体的声音,窗外只有夏天虫子的歌声,上弦月静静的挂在半空中。
      董瓷慢慢睁开眼睛,回头看着罗南,他正和自己一样享受原始的快乐,看他辛苦的样子,董瓷想:做男人,真辛苦。
      门是关的,屋子里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细看,是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的手里抱着一个小男孩,缓缓的移动,到了罗南身后。
      “罗南……”董瓷张嘴喊着。
      却没能继续喊出来,罗南笑道,“你自己答应今天可以那样的……”
      董瓷摇头,双手被罗南抓的紧紧的。
      在黑暗中能看出她们是古代衣束,越来越近,残缺不全的脸孔挂着一块块即将掉下的皮,皮上连着淌汁的腐烂的肉,一律没有鼻子,抱小孩的那个女子脖子白,白得耀眼,小孩趴在她肩上用小手抓头发吃,一把一把长长的塞进嘴里,咽下,又从嗓子里扯出来,头发滴滴答答,沾满了小孩的胃液。
      到了董瓷眼前,一个女子伸出枯黄的手。
      罗南在为了人生最快乐的五秒钟正努力着。达到了,喘息了,疲惫了,期待下一次的五秒种。
      灯开,周围什么也没有。窗帘被微风吹动,小波浪般起伏。冷气开得太大了,董瓷发抖。
      “有鬼。”董瓷擦着嘴巴。
      罗南吻了吻董瓷的嘴,“是啊,有鬼。”
      “你也看见了?”下床准备去洗手间。
      “是啊,我就是色鬼。”罗南点燃一根烟。
      董瓷的脸僵硬,“我怕!你陪我去洗手间。”
      “胆小鬼。”罗南裸身站在洗手间门口,顺便把冷气的温度调高了些,“今天的二十度怎么跟十度似的,空调还是格力的好。”
      董瓷蹲在马桶上,起来的时候朝门外喊道,“帮我拿一片那个来,快点。”
      罗南扔了一叠进去,“肚子了痛吗?”
      “是,还好明天不用上班。”
      冷气关了,打开窗户,开着灯。董瓷躺在罗南肩膀上,“我怕鬼。”
      “不怕,我在呢,鬼要是过来,我就掐死他。睡吧。”罗南拍拍董瓷的头。
      梦见的是老鼠,钻在肚子里咬,剧痛。
      早晨醒来的早,床单上全是血,黑色的。
      罗南吓一跳,“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这个颜色不正常。”
      “喝可乐喝多了,没事。你去换裤子吧,对不起哦。”董瓷看着罗南最喜欢的那条爬满小蚂蚁花纹的小裤裤,被血浸成红领巾了。
      罗南哭笑不得,“没听过喝可乐喝成这样。”
      进洗手间冲凉之前董瓷说,“你穿着小裤裤冲凉,这样可以顺便把裤子也洗干净哦。”
      “好办法啊好办法。”罗南脱下裤子朝董瓷坏笑着走来,“还不快起床!”
      董瓷卷起床单,扔到洗衣机里。水一泡,满屋子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吃过早餐,罗南问,“我去上班了,你今天干什么?”
      “约公司的柴文秀一起逛街。”董瓷抱着罗南的脖子,“不许想我。”
      “逛街钱够不够?”罗南出门前问。
      许多年后这句话仍然让董瓷怀念许久。2

      十七
      城市广场,繁华喧嚣,寸土寸金,阳光普照大地,楼盘广告铺天盖地,这么多房子,有这么多有钱人买吗?
      让爱情回家。那座小区打出大大的横幅,真诱人。
      爱情?家?董瓷摇头,不懂。眯着眼睛发呆半天。
      柴秀文很远就开始招手,“这里,这里。”
      到了咖啡店,柴秀文道,“真的见到鬼了吗?是因为那个来了身体虚弱吧。”
      “真的,好可怕,那个女人的脸,天哪。”董瓷喝了一大口咖啡,唇膏印在雪白的杯子上,“你是没看见,总之最近倒霉透了。”
      “没事,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你相信我。”柴秀文是无神论者,她男朋友是哲学系的博士。
      “我们别去逛街了,去拜佛吧。”董瓷付钱。
      烟雾缭绕的寺庙,善男带着信女,最里面的是慈眉善目的方丈,敲着木鱼,念着经。居士们跪在地上,念叨着,各怀心事。等下斋菜吃什么......
      “菩萨保佑我,别让我再见鬼,保佑我顺利平安。”董瓷在心里祈祷。
      菩萨冷冷的看着。
      菩萨很忙,有时会漏掉信徒的企求。
      出门时,方丈看了董瓷一眼,摇摇头,继续敲打木鱼,那是单调的声音,犹如我们的每一天。
      “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带团了,祝我好运吧。”董瓷在出门前吻了吻罗南,从心底说,她是喜欢他的,不讨厌就是喜欢,习惯就是喜欢。第一个男朋友就成为结婚的对象,既幸运又幸福,别人这么说的。
      董瓷摇头,不懂。也许天意如此。
      这次破例没有迟到。
      游客四十人,混合团,东南西北。只是市内一日游,早出晚归,免长途奔波之苦,人要想偷懒,总是能想出办法的,所以董瓷抢到这个团。
      目的地是游乐园。类似迪斯尼的那种,当然比起迪斯尼来,这里仅仅是皮毛。
      车在开着,心情愉快,四十个人兴奋莫明,嚷嚷着让导游讲故事。
      董瓷开始说:“两个旅行中的天使到一个富有的家庭借宿。这家人对他们并不友好,并且拒绝让他们在舒适的客人卧室过夜,而是在冰冷的地下室给他们找了一个角落。当他们铺床时,较老的天使发现墙上有一个洞,就顺手把它修补好了。年轻的天使问为什么,老天使答到:“有些事并不象它看上去那样。”第二晚,两人又到了一个非常贫穷的农家借宿。主人夫妇俩对他们非常热情,把仅有的一点点食物拿出来款待客人,然后又让出自己的床铺给两个天使。第二天一早,两个天使发现农夫和他的妻子在哭泣,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一头奶牛死了。年轻的天使非常愤怒,他质问老天使为什么会这样,第一个家庭什么都有,老天使还帮助他们修补墙洞,第二个家庭尽管如此贫穷还是热情款待客人,而老天使却没有阻止奶牛的死亡。“有些事并不象它看上去那样。”老天使答道,“当我们在地下室过夜时,我从墙洞看到墙里面堆满了金块。因为主人被贪欲所迷惑,不愿意分享他的财富,所以我把墙洞填上了。昨天晚上,死亡之神来召唤农夫的妻子,我让奶牛代替了她。所以有些事并不象它看上去那样。”
      全车人几乎都快睡着了很安静。
      董瓷补充了一句,“有些时候事情的表面并不是它实际应该的样子。如果你有信念,你只需要坚信付出总会得到回报。你可能不会发现……”
      只有一个人笑道,“导游小姐的故事说的非常好。”
      好个屁啊好,董瓷在心里说,就是想让大家睡着才说的。否则呆会又要唱歌说方言,象小丑一样。
      悄悄的看了看窗外,打了个小哈欠,看了看说话的人,在哪里见过似的。也许见的游客太多了,总有类似。他笑起来很用力。
      董瓷点头道谢。
      陈奇看着这个女孩,在哪里见过似的。也许见的女人太多了,总有类似。她笑起来很真实。
      有时候,看一眼就能够带走你的灵魂,有时候,相遇一万次也不够度过一个冬天。

      十八
      “各位游客,梦幻游乐场到了,这里有亚洲最大的摩天轮和中国最刺激的过山车,如果你有心脏病和高血压,早点和我说,我陪你们去坐旋转木马。”董瓷下车,对众人道。一个导游,嗓门要响,心思要细,胆子要大,眼睛要毒,嘴巴要甜。这是董瓷在公司全员大会发言时总结出来的自认为的导游五要。
      陈奇的目光如钩,勾着董瓷的魂。
      他的女人中没有一个嗓门这么响的―――在床上叫起来一定很疯狂。
      嗓门大的人没有心计,何况。
      陈奇喜欢没有心计的女人。
      游客们像小学生一样在梦幻游乐场门口乖乖的排排队等待入场。中国人太多,哪里都要排排队,公共汽车火车站飞机场超市银行包房……澡塘洗澡排排队,捐款灾区排排队,医院堕胎排排队,火葬场排排队,阴间投胎排排队,瓷儿一排就是七百九十八年,宋宁宗开禧元年初夏,瓷儿全身长着鼠皮饿死在笼子里。
      陈奇一人坐在车里,和夏岩聊着,“给我她的号码。”
      夏岩看了看他,摇头,“她会杀死我的。我怕。”
      一百元的那种红色是所有颜色中最漂亮的。
      这是司机夏岩一天的工资。为了一百元,夏岩把董瓷的号码给卖了。
      “不怕她杀你?”陈奇收起纸条。
      “怕死不是共产党员。”夏岩笑着迅速把钱放藏在磁带盒里。
      董瓷拿着小旗挡着太阳,“难道我数错了?三十八,三十九,还有人呢……”
      车里坐了一个。陈奇看着她渐渐走过来,汗湿透衬衫,内衣的颜色是黑色。
      “要开园了,下车先生。”董瓷喊.掏出手帕擦汗。手帕是黑色。
      真有性格,黑色。
      陈奇不知道董瓷喜欢黑色是因为黑色耐脏。
      “请自觉排在最后面。”董瓷张罗着。
      走到梦幻游乐园的闸口,董瓷对验票的女孩说,“让我们先进去,等下请你喝可乐。”
      夏天早晨的太阳和夏天中午的太阳一样毒辣,犹如分手后说你去死吧和说你这人其实很好一样毒辣,阳光下,每个人都是一堆待烤的鲜肉,未熟,先冒出满身油。
      开始检票。鱼贯而入,没有人抱怨,习惯了,旅游本身就是受苦,跟团如此,导游是董瓷例外,两千多个散客,几十个旅行团,只有董瓷的团第一个进入。
      就为了一杯价值五元的冰可乐。
      没有导游会买可乐给闸口检票的人,董瓷买。一杯冰可乐五元,给团里的游客带来优越感从而在意见表上写上导游真优秀啊真优秀月底奖金五百元。
      “中午十二点餐厅前集合,这里是通票,坐任何设备都不要钱。大家疯狂去玩吧。”董瓷对众人道,“心脏病高血压的玩些文静的节目。”
      呼,全散了。
      董瓷觉得一阵轻松,真有点舍不得这种感觉,习惯的,未必是自己喜欢的,自己喜欢的,通常是习惯的。
      “你怎么不去玩?”董瓷看见坐在阴凉处休息椅上的陈奇,“不舒服吗?”
      “胃有点疼。”陈奇看着翻滚的过山车,胃也在翻滚。
      你等下啊,董瓷冲到车里,打开箱子,拿出胃药和矿泉水,飞快的跑回来。
      “吃药吧。”董瓷给的要是思达舒,自己胃痛的时候也吃这个。
      陈奇接过矿泉水,盖子似乎打开过。疑惑ING…
      “哦,这个是吧,这是我自己在家里灌的水,干净卫生点。”董瓷凑过去轻轻说,“这里的矿泉水都是自来水,喝了胃更痛。”
      “谢谢。”陈奇感激道。
      “你做什么工作啊?怎么会有胃病?”董瓷好奇的问。
      “厨师。经常偷吃,所以胃可能撑大了。”陈奇拍了拍肚子笑着。
      聊了一会,董瓷说,“现在不痛了对吗,我们去坐过山车吧如果你不是胆小鬼。”
      “不要,我有惧高症。”陈奇一动不动。
      “心理作用,我怕老鼠我还在餐厅吃过老鼠肉呢。”董瓷牵着陈奇的手向过山车处走去.
      前世放开了的手,今生相牵,即便素昧平生,芳草天涯,亦熟悉温暖,不再轻易落泪断肠。
      “要开始了。怕不怕?”董瓷看着身边的陈奇,“怕就闭上眼睛,大喊大叫。”
      陈奇认真的看着她,“你胆子很大。”
      “哦,我怕鬼和老鼠―――我是说真正的老鼠。”董瓷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我没吃过老鼠肉,我骗你的。”
      过山车慢慢升高,升到最高点就会开始俯冲两个三百六十度,最恐惧的莫过于这样被折磨的过程。
      陈奇害怕之余又庆幸,还好坐之前已经上过洗手间了,所以现在无尿可尿。
      身体缓缓上升,睁开眼睛和董瓷的目光相遇,太阳反射着董瓷脸上细细的汗毛,这样的情景,梦里似乎经历过。
      诸如此类,到得来生相逢,恰如经年离别。
      俯冲下来,速度快。
      董瓷眼睛使劲睁开,头朝下的瞬间,没有鼻子的女人抱着个男孩笑着倒立在轨道。过山车从他们身体上呼啸而过,那阵风充满让人窒息的腐烂的气息。瓷儿尖叫,“鬼啊!!!!!!!!!!!”
      没有人听见,尖叫声太多了。
      那男孩模仿董瓷的尖叫,“鬼啊!!!!!”
      没有人听见,大家都很忙。
      从过山车下来的时候,陈奇看着董瓷苍白的脸,“没事吧。”
      董瓷摇头,“我没事。”
      回到车上的游客已经疲惫不堪,玩有时候比工作累。
      “这是我最后一次从事导游工作,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家也要像今天一样快乐。”董瓷的告别式简单。
      陈奇看着她,她是一朵舒展的花。

      十九
      不上班也好。董瓷在电视前想。
      那个男人,好像认识很久一样,厨师?董瓷想着就笑了,当他的女朋友一定可以吃的很爽。
      未必,鞋匠都没有鞋子穿,厨师回家也不喜欢做菜。有些时候事情的表面并不是它实际应该的样子.
      罗南上班去了,晚上要自己弄吃的,吃什么呢?买菜,外面下雨了,下雨很好,让人有莫明的烦恼,董瓷的烦恼就是没有烦恼,什么都很好,身体很好,胃口很好,爱情很好,房子很好,连垃圾桶里都没有垃圾。罗南出门的时候提出去,说这样让他有成就感。
      换衣服,到拐角处的超市买些菜。
      打开衣柜,董瓷隐约觉得有人站在自己身后,猛的一回头,什么也没有。
      衣服很多,却少了一件买菜穿的衣服。
      叹气,坐在地上。对衣柜角落里的那个戴着发簪的女人说,“你总跟着我干什么,我欠你什么?”
      既然出现,只能面对。
      阳珍笑,鬼的笑是若有若无的幽深,说不出什么,睁着眼睛看着董瓷。
      阳珍慢慢消失。
      “原来我是可以看到鬼的女人。”董瓷自我佩服,“不怕不怕,第一次第二次害怕,习惯了就不怕了。”
      穿着睡衣去买菜,别人就知道你住在附近。
      电话响了,董瓷一只手拿钥匙开门,一只手接电话,“喂,你好哪位。”
      “是董小姐吗?”陈奇一只手拿钥匙开门,一只手打电话。
      “是哦,你是那个人吧。”董瓷把自己甩在沙发上。
      陈奇坐在沙发上,“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的耳朵很灵。”
      “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号码?”
      “因为我走之前你没问我的号码。”
      “想见你,出来吃饭吧。”
      “好。”
      董瓷想,晚上不用做饭了,真好。
      陈奇想,晚上不用做饭了,真好。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吃。
      “我要结婚了,你出现的很晚。”董瓷吮吸手指上的番茄酱。
      炸酱面加番茄酱滋味十足。
      “你很自信。”陈奇看着她。
      “否则你干嘛约我出来,如果不喜欢我。”董瓷看着窗外的灯光,
      “她们又在看我。”
      “她们?”陈奇看了看四周,“你朋友?”
      董瓷笑道,“是啊,朋友。”
      “叫她们一起来吃饭啊。”陈奇道。
      “她们不吃饭。”董瓷对窗外的三道影子挥手,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吃完饭,董瓷到门口叫车。陈奇说,“我送你回家吧。”
      陈奇的车坐上去有奇异的安全感。董瓷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心里一阵慌乱。厨师,厨师?自己从未认识过一个厨师。
      开车的时候,陈奇抓着董瓷的手,董瓷没有拒绝。
      一个小男孩在车后面坐着哭,没有声音的哭,伤心的哭,他想做人,做不了,所以只有做鬼,无法投胎的鬼,无辜的鬼,人无辜的时候会哭,鬼也是,天天飘荡在这里那里,那里这里。
      陈奇的家到了,男人送你回家你要问清楚是回你家还是回他家。

      二十
      厨师住这么大的房子,真厉害。董瓷环顾四周赞叹道,我还以为我家够大的。
      共有三层,阳台上可以看见星星。阳台下,小男孩在门口徘徊,进不去,门口有桃符,陈奇家里没有鬼,门外尽是鬼。一个手拿铁丝勒住脖子皮肉外翻的女鬼问小男孩,“你是新来的?”
      “我妈妈要我跟着瓷儿,现在进不去了。”小男孩呜呜哭着。鬼的哭声就是晚上呼呼的怪怪的风声。
      女鬼道,“跟着她干什么?”
      “我们不能投胎……她...”话刚说一半,靖姬飘了过来,揪着小男孩的脖子,“回吧。”
      女鬼疑惑的往里看了看,摇摇头,趴在路上一个喝醉酒开着车的男人身上。
      “你是给总统做厨师,是吗?”董瓷喝了一口阳台上的杯中血色红酒,仰头,舌尖弥漫美妙滋味。
      其实,厨师是我的外号。陈奇道。我是变态杀人狂。说完走过来舔了舔董瓷嘴角的酒,“怕不怕?”
      “这是份有大有前途的职业。”董瓷笑着躲开他的第二个吻。
      二楼的房间很舒服,床很大。董瓷躺在上面如在云端,“你有很多女朋友吗?”
      陈奇抱着她,陌生友好刺激的拥抱。人人到这一刻人人都是动物,行为不受意识的控制。董瓷迷乱着接招,安慰着自己,“就这一次,就一次,一次就好。”
      大床的好处就是可以让男人女人滚来滚去,变幻各种无聊透顶的姿势,发出各种无聊透顶的悦耳刺破夜空的呻吟。
      董瓷想,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区别超过女人和男人的区别。
      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必须先得到她的人。陈奇猎艳心得。
      得到,顺利的得到,再次证明自己的雄性动物的魅力,陈奇看着自己怀里的董瓷心中一阵得意,她睡着了,睫毛一动不动,眉毛淡淡的象飞蛾的触须,口水流在自己肩膀上。
      电话响,董瓷睁开眼睛,“完了,几点了?”
      “十一点,怎么了?”陈奇把电视的声音关到最小。
      “嘘,我老公给我打电话了。”董瓷对陈奇说,接了电话“喂……马上就回家,在朋友家里。”
      优雅的把裤子穿好,董瓷赤裸上身对陈奇道,“我们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各不相欠。”
      陈奇看着她,坏笑道,“你会想我的。”
      “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我马上要结婚了。”董瓷穿上黑色内衣,背对着陈奇,“拜托,帮忙扣一下。”
      这个女人是陈奇遇见过最笨的女人,内衣的扣子都不会扣。
      “好事成双,再来一次吧。”陈奇觉得意犹未尽就这样让她走很可惜。
      …….
      “事不过三,再来一次吧。”董瓷想反正已经很晚回去,再晚一点也无妨。
      …….
      天慢慢亮了。董瓷最后一次说帮忙扣一下,陈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累极了。董瓷笑了笑,走之前吻了吻陈奇的鼻子,“我走了。”
      罗南看见董瓷回来,“去哪里了,一晚上都不回家。”
      董瓷笑笑,“还没结婚就要开始约束了吗?”
      “你以后不要这样可以吗?”罗南无奈道,打量着慵懒倦怠的董瓷。
      “嗯。我要睡了,昨晚打了一晚上的麻将,钱也输光了。”董瓷倒在沙发上,“你晚上和我吃饭吗?”
      “不了,我晚上有事。你好好睡吧,冰箱里有我昨晚给你买的消夜,等睡醒了吃一点,我上班了。”罗南从房间拿了小毯子盖在董瓷身上。
      听见关门的声音,董瓷赶快从沙发上坐起来,打开冰箱,眼睛湿湿的,里面放着自己平时爱吃的鸭舌和蜂蜜面包。
      电话响了。是陈奇。
      “干什么,不是说不联络了吗?”董瓷吃着鸭舌,挂了电话。
      陈奇来不及说什么,只听见嘟嘟嘟嘟的挂线声。

      二十一
      这里是陈奇的地下室。
      这里关着的都是欠钱超过期限还不起的赌徒妓女,也有公务员,也有家庭主妇,也有流浪汉。
      笼子就是他们的归宿,金钱是诱饵,钱就是钱,他们以为钱能买到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实际上钱只能买到世界上大部分东西的东西,有些东西买不到,比如命,比如爸爸妈妈。他们借陈奇的钱,疯狂的挥霍,借很多,还不起,死都还不起,所以迟早就是死。
      夏天,地下室的抽风机疯狂的工作,即使这样,也无法吸走那股腥臭,酸的人的汗味充斥着地下室。
      “怎么搞得这么臭。”陈奇对黑衣人说。
      “明天叫公司的清洁工来搞一下。”黑衣人头目对手下道。
      加上头目一共有十个黑衣人。
      赤身的男女混合在一起,一共有五个笼子,每个笼子五个人,每个笼子一个小洞,勉强可以轮流伸出头来获取食物和水。
      饮水机没有水了。陈奇皱眉道。
      “老大,你选。”另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递过来木棍,尖端系着铁钩。
      笼子里的人都露出恐惧的眼神,拼命后退。他们早已经在进来之前喝过适量的硫酸,嗓子是黑色,喊不出任何的声音,不是人,只是暂时活着的动物。
      陈奇走到第二个笼子前,伸进去铁钩。是个健壮高个子的年轻男子,职业是牛郎,借了三十万赌资,一年未还,现在家徒四壁。还钱不起,只有命偿。
      铁钩钩破了他的手掌,牛郎痛苦的蹲在地上,血是健康的红色,一条红色的细流从笼子里流出来。
      陈奇点点头,出去。
      从地下室出来,空气真新鲜。
      牛郎两只手死死抓住笼子栏杆,两个黑衣人架着他,高高悬挂,胸口动脉处拿粗粗针头一扎,那男人嘴巴张得硕大,塑料管连着空空的饮水机桶,满了,加上塞子。尸体没有了血,惨淡的白色,两腿之间软绵绵的那一团曾经另多少有钱女人欲仙欲死,如今也如身体其他部位一样萎缩着,没有血的肉连进冷库的资格也没有。
      笼子里其他人已经麻木,下一个是谁,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关心。只是小心的把头伸出那个小洞喝污浊的水罢了。
      “你去送。”黑衣人的头目指挥着手下。
      陈奇拿着杯子,打开饮水机致冷的开关,一桶的红色冒着泡泡,新鲜的人血很烫,夏天喝了要上火,需凉凉才喝。
      打开开关,接满了一杯,一饮而尽,流到胃里,安心安心。
      耳边响起董瓷的话,“干什么,不是说不联络了吗”,心里一阵失落。忘了吧,反正女人很多。
      晚上吃的是火锅,到地下室选了一个女人,只挑了胸部和腰部的肉,薄薄的切了,带点血丝,涮一涮,蘸点芥末,微微的酸辣,算是勉强可口。
      睡了一天,董瓷晚上一个人吃饭,叫了外卖,一个人吃反倒不知道吃什么,所以才叫外卖。皮蛋瘦弱粥加咸菜丝,一勺一勺的吃,莒菊仙在镜子里看着,祈求的眼神。
      “这三个女鬼搞什么鬼,天天都来。”董瓷看着镜子,“还有那个小孩。”
      忏悔,忏悔,为昨天晚上的出轨忏悔。
      越想忘记,越无法忘记,无法忘记是因为不想忘记。
      有人敲门。镜子里的女鬼消失。

      二十二
      罗南回家的时候,董瓷在沙发上看着他痴痴的笑,“亲爱的,去洗个泡泡浴。”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泛着嫩绿色的泡沫,董瓷加了新鲜的绿茶。
      罗南笑道,“无事献殷勤.”
      “你洗不洗,不洗我把水放了。”
      “谢谢,我去洗,就去就去。”罗南脱下外套,“你在床上等我啊。”
      罗南赤脚滑入浴缸,旁边是一个杂志架,有一大叠书,准备的还有一杯温热牛奶。浴缸酝酿绿茶清新香气,闭上眼,一天中最惬意的莫过此刻,下班回家有个漂亮可爱女人为自己送上拖鞋,放好洗澡水,真是享受―――可惜这样的事情很久才发生一次,通常自己晚回家时董瓷都睡着了,打着鼾,口水流在枕头上。要么就是一边看电视一边说亲爱的你回来了啊去洗澡吧洗完以后帮我放好水我也要洗。
      罗南在浴缸里睡着了。梦见一个陌生女人,走到浴缸里,从毛茸茸的嘴里拖了一只老鼠出来,扔给他,老鼠站在罗南肚皮上,全身湿漉漉,肚皮很滑,老鼠跌入浴缸里。
      醒来全身是汗,泡的太久了,站起来险些滑倒。
      裹上浴巾,到卧室,董瓷见他进来道,“你这个痞子连裤子都不穿。”
      “穿了还不是要被你这个痞子脱掉。”罗南掀开浴巾,笑着说,“大象,大象……”
      董瓷闭上眼睛也在笑,“真痞啊你,我冲凉去了。”
      罗南钻进被子,抱着董瓷,“大象的鼻子已经很长了,你要快点回来。”把灯调暗后,美美的把头枕在手臂上打开电视看新闻。
      浴缸的水仍是那么绿,“这个家伙,洗完也不知道把水放了真是。”说完把带着塞子的链条一拔,咕噜咕噜,水位一点点下降。
      “什么东西堵住了这么慢?”董瓷伸手到洞口处一掏,软绵绵的一团肉。
      是一只老鼠。
      淹死在泡泡浴缸里喝饱了绿茶的老鼠,肚子鼓鼓象青蛙,眼睛凸出,灰色,尾巴短。
      到厨房拿筷子夹出来扔下楼,轻微的砰一声,死去的老鼠由淹死演变为摔死。
      消毒水的味道代替了原来的芬芳,董瓷戴着手套擦洗浴缸,一遍又一遍,直到胳膊累得抬不起来。站浴,水顺着大腿流下,浴缸很干净,消毒水的味道原来是这么好闻。
      回到床上,罗南已经睡着。
      睡在罗南肩膀上,什么梦也没做,睡的很香。
      爱对于女人来说,就是和喜欢的男人睡觉,爱对于男人来说,就是和喜欢的女人做爱。
      董瓷在同事中唯一的朋友就是柴文秀,尤其是上次两人一起去寺庙烧香拜佛,更是让董瓷觉得这份友情非常难得。柴文秀看见罗南开车把董瓷送到商场门口时艳羡不已,“你真是幸福,不用上班,逛街都有人送。我们家海明就没有这份心。”
      幸福?每个人都只看到别人的幸福忽略身边的幸福。
      买完东西吃东西,吃完东西再买东西。
      八点,柴文秀坐董瓷的顺风车回家,对罗南道,“谢谢你提供的方便。”
      “哪里,她没什么朋友,你来陪她我很感激。”罗南对柴文秀笑道。
      柴文秀进门,海明正在电脑前,“又去买东西了。”
      “买衣服。”柴文秀倒在沙发上,看着一本正经伏案苦读的海明,“我说你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也没见赚什么钱,选这个破学校的破专业,一点用也没有。”
      “吃饭了吗?”海明扶了扶眼镜,“冰箱里还有我中午吃剩的饺子。”
      “饺子饺子,又是饺子,天天都吃饺子。”柴文秀发着牢骚,看着桌上的帐单,管理费,水电费,银行扣款单,电话费。三十二年的房屋按揭,不知道要还到何年何月何日。
      打开电视,六合彩的节目被新闻屏蔽,到楼下问小卖部的阿明,又没中,亏了一千块。阿明安慰道,下期,据说有内幕消息,文姐一定行的。
      柴文秀顺便买了一袋方便面,“再信你一次。”
      澡也没洗,直接上床了。海明上床,“你今天真香。”
      柴文秀扭过身去,“别吵,明天星期一得带团呢。逛街累死了。”
      海明叹了一口气,关灯,肚子有点饿,看看身边的女人,翻身,睡了。
      陈奇坐在办公室,反复的拨打那个号码,只有一个冷冷的女声,您拨的电话号码不存在。
      不存在?不可能。
      陈奇在星辉找到了前台小姐所说的董瓷唯一的好朋友柴文秀。
      “我不认识你。”柴文秀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可是我想认识你,我知道你是董瓷的朋友。下班后我请你吃饭。”陈奇道。
      柴文秀心里一阵喜悦,表情却很冷漠,“那随便你。”
      下班前,打电话回家,“海明,我今天有客户要谈,你自己吃饭。”
      陈奇的车果然停在门口,柴文秀想,我可怜的海明,如果我和你分手不知道你脆弱的心灵是否能够承受。
      餐厅的气氛很好。柴文秀微笑着,“现在认识了。”
      “柴小姐的身材很好。”陈奇举起酒杯,“能邀到你真是荣幸。”
      “哪里哪里。”
      “哪里都是。”
      法国菜比饺子看去来好吃,味道却不敢恭维,柴文秀心想。
      “我想知道董瓷的新号码。”陈奇耐心的看柴文秀吃完最后一道甜点。
      “原来你请我吃饭是为了这个。”柴文秀有点失望,“她都订婚了。而且没有经过她的允许……”
      陈奇拿出一张卡,“密码是000000,你用完后再打电话给我吧,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我的电话号码写在卡的背面。”
      这是柴文秀今年最走运和最倒霉的事。
      一个星期后,陈奇接到柴文秀的电话,不仅董瓷的号码和连住址都有了,陈奇得意的把腿放在办公桌上。世界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人心。

      生日快乐。罗南捧着一束巨大的百合花。
      董瓷笑了。虽然她最喜欢的花不是百合。
      生日party定在海景酒店,来了很多人,几乎都是罗南生意上的朋友。柴文秀还没来,柴文秀对海明说董瓷过生日你就要考试在家看书吧那种场合不适合你,海明感激道还是你了解我。
      陈奇在车上对柴文秀道,“董瓷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难得。否则我也不会提前一个月知道她的生日。”
      柴文秀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罗南看见陈奇的那一刹那觉得寒冷。
      陈奇看见罗南的那一刹那觉得象自己。
      董瓷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你们…..好。”
      “好啦,你自己的朋友来了,我要去招呼我的朋友去了。”罗南吻了吻董瓷的脸,“晚上咱们一起回家拆礼物。”
      罗南看了陈奇一眼,“你就是海明吧,柴文秀真有眼光。”
      董瓷推着罗南,“你去那边嘛,我在这里和他们聊天就好。”
      柴文秀吐吐舌头,对不起我去洗手间。
      “不是说不联络了吗?”董瓷惊恐,内心喜悦。
      “我爱你与你无关。”陈奇说。
      “你也看到我将来的老公了,我们没可能的。”董瓷左顾右盼,象在做贼一样。
      罗南走过来,拉着董瓷的手,“快点,马上要开始了。”
      焰火冲天,银舌狂舞,董瓷开心的笑脸映衬在夜空中,陈奇悄悄的走了,不喜欢焰火,即使是漂亮的焰火,短暂绚丽,美好的虚假,激情燃烧后天空并没有留下什么。
      董瓷这样的笑,装的很象,连自己都差点骗过去了。陈奇走的时候回头,和董瓷眼神相遇。犹记前尘往事,亦相隔千里,不复重来。
      “她为什么还不死?”小男孩尼达祖问着角落的靖姬。
      “你问我我问谁?”靖姬冷冷的看着热闹的人群,“你以为她活得很快乐吗?”
      罗南喜欢董瓷的原因是已经习惯了,不伤脑筋。
      董瓷喜欢罗南的原因是已经习惯了,不伤身体。
      接了电话,打电话的人就在楼下,罗南十五分钟前已经去公司,陈奇说,“五分钟后,你不下来我就上去。”
      五分钟,五分钟能做什么。董瓷手忙脚乱的换衣服,梳头。睡懒觉真是个坏习惯。
      下楼的时候看见陈奇坐在车里。
      “你忘记洗脸了。”陈奇道。
      “你放过我吧。”董瓷的嘴边残留牙膏泡沫。
      “别担心,我只是带你去看你的生日礼物。”
      开了两个小时还没到,车子驶出市区到了郊外,“你想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董瓷皱眉问。
      “呵呵。”陈奇笑着。
      “你自己说你是变态杀人狂啊。”董瓷瞄了瞄陈奇的嘴巴。
      “你又不是欠我钱还不起杀你干什么。”
      “要是欠了还不起呢?”
      “当然是以身相许,笨蛋。”陈奇飞快的吻了一下董瓷的鼻子,“我为什么要喜欢你,知道吗?”
      “说啊。”
      “说出来你不会相信,我在认识你之前梦见过你穿古代衣服的样子。”陈奇转了弯,“快到了。”
      董瓷扁扁嘴,“切,这么俗套,你以为写小说啊,你不如说你觉得我长得象你第一个女朋友比较好点。”
      太阳悬挂在头顶。绿色竹林青翠,心旷神怡。
      “这里很美啊。”董瓷呼吸着纯净的空气。
      “前面就是属于你的生日礼物。”陈奇说。
      董瓷快步走出竹林。
      推开园子的门。
      满目的玫瑰,风中摇曳,空气满是玫瑰的香气。露珠蒸发,静谧午后,花瓣铺满小径。
      董瓷没有拒绝这样的生日礼物和这样的吻,也没有拒绝陈奇的爱抚。董瓷的玫瑰园玫瑰的根吸取着尸体的养分,开的比任何地方的玫瑰都要绚烂。
      可惜董瓷没有晚上来看,否则可以看见敞开内脏的男人女人在玫瑰园里无尽消魂的奇景。
      因为这里是陈奇的玫瑰园。
    -
      二十四
      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两个人甚至三个人吗?
      可以,如果不被发现。
      董瓷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在海浪中脚踏着两只船,风不大,所以踏得安稳。忏悔,内疚,对罗南体贴细心。
      “你越来越乖了。”罗南说。
      “好像我以前不乖一样。”董瓷裹着被子,看着他。罗南更像自己的亲人。
      陈奇对董瓷说,“你能不能不回去,我想你在这里睡。”
      “这是最后一次了。”董瓷说。
      “你快结婚了吧。”陈奇握着董瓷的手,“很喜欢他吧?”
      “是。我们快结束了。”
      秋天到,十一近,婚礼快来了,想到这,董瓷有点烦,女人为什么不能嫁两个男人。
      上星期去城里最有名的王瞎子那里算命,算命先生说和罗南八字并不合适,问为什么,说是有更强大的力量阻止。
      是谁?董瓷问。
      前世冤孽。王瞎子叹气,好自为之。
      给王瞎子钱道,求您想办法。钱被退回,我拿不起这个钱,这是天意。
      女鬼们越来越闹,习惯了,就好,反正看久了就这个样子,也不吵闹,只是带些阴冷的风,多穿几件就是。
      柴文秀很忙,但是不知道忙什么,这和这个城市很多人一样,很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海明忙着他的博士学位,据说准备读双的,柴文秀快疯了,六合彩买多了就上瘾,赌博吸毒和做爱是一个道理,让人上瘾容易戒除难。
      柴文秀来电话了,借钱的事,董瓷回绝了,“我还没结婚,拿不出那么多。”
      这就是朋友,柴文秀唾弃的想,“到了关键时候就看出来了。”
      高利贷不是人人都借得到也不是人人都还得起的。
      柴文秀在地下室前说,“我有办法,最后一个电话,求你,一定可以。”
      黑衣人冷冷的点头。
      “董瓷,救命啊,先到你家罗南那挪一点,我很快就还给他了,我快死了求你。”柴文秀的声音颤抖着。
      “你等等吧,唉,我去他公司好了。”董瓷不耐烦的挂了电话。三十万,也叫挪一点,罗南又不是取款机,唉。
      董瓷打车到罗南公司,拿了张支票,罗南倒是没说什么。
      “喂,你在哪里啊,钱拿到了。”
      “在风花苑。”黑衣人拿过电话。
      董瓷想,文秀在陈奇家附近干什么。
      拿钥匙开门。准备先进屋子喝点水再找柴文秀。
      “你总算来了。”正在午睡的陈奇抱着董瓷,“想我了吧。”
      “你们院子里住着放高利贷的吗?”董瓷回吻着,“柴文秀借了人家钱还不起,我给她送钱来了呢。”
      “啊?晕死。”陈奇打开电话,“喂,放那个女的上来。”
      柴文秀死里逃生,钱也不用还了,还赚了一顿晚餐。
      “我明白来找你。”董瓷依恋着陈奇的怀抱。
      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回去的出租车上,柴文秀抱着董瓷说。
      原来,这就叫最好的朋友。
      树上,一片叶子掉下来。
      生命如此脆弱,脆弱到来不及预兆。死神在来的时候从来不给任何人通知。
      柴文秀死在出租车上,出租车和对面的货车相撞。出租车司机喝完同事的喜酒匆匆上路,也匆匆奔赴黄泉路。
      董瓷的身体飞到前面的座位,撞在挡风玻璃上,头骨裂开。躺在医院,和死去相差无己。
      罗南守着哭泣道,如果是植物人我也会娶你的,你一定要好起来。
      海明不用守着,柴文秀的尸体在冷库里散发白色清烟,已是面目全非。
      董瓷的父母不知道,没人敢让他们知道。
      陈奇不知道,他在家里吃人,烤熟的一个人,正面和背面都很熟的一个男人,全身熟透,滴着油,火很旺,肉很香。心情很好,打董瓷的电话想问她明天要不要去玫瑰园看玫瑰,没人接,是和他未来的老公做爱吗?想到这里,陈奇一阵嫉妒,割了男人胳膊上一块肉,狠狠的嚼,这次意外的噎住了,眼泪掉下来。2005-6-21 9:18:45举报帖子

      二十五
      “我怎么在这里?”董瓷的魂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肉身:头上包着纱布,黑眼珠凸出,嘴角僵硬。罗南憔悴的脸紧紧的贴着董瓷的手背,这时门开了,医生拿着一个装满透明液体的玻璃瓶,对罗南道,“你是家属吧,,记得给病人每半个小时拿棉签擦擦眼眶,病人不能眨眼睛,眼眶很快就会干。晚上需要请个特护。”
      “医生,她到底有没有可能活下来。”罗南一夜未睡,声音哑,低低的。
      “等吧,不排除奇迹发生的可能。我们靠输液给她维持一段时间。”医生拍了拍罗南的肩膀,“但愿她能醒来,每天多和她说说话.”
      病房剩下罗南和那个曾经活泼的像个兔子的董瓷。
      小心的拿棉签蘸了玻璃瓶中的液体,擦拭董瓷鼓出来的眼球,人工眼泪顿时充满了董瓷的眼眶,顺眼眶流出。
      “我才是该死的人,我为什么不来接你……”罗南眼泪掉下,透明略带咸味,为自己爱的人流下的眼泪很珍贵,可惜是徒劳,欢爱逝去,只剩一寸相思一寸灰。
      斜阳黄昏,天渐黑,窗外秋风卷起枯叶。魂已飘出去,与枯萎的叶子一起,随风逝去。
      “现在我要走了,我知道你一个人睡在这里一定不习惯…….”罗南的眼泪一滴滴滑落,看着一动不动的董瓷,“你知道吗,离开你,我会睡不着……我很想你回家,你听到了吗?”
      没有任何反应。
      植物人就是像植物一样的人,和植物说话是没有丝毫反应的,所以叫植物人。
      护士走过来,“罗先生你回吧,我会照顾她。”
      “我明天下午会过来,辛苦你了。”
      罗南红着眼睛依依不舍放开董瓷的手,毫无温度的手被握得已经温暖,放开,瞬间变凉。
      董瓷飘到上次烧香的寺庙,方丈在门口招手。
      “我死了吗?你能看见我吗?”董瓷大喊,“你告诉我我要去哪里。”
      方丈双手合十,“前生故人赠我鞋一双,今世贫僧指你路一条。”
      “我不想就这样死。”董瓷呜咽。
      “莫担心。你本不该绝。”方丈递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一路走好,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不得,别舍不得。阿弥陀佛。
      ”
      方丈入寺,寺门关,董瓷入佛门无门。远处却来了两个朦胧的人影,头顶圆筒形的高帽。一个白得像白昼,一个黑得像黑夜。
      “黑白无常?”董瓷抖抖的。
      “冤魂,跟我们来.”白无常手拿铁链。
      三个影子后还有一个小影子跟在董瓷身后,董瓷问白无常,“后面的家伙干什么跟着我?”
      “他们应该是跟你前世有仇,想等你灵魂出窍后到地府找阎君求情让他们早日投胎,否则要做足七七四十九世的鬼才能为人。”白无常解释道,“至于有什么仇,我也不清楚,鬼海茫茫,这样类似的事太多了。”
      “那么多死人,都要你们两个来抓魂,怎么忙的过来啊。”董瓷好奇的问,对跟在后面的四个影子已不在意,做人的时候都不怕,何况现在做了鬼。
      白无常道,“也不是每次是我们去抓,有的自己能找到鬼门关的路,像撞死的那个醉酒司机和你的那个朋友,还有的恶人魂飞魄散了,也有些积善积德的好人死去后有瑞气上升就直接升天了,当差的负责抓鬼的鬼成千上万,何止我们。”
      董瓷点点头,“我懂了,并不是每个死去的人都要入地府,也不是每次都由你们来勾魂对吧。”
      “姑娘真是聪明,我们走吧。”白无常做了请的手势。
      走到一个山洞般的入口,几个鬼鱼贯而入。董瓷脚踩在地上,粘粘乎乎的像走在沼泽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很黑,几乎没有一丝光线,只凭直觉往前走,黑白无常沉默起来。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阴阳两界,如此类似。
      陈奇在等董瓷的电话,等不到。打过去,打不通。答应是要来找自己的,为什么失约。陈奇的心忽然痛的很厉害。
      答应的事情不一定能做到,通常是这样。比如那人死了或变成植物人,植物人很快乐,不快乐的人都是记性太好、个性太认真的人。所以陈奇不快乐,得到了不快乐,得不到也不快乐,因为自己不想快乐,所以柴秀文的电话也打不通。
      第二天到星辉旅行社一问才知道一个死了,另一个变成植物人。
      晚上到医院,看到董瓷,无言。护士问,你是董小姐什么人,现在才来?
      朋友。陈奇关好门出去。

      二十六
      孟婆在等候.
      董瓷行礼。孟婆道,你不用喝,判官交代过了。
      迈过奈何桥,无尽繁华。
      判官道,“你阳寿未尽,择日返回阳间吧。”
      董瓷跪下道,“阎君,我有一事相求,后面这三个女鬼和这个小鬼前世和我有仇,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仇,但是我想求你饶恕她们。”
      黑白无常禀报,“阎君,现在地府往阳间的人太多,要等候些日子。”
      阎君在桌上拿了跟红绳给董瓷,“系上吧,红绳变黑之时,你就到入口处排队还阳,至于那几个冤魂,判官会处理。”
      董瓷四处游荡,看见一通道,上面写着六个字:“念前事,怯流光”,一个小鬼在门口歪歪的站着。
      “是什么?”董瓷问道。
      白无常道,“自己前世的地方。”
      董瓷走到门口,原本站的歪歪的小鬼立刻站得笔直,“黑白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官大一级压死鬼。
      念前世,怯流光,董瓷报上姓名生辰八字,小鬼带她进入一间阴冷的屋子,屋子中间一块巨大的红色石头。
      渐渐的,石头显出董瓷的前世,蝗虫和惶恐的脸,流血的指甲,秋风茶楼的人声,掉在地上的馒头,尼玛霸道的笑容,紫檀木琵琶,衣冠不整枕边鸳鸯,离别时的泪如倾,剥皮的老鼠剥皮的人,错过的拥抱,后院的人肉,万鼠坑里的残骸……
      董瓷落泪,原来我前世是这么命苦的一个人。委屈不自知。
      尼玛?你在哪,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告诉你我是谁。
      黑无常道,“我可以送你去,但是红绳变黑的时候必须回来,否则就还不了阳了。”
      董瓷点头,“谢二位。”
      白无常道,“第六百八十号房子里的一百一十六号门就是你的前世之路,从哪里去,记得从哪里回。”
      董瓷道谢不已。
      路口立着一个牌子:前世别离不知悲,今生沉吟各自知。
      找自己前世要紧,各人自有各人的烦恼。
      罗南看着躺在床上一点一点瘦下去的董瓷,胸口的肋骨渐渐显露出原来的形状,皮紧紧裹着骨,而眼睛分明显得更大。
      “我不会放弃你。”罗南握着董瓷的手,“你要坚持,等你醒来,怎样都依着你行吗,你说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董瓷听不见。
      陈奇总是选择很晚的时候来,发疯似的终于寻得了,却发现只剩一具躯体.坐到凌晨,临走时从不忘记吻董瓷冰冷干枯的嘴唇,虽然它曾经那么温暖滋润。陈奇在医院门口碰见过罗南,心照不宣。罗南知道他不是海明,参加柴文秀葬礼的时候罗南见过海明,这个傻傻的书呆子,已经悲伤到无以复加,不停的自责,自责,书也念不下去了,要供房子,不工作,谁供房子,以前有柴文秀,现在柴文秀死了。他很悲伤。
      两个不同的男人,都希望董瓷能快点醒来,快点醒来拥有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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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楼主| 发表于 2008-6-18 20: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七
      董瓷的头浮出水面时大呼救命。周围的宋朝群众在桥边袖手旁观,中午吃完饭有热闹看是最好不过的消遣。看来这是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见义勇为奖金在当时还未设立,许多人指指点点,“有个女子落水了。”
      学会游泳是多么有必要。
      还好是夏天,否则不淹死也冻死。
      还好是条小河不是大海,否则不冻死也咸死。
      扑腾了半天才发现河水浅的可怜,大概就是小马过河里的那条河,只要不是猫,都淹死未遂。
      落汤鸡一样爬上岸,丝绸衣服弄湿很是性感,贴着玲珑有致的身体,象美人鱼。董瓷又热又饿,向附近看热闹的卖鸭梨小贩打听道,“大哥,请问秋风茶楼怎么走?”
      小贩看着她,“你买个鸭梨我就告诉你。”
      “你真势利.”董瓷说,“你先告诉我我就买你的鸭梨。”
      “就在你旁边。”小贩道,“现在你可以买我的鸭梨了吧。”
      “我身上没钱。“董瓷看着旁边的秋风茶楼,“你真好骗,我眼神真差。”
      秋风茶楼,人声鼎沸。李秋风看见一个女子,貌美如花,全身湿透,在太阳下很耀眼。顿时走出来,“喝茶吗姑娘。”
      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董瓷白皙的脖子。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董瓷甩了甩头上的水,然后模仿狗狗甩水的动作抖抖全身。
      “我觉得你长的很像……”李秋风的心扯一扯。
      “很像你死去的女儿是吧。”董瓷看着他,“很老土的搭讪,唉。我在你这里等个人,等他来了我就走。”
      李秋风惊讶,然后一笑,“请进请进。”然后对着里面的跑堂喊,“小三,奉茶。”
      坐等右等,尼玛怎么还不来,天快黑了。董瓷着急,他不来,连茶钱都没人付怎么办,趁李秋风不注意,一溜烟跑了。
      卖鸭梨的小贩仍然在卖鸭梨,世道在变,卖鸭梨的不变。
      “你知道尼府在哪里吗,这次我一定买你的梨。”董瓷诚恳道。
      小贩没理她的问话,看着前面奔跑的人群,收起摊子就跑。
      董瓷气喘吁吁的跟在他后面道,“大哥,你跑什么?”
      “官差来了。这里不允许摆摊,我不跑干什么?”小贩停下脚步,“尼府就在前面,我正好要去那里摆摊,一起吧,看你也生的伶俐。”
      “哦是吗?”董瓷对自己的容貌向来沾沾自喜。
      女人就是这样,因为别人一句无心的称赞而忘记本来存在的烦恼与危机。
      跟着小贩走,小贩是山东人氏,董瓷恭维道,山东是出美男的地方啊。
      小贩一边走,一边道,“算你有眼光。”
      尼府到了,很气派,老远就看见门口两个汉白玉大狮子张牙舞爪,还挂了很多红色的灯笼,董瓷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呢。”
      山东鸭梨英俊小贩道,“你帮我看一下摊子,我去方便一下。”
      尼玛喝了口茶,对床上的阳珍道,“你歇着吧,我逛逛花街去。”
      “老爷,我就是一天身体不适,你就要去逛花街……害人家又要独守空房。”阳珍埋怨道。
      “男人憋着会得病的。”尼玛捏了捏她的大腿,“身体不适就应该在家好好养着。”
      董瓷吃完鸭梨,左顾右盼,门开了。
      尼玛出现。
      这女子仿佛哪里见过。楚楚动人的眼神让人顿生怜惜之意。
      “请老爷收留。”董瓷下跪。
      董瓷进了尼府。换了红色肚兜披上红绸外衣,头上插两朵花,简直貌若天人。

      二十八
      董瓷抱着尼玛,“你怎么会叫我来?”
      “你很奇怪,说话和说话的声音。身体和身体的味道。”尼玛脱光光,象厚厚的棉被一样压在董瓷身上,很舒服,彼此。
      董瓷被吻着,“老爷,我要名分。我不要当丫鬟。”
      “你让老爷高兴,什么都给你。”尼玛着魔似的抽动。
      董瓷喊着,快,快,快。
      不是叫老爷的动作快,是抓紧时间改变自己的前世,红绳变黑就必须回去了。
      第二天尼府加了个四太太,张灯结彩。阳珍三人看的眼红,酒席是流水席,镇上的人想吃就吃,白天吃到晚上。
      红绳系在手腕上,安全的红色。董瓷笑得花枝乱颤。
      尼玛看着董瓷,“你还想要什么?”
      董瓷一脸红润,指了指阳珍的头,“我要那簪子,漂亮。”
      “你就依了她吧。”尼玛对阳珍道。
      阳珍心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笑脸浮现,“原来四太太喜欢这个,拿去,姐姐那还有不少,都拿去。”
      董瓷拿着簪子细细看着,就是这根簪子曾经划破自己的脸。现在不会了。
      靖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肚子里的小朋友用力踢着,一阵幸福的轻微的痛。
      莒菊仙习惯了,年老色衰,见惯不惯,喜怒哀乐已经不再挂在脸上,这样的女人,才是真的老了。董瓷想着。
      尼玛瘦了,被折腾的。夜夜耕耘后还要陪董瓷聊天,讲些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或者听董瓷说些自己根本听不懂的事情,比如将来怎样怎样,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打鼾,即使打鼾,董瓷问,老爷,我说到哪里了?尼玛迷糊中答道,讲到你当什么导游的时候了。董瓷依偎在尼玛怀里,老爷,休息时间到了,我们再来一次吧。
      一人得宠,三人冷落,自然心不甘,情不愿。董瓷明白,便又在枕畔问尼玛,“老爷,她们三个嫉妒我怎么办?”
      “随你怎么办?”尼玛只求能好好睡到天亮。
      靖姬是个威胁,是的。
      董瓷走出尼府的时候,卖鸭梨小贩简直晕倒,一筐子的鸭梨洒了一地,这是谁,珠光宝气,艳丽无比。
      “你给我去买个东西。”董瓷丢下一张银票一张纸条,“剩下的给你妈买衣服穿,不用找了。”
      鸭梨小贩瞠目结舌,“是是是。”
      董瓷喜欢吃榴莲,榴莲榴莲,流连流连。
      东西是给靖姬准备的,中午时分,董瓷亲自从厨房端出来,“二太太,这是我亲自为你熬的。”
      靖姬看着尼玛。
      “怎么,怕是毒药?”董瓷看着尼玛,自己喝了一口。
      靖姬抖抖的喝下,还好不是毒药,她没有死。
      一天后,靖姬肚子里的胎儿死了,此时有胳膊有腿。彼时化为一滩血水,是谁刺破你的子宫,鲜血涌出那一刻一定很痛吧,为什么血会流淌不止,无论如何都无法制止住,伴着今夜清冷的月光,让我最后为你唱一首温柔的慈悲......
      董瓷霸占着尼玛,“我不许,不许你是其他人的,你自己说的,我怎样都可以。”
      “小孩……”尼玛叹息道。
      “小孩我可以给你生。”
      尼玛想,也是。
      “现在生,来不来?”
      “讨厌。”董瓷的嘴被尼玛堵住了,呼吸的间隙模糊道,“生小孩不是放在这里……”

      二十九
      三更十分,有人敲门,董瓷开门看。是靖姬,裹着红色的衣服,那种红,比舌头还红。她是用腿敲门,身体高挂,双手自然下垂,眼睛下翻,只有眼白。表情是心寒的麻木。
      靖姬头发长,长到可以绞死自己。即使她是自杀,董瓷仍心有余悸。
      女人会忍不住去想自己喜欢的人,想着想着会忍不住去见自己喜欢的人,见着见着会忍不住让他进入到身体里面去。所以,在她忍不住的时候跟踪她,多跟踪几次,自然看出端倪。靖姬喜欢的,是镇上开染坊的一个瘦弱干瘪的男人,眼睛深深的陷下去,睫毛分明很长。靖姬经常送布料去染,靖姬喜欢苹果绿和葡萄紫,这两种颜色的布料挑人,偏偏靖姬穿这两种颜色好看,如果靖姬不在尼府,就在染坊。如果不在染坊就在去染坊的路上。丫鬟小燕对董瓷信任好感,所有事实和盘托出。
      在自己下人面前,是藏不住什么秘密的。董瓷想。
      二人进了客栈,是一楼,窗后尽是杂草。董瓷手拿着两把带绿叶的大树枝,头上戴树枝编成的帽子,想,这才是植物人。
      毒辣的太阳当头照,还好有树枝遮挡。董瓷看着自己的装束,象一只得意的蜥蜴。
      透过客栈窗户缝隙看得一清二楚,想着:还是从男人这下手较妥。
      等了许久,换来换去,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姿势都看腻了。董瓷今天特意起早跟踪,中午在秋风茶楼胡乱买了点心,董瓷有个坏习惯,吃饱后必想睡觉。现在看着二人重复着活塞式运动,董瓷的眼皮渐渐搭拉下来。睡了一小会。又听见里面道。
      “完了没有,我很累”。靖姬连叫床的力气都无。
      “着什么急,太阳还没下山呢。”男人道。
      再美再舒服的事,超过一定限度总是让人无法忍受。比如饿了吃饭,吃多必然撑死。比如渴了喝水,喝多必然淹死,比如困了睡觉,睡多必然头发晕嘴发甜,比如和喜欢的人做爱做的事,做多了皮会磨破。
      那男人道,“不给你几分颜色看看你不知道我是开染房的”。
      终于结束了。做的人也累,看的人也累。
      靖姬穿好衣服匆忙走后,董瓷推门而入,那男人看着董瓷,“你是谁?”
      董瓷撒了一床的银票,“下午来尼府你自己去说,有的活,倘若我说,钱和命你都没有了.”
      “你到底是谁?”男人没有穿裤子。
      “我是谁不重要,下午我在尼府等你,你想清楚一点”。董瓷拿眼睛瞟了瞟靖姬情夫的来不及缩小的膨胀,心想,人不可貌相。
      染坊男人见了尼玛,看他的脸色由红到白,由白到紫。尼玛这才知道死去的那个小孩不是他的。
      靖姬知道活不过晚上,自尽。选也选在董瓷门口自尽。
      莒菊仙阳珍听到董瓷尖叫,穿好衣服匆匆赶来,见到靖姬森森尸体时噤若寒蝉,尼玛走过来,叫几个家丁把靖姬埋了,关切对董瓷道,吓到你了吧,去我屋里睡吧。
      董瓷看了阳珍一眼。
      阳珍打了个冷战,夏天,晚上,萤火虫,月光,死尸,红衣,一切都是让人昏昏欲睡的绝望气息。
      董瓷不会对其他两人下手,杀一只鸡给猴子看足够了,不用杀猴子。两只聪明的猴子第二天失踪了,带走一大笔财产。
      老爷,你现在是我的了。
      女人喜欢被一个人占有,也喜欢占有一个人。
      尼玛对董瓷愈加溺爱,董瓷不但不怕后院那些人,还提供了很多好的方法。比如干净的内脏塞到腹腔里再塞入冰块既新鲜又方便,比如可以把手指埋入盐堆再用硫磺熏一熏好看又美味,比如在烧制腊肉的时候刷上一层蜂蜜吃的时候有些甜味,比如尸油凝固后涂在脸上能让皮肤光洁送给官太太是不二之选……
      你真是我的宝贝。尼玛抱着董瓷,“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办?”
      “我死后,你要把我做成腊肉,全部吃掉。”董瓷看手上的红绳,颜色开始变化,深到发黑“来世你还认识我吗?老爷。”
      “傻瓜,你怎么会死呢?不准你死,你要陪着老爷享受好日子。”尼玛看着董瓷的身体,上下其手。
      董瓷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情欲的热气。
      原来我这么爱你。
      尼玛睡了,睡的香甜。董瓷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他的鼻子,“我要走了。老爷。”
      早晨,董瓷的尸体浮上来。脸是朝下的,几只水蜘蛛跳在董瓷背上,尼玛不相信,这条河这么浅,董瓷怎么可能死去。尼玛啃着董瓷尸体做的人肉腊肉,一口一口。她没有死,她肯定变成一条鱼。
      尼玛重新找了几个小妾。但她们不是董瓷。
      尼玛经常在门口发呆。以为董瓷会回来。
      尼玛回西藏了,没有带任何人回去。
      那条河这么浅,董瓷怎么可能死去。很多事情不可能,却发生了。很多顺理成章的可能,因为老天的捉弄变成了不可能,所以我们有烦恼。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董瓷对等待在地府门口的黑白无常道,带我回去吧,我很累。

      三十
      我准备回去。董瓷对黑白无常鞠躬。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们被撤职了你知道吗?”黑无常这次抢先发言。
      “为什么?”董瓷问。
      “你改变了你的前世。”白无常无奈道,“不过没关系,我们手中有金冥币,很快又会恢复职位的。”
      有钱能使鬼升级。
      董瓷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是罗南,再看看自己,瘦的快成骷髅了,董瓷吓了一跳,阳光刺眼,窗外的桃花吸引着蜜蜂,春天来了。董瓷在春天的早晨醒来。
      “你醒来了!”罗南大喊着,医生,医生……
      医生很平静道,醒来了好,我医院发生过很多这样的例子。
      “我要回家。”董瓷支撑着起来,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天天吃的都是流质食物。罗南按着董瓷,你先别着急,我去买点牛奶面包给你吃,等下还要做检查,怕你肚子饿。
      等罗南出去,董瓷对护士道,“有没有另外一个男人来过?”
      特护小声道,“有,很晚的时候,有个男人会来。不过最近一个月好象没来过。”
      陈奇。是他,一定是。
      全身检查,要脱光光,董瓷恨全身检查。尤其是那种中年男医生。他们的眼神、手指和听诊器一样冰冷。
      医生给董瓷做完全身检查,吩咐道,办理出院手续吧,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特护看着搀扶董瓷小心翼翼的罗南,想道:真是个走运的女人。
      车窗开着,董瓷伸出头看两旁的人群和高楼,一切都没变,一切正在改变。
      熟悉的房子,熟悉的人,熟悉的身体的味道。
      罗南高兴的抱着董瓷在屋内转了一圈,“宝贝,你终于回家了。不过要多吃东西,否则婚纱撑不起来哦。”
      “婚纱?”
      “是啊,不要告诉我你得失忆症了,你答应我嫁给我的。”罗南把董瓷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哦。”董瓷点头,“是啊。”
      罗南的电话响,在阳台说了很多,然后匆匆回到董瓷身边,“对不起,公司有些事情要处理。两个小时后我一定赶回来陪你吃饭。”
      董瓷拨陈奇的电话,停机。
      停机,算了。
      想找自己的人即使失去联络也能再续前缘,不想找自己的人即使电话就在身边也不会说出半句温暖之言。
      两个小时后,罗南准时回来,出去吃董瓷喜欢吃的印度菜。董瓷看着这个嘴角沾着少许咖喱和少许微笑的亲切男人,未婚夫,爱自己的,以后能够依靠的。
      还有什么不满足?幸福的感觉犹如被玫瑰包围。

      三十一
      罗南在上面。罗南对董瓷身体恢复的速度非常满意,这样五一结婚的时候穿上婚纱一定非常饱满。
      董瓷在下面。董瓷对罗南习惯,不用说就知道哪里最敏感,放在自己身体上哪一厘米更舒服,可以一边尽情享受身体的快乐一边想事。
      即使合二为一,中间还是隔着一个人。想的那个人并不是身上这个人。这就是所谓的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女人究竟要亲人还是情人。男人究竟要身体还是灵魂。
      罗南觉得董瓷很干燥,停下动作问道,“不舒服吗?”
      “没有。吃的药有副作用影响性欲。”董瓷托辞道。
      董瓷盯着原来那三个女鬼最喜欢出现的窗帘,可惜窗帘后面没有鬼,她希望有,如果有就可以问她们到底陈奇去哪了。明天要不要去风花苑看看他在不在家,说不定他的手机掉了或者电话本被雨水淋湿了看不清自己的号码或者手机掉进厕所里来不及买新的见面后第一句话肯定是要说你想我吗......
      罗南道,“我去拿点橄榄油来。”
      “哦,好吧。”董瓷开了大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罗南光光的身体看起来很真实臀部也很漂亮,从床上到冰箱,从冰箱到床上,他是一个多么正常的男人啊。董瓷想。
      罗南转过身来看见董瓷正盯着自己看,脸一红,用手掌挡住,“你这个痞子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的大象吗?”
      董瓷笑了,关了灯。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说话的方式会慢慢接近,董瓷也喜欢在罗南凝神看自己洗澡时说一句,你这个色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冲凉吗?
      冰凉的橄榄油被罗南温柔的手指携带,滚烫的舌头均匀涂抹全身,水深火热,成疯成魔。似在云端,似在浪尖,这一瞬间,爱和被爱都变得不重要。
      董瓷自出院以来第一次发出达到顶峰的快感,在深夜里的这种尖叫响彻夜空。美妙动人。
      我们爱享受,我们在红尘,我们看不破,看破了,对不起我们自己连做爱也会没意思。
      春天,柳媚花娇,如小学课文所说,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两人疲惫,睡了,窗台外一只大灰蛾子爬进屋子,扑扑的飞,翅膀的粉末洒的到处都是。洗手间有盏灯,那是光明,蛾子扑了过去,可惜那是盏引诱灯,啪啪两声,粉身碎骨。一阵轻微的烧焦的味道钻进董瓷的鼻子,醒来,挠挠头,“怎么闻到人肉香?”
      罗南监督董瓷吃完早餐,摸摸她的头,“你要是闷了就出去逛逛,抽屉里有钱。”
      嗯。董瓷把杯子倒扣过来,“我知道了,有空我去公司看你。”
      “好啊。自从出院后大家都很惦记你。”罗南出门前在董瓷额头吻了一记。
      罗南的公司董瓷是去过几次的,参加过一些充当花瓶的聚会,那些太太们似乎和董瓷不大合得来,要么就是高高在上,要么就是太献媚。董瓷觉得这样的场合罗南的秘书更适合出席,那个女人八面玲珑的,所以名字叫尚玲珑。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一个人在家。看着镜子,看久了会有两个发现:一,自己怎么长的这么漂亮,二,自己怎么长的那么难看。
      还是出去吧。找那个消失了的男人,跑了和尚,庙应该还在。
      春天的证据就是满眼的绿色,我爱你的证据就是不停息的找寻你的踪迹。我爱他吗?董瓷问自己。
      到了风花苑,里面稍显冷清,人很少。
      一个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凶恶保安拦住董瓷,“小姐,请登记。”
      陈奇是不是还住在这?董瓷问道。
      保安上下打量了董瓷一眼,“你是他什么人?”
      “他的朋友。”董瓷答道,一边看着院子里绽放的迎春花,她们喜气洋洋的俗气招展着腰肢如同她们喜气洋洋俗气的名字。
      “他死了你不知道啊,报纸早登过了。年底扫黑组扫了他的高利贷公司,查封房子的时候发现地下室很多死人,各种各样的死法都有,很残忍很变态,你怎么和这种人做朋友?”保安发现董瓷的脸色变得苍白。
      “他怎么死的?”
      “枪毙啊,这种人,真该死,还害的这小区的房子再也卖不出去。很多人都说这里闹鬼,晚上有人惨叫,好多人都搬走了,我也快没饭碗了。”那保安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溅到董瓷的脸上。
      “谢谢你。”董瓷擦了擦脸。
      一个人在大街流下莫明的泪水。我们说好再见怎么又不见,你说,你再也听不见。故事最后还不都一样。我们前世相遇,今生在彼岸对忘。被冲散,被你遗忘。我只有预感。没有答案。我们犯的错都一样,是吗,老爷。
      婚礼,五一大家都有空,会来很多人吧。董瓷想着想着到了家门口。

      三十二
      春色无边,晚春的景伤人眼。桃花梨花从盛开到凋谢就为了结果子,男人女人从相爱到结婚就为了生孩子。
      婚期将近,董瓷看着罗南的幸福表情,觉得这样的幸福与自己渐行渐远,但又无法舍弃。手中捧花预订的是百合,罗南一直以为董瓷最喜欢百合,以前也送过玫瑰,董瓷说,玫瑰很俗气呢。他就以为玫瑰真的很俗气。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
      找了以前的报纸看,关于陈奇的报道真如青春痘保安所说的那般恐怖,杀人烹尸,放高利贷,洗黑钱,贿赂高官……董瓷并不觉得恨陈奇,她的是非异常观念淡薄,杀人,他并没有杀我。
      你恨拉登吗?
      不恨。
      为什么?
      他没有杀我。
      道理就是这样。
      你恨偷你钱包的小偷吗?
      恨死了,恨不得他死。
      为什么?
      他偷的是我的钱包。
      道理就是这样。
      陈奇枪毙的时间是恰好董瓷出院前的一个月,那个月,董瓷正和前世的陈奇―――尼玛老爷在床上翻云覆雨快活之极。董瓷从图书馆的资料室走出来,一大群人在过马路,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追过去,不见了。幻觉,人在非常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有幻觉。
      一个翻越栏杆的人被车撞死在马路中间,众人围观,有人在旁边呕吐。董瓷远远站着,不敢去看那滩血迹旁边扭曲的人脸和碾平的散发腥臭的内脏,这个人,黑白无常是不会来抓,他是会自己到鬼门关去就如那个喝醉酒开车的出租车司机。
      一切渐渐正常,清洁车用水喉冲洗马路路面,堵车的路面也开始通车。
      明天,还是有人翻栏杆,董瓷想。有些人怕死,有些人不怕,陈奇是不怕死的,子弹穿过他胸膛,痛只是一瞬间。
      “明天中午去看戒指。宝贝。”罗南回来对董瓷说,“酒店我已经定好了,喜帖我们明天一起去挑。”
      “辛苦你了。”董瓷的头靠在罗南肩膀上。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罗南抱着董瓷,“你喜欢热闹的婚礼对吗?”
      董瓷看着看着电视就睡着了,象被什么东西催眠一样,被抱上床也毫无知觉。罗南看着她熟睡的脸,觉得满足,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喜欢的人就睡在自己身边,有什么不满足。
      中餐在罗南公司楼下的西餐店吃。秘书尚玲珑也一起吃,据说她很辛苦最近。她的漂亮里似乎没有太大的威胁成份,即使有,董瓷也不担心,即使担心,担心没有用。董瓷早在第一眼看见尚玲珑的时候就知道她喜欢罗南,每个单身漂亮女秘书多少都会喜欢优雅英俊温和的未婚上司,然而喜欢是喜欢,在不在一起很难说,在一起就在一起,结婚不结婚很难说犹如结婚就结核,离婚不离婚和难说。
      尚玲珑对董瓷道,真羡慕你,可以在家当悠闲的太太。
      董瓷说,哪里,工作的事情多拜托你了。
      罗南插不上话,他不喜欢在女人和女人聊天的时候插嘴。只是把牛排切成一小块,空隙的时候放入董瓷嘴里,象喂一个多嘴的小朋友。
      喜帖董瓷让罗南挑,他的朋友多亲戚多,大部分都是发给他那边的。自己这边,除了父母和几个叔伯外,不请其他人。戒指董瓷也让罗南挑,董瓷不在行。
      试戴的时候有些紧,董瓷取不下来,用力一下,取下来了。
      “是不是小了点?”罗南问。
      “小一点比较好,不容易掉。”董瓷道,“就这枚很好。款式也简单大方。”
      卖戒指的服务员临走不忘说句吉利话,“两位真是般配。”
      董瓷微笑致谢。
      般配?你告诉我般配是什么意思。
      大包小包的拎着出了商场门,旁边的公共汽车站来了车,等车的人蜂拥而上,拼命的往里挤希望好歹有个座位。车里的人拼命的往外挤,希望快点下车呼吸新鲜空气。这就是婚姻吗?
      罗南看着发呆的董瓷问道,“宝贝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想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我买完东西也得挤车回家。”
      “不会啊,你可以打车嘛。”
      “可我不想死第二次。”董瓷说。
      罗南无言。
      到家。罗南道,“抱歉,我又要出去,公司最近忙,我要在五一之前处理完。”
      “好啊。什么时候回来?”董瓷递过一杯水。
      “如果晚上七点还没回来就别等我吃饭了,你刚恢复,别做太多家务,钟点工大概六点会过来打扫,叫她顺便做饭吧。”罗南捧着董瓷的小脸,“结婚后我保证不那么忙,多陪你。”
      “嗯。”董瓷点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罗南想了想,“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我上辈子没有遇见你啊?”董瓷说。
      “呵呵,那就是上上辈子或者上上上辈子欠你的。”罗南穿好外套,吻了吻董瓷的鼻子。
      夕阳无限好,董瓷支起椅子,打开窗,穿着睡衣看书,渐渐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八点。星星挂在天上一闪一闪亮晶晶。
      打罗南电话,果然不回来吃饭,要十二点才能回来。还说钟点工按门铃家里没人。董瓷解释道是因为自己睡着了的缘故。
      罗南说,好吧,我叫她再过来一次,你可别再睡了。晚上别出去,坏人很多。
      董瓷道,知道了,叫她快来。我饿晕了。
      挂了电话,打开音乐,董瓷准备趁钟点工没来之前冲个凉,刚到浴缸前,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一看,门口站着的果然是钟点工,还是原来那个王阿姨。发型改变了,原来是长发现在是短发。
      开门。
      王阿姨后面站着一个人。不,是个鬼。
      陈奇。

      三十三
      把门反锁关上,董瓷差点晕过去,这只鬼跟人还真象啊。眼睛会眨,还有影子。在董瓷以前认识的鬼中没有一个会眨眼睛有影子的。
      董瓷把五十块钱给王阿姨,道,“不用做饭了,这钱你自己打车回去吧,谢谢。”
      王阿姨看了董瓷一眼,把钱推了回去,“不用了,这位先生已经给过我了。”
      王阿姨也能看见鬼?董瓷惊讶的看着她离去。
      王阿姨不是能见鬼,她只是不喜欢看报纸,要当钟点工,没时间看报纸。
      关门,董瓷捏着陈奇的脸,“哇,你和人真像。”
      “我没死就像你没有死,你别闹了。”陈奇抓着董瓷捏着自己脸的手,“怕你不开门,只有躲在钟点工后面。”
      “你不是被枪毙了吗,我都看报纸了。”董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你在报纸上看到我正面了吗?”陈奇看了看房间,接着道,“我被人出卖了。还好有点积蓄,打点了一切,现在除了整容的钱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那个死的人那人不是你?你要整容?”
      “死去的那人如果是我的话你现在就是和鬼说话了笨蛋。”陈奇吻着董瓷,透不过气来的吻。“我很想你,可是我现在和鬼差不多,只能在深夜出来,见不得光。怕整容完了以后你会不认识我。”
      董瓷看着他,“我也很想你,听到你死了,我都不相信。你都没见我,怎么会死去?你知道吗,我确定你是我前世的爱人,你相信吗?”
      “相信,相信,相信。”陈奇抱着董瓷,“咱们还是到床上去说吧。”
      “好!”董瓷跳上床,“你记得我们前世的事情吗?”
      “不记得,我现在就想要你。”陈奇开始脱董瓷的睡衣。
      “我也很想要你。”董瓷的双腿兴奋的乱蹬。“你爱我吗?”
      “爱,否则我真的不想活了。”陈奇开始动作。
      董瓷全身湿透,身体因为兴奋泛着一片片红色,进来很顺利,这样的感受无法言喻也不可理喻。
      陈奇占有着,因为短暂所以愈加沉迷,想到即将要离开董瓷,刺激着自己原始的冲动,得不到,想得到,越得不到,越想得到,越想得到,越得不到。
      董瓷看着他穿好衣服和自己一样整齐的坐在床上。
      “你要走吗?”董瓷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带我走,我想等你六十岁还在你身边。”
      “你想嫁给我了?”
      “是的。”董瓷的脸贴着陈奇的后背,“我喜欢你。我不喜欢别人。”
      “不可以。”陈奇道。
      “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做你丫鬟也可以。”董瓷抱着陈奇,“我不管,你带我走吧,我们去农村隐居,谁也不认识我们,整容的钱我有,我工作的时候存了很多私房钱。到时候你就种田,我嘛就当个教师,多好啊。”
      陈奇没有说话。因为门口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门是反锁的,门外有人在喊宝贝开门。这不是自己家,陈奇准备跳窗。
      “快躲到床底下,跳下去你想成肉饼啊?”董瓷小声道。
      来不及了,只有躲在床下,空间很高,所以毫不费力的躺进去。
      董瓷飞快的喷了杀虫剂。
      罗南问道,怎么反锁?
      “怕坏人。”董瓷道。
      “吃饭没有?”罗南放下外套,董瓷接过来挂在架子上。
      “吃过了,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哦,应酬的事情尚秘书说她来就行了,早早叫我回来陪你。”罗南道,“其实也不早了快十一点了。”
      “她还真是好人,代我谢谢她了。”董瓷说,“去洗澡吧。”
      罗南到洗手间放水,董瓷想等他洗澡的时候再把陈奇偷偷放出去就没事了。
      刚到卧室,罗南跟着进来了,“我想先那个…….”
      “啊,不要。”董瓷躲闪着。
      “你说不要就是要。”罗南亲吻着董瓷的脸。
      “那我说要。”董瓷想床底下还有陈奇呢。
      “你说要我就听老婆大人的话。”罗南除去上衣,压在董瓷身上。
      陈奇在床下,心中妒火中烧。床在有节奏的摇晃,有灰尘掉进眼睛里,痛的厉害。
      董瓷只盼快点结束这次荒唐尴尬的做爱。
      罗南不知床下有陈奇,自然是自得其乐,道,宝贝,今天橄榄油不用去拿了,你很滑。
      董瓷快晕了,怎么这么慢啊。
      董瓷看着结束的战场和疲惫的战士。
      罗南抱着董瓷入怀,“我会给你幸福,相信我。”
      “快去洗澡,洗干净点。”董瓷勉强笑着。
      罗南拎着一小袋主要含量是蛋白质的液体走到马桶边,扔了下去,默默道,孩子,不是爸爸不要你,妈妈不要你,原谅妈妈吧,她还年轻不想这么快生小孩。
      董瓷确定罗南已经开始冲凉后,对床下道,“快走,明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我有事找你。”
      陈奇出来,看了一眼董瓷,走了出去。是那样沉默的,依恋的充满慈悲的眼神。

      三十四
      陈奇和董瓷在电影院里的最后一排见的。放的是《木马屠城》,这里很安全,电影里打杀的声音很大,掩盖了二人的谈话声。看电影的人基本上都是窃窃私语的情侣,谁也不会关心是否有个变态杀人犯坐在和自己在同一个影院看电影,不关心就是安全的。
      “你老公呢?”陈奇有点酸酸的说。
      “他加班,不是老公,还没结婚呢。”董瓷纠正道。
      陈奇紧紧的抓着董瓷的手,紧紧的似乎要把骨头弄断一样的用力。
      眼泪掉下来。
      “我不和他结婚了。”董瓷枕在陈奇肩膀上,“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是说过不行吗?”陈奇说着,“你和他在一起会幸福。”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幸福。”董瓷的声音有点大.
      “每个人都这么说。总是以为自己是别人。就算是,我不要幸福可以吗?为什么你前世爱我,今生却离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想离开你。”
      “那你未婚夫怎么办?”
      “我欠他的下辈子还好了。”
      “我会过东躲西藏的生活,你会受苦。”
      “我不怕。”董瓷坚定的看着陈奇,“我死都不怕,还怕和你在一起?”
      “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你很烦知道吗?你和他在一起吧,你们很般配。”陈奇看着董瓷哭红的眼睛,“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
      “你骗人。”董瓷哭着,“你自私,你撒谎,你是不想带我走,你不想照顾我,你说话颠三倒四,你是个疯子。”
      “是的,我是个疯子。我只想着和你上床。”陈奇放开董瓷抓住自己的手。不再说话。
      灯光亮了。电影演到一半放映机器坏了,有人起哄退票,有人大嚷重放,有人在座位上看着心爱的男人哭泣,有人无奈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叹息。无论退票重放哭泣无奈,最后的结局都是散场,人生就如一场电影,幻影中匆匆别离。
      陈奇在路灯下吻董瓷,“答应我,你要快乐。”
      “和你在一起我就快乐,其余我不会快乐。”董瓷看着头顶飞来飞去的一大堆蚊子。
      “我走了,以后都不会打搅你的生活。”陈奇道,“你也不会记得我太久。当个好太太吧。”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记得你太久。”
      “我走了。我们到此为止吧。”陈奇转身。
      分手不一定在雨天,离别不一定在秋天。晴天的晚上,夏天的街灯下,脆弱的电话中,哪里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转过身那一刹那,陈奇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瓷儿,对不起。
      对不起?你告诉我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没变,一切都在悄悄改变。董瓷蹲在路灯下看着陈奇的背影痛哭,看他远去,成了一个小黑点,自言自语道,“既然不爱我,出现给我快乐干什么,既然爱我,离去让我伤心干什么……”
      早知如此,不如莫相逢。
      方丈,方丈。董瓷发疯似的跑,向寺庙的方向跑,他能送我回去,他能给我指路。
      寺庙一片漆黑。董瓷敲门,一个英俊和尚出来,慌慌张张道,“施主何事?”
      “方丈,你们方丈呢?”董瓷抓着他的素衣。
      英俊和尚淌泪,“你是董施主吧?”
      董瓷道,“他是知道我的,他是知道我的。”
      英俊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方丈今晚圆寂了。这是方丈圆寂前叫我交给施主的,阿弥托佛。”
      纸上写着,“天涯旧恨,回头是岸,欲见断肠,独自凄凉,后会无期,莫负眼前人。”
      人生聚散如此匆匆,粉泪簌簌,落泪也无人擦。借酒消愁,酒醉也无人劝。

      大结局
      五一很多人结婚,五一很多人有空,都来喝喜酒,豪华热闹,罗南看着董瓷,尚玲珑看着罗南,各有各的心事。
      “你们不会很久的。”尚玲珑在心里祝福着。
      罗南隐约感觉到董瓷的不安。
      “怎么了?宝贝。”罗南看着如天使一样的董瓷。
      “很开心啊,开心的都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了。”董瓷笑着。
      “当然是真的,五十年都不会变。”
      董瓷看着酒店门口,他会出现的,我爱着的他一定会出现,出现在我的眼前,牵我的手,带着我浪迹天涯。
      眼睛望穿,要来的始终没有来。
      不来了吗,真的不来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确定没有了,确定吗,是的,确定不来了,确定没有了。最后一个客人散去,最想看见的没有来。
      董瓷对父母笑,对罗南笑,对宾客笑,对自己哭。人一定要这样折磨自己才能成长,倘若如此,宁愿当个什么也不懂的白痴。
      新婚之夜没有悬念,一切按部就班。
      结婚后,董瓷只是疯了似的瘦,瘦的不成人形,瘦的象快饿死的饥民。
      看医生了,没病。
      罗南渐渐失去欲望,董瓷渐渐枯萎,然而还是维持着,两人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来之不易的婚姻,貌合神离,凑合着过,也许,有了小孩会好的。董瓷安慰自己。
      罗南没有实现结婚后抽更多时间陪董瓷的诺言,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干脆不回家,在外面过夜,和妓女,和网友,和秘书尚玲珑。
      她们都不是董瓷。她们都比董瓷丰满激情,董瓷变成一条死鱼。
      晚上接到电话,董瓷还是去了,毕竟是自己的丈夫,这点脸还是要的。
      电话是尚玲珑叫人打的。
      推开酒店没有反锁的房间,董瓷释然,他们已经做完了,一地纸巾,一屋子草莓避孕套混合烈酒的味道,情欲的味道,让人分裂的味道。
      罗南无言。
      “离婚吧。”董瓷叹了口气,“不打搅你们休息了。”
      罗南很快就跟着回来了,买了董瓷爱吃的菜在厨房里忙碌,为了挽回董瓷的胃口和董瓷的心。
      点了蜡烛吃饭,以为这就是浪漫。
      “你没错,是我错了。”董瓷喝了一口汤就饱了。
      “我们说过再怎么吵也不提离婚,你忘了吗?”罗南道,“你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是喝多了。”
      “谁给过我机会。”董瓷关上卧室的门哭泣。
      我想我快死了。董瓷倒在床上,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离婚手续飞快的办好了,罗南和董瓷走在大街上相拥而泣,音像店里放着“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哭了一会,朝不同的方向走。罗南回自己的家,董瓷回父母家。
      罗南没有和尚玲珑结婚。
      但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原因是她长的很象年轻时的董瓷,纯真活泼,身上的香水味道也一样,青草味道的香水迷惑着罗南的神经。
      董瓷到各个城市找陈奇,好几次认错了人。
      陈奇送给自己的玫瑰园旁边建了别墅也叫玫瑰园,园丁也姓陈,但是不叫陈奇,叫陈波,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略有点驼背的中年男人。有一天董瓷来玫瑰园,看见他在修建玫瑰花。
      “你是陈奇吗?”
      “不是,我是陈波。”园丁拿起剪刀,熟练的修建多余的枝叶,“你认错人了。”
      “我们结婚吧。”董瓷看着他,“我爱你。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陈波和美妇人董瓷的结婚在玫瑰园别墅传为奇谈。一个园丁忽然成了业主,从此不用修理花草只负责欣赏花草。
      邻居们议论纷纷。
      “听说那女的是为了找他以前的男人才到这里的。”
      “听说那园丁是整过容的。”
      “哪里啊,他就是个园丁,农村的。”
      “那个女的找到的是不是她以前的男人?”
      “我怎么知道。你知道吗?”
      “鬼才知道。”
      ……
      董瓷在厨房做饭。园丁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长的不算很好看的小女孩在阳台上逗着她的宠物――一只大老鼠。天黑了,饭做好了,于是吃饭。
      这就是我最期待的结局。董瓷看着丈夫和女儿吃饭的样子想.
      旧时光,暗流伤,请给我一个位置让我挨着你,每天我都这样等着,我没有出路.就这样等着。我跪在佛像面前,祈祷许愿,以为能实现。但却事与愿违,我的心不够虔诚---或者菩萨不在家?
      其实我早应该了解
      你的温柔是一种慈悲
      但是我怎么也学不会
      如何能不被情网包围
      其实我早应该告别
      你的温柔和你的慈悲
      但是我还深深的沉醉在
      快乐痛苦的边缘
      你温柔的慈悲
      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再也不能给我任何安慰
      再也阻挡不了我的泪水
      你温柔的慈悲
      让我不知道如何后悔
      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再也愈合不了我的心碎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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