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眼（1976年江汉轶事）--作者：七水灵

black白夜

　　毛弟摸出烟来，让一根九九，点火抽一口，说：
　　“这你到冤枉别个了。拐子，你今日救我一命，我也不怕跟你讲，这青藤叫断肠藤，上头结的是断肠花，是个神仙道士见我身中剧毒，他一时又解不了，才在我心脉上种下的，每次断肠花开，便能解我体内剧毒发作。”
　　陈九九自武当一行，见怪不怪，只扶起毛弟，顺他话道：
　　“毛弟，这神仙都解不了的毒，么办才好？”
　　毛弟心想：
　　老婆伢不晓得在哪，死也无妨。
　　强笑说：
　　“人命天定，走一步看一步吧。”
　　九九见他说得凄凉，岔话道：
　　“毛弟，我听善强说，你请假去西南找老婆伢去了？”
　　毛弟心往下沉，说：
　　“拐子，照你这么说，她娘俩是冇回民权路H号了。”
　　九九瞧他脸色难看，忙道：
　　“我又不住民权路H号，这些时出差才回，好长时间冇到院子里去，说不到弟妹带灵丽早回了。你莫瞎想，在不在我带你回去便知。”
　　扶毛弟上后座，咵些闲天，慢慢朝汉阳桥头骑。
　　毛弟在车后座有一句没一句对付，心中惦记小白、灵丽，想想马上要见娘俩，不知是空屋一座还是妻儿在堂，但见伊人浮现眼前，忽觉心中电刺般痛，张嘴一口血喷在九九背后，人从自行车上栽倒在地！
　　九九恰骑到琴台对面龟山脚下，背心一热，心道不好，回身见毛弟躺地上，嘴角带血，心中焦急：这么办好？是就近送五医院还是先拖回民权路H号再说？……

朦胧的晨光

　　正作急间耳听街对面“哗啦啦”金铁交鸣声响，间或唱一声：
　　“磨剪子，铲刀呃！”
　　九九心疑：
　　深更半夜哪个还磨刀？……
　　不料那人扛着条凳，手中‘震惊闺’摇响，径直行到跟前来，斜眼瞅地上毛弟，道：
　　“哎呀，阎王叫人三更死，哪能苟活到天明。”
　　九九看他面熟，似是前些时在‘海员’门口卖艺那群人里一个，心想：
　　这人怕是有些门道，说不定能救毛弟。
　　正待开口，不想那人撂下条凳，坐了尖起嗓子唱：
　　“月亮出来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毛弟在地上好容易喘息过来，听他细嗓竟与老婆有五六分相似，这情歌当年小白也常哼，不由心神荡漾，张嘴又喷口血，鲜血溅地，恰如一朵带血牡丹！
　　九九见那人勾得毛弟喀血，揪他领口怒喝：
　　“你这老几，我还指望你救我兄弟，救不了你也莫害他！”
　　那人冷望九九说：
　　“你怎知我在害他？这伢只胸前那根‘断肠藤’，便已毒入五脏六腑，若非我引他吐出毒血，他怕是得送扁担山了。”
　　九九见他没瞧毛弟前胸怪藤便叫出名字来，心知遇到高人，忙作揖道：
　　“老师傅，小子有眼无珠，不知高人在此，还请担待一二，望您家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我兄弟一命。”
　　老头长叹一声，只翘起二郎腿不语。
　　九九见他两手在身上荷包上下摸索，想起武当山上盲道人，忙掏了烟递过去，说：
　　“老神仙，还望您家大发慈悲。”

朦胧的晨光

　　老头接烟，任九九点着，长吸一口，道：
　　“莫慌莫慌，今日遇着我，这小子的命算保住了。”
　　九九见老头答应救人，只把大半盒剩烟硬塞进老者荷包。
　　老头说：
　　“你这是搞么事。”
　　推脱一二，拍拍荷包压住烟道：
　　“这伢命硬，命里总有贵人相助，阳寿还长。要知道这断肠藤其毒霸道，普天之下断肠藤共有三十六种，尤以武陵源一带最毒。”
　　九九心想：
　　武陵源在湖南，善强讲毛弟沿水路去云贵寻人，应该到不了那块，会不会其中有诈？
　　忙笑说：
　　“嘿嘿，老师傅，不瞒您家说，我都不晓得我兄弟去了哪里，您家是么说他去过武陵源？”
　　老头阴森森瞄九九道：
　　“你是不信我？”
　　看九九摆手赔笑，才说：
　　“天下断肠藤，唯有武陵源神堂湾一带每片叶子背面长有三颗白点，其毒为最，中毒者活不过六个对时。”
　　九九道：
　　“老师傅您家说笑了，武陵源到武汉最快也得好几天，照您家这样讲，我兄弟死好几回了。”
　　老头吐口烟，从条凳一侧摸把细长剪刀，裁开毛弟上衣。
　　毛弟前胸断肠藤迎风招展，果然每片叶子后都有白点三颗，更吓人的是，才将刚结的花苞，已盛开在胸前，直似妖艳女子！
　　九九眼瞅毛弟似被妖女抽取阳气，顾不上许多，只求老者救人。
　　老头道：
　　“莫慌，莫慌。”
　　待一根烟抽毕，这才长剪挥舞，把毛弟胸前衣衫裁成长条，让九九拿好。

化不肥

　　收了剪刀，老头从条凳下摸出柄短刀，黑黢黢锈迹斑斑，在磨刀石上蘸水磨得精光雪亮！
　　九九暗瞧短刀比匕首略长，冷气森森，不由暗赞：
　　好刀！
　　哪想老头咬住刀背，却把黑如墨汁的磨刀水直接抹在毛弟胸口毒藤根处，不待九九拦阻，喝声：
　　“忍着点！”
　　挺刀直刺毛弟心口！
　　短刀没至大半，绕藤根乱扎胡搅……
　　毛弟脑门青筋凸胀，咬牙闷哼。
　　老头从九九手里扯根布条缠住手，一把揪住断肠藤低吼：
　　“起！”
　　断肠藤连根拔起，连筋带血，毛弟胸前血糊糊露个坑洞，隐隐瞧见血洞里有物突突跳动！
　　九九见毛弟面上似蛇虫游走，却像没先前难受，再瞧老者从容收刀入袖，不知从哪抓把黑粉，黑晶晶洒在毛弟胸前伤口处……
　　鲜血遇粉立时结痂，只留前心凹洞，乌黑黑瞧似鬼眼！
　　“布！”
　　老头一声喝，九九忙递过布条瞧他麻利把毛弟扎如粽子。
　　包扎完拍拍手，老头也不顾二人，自把九九给的烟点一根，长吁一口，道：
　　“许久冇弄，手生了。”
　　九九看毛弟又精神些，扶起他，两人千恩万谢。
　　老头连吐几口浓烟，摆手说：
　　“相遇即是有缘，也罢也罢，送佛送到西，这里还有些药，你们拿去，记着一半外敷，一半内服，连用三天，这伢便无大碍了。”
　　说话探手入口袋，抓把铁灰粉，扯半张废报纸包好，看九九恭敬接过，又道：
　　“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他要好了是菩萨保佑，要出了么问题也是阎王爷要收人，可怨不得我。”

black白夜

　　九九忙说：
　　“都是江湖人，您家不说我们也晓得。今日匆忙，身上不方便，要不您家留个地址，等我兄弟好了再登门道谢。”
　　老头哈哈一笑，弹飞烟头，用废报纸把断肠藤包了，道：
　　“省得鬼东西害人。”
　　却又小心翼翼塞条凳挎兜里，弯腰扛起条凳，说：
　　“江湖人江湖去，四海之内都是家，年轻人，有缘再会罢。”
　　手中‘震惊闺’摇动。
　　“磨剪子，铲刀……呃。”
　　余音未消，人已消失在龟北路口，待瞧四下无人，这才收声，折上龟山。



　　看老头没影，九九问：
　　“毛弟，么样？”
　　毛弟揩把汗，道：“强点了，可以走。”
　　任九九扶上后座，朝江汉桥推。
　　九九怕震到毛弟伤口，推得小心。
　　到桥当中，毛弟见九九后背一条汗印如蚯蚓朝下爬，强说：
　　“拐子，歇下，这块风大。”
　　九九当是毛弟嫌热，停脚陪他咵天，借昏黄街灯瞧去，毛弟的脸更黑了。
　　恰这时，汉口桥头那边有人挑担而来，扁担两头挂着木箱，瞧不出是做什么的，九九定眼看半天，也没瞧出那人是男是女，只觉得和先前磨刀老头一般看着面熟。
　　挑担人不一会行到跟前，望望毛弟，忽喃喃道：
　　“怎么是他？……”
　　毛弟瞧他辛苦，冲他一笑，面上黑气翻涌。
　　不想那人撂了挑子，窜过来说：
　　“莫动！”
　　不待两人反应，拇食二指捏着毛弟眼皮翻起……
　　毛弟像被捏住七寸的蛇，由他摆布，眼皮翻处，眼睑内黑如锅底！

朦胧的晨光

　　那人激动道：
　　“黑苗！是她下的手？不对，不可能是她，难道是……”
　　九九怕有不利，上前说：
　　“前辈，您家有么指教？”
　　那人兀自摇头：
　　“说不通啊，到底是哪个？……”
　　一阵回过神来，又自语道：
　　“莫管哪个，救人要紧。”
　　打开挑担，自顾自挑些各色灰面似粉末，捏糖人般和在一起，又搓又揉，最后搓个五彩药丸，冲毛弟喝：
　　“张嘴！”
　　毛弟脸上愈黑，强挣咧嘴，由得老人把药丸顺口弹入，耳听得老者说：
　　“闭目养神。”
　　乖乖闭上眼，任由腹内翻江倒海……
　　九九瞧毛弟不行，心道：
　　只能指望老师傅救人了，不过他箱子里分明是做面人的家伙，能有用么？
　　眼瞅毛弟吞了五花面丸，面上黑气渐褪，又想：
　　老者怕是有些门道，听他话前头那人似是做了手脚，他们这行人穿着打扮相近，怕是一路的，为么事先前那人要害毛弟，这个又要救？毛弟胸长断肠藤本就不济，又何必多此一举？
　　看老者忙完，九九拱手说：
　　“老师傅，难为您家了。”
　　老者望他道：
　　“才将你们都遇到了么人，你一五一十讲来，否则，这伢救不救得转来，我没把握。”
　　九九便把刚刚经历详叙。
　　老者听罢，眉头紧锁，又详问过磨刀人穿着打扮，喃喃自语：
　　“说不通啊，怎会是片片？……
　　青苗与黑苗草蛊之道大相径庭，他哪会黑苗手段？……
　　难道吴片片故意想借刀杀人？……
　　他这是要借谁的刀？……
　　这小子真要死了，小北定会以死相搏……
　　难道吴片片要要借冉小北之刀，杀光龟山上五大苗这几个老家伙？……”

朦胧的晨光

　　九九不知老头用外乡话叽里呱啦说些么事，但瞧他眉头深锁，还道是毛弟伤情严重。
　　一旁毛弟脸上阴晴变幻，腹内咕噜噜似烧开水……
　　老头忽道：
　　“快！扶他去桥栏杆边上。”
　　九九刚搀毛弟扶栏站定，毛弟便咧嘴哇哇不停呕吐……
　　九九瞧他尽吐些黑水，腥臭刺鼻，不由心惊。
　　等毛弟缓过一阵，老头在挑担木格里摸把小剪，把他胸前布条剪开……
　　毛弟伤处黑逾木炭，腥臭与才将呕吐味一般无异。
　　老头摇摇头不知喃喃说些么事，又似沉思半晌，这才回头，开木格不停忙活，到最后调一坨花花绿绿泥巴，“啪”地糊在毛弟创口。
　　毛弟胸前清凉透心，人顿时清醒些，疼处似也麻了。
　　九九瞧得真切，忽记起么事，忙掏兜取了先前老者给的铁灰粉，递老头说：
　　“老师傅，您家瞧瞧有么不妥。”
　　老头展开废报纸，就昏黄路灯瞧了又瞧，凑近用鼻子闻闻，最后竟伸指蘸了些拿舌头舔舔，复用苗语道：
　　“嗯，是青苗的玄铁灰，可里头掺杂了黑苗独门黑死粉，其毒一刚猛一阴柔，到是难解……这些都好说，只这小子身上的情花蛊除冉小北无人能解，若这小子先死，冉小北只怕也得蛊发殉情，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看来下毒人不是要杀这小子，是要杀冉小北。小北啊小北，不当五苗掌教，真有这大的罪过么？……”
　　啐口痰，又拉木格抓些各色药粉，搓成一块，一分为二，小的自己吞了，大的那坨喂给毛弟。

朦胧的晨光

　　九九见老头先吃，大为放心，不停道谢。
　　老头看毛弟脸上黑气稍退，说：
　　“你这毛病根在媳妇那里，佛菩萨来了也不好弄，趁现在强点赶紧送他回去，遇到老婆么事都解决了。”
　　毛弟隐约认出老者，扶九九道：
　　“老人家，以前都是小北鲁莽，等我好了，我俩个再来跟您家赔罪。”
　　老头收拾好挑担，摆手说：
　　“我与她陈年恩怨未了，还是不见为好。小子，留些气力，能不能撑到见你媳妇最后一面，还看你造化了。”
　　说罢挑担洒然而去。
　　九九心想：
　　江汉桥离民权路H号就三四站路，老者这么说，莫非路上还有么凶险？……
　　不及多想，扶毛弟坐稳，一阵风朝桥下蹬去。



　　磨刀老人折上龟山，转入无人小径，七弯八拐，瞧身后无人，停棵大树下，按着树边一块山岩，嘴里念念有词……
　　“喀喇喇……”
　　岩石震动，露出个不小地洞，磨刀人卸下挑担待要朝里搁，忽听林间金铁撞响。
　　“震惊闺！”
　　老者忙伏身缩树后竖耳听。
　　“嘿嘿嘿嘿……你也磨刀，我也磨刀，哪有那多刀磨。要不你把我这几片也磨了罢。”
　　话音未落，金铁破空！
　　磨刀老头尖啸一声，丢了挑担，冲天而起，长臂在大树枝头一搭，借力荡开，灵动如猿，不理身后，又在林间荡几荡，瞬间没了踪影……
　　“夺，夺，叮！”
　　三道寒光飞掠，前两道瞄着磨刀人站立处，将大树射个对穿，第三道寒光穿树钉入花岗岩石中，只留半截，分明是‘震惊闺’七片铁片之一！

black白夜

　　吴片片！
　　说话的是吴片片，撂挑逃走的是谁？
　　夜深了，天边凉风卷片云遮住月亮，山林黑若幽冥，大树上一个人翩翩飘落，仿佛狸猫，又似猎狗，探掌寻着三枚刀片归入袍袖，待要走忽地鼻尖耸耸，靠近地洞挑担，三摸两摸，拈出根草藤，根须带血，花叶俱全，只散着阵阵血腥味……
　　那人喃喃道：
　　“嘿嘿嘿，本来想吓吓老家伙，没曾想得了这么件好东西，有了它就……”
　　将将收起断肠藤，便听人叹：
　　“唉，见者有份，是么好东西拿出来分分。”
　　林间人沉声喝：
　　“什么人？”
　　头也不回，掌间刀片朝后射出！
　　清风过处，云层消散，月亮又再露头。
　　幽林里寒光忽起，快若流星，只削断三棵碗口粗小树，再飞六丈，离地五尺，“夺”地钉在一棵老树枝丫间。
　　灰衣人飞掠而至，起了刀片细瞧，却又听人言：
　　“唉，不过是想吃点红……不给也就罢了……还要人的命……这世道是么样了……”
　　灰衣人脸色大变，双掌齐扬，刀片连射，人亦循声急追。
　　如是几起几落，不觉已撵到晴川阁江边。



　　晴川阁下怪石嶙峋，浪涌潮啸，看似不起眼一堆乱石却是长江四大矶之一‘禹功矶’。
　　相传大禹治水，登龟山而望，南暖北寒，脱口道：
　　“一山隔两景，真乃大别也！”
　　因此龟山初名大别山，而山脚江边石矶因大禹之功得名‘禹功矶’。
　　‘禹功矶’水急浪大，潮音不止，是以夏夜人迹罕至。

朦胧的晨光

　　灰衣人翻过晴川阁，脚踩乱石，寻高站定，四下观瞧，喃喃道：
　　“刚看着往这边来了，怎么一下就没了影子？……莫不是掉江里了……”
　　耳边忽听鼾声大作，偏移五步，见块巨礁下一个老叫花和衣而卧，全不理身边涛飞浪溅。
　　“哼！”
　　灰衣人冷笑，忽地出手，袖内一道寒芒直射老叫花！
　　不想叫花子恰恰四仰八叉翻个身，灰衣人刀片射入矶石，仅余刀尾。
　　灰衣人瞳孔收缩，双手齐发，双刀射出，其速又倍！
　　哪知叫花子忽伸手“啪啪”拍出，其中一刀斜飞六丈，堕入江心，另外一刀竟被他双掌夹着，老叫化坐起骂：
　　“狗日的，好容易趁到晴川阁安静想来打个瞌睡，是哪来个蚊子，咦！好大个铁蚊子。”
　　转头瞄到灰衣人，说：
　　“喂！老家伙，我两个都是老不死的，你害我搞么事？”
　　灰衣人背起双手，掌扣四片铁刀，蓄势待发。
　　老叫化哈哈笑道：
　　“要害人咩，总得点像样的玩意，就这点磨剪子铲刀的东西么样行？送到我又吃不饱肚子。”
　　说着话竟真把铁片刀用嘴咬下一大块在口中嚼得嘎嘣响！
　　灰衣人瞪眼见他嘴嚼钢刀如吃蚕豆，暗将背后铁刀纳入袖内，不知是走是留。
　　“呸，呸，呸！”
　　老叫化喷口铁渣，说：
　　“难吃难吃，喂，我说你也不像个磨刀的为何不紧别个磨刀？这破刀你留到也冇得用，把我修脚算了。”
　　灰衣人暗想：
　　刚才的事这人都瞧见了？总要想个法子除掉他才好。可老东西道行非浅，杀他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