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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化不肥

《隔墙有眼》--松本清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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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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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7-4-6 10: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湖畔吊死的人

    --------------------------------------------------------------------------------

    1

      长野县北安昙区,有一个不大的湖泊,名叫青木湖。是海拔八百米高原上的淡水湖,为仁科三湖之一,方圆一里半。湖里有少量的苍复和石斑鱼。东西两岸是崇山峻岭。
      湖西岸自北向南,有白马岳、春岳、鹿岛枪岳等将近三千米高的群山。
      一天早晨,黑泽村的年轻人,上鹿岛枪岳与青木湖之间的一座一千五百米高的山上去砍柴,发现一具已化成白骨的尸体。从穿的衬衣和裤子判断,这是一具男尸。
      大叮警署接到报警后,派警察前来现场验尸。
      尸体躺在草地上,已经半成枯骨,上面贴着一块块腐肉。脖子上缠着绳子,烂绳已经发黑,当头的树上还挂着一段断头的绳子。
      “是上吊死的,绳子朽烂了,禁不住尸体的重量,就断成两截。”警察推测说。
      “死了大约有五到八个月的样子。”跟来的警医鉴定说。
      “什么身份?”
      从烂成碎片的衬衣和风吹雨淋的蓝哗叽裤子上,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线索。口袋里只有一个小钱包,里面装着六千元钱。
      然而,在翻动尸体时,警察惊得目瞪口呆。尸体下原来有一把手枪。在阳光照射下,发出乌黑的亮光。
      “他居然带着一把好家伙。”
      警察又望了望死者的面孔。那已经不算什么脸孔了,只是骼髅上粘着烂肉的“物质”而已。
      手枪拿回警署,经鉴别确定为美制19if型45口径自动手枪。
      “等一等!”
      警署里的工作人员忙找通缉令。对这支手枪记忆里尚有印象。
      当天夜里,东京淀桥警署的专案组接到大呀警署的通报。
      “长野县北安县区的山里,发现一具自杀者的尸体,好像是黑池健专。”
      这对专案组是一大冲击。
      里村科长和矢口主任颇为激愤。
      “真糟糕!”矢口主任捶胸顿足地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出犯人的真实姓名。他就死了。太遗憾了。”
      对警方来说,没有比犯人自杀更令人懊丧的了。为了这桩案子,折腾了五个月,竟会落到如此结果。
      “先不要悲观嘛。”里村科长安慰他说。“自杀者是否就是黑池,尚难断定。要泄气,为时尚早。”
      “不,可能就是黑池。我总觉得手枪是不会错的。”矢口主任膜上毫无生气地说。
      “呢,别气馁嘛。”科长仍然抚慰地说,“先核实清楚再说,事情还刚开头。矢口君,你亲自出马,到现场去一趟,如何?”
      “明白了。”主任领会了科长的意图,答道。
      报纸以“原新宿杀人案的凶手自缢身亡”的大字标题,报道黑地位吉溢死的消息。各报情报来源同出专案组一家,所以内容大同小异。
      吊死经五月有余,尸体几成白骨。原系青缢树上,因绳索朽蚀而坠落于地。死者身份不明,但查其携带之手枪,大阿警署立即同新宿案专案组联络。矢口侦查主任火速赶赴现场。黑地健吉在红月亮酒吧做过酒保,为确认起见,约红月亮酒吧女招待A子及友人小柴安男随同前去认尸。因尸体面部腐烂不堪,几近骷髅,无法辨认。但A子(二十一岁)证实,死者所着蓝裤子和洗衣房印记,以及皮带扣确为黑池之物。矢o主任即SW京,已将手枪转交鉴定科。经查论波,该论为美制lgll型45口径自动手枪。同新宿区击毙濒沼律师事务所职员田九利市的手枪为阎一物。据此判断,尸体确为凶手黑地本人。据有关当局推测,黑池子新宿作案后,随即离京逃往长野县,最后在北安昙区白马村山林中自缢身亡。现场位于青水湖畔,鹿岛枪岳东麓之丛林里。此处平日人迹罕至,故陈尸五月之久未被发现。此外,抢内尚留有二发子弹。专案组宣称,黑池健告案侦查工作到此结束。今后当全力追查獭酒律师绑架一案云云。
      秋崎龙雄是在甲府附近汤村温泉看到这则消息的。
      这消息使龙雄惊讶万分。他逐字逐字地看着报上的铅字。
      —
      —黑地位吉是自杀的吗?
      他沉浸在既不是冲动也不是感慨的感情之中、不论是外行的他,还是内行的侦查当局,在尚未动手之前,黑地健吉早已自杀身亡了。正当双方竭尽全力,搜寻他的下落时,黑地健吉的尸体已经在信州的山林里开始腐烂。龙雄意料之中的徒劳无功,竟以出其不意的形式表现出来了。
      但是,对黑地的死,龙雄还缺少一种真实感,觉得难以接受。
      —
      —黑地健专不是那种自杀的人!
      这是昨天他去八岳山麓下,走访那个高原山村时所得到的结论。黑地健吉的为人处世,在龙雄的心中已有了轮廓。
      根据逻辑推断,侦查当局至今尚未知道,黑池在作案后,从羽田乘日航机飞抵名古屋。显而易见,他的背后有舟级英明在操纵。那么黑地怎么又会在北情浓的山里自杀呢?而且,陈月已达五个月之久。如果这个鉴定没有错的话,那么他作案后不久就自杀了。
      就在一个月之前,还有人打发上俯绘津子去瑞派都局提取十万元现钞。这是黑地用来作为逃跑的路费。龙雄对此确信不疑。
      黑池健古绝不是那种自杀的人。他的性格中具有一种野性的意志。尤其是他在舟圾英明的右翼组织中大肆活动后,这种野性更是有增无减。
      报上说,黑池的尸体几乎腐烂成一堆白骨,面相已无法辨认。既然不知长相如何,令人感到有人为假象的可能。
      作出判断的根据,只有裤子、皮带和手枪。因手枪与作案时所用的凶器属同一型号,故而认定是同一把手枪。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计谋呢?
      龙雄请旅馆女招待找来一份地图。去北安昙区白马村,最近的路线是从松本站乘支线,经过越后的系鱼川,在梁场站下车。根据火车时刻表,从甲府乘火车去要五个小时。
      龙雄鬼使神差达不回东京,而在甲府下车,他拿定主意先去现场探查一番再说。
      梁场站仿佛是被人遗弃的一个小站。龙雄下车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在狭窄的走廊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走出车站,有首便是青水湖。夕阳迟疑,波光怨和
      走到烟铺,买了一盒和平牌香烟,顺便向中年的老板娘打听道:
      “听说这儿附近有人吊死,不知在什么地方?”
      中年妇女目光炯炯地说:
      “就在旁边这座山里。”
      她还特意走到路上指给龙雄肴。小山!伤湖而立。山上树木茂密,山后便是鹿岛枪员。
      龙雄从发电所旁边的小路走去。不一会儿便走到山坡上,在山明处有一个村落。
      一个老人站在门口,一直望着龙雄。龙雄走过去向他打听。
      “听说这儿附近有人吊死,不知在什么地方?”
      老人咧开缺牙的嘴,笑着说;
      “看光是,吊死人这事儿传得很快,方才就有人问我。”
      说着,老人指着右面一座陡峭的山,详细告诉龙雄去现场怎么走法。
      “从这儿直奔山上,那儿有棵分成两权的大杉树,你就以杉树为目标朝前走。”
      龙雄接老人的指点上了山,只有一条人迹刚走出来的小径。愈往山里,树木愈多。山高一千六百米。方才的小山海拔将近一千米,因而感觉不出有那样高。
      爬上山顶,果然有棵两股权的大杉树。据说顺着山脊再向北走二百米,便是现场。
      山的右方是青木湖,像片叶子似的,夹在两山之间。
      树茂林深,人迹罕至。跑到这里自杀,可以掩人耳目达数月之久。
      走到一处青草被踩乱的地方,龙雄才意识到,这里便是现场。大科是警察一窝蜂赶到这里的缘故。
      抬头看了一下,枝繁叶茂。不知黑池吊死在哪根枝上。绳子早已被取走。
      黑池健吉果真死在这里吗?——这个疑窦紧紧地拴住了龙雄的心。说是疑窦,毋宁说更近于思索。
      龙雄瑞想当时那人在这里自杀的情景。他六种无主,悄然走上山来,若非这样,决不相称。
      —
      —不是黑地位青,自杀的应是别人。
      黑地决不是那种人。为了寻死,一个人独行,跑进深山。他腰悍、强劲、充满活力。不会像老弱病残那样,在这荒凉的地方投环绝命。即使准备一死,也要选择符合他性格的更壮烈的方式。手枪在新宿打了两发,送了别人的性命之外,枪膛里不是还留有子弹吗?对黑地来说,就该如自己头上打一枪。这才是他性格的表现。
      此外,他有的是钱。在瑞浪邮局提取了十万元。既然有那么多钱,他根本不会自杀。
      薄暮四垂,太阳已经落山,只有落B的余晖照得天空通红。
      山荒寂更寒,归途向湖畔。
      龙雄脑子里又浮起一句徘句。
      这对,树林里有个人影在闪动。矮个子,胖身材。尤难不由得一怔。
      “喀,”对方先打招呼,“这不是秋崎吗?”
      丝毫不错。对方正是田村演古。龙雄陡然见他竟怔住了。
      “他乡遇故知,想不到在这儿碰上你!”夜色朦胧,田村笑嘻嘻地从草丛里走过来。
      “是田村吗?”龙雄这才开口问道,“方才在山下村子里,听说一人上山来,没想到是你。”
      “我也没料到你全站在这里。”田村的两眼在眼镜后面露出高兴的神采。
      “你不是去九州了吗?”龙雄惊讶地问。
      “昨天从九州回来的。在报社听到这个消息,今天一早就赶来了。”
      “你是想看看现场吗?”
      “可不是,我想查查清楚。”
      “查清楚?查什么?”
      “黑地是否真在这里上吊。”
      原来田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龙雄思量着。
      “那么你是怎样看呢?”
      “你怎样看?”田村反问。
      “尸体已化成一堆白骨,究竟是不是黑地,已经无法辨认。我觉得尸体是别人。”
      龙雄刚说完,田村拍拍他的肩膀喊道:
      “说得对。我也是同样看法。手枪、裤子、皮带扣,全是别人布置的,决不会是黑地健吉。他不会在这里自杀。”
      田村十分肯定,龙雄凝望他的脸孔问:
      “有什么商靠的依据吗?”
      “依据就是操纵黑地的舟坂英明。”
      “什么意思?”
      田村满吉没有立即回答,叼着香烟,将身子转向湖面,湖水在树林隙缝间,泛出幽暗的白光,·
      “我去了一趟九州。”田村换了个话题。
      “听说了。去采访贪污案的事吧?”
      “什么贪污案,我不过找了个借口。”田村低声笑了笑,“我去九州,告诉你吧,是为了调查舟级英明的身世。”
      “顺?舟坂是九州人吗?”
      “不,这个人来历不明。听说他本来是朝鲜人。”
      “你说什么?”
      “我去了九州的博多,向一个朝鲜人团体作了调查。”
       
    2

      “天黑了,下川巴。”田村说,“反正今晚回不了东京,就在大叮住一宿吧。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到了旅馆再慢慢谈吧。”
      湖光渐暗源俄之中夜色沉沉。村子里更加幽暗了。不如趁早走出去,免得迷路。
      下了山便是一个村落。在路上可以望见有的人家正在半暗不明的灯光下吃晚饭。路的一端,向西走去,是通往鹿岛枪岳的登山口。
      在村边一户低矮的农家前,一个老婆子背着娃娃站着。
      “晚上好。”
      老婆子见龙雄和田村走过来,从幽暗的屋檐下寒暄道。
      “晚上好。老大娘有事吗?”.
      田村停住脚步。老婆子走近两三步问:
      “你们是电力公司的吗?”
      “不是。有什么事吗?”
      五六天前有电工进山来,所以我问一下。他们最近要架高压线哩。”
      “哦,我们不是。”
      田村说完,仍旧走自己的路。拐过下坡路,能看见梁场车站的灯光。小小的湖面上,暮色苍茫,微微泛着白光。他们二人在大叮的旅馆里下榻,吃了一顿误了时光的晚饭。
      “方才在山上讲的事,请继续讲下去。”龙雄央求道。
      田村洗完澡进来满面红光。
      “好,我正想接着讲呢。”他擦了擦眼镜片。重新戴上。
      “你说舟坂英明是朝鲜人,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你从哪里查到的?”龙雄刨根问底。
      “是从其他右翼团体打听来的。不是我问来的。”
      “不是你问来的?那么说,你现在不是孤军作战牌?”
      龙雄凝视田村的脸。田村眼里微露歉意笑道:
      “不瞒你说,我一个人实在干不下去了。首先不能随意行动。常要派我去干不相干的事。不得已之下,我向部主任摊了牌。部主任一听,先发了一顿火,接着给我配备了几个人,组成小组。你可别见怪。”
      龙雄也听说过,近来报社发表独家新闻,做法与过去不同。不是采取个人行动,而由小组协同进行。龙雄注视田村刚洗完澡的汗津津的睑想,田村的功名心难道竟在这个组织力量面前甘拜下风了吗?
      “专案组还不知道这案子同舟坂英明有关。我们的方针是,始终由本社独家采访。这是不在话下的。掌握了这许多线索,事到如今,再泄露给别的报社,那怎么可以。有人提出,要把舟坂的事向当局报告,我竭力表示反对。”
      听起来,田村似乎不服输。也许是为了向龙雄作辩解的一种姿态。不管怎样,龙雄由此得知报社已经动员了组织力量了。
      龙雄思想上有所抵触,他担心报社的力量会席卷一切。新闻的力量是迅猛而粗暴的,刹那间在他心头上掠过一道阴影,龙雄为之黯然失神。——他在为上崎绘津子担忧。
      “舟饭是朝鲜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龙雄接着往下问。
      “我去九州博多作了调查。博多那里有朝鲜人团体。根据与舟坂英明意见不合的另一个右翼组织的情报,舟坂英明生于朝鲜全罗北道群山中,名叫金泰明。他年轻时来到博多,在宝洋社派的某人手下干事。他受到了感化,或者说尝到了甜头,所以到东京以后,就靠右翼发家,成为新兴势力。因此我特地跑到九州去调查。这回是受到部主任和编辑部同仁的鼓励堂而皇之出差的。”田村洋洋得意地说。
      “那么,你查清了没有?”
      “还没有。”田村摇摇头。“我在博多待了四天。朝鲜人中谁也不认识他。和支洋社有关的人里,也没有找到线索。”
      “他真是朝鲜人吗?”
      “我认为有可能。”田村说,“舟坂英明今年四十多岁,假定他十五六岁时改用日本名字,那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这中间打过一次仗,所以,事到如今,谁都不清楚了。”
      “那么,与他作对的右翼势力,应该知道他的底细吧?”
      “同行最知根底,相互间专门打听对方的隐私。种种迹象,我以为舟饭可能是朝鲜人。”
      ““什么迹象?”
      “他的身世。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他究竟生在什么地方?是在哪里哪个学校毕业?别人全不知道。有人说,舟极从来不愿意谈自己的事,恐怕他连户籍都没有。正因为他如此神秘莫测,恰’恰可以证明他是朝鲜人。”
      龙雄想,舟坂英明会是朝鲜人吗?实在出人意外,但又不意外。从舟坂英明的行动来看,倒也互为表里。
      “对了。”龙雄猛然想起来说,“红月亮酒吧老板娘该知道内情吧?她是舟场的情妇。”
      田村意味深长地说:
      “梅井淳子和舟饭的关系,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深。当然,他们之间或多或少有些瓜葛。舟坂这个人,可不是那种沉酒女色的人。给酒吧出点资本,倒是事实。可是也不过是利用酒吧,安插手下人当个酒保而已。他似乎还没有把老板娘拉到自己的圈子里。我也曾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她反正是不时和舟饭幽会,有钱到手就好。事实上经过调查,在酒吧的顾客中,老板娘有她的情夫。对这个女人,我们估计错误了。关于开饭的情况,再深一步,她也不知道。你还记得吧?那一次,有位漂亮的女人到宇治山田市的旅馆去找舟饭,我们一直以为是老板娘,其实,也搞错了。他压根儿没离开过东京。”
      龙雄当然知道那女人是谁。可是事到如今,益发不便告诉田村了。
      “舟场没有老婆,也没有父母兄弟,完全是孤家寡人。怎么样?说他是朝鲜人,有什么不可信的?”
      “不过,”龙雄打断他的话,“山杉商事公司怎么样?应该了解舟权的来历吧?”
      “山杉喜太郎的事,由别人负责调查。”田村答道,“他是个臭名远扬的高利贷者。他们的关系只是在金钱关系上,暂时勾结在一起。恐怕开饭英明还不会同地推心置腹。山杉也没有必要打听清楚。他看重的,不过是金钱往来上的事罢了。”
      “那个议员怎么样?叫什么来着?他们之间交情很深吧。黑池在银行里,骗走我们公司三千万元支票,就是利用他的名片嘛。你忘了吗?咱们还去见过那个议员,他还大发雷霆哩。”
      “你说的是岩尾挥输吧?他哪里会知道?他不过是从开级身上弄几个钱罢了。”田村当即回答道。他又想起了什么似地说:“对了,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岩尾确是这个县选出来的议员。”
      “是长野县吗?”
      龙雄当时并不在意,听过就忘了。
      “噢,秋崎,我不是从东京直接来的。从九州回到东京后,马上去木曾福岛,从那儿转过来的。”
      田村每逢兴奋的时候,小眼睛瞪得很大。
      “你是去调查做绍律师的事吧?”
      “是的。木曾山里发现徽语尸体的时候,我正在九州出差,其出人意外,不是说他饿死的吗?”
      “你调查了没有?”
      “查了。说他饿死,我认为不对头。四五个人把他带进山里,让他一个人留下。我觉得事情很蹊跷。饿死之前,难道会从山里走不出来?濑沼没有登山的经验;浓雾弥漫,走进峡谷轻易转不出来;又刮了台风山里风大夭寒,凡此种种,都是似是而非的理由。不管怎么说,饿死之前,他会找不到人家吗?这事太踢跷了。”
      “你到福岛实地勘察过了吗?”
      “我见到做尸体解剖的医生。饥饿致死,来得格外快。精神颓丧,极度疲劳,加上在寒冷的暴雨中露宿,确能加速饿死的到来。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后脑上有裂痕,伤口五毫米深。可是,根据解剖所见,头皮里没有出血现象。此中颇有奥妙啊!”
      “什么奥妙?”
      “既然有裂伤,当然皮下要出血。——假如人活着的话。”
      “假如人活着的话?这什么意思?”
      “这叫活体反应。咯,下山总裁案当中,报界大肆喧嚷,常说这句话。”
      龙雄这才恍然大悟。活人受伤要出血,死人受伤就没有血。这就叫作活体反应。
      “那么,你认为做沼是死后才摔在岩石上的吗?”
      “死人不会自己摔下来的。我估计有人把尸体从上面扔下来的。”
      “等一等,你是说那伙案犯把律师带进山里,等他饿死后,扔下去的吗?”
      “不是在山里饿死的。他的看法是,在别的地方把微沼律师饿死后,运到山里扔下去的。”
      龙雄不由得紧紧盯住田村的面孔。
      “有什么根据呢?”
      “当然有。”田村颇有自信地回答。
      “我是听医生说的。在解剖徽沼尸体时,发现内脏非常干枯。膀航里尿量极少。东京来的刑警,听过之后便回去了。以后也没有提到此事,大概是疏忽了。”
      “这是怎么回事?”
      “据我推测,濑沼没有喝过水。”田村对自己的推测洋洋得意。他从浴室出来后,身上的热气早已消散,可是脸上仍不断流汗。“不错,现场没有水洼,但刮台风的时候,大雨倾盆,滴水不进,是令人难以信眼的。所以我的结论是,不是他不喝水,而是不给他水喝。不喝水,也是加速短期饿死的重要条件。”
      龙雄终于明白了田村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做沼被监禁在什么地方,得不到吃喝,饥饿致死的?”
      “对,我是这么看的。”
      “可是,懒泪的肠子里有那山上的野草毒和通草籽,这怎么讲?”
      “那是犯人作的手脚。把山上的野草毒和通草籽采来,强迫做沼吃下去就是了。警察全受了他们的骗。”
      龙雄对田村颇为佩服,不能不另眼相看。
      “可是,大平街上那趟公共汽车在木曾峰停车时,下来的那伙人里,有个人不是很像激沼吗?”
      “那也是他们冒充的。记得吧?那伙人中只有一个人,服装的颜色与众不同。帽子、衬衣、裤子,全是暗绿色的。他们是故意做给人看的,以便引人注目。尸体上的眼色做得完全一模一样。”
      “冒充的?”
      “那还用说?那当口,濒沼正监禁在别处,快要饿死的时候。”
      “可是,”龙雄争辩说,“你的假设有个破绽。”
      “什么破绽?你说!”田村耸了耸肩膀。
      “犯人为什么要费那么一番周折?这个理由没有解释清楚。”
      “理由很简单。”田村满头大汗地应对着,“他们要人们相信徽语是死在木曾山里的。杀了人,如何处理尸体是个棘手的事。尸体不能随便扔在近处。为此,他们布置一个假象,叫被害者活着的时候,沿路走一程,去死在那里。这种饿死的办法,乍一看非常离奇,其实极为巧妙。这样一来,不就看不出是他杀了吗?”
      “那么说,他们杀害徽沼,应该在离现场很远的地方赔?”
      “是的。”田村的眼睛放出光辉,“我说秋崎,这回这个上吊的,你不觉得同做沼之死有相似之处吗?”
       
    3

      田村两眼炯炯,说这回吊死事件,同源语的他杀有相似之处。龙雄路加考虑后说:
      “你的意思是伪装成自杀的?”
      “不错。”田村回答说,“这个上吊的,不是犯人自杀。现在黑地健古还活在什么地方嗤笑哩!”
      “那——”龙雄神情恐怖地说,“上吊的是谁?”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现在还猜不透。照一般无聊的侦探小说的写法,可能另外杀了一个人,作为替身,但从现实来说,却说不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正在苦思冥想上吊的人究竟是谁?那个吊死鬼死了几个月,已经烂成枯骨了。肯定是将他杀害之后,用绳子吊起来。可是到了今天,已经毫无痕迹了。
      “还有一点相似之处,”田村又开口说,“同徽沼的情况一样,尸体是从远处,即犯人所在地方运来的。然后把死者故意弄成黑地健吉自杀的模样。”
      “运来的?现在这季节运尸体谈何容易。用什么方法?乘火车?”
      “不知道。可能是火车。现场离梁场车站很近,可能性很大。”
      说完,田村脸上顿时一愣,仿佛想起了什么事。
      “怎么啦?”
      “如果由火车托运,事情很容易败露。人们马上就会嗅出臭味的。”
      “是啊!”田村心不在焉地随嘴敷衍。
      “为什么非要假装黑地健吉自杀呢?”
      龙雄一说完,田村便盯住他的面孔问:
      “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你想想看,黑地健吉在新宿冒冒失失杀了人,一伙人不是当即将做语律师架走了吗?这回如出一辙。警方刚查清杀人凶手的真实姓名,这伙人便感到大祸临头,于是就来这么一手,假装铲除黑池。这一定是在报上公布后才下手的。”
      “是在一星期之前吗?那就怪了。人已经吊死五个多月了。那时黑地刚杀了人,乘日航机逃离东京,难道那时已准备好尸体做替身吗?”
      田村轻轻哼了一声,抓了抓头发。
      “你说得有道理,不可能那么快。”
      田村对自己词穷感到很苦恼。他对自己推论中的漏洞,一筹莫展。
      “这事儿回头再考虑吧。”他搁下这个问题,接着又说别的事。“提起替身,倒想起来了。懒泪也该有个替身吧。”
      “你指的是公共汽车上那伙登山客里,穿绿衣服的那个人吧。”
      “对。”田村点点头。“我揣想,扮那个替身的是黑地健吉。”
      “什么?是黑地健古扮的?”龙滩睁大了眼睛问,“你有什么根据吗?”
      “没有。这是我的直觉。黑地这个人不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吗?”
      “嗯。”
      经田村这么一提,力雄也有这种感觉。
      “不仅如此,把那具尸体弄成上吊的样子,也是黑地想出来的。”
      龙雄同意田村的这个看法。黑地健吉这个人,确实叫人觉得,他正是这一路货色。
      “黑地也愿意把自己抹掉吗?”
      “反正是假的嘛。”田村说,“自杀是最好的办法。把自己抹掉了,追查、搜捕就到此为止,万事大吉了。”
      “黑池从此可以太平无事了?”
      “是的,他再换个名字悠哉游哉了。”
      龙雄眼前浮现出黑池在红月亮酒吧当酒课时的身影。他的相貌没有什么特征,像砂丘上的一粒砂石,毫不出众。谁都不会留意。据见证人的描述,画的模拟照片便不太像。他的尊容,见过了立即就会忘掉。
      黑地健吉藏在什么地方呢?关野科长被逼自杀的时候,龙雄一想到犯人还在这地球上逍遥自在,便激愤不已。如今,这种感情又在他心中复苏了。
      黑地健吉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这时,在龙雄的视野里,仿佛在黑他身旁,同时又浮现出上崎绘律予的倩影。黑地搭乘日航机离开羽田机场时有她,在瑞浪邮局提取现款时也有她。此时此刻,她一定在黑池身旁。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上崎绘津子仅仅是他们的联络员,抑或同黑地还有别的关系?龙雄觉得两眼发票,一涉及上崎绘津子,龙雄心里格外不平静。对田村,他有难言之隐,觉得对不起朋友。
      “你在想什么?”田村点燃了香烟问道。
      “我在想黑池的事。他究竟在什么地方逍遥法外呢?”龙雄回思过来,连忙说道。
      “是的。这一点非追查不可。”田村吐了一口烟,附和着说。
      “会不会窝藏在舟饭英明那里?”
      “也有可能。不过,未必在舟权英明身边。大概在舟坂庇护下,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们报社宇治山田市通讯站的人不是说,有关舟坂的行动,要同你联络吗?他有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我从九州回到报社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消息。也许过几天会有。”
      迄今没有消息,也许那位中年通讯员忙得顾不上,忘掉这回事了,要不就是没有值得一提的事。从田村脸上的神色看,他压根儿没指望他。
      “这且不谈,黑地的替身,那个吊死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呢?”
      准备一具尸体,这事非同小可。用的什么手段?简直无法捉摸。两人陷入了沉思。
      清早。田村便叫起了龙雄,并已穿好了西装。
      “这么早!”
      一看表,还不到八点。
      “哎,马上一起去梁场站。”
      “梁场站?”
      “昨晚我想起一件事。”
      龙雄立刻起来穿衣梳洗。
      旅馆的人给叫来一辆出租汽车。车一开出大呼市街,左面便是木崎湖。晨光微幕,湖水荡漾。
      “去车站调查包装尸体的行李是怎么到站的吗?”龙雄在汽车里问田村。
      “是的。一步一步按顺序查查看。”
      “上用的尸体已经有五个月了。到站也该在那个时候。”
      “五个月以前?不错。”
      田村的神情有些疑惑。龙雄一提醒,方才意识到这情况,颇感困惑的样子。
      “调查五六个月以前到站的货物,恐怕很麻烦。”田村望着窗外的景色,一边这样说。
      “如果把行李的大小限定在一个人的尺寸,未必很麻烦。”龙雄说了自己的看法。“尸体是零碎的,那又当别论。可是那具尸体是完整的。以往有过这样的例子,有的装在行李里,有的用被子包起来,还有的装在皮箱里。总之大小不会有很大出入。”
      “也有放在茶叶箱里的。”
      “我们就以这个尺寸为准,查起来会省事些。”
      汽车驶过木崎湖,沿着铁道疾驰,不一会儿就到了梁场站。
      货物托运处就在检票口旁边。
      田村见过副站长,递过名片,说是因采访一个案件,需要看一下收货单的存根。
      “查五六个月以前的?”年轻的副站长,神情有些不耐烦。
      “我们只看一眼就行。”田村请求说。
      副站长从架子上拿出很厚一叠装订好的存根,他飞快地翻着,田村和龙雄的眼睛紧盯不放。
      重量、形状、容量是调查的根据。梁场是一个乡间小站,货运很少。小件包裹居多。副站长说,收货人都是附近偏僻乡村的人,来历都很清楚。除此以外。还有些托运给当地发电所的电器机械之类。
      在五个月之前的货单中没有找到什么线索。田村一直翻到最近的托运单。
      “一个月以前的恐怕不在此例吧?”龙雄低声说。
      —
      —尸体腐烂得快成枯骨了。如果是一二个月前,尸体臭不可闻,怎能发货?最有可能应该在没有发臭之前,刚刚吊死的时候。而根据尸检,推定为五个月前。所以龙雄认为查近期的到货是徒劳的。
      这时,田村用手指指着一个地方问:
      “这件货是什么人来取走的?”
      龙雄瞟了一眼,上面写着:
      木箱一个,重量五十九公斤。品名:绝缘器。发货人:歧阜县土峡市XX街,爱知商会。收货人:XX电力公司白马村发电所。
      到货日期在一星期前。
      “啊!到货的当天傍晚,两个电工模样的人来取走的。”’副站长搜索着记忆说。
      出了车站,田村向山路走去,一边说:
      “这事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方才木箱的事吗?”
      “嗜,昨晚咱们从山上下来,走到村里的时候,不是有个背着孩子的老太婆吗?她问我们,‘你们是电力公司的人吗?’还说,四五天前一电工进山来。这就是说,来车站取木箱的家伙进山了。”
      “照你的推论,木箱里装的是尸体,然后运到现场,吊在树上,是吗?”龙雄与田村肩并肩走着问。
      “是的。”
      “可是,吊尸体的绳子经过风吹雨打,已经朽蚀不堪了。”
      “这点小玩意儿,作假还不容易?”
      “尸具怎么办?”龙雄又追问了一句。
      田村像是头痛议的,脸上很尴尬,说这;
      “昨天夜里睡下去后,左思右想,就是这一点想不通。我突然想起老太婆的话,觉得有蹊跷。我上山去看过上吊的现场,根本没有上面架高压线的工程。如果要竖高压线铁塔,地面要震动,可是根本没有这回事。所以,我很奇怪。因为牵挂这件事,方才查到木箱到货存根,心就跳了起来。可是,关于尸臭这一点,我觉得最伤脑筋。根据尸体腐烂的程度,肯定具不可闻。不过,用布把尸体包好,再用布把木箱塞严,也许臭味散发不出来。”
      “可能吗?”
      龙雄仍然抱怀疑态度。腐烂到那个地步,臭气一定极其浓烈。发货站和到货站的站务员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总而言之,先把木箱的事查查清楚。道理上讲不通的地方,回头再说。”田村固执地说。
      沿着昨天的山路,走到那个村落。
      “好像是这家门前。”田村抬头看了看低矮的屋檐说。
      田村喊了两声“有人吗?”没有人答应。喊了三次,才看见老婆子从后院轰着鸡出来。
      “什么事?”老婆子睁开发红的烂眼圈,问道。
      “昨天打扰了。老大娘,您昨天说,一星期前有电工进山来。是吗?”
      “啊,啊!”老婆子呆呆地望着田村。
      “来了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不大清楚,因为天色已晚上了。”
      “什么?晚上才来的?”
      “是啊,天黑以后来的。我问了一声,你们是干啥的?他们就大声言语了一句,‘是来山上架高压线的。’说完就走了。”
      “当时他们是不是扛着一个木箱?”
      “没见到木箱,我影影绰绰记得,好像有一个人,肩膀上轻轻搭着一只工具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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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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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7-4-6 10: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木箱和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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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没有木箱,这倒奇怪了。”
      田村告别老婆子,沿着原路往回走,嘴里自言自语地说。
      “她说有个口袋,这口袋有文章。”龙雄也奇怪。“是不是老婆子看错了?”
      “不会把木箱看成口袋的。她说肩膀上搭着口袋,大概是电工装工具用的。”田村轻声说,“太莫名其妙了。难道真的是电工?现在真是矛盾百出。”
      发电所的白色建筑物就在眼前。周围电网纵横,上面密密麻麻缀着白色的瓷瓶,壁垒森严的样子。
      “进去打听一下。”
      说完,田村便走进开满大波斯菊的门内。甫道上铺着细砂,到处竖着“危险”的标志。
      进了发电所,各种各样的机器声不绝于耳。
      “有何贵干?”门卫走出来挡住去路问道。
      “打听点事,想见一下所长或主任。”
      门卫走了进去,出来一位高个子,工作服上的口袋里,露出一截折叠尺,自称是发电所的主任。
      “对不起,百忙中来打扰您。”
      田村先寒暄道歉。机声嘈杂,必须高声叫嚷。
      “一星期之前,歧阜县土歧津市是否给贵所送来一批电瓷瓶?”
      “电瓷瓶?”对方的声音也不亚于田村,大声喊道:“电瓷瓶常常有到货,可是一星期前却没有。”
      “车站有到货存根,发货人是爱知商会,收货人是贵所。是一个木箱。站上说,是电工模样的人去取的货。”田村拿出记事本,一面看,一面说。
      “凡是材料订货,都通过总厂器材科。”主任回答说,“不过,爱知商会从来没有给我们发过货。是用木箱?”
      “是的。”
      “电瓷瓶是不用木箱装的,大的,如高压线电瓷瓶,用席子卷好,然后用木框加固;小的,用稻草卷起来,装在草包里。电瓷瓶包装,有固定格式,从来不用木箱。”
      “这就怪了。”田村故意歪着头说,“车站里有存根,说是电工去提的货。”
      “他们搞错了。”主任坚持说,“首先,所里即便不去提货,运输公司也会送来。再者,与工地现场不同,这里没有电工。”
      仿佛有伤发电所体面似的,主任脸上略显出不高兴的表情。
      “您要问的就是这件事吗?”
      田村道了谢,当即匆匆告辞。主任赶忙转身朝里边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田村从充满噪音的发电所里走出来说。
      “木箱不是运给这发电所的。里面装的也不是电瓷瓶,想必是那具吊死的尸体。”
      “五十九公斤重,”田村走出盛开大波斯菊的院子,放慢脚步继续说:“大概相当于一个人和木箱的重量。”
      “既然那么重,要两三个人才能搬得动。”龙雄说。
      走完下坡路,两人便朝车站走去。
      “一个人拿不动。”田村点点头说。
      “既然如此,老太婆应当能看清楚,不论眼睛多坏,不可能看不清。”
      “可是,”田村反驳道,“老太婆说,当时太阳已经落山,天黑下来了。或许她没有看清。而且老眼昏花,也不完全靠得住。即便是年轻人,他们的见证也有不确凿的地方。”
      “你认为她把木箱看成口袋了?”
      “不,口袋也许也有。日落天黑,离得又远,也可能没有看见木箱。”田村斩钉截铁地说。“咱们来好好推断一下。发来的是只木箱,只能是木箱,不可能是别的。单是查这一项即可。取到木箱,这伙人在黄昏以后运进山里。当然要避人耳目。恰巧被山脚下村里的老太婆看到了。这是意外事故,但还是顺利通过了。”
      天空上的阳光亮得耀眼。在这将近中午的太阳光下,青木湖的一角在望。湖面极美,与昨天有天壤之别。
      田村看了看手表说:
      “十一点四十分。我今天必须赶到松本分社,打电话跟其他几个人取得联系。现在不比原先,彼此要通力合作。”
      他额上依旧富汗,倒不是因为秋天的太阳直射的缘故,而是出于兴奋。
      “然后看情况打算去土歧津。”
      “会上歧津?”
      “嗯。去查一下发货的经过。爱知商会大概是虚构的名称,也许实有此商会。万一真有这个商会,那也是犯人擅自借用的名义。反正车站托运科一定记得送货人的模样。从这条线查下去,准能有点线索。”
      “准能有点线索?”龙雄不觉脱口而出,表示怀疑。
      “当然牌。怎么啦?”田村不服气地反问。
      “他们如此处心积虑,不会露出破绽的。而且站务员也未必记得顾客的相貌。因为他们接待的顾客太多了,习以为常。你还记得吧?把尸体捆在行李里托运的那桩案子,当时不论是夕留站,还是名古屋站,不是哪个站务员都记不得犯人的相貌了吗?”
      “晤。言之有理。”田村没有反驳,“但也不可因噎废食。不去查一下,心里不踏实。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吗?我想,我不便妨碍你的工作,暂时先留在这里,然后再回去。”
      田村已成为报社组织的、追查这个案子的“特别调查组”的成员之一。他要同“特查组”联系后才作下一步活动。——龙雄考虑到这一点才这么说。
      田村搭乘开往松本的火车动身走了。地方支线的火车车窗窄,他挥手向龙雄告别。龙雄站在月台上目送火车向南驶去。
      这样陌生的车站,这样黯然的分别,不免在龙雄心里引起一阵淡淡的哀愁。车站的木栅栏上,大波斯菊开得一片烂漫。花圃里的花草尽情地吸着白色的阳光。
      下车的旅客只有很少几个人。龙推站在他们后面,走到检票口,正要把站台票递过去的时候,旁边有人“喂,喂”地招呼他。是方才去查到货存根时碰到的那位副站长站在那里。
      “您是方才报社的人吧?”
      名片是田村的,他以为龙雄也是报社的了。副站长好像有话要说。龙雄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副站长的表情,同刚才不耐烦的样子截然不同,显得好奇。
      “关于木箱那件货,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有点事要问你一下。”
      “哦?”
      龙华没有细说。对方颇为失望似的,可是他说出这样的话:
      “您二位回去之后,我想起了一件事。关于那件到货,原先有人来打听过。”
      “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龙雄向副站长靠近了一步。
      “四五天以前。”
      “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不是男子,是个女的。”
      “女的?”龙雄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畸,是个女的?”
      “又年轻又漂亮,我们站上难得见到这样的美人。从口音听,谁是东京人。”
      是上崎绘津子!龙雄心里怦怦直跳。她居然也来到这里。
      “她问的什么事?”
      “她清清楚楚说出发货站和货物名称。问最近从上歧津站发出的电瓷瓶,有没有到货?”
      既然连这些事都知道,那么发运尸体,不,恐怕所有内幕,上崎绘津子都掌握。龙雄好像遭到了电击似的。
      “后来呢?”
      “后来,我们回答说,货早已到达,已经取走了。她很客气地道了谢,便向出口处走去。”
      “访问一下,这是发现山里有人吊死之后的事吗?”
      “啊!吊死人在我们这里轰动一时。我内人还背着孩子去看热闹。不错,不错。那女人是过了三四天以后来的。”
      “哦。原来如此。”
      上崎绘津子大概是来调查什么事的。龙雄又叮问了一句。
      “那女人有多大年纪?什么样的身材?”
      “二十三四岁。身段苗条,举止高雅。怎么说好呢?好像是芭蕾舞演员,身材颀长。”
      没错,准是上崎绘津子。
      “我们这条线路,最近直通新渴县的系鱼川。今后从东京来的登山客中,大概也会有那样的美人。不过,那件木箱货物,不知和这位美人有什么公事关系?”
      副站长说的,也正是龙雄想知道的。
      龙雄走出车站,考虑自己的去向。车站前有简陋的小吃店,他有点饿了,便走了进去。
      当地的风味小吃是养麦面。
      等面的时候,龙雄将两肘支在餐桌上,茫然地吸着烟。当时有一个小伙子躺在角落里,伸开双腿,在听广播里的小调。
      —
      —上崎绘津子来到这车站,问那件到货。既知道货物发自上歧津站,也知道木箱里装的是电瓷瓶。这桩犯罪案的始末根由,她全知道了。对了,她是完全了解根底的。
      她什么都清楚,又来查什么呢?是来调查货有没有到?不,不可能。她是在报上看到发现上吊尸体的消息之后才来的。“货”已经运到了,她应该判断得出。
      面端来了。粗糙得难以下咽。龙雄一边勉强吃着,一边集中精神思考这个问题。她究竟抱着什么目的来查那件到货?其中必有缘故。是什么缘故呢?
      龙雄剩下半碗面条,点上一支烟。收音机还在播送小调,并有掌声打断节拍。
      突然,他想起了一个念头,便从矮椅子上站了起来。太阳当空照在头上,照得小路发白,尘土飞扬。在半路上,龙雄遇见一对背着行囊的男女。男的腰里掖着一张折叠起来的鹿岛枪岳地图,是五万分之一的那种。
      龙雄走回到早晨刚来过的村子里。他这是第三次来了。
      “四五天前有没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来过这里?是一个人,从东京来的。”
      村里有十二三户人家。龙推一家一家挨着问过去。年轻的后生和女人都下地干活去了。留在家里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龙雄确信,像上崎绘律予这样的女人,谁见了都会记得。
      果然叫他猜中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说:
      “她到那山里去过。是我带她去的。”
      “你带她去的?有什么事呢?小弟弟。”
      龙雄按捺住自己说。
      “她问我,有没有见到过扔掉的木箱。前几天我刚在山里见过,便领她去看了。”
      龙雄请男孩子给自己带路。
      不是什么山,木箱被扔在路旁20来米远的草丛里,有一半已经散了架了。
      里面装满破瓶烂罐,从破箱子里滚出来不少,散乱在草丛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力雄看了一下绳子上挂着的货签,上面沾了污泥,但字这还清楚:发货人爱知商会收货人XX电力公司白马发电所
      龙雄交叉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出神。
      —
      —上俯绘律子是来查这件到货的!
       
    2

      不知什么时候,男孩子已经走开了。龙华坐在木箱上陷入了沉思。双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风吹拂着草丛,虫子在破碎的白瓷片下爬行。
      思考的旋风在龙雄心中起伏回旋。这事还要沉住气去追查。——不要急,要沉住气。龙雄几次提醒自己。他左思右想,翻来覆去,始终茫无头绪。他的思考很活跃,可是身子依然一动不动坐着。
      白云朵朵,不时遮住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缓缓地移动着。
      龙雄的手支着头,越想越感到迷惆。他的思路碰了壁又弹回来。
      —
      —上吊的尸体不是用木箱运来的!那么用的什么方法呢?
      木箱里塞满了破瓷片。重量59公斤。显而易见,好像是托运一具尸体,为什么要故有疑阵呢?出于什么原因?
      上崎绘津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查看木箱?木箱扔在草丛里,木箱里装的什么,她已经看到了。当时她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这一切的?
      各种线索错综复杂。不知线头隐藏在哪里?困难重重,但不是不可能发现的。一定藏在什么地方。而且非藏起来不可。
      龙雄感到疲惫不堪,从木箱上站起来。钻到破瓷片下的虫子又爬到别的破瓷片上,动作缓慢。龙雄心不在焉地望着其中的一只。
      他暂时从思索中,不,不是思索,而是从麻痹状态下解脱出来。这时头脑里闪过一道亮光,一部分机能开始作奔放的想象。既不是靠意志,也不是靠努力,而是从刹那间的闪光,宛如艺术家产生天赐神助的灵感。
      龙雄摘下挂在木箱上的货签,装进口袋里。然后走下山坡,枯草在脚下沙沙作响。
      到了大路上,赶忙走回到方才那个村落里。秋阳之下,家家户户安静、闲适。龙雄一家一家数过去,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喊道:
      “有人在家吗?”
      屋檐下用着柿子干,在回廊的纸拉门上映出念珠似的影子。
      “谁呀?”
      老婆子走了出来,一见到龙华,腾防不清的红眼睛睁得老大,那神情仿佛是,“顺?怎么又来了呢?”
      “老人家,电工肩上搭的口袋,的确很轻吗?”
      老婆子抿着嘴,没有立即回答,好像要说,你怎么这样纷瞟?龙雄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元的钞票,塞到老婆子皱巴巴的手里。老婆子吃惊地朝四处张望。
      “我也记不太薄了。好像不太重。”老婆子说。
      “哦,好像很轻吗?”
      “嗯,看着很轻。对了,我想起来了。口袋鼓鼓的,撑得挺大,那个人还用一只手提着呢。”
      “怎么?用一只手提着?”龙雄走到她跟前。“就是说,他一会儿用手握着,一会儿扛在肩上,来回倒爷着,是吗?”
      “就是。”
      龙雄急忙向梁场车站走去。
      也许是没有列车到站,到站长坐在那里发愣,龙推隔着玻璃门看进去,副站长发现龙雄,便站起来问道:
      “怎么样?查明白了吗?”
      “查到了。是这个把?”龙华从口袋里掏出发签给他看。
      “就是这件,就是这件。已经查到了?”不知内情的测站长笑嘻嘻地问。
      可是,龙雄没有理睬他,只是说:
      “麻烦您,我再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知道,这只木箱何时发的发?何时到站的?”
      “发货?这木箱不是货运,是客运。”副站长当即回答道。
      “怎么回事?是客运?”
      龙雄叫了一声。仔细想一下,客运倒更合乎情理。
      “哦,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是哪一天运出的?”
      “请稍等一下。”
      副站长回到桌旁,找开账薄,他非但不嫌麻烦,还把有关内容记在纸条上拿过来。
      “当天早晨,由发货站运出,是123次列车运来的。”
      “几点钟到的站?”
      “十八点二十分。按先后顺序来说,九点三十四分由上歧津站发出,十三点三十三分到达盐夙。转到中央干线上。十四点十分发车,十四点三十七分到松本。同十五点三十分开往大呼的列车挂钩后,于十六点三十六分到大呼。同我们这条支线联上后,十七点五十分发车,到达本站是十八点二十分,因为中转站太多,相当麻烦。不过,各站停车时间很充裕,所以没有耽搁装车卸车。”副站长—一说明。
      “十八点二十分……就是晚上六点二十分。”
      龙推眼睛望着窗外,心里在思忖。晚上六点二十分,因为日长,天还比较亮。走到那个村里,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时间正好相符。——龙雄又想,那伙人要随着货物在各站上上下下,他们非如此不可。他们必须在木箱运到发电所之前,抢先运走。
      “副站长,”龙雄向,“十八点二十分木箱到站时,在下车的旅客中、有没有一个拿口袋的人?不知检票员是否还记得?”
      “什么样口袋?”
      “装得满满的,但分量很轻。一只手拿得动。大概是一只麻袋吧。”
      “恐怕记不得了吧。我去问问看。”
      副站长问过检票员,说是记不得了。
      龙雄向副站长点点头,道了谢,便离开车站。
      龙雄又站停了。他想到,他们下车比货物来得快,货物再运到出站口,大约要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工夫,他们是怎样打发过去的呢?所谓他们,当然是几个电工打扮的人,站务员以为是发电所的人,便把木箱交给了他们。
      龙华的视线落在出站前的小吃店。他方才在里面吃过养麦面。
      他们在傍晚六点二十分到,肚子一定饿了。到取木箱,还有二十分钟空间。肚子饿的人,在这种场合该怎么办?是不言而喻的了。
      于是龙雄径直朝小吃店走去。
      一小时后,龙雄乘上开往松本的火车。他拿出记事本,聚精会神地研究上面的记录。本子里横七竖八,记着各种事情。听来的,自己想到的,统统记在上面。
      其中有一段小吃店老板娘的话:
      “日子记不得了。好像是上吊案子发生前四五天,有三个工人模样的男子每人要了两碗面,急急忙忙吃了下去。我还记得他们有个口袋,是又粗又脏的麻袋,鼓鼓囊囊的,用绳子扎着口。因为是一个人手提着走进店里的,所以不会太重。吃面的时候,口袋靠着凳子竖在地上。临走也是一只手拎出
      去的。”
      接下去是记的要点,字迹潦草。
      *麻袋事关重大。分量很轻。一只手可以提起。约十公斤左右。
      *木箱内破瓶烂罐,重五十九公斤。相当于一具尸体的重量。这是伪装。为什么要伪装?这是症结所在。这伪装做给谁看?
      *上崎绘津子来此调查什么?是主动来的?抑或受他人指使?
      *从车站取出木箱并扛到杂草丛里是三个人。木箱扔到草丛里,然后拿着麻袋上山。后来在这山上发现上吊的尸体。当时被村里老婆子撞见。
      古吊死者是谁?可想而知。
      *但尸体已有五个多月,腐烂得几近枯骨。这一点尚未搞清。死后已五个多月,不用说解剖医生,即便外行也知道,烂成白骨,当然要经过五个月之久。这样便产生很大矛盾,是推理上最大的障碍。解剖是科学,是严酷的事实。不可能有丝毫谬误。然而,他不可能在五个月前死去。不懂,怎么也弄不懂。实在无法解释。
      *木箱发货站土歧津,同瑞浪只隔一站。两地有某种关联。黑地健吉和上崎绘津子确实在瑞浪滞留过。
      *长野县南佐久区春野村横尾里。黑地健吉的出生地。户籍簿上的记载。梅村音次。
      *上歧津九点三十分发车,盐局千四点十分到站;盐民十四点十三分发车,松本十四点三十七分到站,松本十五点三十分发车,大盯十六点三十六分到站;大时十七点五十分发车,梁场十八点二十分到站。木箱和入同搭一列火车。
      *舟级英明身世不明。他是朝鲜人。据说,反对派说他是朝鲜人,根据是什么?是舟权自己泄露的,说他是朝鲜人。是不是谣传?
      *舟级英明——黑地健吉——上崎绘津子,是什么关系?
      *黑地健专原籍是长野县南佐久区。发现期沼律师尸体的地方是长野县西筑摩区。吊死人的现场是长野县北昙区。——几处全是长野县。不仅如此,瑞浪和上歧津也接近长野县。此中原因,不难猜出。
      记事本上的字,十分潦草。前后不连贯,支离破碎。但对龙雄来说,是份比作战地图更为详细的地图。
      龙雄此刻看着本子,各种可能与不可能的事,错综交叉。形成无形的网状系统,展现在他面前。
      —
      —上品的当事人是谁?已经猜出来了。但是,“他”至少一个月前还活着。就尸体而论,已有一半变成白骨。不用验尸,谁也判断得出,显然死在五个月前。这是怎么回事?实在弄不懂。
      眼前碰上这堵大墙。龙雄用手指抓了抓头发。车窗外的景色,预示快到松本市了。外面已是万家灯火。
      龙推去找报社的通讯站。在繁华街里首的一条小胡同里,挂着一块招牌。
      满头乱发的通讯站主任走了出来。
      “田村来过这里没有?”龙推刚问,对方便说;
      “您是秋崎先生吗?田村先生中午来过,同木曾福岛通讯站联系后,使上那儿去了。他说,您或许会来,有事请打电话给木曾福岛通讯站。”
      龙华道了讲后门:
      “这时候他已经到了那儿了吧。”
      主任看了看手表,那皮表带特别宽。
      “该到了,您请进来坐吧。”
      六销席的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张书桌。桌子周围乱得不成样子。主任拿起桌上的电话,关照火速接通木曾福岛。
      .“马上就到发稿的时间了,对不起,少陪了。”
      主任说罢,便开始在纸上写报道。大抵相当急,对龙华不着一眼。地摘下手表,放在面前,仿佛要同时间赛跑似的。
      龙雄无意地看着表带想,这表带可真宽。这皮子,看样子又粗又硬。
      皮革——龙雄脑海里的联想飞腾起来了。
      在八岳山麓的高原上,草木在黄昏中摇曳,一辆大车在路上走过。车上载着几只稻草包着的小瓷坛。大车驶向村里的皮革厂。这段往事如同梦幻一般,还留在龙雄的记忆里。
      龙雄的心怦怦跳着。此刻还没有形成一个直感,朦朦胧胧,极其抽象。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白色的云窗之中,伸向天空。个别部分已开始对好了焦距。
      电话铃响了。龙雄顿时惊醒过来。主任拿起电话,问田村回来了没有?随即把话筒递给龙雄。
      “喂…”是田村的声音。
      “有什么线索没有?”龙雄问。
      “我还没有去上歧津车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田村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仿佛看到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伊势通讯站,也就是宇治山田,说两星期前,舟权英明就不在那里了。”
      “不在了?”
      “东京方面也调查了一下,说他没有回家。现在正全力以赴进行复查。据伊势通讯站调查来的情况说,他大概进精神病院了。”
      “精神病院?在什么地方?”
      “详细情况还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
       
    3

      电话接线员插进“喂,喂”的声音,田村叱贵了一声:“讨厌!”
      “奇怪的是,舟饭英明在半个月前,就开始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
      “各种各样的什么东西?”
      “玩具啦,药品啦,扫帚啦,以及珠子、空瓶子、儿室棒球帽…
      “漫着,漫着,他收这些东西做什么?”龙雄问。
      “不知道,总之,乱买一起,然后运回东京家里,或送给朋友。”
      “这是怎么回事呢?”龙雄耳朵贴在话筒上,歪着头想。
      “所以说奇怪嘛,是不是精神不正常。这个情况是伊势通讯站了解到的。那家伙干得挺出色。”
      “的确不惜。舟报会是精神病吗?”龙雄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思忖。舟报英明真要发狂了,那事情就麻烦了。
      “是啊,这也是伊势通讯站那家伙报告的。有个医生给舟报看病,随即用汽车把他拉走了。”
      “是出租汽车吗?”
      “不是,所以不好办。是一辆自备汽车,坐进去两三个人。旅馆费用已全部结清,便离开了。据说是医生把舟板带走的,所以就有去精神病院一说。”
      “自备汽车的号码是多少?”
      “不知道。这些情况是从女招待那里打听来的。”
      “自备汽车是医生的吗?”
      “好像是。嗯,是自备汽车,自各汽车—…·你等一等。”
      电话里停了三四秒钟。龙华知道田村准是在极力思索。又响起接线员的“喂,喂”声。为了盖过这声音,听见田村说: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什么事?”
      “算了,还有一点情况不大清楚,电话里说起来太长,我挂上了。时间到了。马上就该忙起来了,有许多事要查。”
      接线员说了声“时间到了”,便不由分说,切断了电话。
      田村仍然是那么毛手毛脚,龙雄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对开饭英明的发狂,可不能大意。不论怎么想,总觉得是不可能的事。其中必有奥妙。
      玩具、药品、扫帚、碟子、空瓶子、儿童棒球帽——买这些东西送朋友,这是为什么?这些东西不成统属,没有关连,杂乱无章。精神失常,难道由此引起的吗?
      坐在一旁的通讯站主任写完报道,扔下铅笔,仿佛高呼万岁似的,举起两只胳膊,伸了伸懒腰说:
      “写完了。”
      然后扭过头打量着龙雄。此公大概喜欢杯中物,眼睛放着光亮说:
      “我马上给总社去电话,稿子过四五分钟可以交代完。不知道用不用,马上就能见分晓。然后咱们来一盅怎么样?”
      他要求龙雄等他办完公事,龙雄婉言谢绝,便走出门去。
      外面一片茫茫夜色。
      龙雄先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来。下一步如何走,还没有目标。今晚只能在松本市住一宿了。万事明天再走。
      旅馆离市中心较远,靠近郊外,位于河岸旁。拉开纸拉门,河水从屋前流过。
      女招待端来晚饭。
      “您是独自一个人来游览的吗?”女招待体态丰满,肥胖滚圆。
      “晤。是的。”
      “您爬山吗?”
      “不,不是爬山,来买东西的。”
      “此地没有什么东西可买。您想买什么?”
      “玩具、药品、扫帚、碟子、空瓶子、童帽之类的东西。”
      女招待眼睛瞪得圆圆地问:
      “您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呀?”
      “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女招待狐疑地看着龙雄,好像在想,这人脑子出毛病了吧?于是就不再开口了。
      龙雄去治地洗澡,有人给他带路。走在细长的回廊上,心里仍在思索舟级英明买东西的事。在错综纷乱之中,他发现一个问题。
      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敢情是为了装疯吧?舟饭英明不像会发疯的。此人性格刚强坚毅。
      他为什么要装疯鲢?这原因不清楚。说他发狂只是单方面的推测。他买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个医生去看他,把他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这一切都是伊势通讯站员报告的。
      龙雄泪在浴池里沉思。没有别人。浴室的窗外河水泥泪,喧腾不已。
      龙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舟报买的东西完全不成统属,杂乱无章。不过,他要的东西恐怕只有一种,其余东西不过是打掩护。用不要的东西。掩盖要的东西,为了邀人耳目。
      这时,浴室里走进来一位客人,向先来的龙雄点头致意,然后把身子泡在池子里。龙雄无意识地看着那人的举动,洗澡水一直没到那人的肩膀。
      龙雄霍地站了起来,池水微薄。那人本来挺舒服地泡在池子里,不禁显出迷们的表情。
      龙华顾不上擦干身子,披上花衣大步走回房里。各种想法在他大脑中奔腾起来。
      他清出舟报英明需要的是什么东西了。是药品。他想起八岳山麓下的大车,和车上用稻草包着的坛子。
      龙雄拿起电话,要求立即接木曾通讯站。旅馆里的贴息说,深更半夜,电话要耽搁一阵。
      电话等了好半天。龙华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思索着。他拿出记事本,看着上面记的要点。
      一只手拿得动的很轻的麻袋……烂成白骨的尸体……长野县南位久区的偏僻的乡村……皮革工厂……
      电话铃响了。龙雄急忙拿起话筒。
      “喂,总社的田村先生在不在?”
      “不在。”对方冷淡地说。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全上街喝酒去了。”口气仍很生硬。
      龙雄感到沮丧。
      早晨醒来,已经九点。龙雄立即给木曾福岛打电话。在接通电话之前,赶忙洗脸,准备吃饭。正吃的时候,电话来了。
      龙雄要田村接电话,对方回答说:
      “他已经动身走了。”
      不是昨夜那个男电话员的声音。
      “走了?上哪儿去了?”
      “名古屋分社。”
      撂下电话,龙雄叫女佣取来一张电报用纸,拟好电文:
      速查舟故有无实铬硫酸查明后速报警。
      一人生命危险。明日下午瑞浪站等。
      龙雄把电文推敲了两三遍,打发女佣去邮局拍发。收报人为名古屋分社田村满吉。舟权英明实际上要买的是药品!
      龙雄觉得刻不容缓。他固然理解田村功名心切,但现在已不是哪家报社的独家新闻的问题了。一个人的生命危在旦夕。为了救人,必须行使搜查权。
      龙推乘上十一点发车的北上列车,是“白马号”快车。车厢里有几对穿登山服的青年男女,兴高采烈地谈论登山的事。
      看到这些登山客,龙雄不由得想起爬上拆古山的一伙人。其中有戴绿帽子的源语律师。不,是假扮的懒沼律师。事情刚发生在一个月之前。以后此人便在青木湖畔的山里吊死了。尸体发现的时候,几乎已烂成一堆白骨了,看样子如同经过半年以上。
      一个月前还活着切人,五个月前就死了?……
      舟报英明所买物品中,有可能解决这道难题的东西。玩具、扫帚、碟子、空瓶子、儿童棒球帽,这些全是不需要的东西!
      火车开得很慢,盐反、辰野、上探访,这些地方站站都停。上润访站上来许多洗温泉澡的旅客。行车之慢,使龙雄心里更加焦急。
      在小渊泽换车,经过八岳,到海口站。龙雄下车时,已经过了三点。
      龙雄换乘公共汽车,在横尾里下。
      夕阳照着层峦叠峰的八百山。晚风在枯黄的草原上吹过。低矮的石屋,那些贫穷的农家仿佛挤成一堆。
      龙雄挨家挨户找过去。在“加藤大六郎”所门牌前停了下来。
      屋里的泥地铺上席子。一个老汉坐在上面编草鞋。龙雄是真诚来走访这个老汉的。
      老汉听见龙雄的声音,抬起头来。
      “啊!你是上次来打听健吉和阿音的那个东京人吧?”
      老汉满脸皱纹睁大了眼睛说。他居然还记得尤纸。
      “上次多谢您了。”龙华施了礼。
      “进来坐吧。”
      老汉从席子上站起来,掸掉身上的草屑。
      “我是为了阿音的事来求您帮忙的。”龙雄客气地说,“老人家,您对阿音的事很了解吧?”
      “瞧你说的,我们是一个村里的人嘛。什么了解不了解的。小时候,我还抱着他撒尿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有年头了。”老人眯起眼睛在回忆往事。
      “现在您见到阿音,还认得出来吗?”
      “认得出来。阿音离村出走的时候,已经十五六岁了。娃儿时怕认不出来,那时候他已经是半大小子了。”
      “老人家、”龙雄热切得望着老汉说,“能不能请您去见见阿音?”
      “怎么?去见阿音?”老人吃了一惊,“他到乡下来了?”
      “不是。他现在不在这里,在别的地方。想请您到那里去见见他。”
      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龙雄。
      “是阿音那小子想见我吗?”
      龙雄感到难以回答,只有扯谎道:
      “阿音见了您,一定会觉得特别亲切的。”
      “阿音年纪也不小了。以前他的脾气可挺犟。去了东京,一定有出息了。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见见他哩。什么地方能见到他?”
      “名古屋附近。”
      “名古屋?不是东京吗?”
      “他现在在名古屋。老人家,说来失礼,旅费之类由我负担。今晚我们先去上砌访温泉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去名古屋。”
      加藤老汉仍旧望着龙推。
      “你是阿音的朋友吗?”
      “晤,我们认识。”龙推不得已说。
      “我倒是很久没有洗温泉澡了。”
      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动心的样子。
      “我儿子和儿媳妇下地干活去了。马上就回来,我再和他们合计合计。”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6 天前
  • 签到天数: 33 天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07-4-6 10: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死的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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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秋崎龙雄陪着加藤大六郎老汉乘上北上的列车。十二点零四分在中央线上的瑞浪站下车。
      昨天半夜到达盐夙,在那里住了一宿。如果去上瞰访温泉,便赶不上这趟车。本来答应老汉去洗温泉澡,只好改在回来时再去,便径直赶到瑞浪。昨晚很晚才下火车,今天又赶乘早车,老汉虽然不大乐意,不过很久没有坐火车了,兴致也很高,精神十足,一点不像七十岁的老人。
      他们走出检票口,田村便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
      “你好!”
      两人同时伸出手来。
      “看到电报了吗?”龙雄立即问道。
      “看到了,看了才来的。”
      田村很兴奋,回过头去,身后还站着三个龙雄不认识的人。
      “都是我们社里的人,是特查组的。”
      田村简短地介绍了一下。一见到龙雄身后的老人,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
      “是黑地健吉出生地,长野县南佐久区春野村的。”龙雄说。田村听了莫名其妙。
      “是黑地健吉的……”
      “嗯,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龙雄先把老人安顿在候车室的椅子上休息。旋即走到”田村跟前问:
      “怎么样?丹绒买的什么药?查明白了吗?”
      “查明白了。昨天一早到伊势市,几个人分头去查。”
      田村把记事本送给龙华。舟级拨购了大批浓硫酸和重铬酸钾。
      “这是工业用品,一般人用不着。单买这两种东西,很扎眼,所以,另外买了玩具、碟子、扫帚等,来这人耳目。他这样乱买一起,别人以为是精神失常。其实,正是叫人以为他疯了,才来这一手。”
      龙华说到这里,田村又问:
      “那么浓硫酸和重铬酸钾是做什么用的?”
      “用来处理青木湖畔吊死的那具尸体。”
      田村和另外三名记者,目光一齐射向龙雄。
      “我先从事情的结局说起吧。那具吊死的尸体就是黑地位吉。”
      “你说什么?”
      田村惊愕得两眼滚圆。这怎么可能?他一直以为尸体是哪个不相干的人,用来做黑他健吉的替身。而龙华的见解恰恰相反,一口断定尸体是黑地本人。难怪田村要瞠目结舌。
      “我再从头说起,装扮成激沼律师的模样、戴绿帽子、爬上拆古木山的人,恐怕就是黑池健吉。那时,律师不知在什么地方,被迫吃野草毒和通草籽,快要饿死的当口。他们为了制造律师是在山上遭难而死的假象,便设法让第三者看见律师活着上了山。假扮律师的就是黑池健吉。目击者只看到服装的颜色,没记住死者的脸容。——他们这一手搞得很漂亮。”龙华逐一说明自己的推测。
      “当然,这是舟报英明一手策划的。律师本人已濒临死亡。他们大概趁着黑夜,在无人经过的大平街上,用汽车把律师运上山,再从木曾峰把他扔到现场。第二天刮台风,又是降温,可怜的潮沼律师终于在山上断了气。”
      “这些全明白。不明白的是这些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之前,而那具化成白骨的尸体,如果是黑地健吉的话,他早在五个月前就死了。”
      “能解开这个谜的便是这些药品。”龙华指着记事本上的药物名字说:“如果把浓硫酸和重铬酸钾混合在一起,就可变成溶解力极强的溶液。加了葡萄糖可以还原,减低溶解力,再接上适量的水,溶液就更稀薄,可以用来疑制皮革。这两种酸的混合溶液,俗称浓铬硫酸,泡在里面,任何有机物都能溶解。倘若在澡盆大小的容器里倒港这种溶液,把尸体泡在里面,一个晚上便能溶化掉。”
      “哦,那具上吊的尸体化成白骨也是,…··”田村用手捂住嘴,惊叫道。
      “不错,黑地健育被杀害后,给沉到铬硫酸池子里。大约有四五小时光景,尸体上还留些烂肉,看上去像腐烂的程度,便捞上来。用水把溶液冲洗掉,装进麻袋,一伙犯人带着上了火车。”
      “麻袋?那么说,那个老太婆说的口袋竟是真的了!”
      “对,一只手能提得动,那是相当轻的。重量大概只有原尸的七分之一。火车走的这段时间,还不至于发臭。对犯人来说,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了。”
      龙华接着说:
      “后来,他们把麻袋扛到山里,将尸体放在现场。他们要了些花招,把事先准备好的烂绳子,缠在脖子上,又在树枝上挂上一段,仿佛是新落下坠的样子。尸体在三天后发现的。一过三天,残留在栏肉上的药液已经阿空气氧化,完全是腐烂状态。发现的时候,尸体好像已经过了半年似的。连警医验尸时也被蒙骗过去了,弄得大家不明真相。”
      听龙雄说到这里,田村的红脸变得像白纸一样,接口问道:
      “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故弄玄虚,运一木箱电瓷瓶来?”
      “那是为了使某人相信,从上歧津用木箱运来一具尸体。”
      “为什么要这样做?某人是谁?”
      龙雄脸上倏地掠过一丝苦涩的表情。
      “那等以后再告诉你。”
      田村凝视着龙雄的脸,又问:
      “你是从哪里得到启示,想到铬硫酸的?”
      “这也等回头再说吧。”
      “好吧。”田村接着问,“黑他健吉为什么被杀?”
      “因为他的真名实姓已被查出来,主犯感到发发可危,便干掉他,弄成自杀的样子,警方就不再追查了。”
      “是这么一回事!”
      三个记者一直默默地听着龙雄说话。这时,有一个人走进来告诉龙雄说:
      “东京的专案组快解散了。”
      “哦?这正中主犯的下怀。”龙雄回答说。
      “可是,主犯现在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知道。”
      说罢,龙雄发现车站前的公共电话亭里有一本电话号码簿,便大步走过去,迅速翻起来,找到了一个名字。便向田村招招手。
      “你来看。”
      田村看见在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中间,龙雄的手指指着“清华园”三个字。
      “清华园是什么?”
      “你再看这个。”
      手指滑过去,指着“清华团精神病医院院长岩尾辉次”。
      田村的眼睛瞪得老大。
      “精神病医院,啊,原来他在这里。”
      可是,不论是龙推,还是田村,两人顿时怔住了。
      岩尾辉次,岩尾辉次……诈骗支票时用的那张名片,议员的名字叫岩尾辉辅。
      “这么说J院长同那个右翼议员岩尾,不是兄弟,就是亲戚。”
      两人的眼里清晰地浮现出舟圾英明同岩尾议员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龙雄突然感到焦躁不安。
      “你把全部情况报告警察了没有?”龙推问田村。
      “还没有。单看电报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也不无道理。龙雄知道自己太冒失了。因为详细原委只有自己知道,别人却未必了解。现在一刻也不能犹豫了。他算了一下人数,总共有五个人,怎么也能对付了。
      “没办法,必要时咱们一起闯进去。”龙雄拿定了主意。
      “舟板英明的事,我现在已经知道。他大概在这家精神病医院里。可是,你在电报上说,‘一个人生命危险!’此人是谁?”田村问。
      “是个女人。”龙雄立即回答说。
      “女人?”田村露出惊讶的神色。“哪个女人?总不见得是红月亮酒吧的老板娘吧?”
      “总之,去了就明白了。现在首要的是赶快去医院。”龙华嚷嚷着,“一切等以后再说。”
      镇上没有出租汽车,决定赶紧步行走去。龙雄走到候车室同加藤老汉说:
      “老人家,咱们马上去见阿音,要赶快才行。不巧,镇上没有出租汽车,您走得动吗?”
      老人张开没有牙的嘴,笑着说:
      “晦!我虽然上了年纪,在田里干活。两条腿也锻炼出来了。决不比城里的小伙子差。哦,阿音就在这镇上?”
      “对,您去见见他吧。”
      老汉哼解一声站了起来。
      从车站到清华园有相当一段路。龙雄、田村和三个记者径直大步走去。怪不得老汉能夸口,走起路来,腿脚的确很硬朗。
      曾几何时,龙雄走过的那座桥,此刻又走了过去。他还记得隐没在丘陵中的一排屋檐,此刻又出现在眼前。这条路龙雄走过,所以熟门熟路。
      走进正门,便是那座阴森森的楼舍。龙推走在前面,来到办公处前。他的心跳得厉害。
      病房在侧面,窗子很小,装着铁栅栏,外面不见一个人影。
      田村用手碰了碰龙华。
      “你瞧!”
      他用手指了指,压低嗓门说。办公处旁边是车库,可以看见汽车的尾部。
      “这辆车,我去伊势,在舟场下榻的旅馆里见过。”田村说,“你前两天在电话里提到自备汽车的事,我猛然想了起来。也许期沼在饿死之前,把他送到木曾峰上的,正是这辆汽车也未可知。所以我随后打电话给伊势通讯站的通讯员,要他去调查一下。你猜怎么着?说是刮台风前三天,那辆汽车就不知去向了。五六天来都没有看到汽车的影子。据说,那辆车是舟场刚到旅馆对开去的。”
      “恐怕是这么回事。”龙雄点点头说,“把硫酸坛子和浓铬硫酸运到这里来,也一定靠这辆车子。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龙华使劲推开了门,五个人连同老汉一齐闯了过去。
      门房吃惊地望着他们。
      “我们要见舟权英明先生。”
      龙雄则说完,门房便装糊涂问道:
      “是住院病人吗?”
      “是不是住院病人不知道,反正那个人现在在这里。”龙雄说着,忽然意识到这样说不行,便改口说:
      “那么让我们见一下院长先生吧。”
      “您贵姓?”
      田村从旁边递过名片说:
      “我们是报社的,不会耽搁很久。我们求见一下院长。”
      门房拿着名片走进去。
      他们还以为会遭到拒绝,不料,一个身材魁梧、五十上下的男子,穿着白大褂,眼镜片闪着光,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神情高傲,自命不凡。龙雄一眼便看出,同那个有一面之交的岩尾议员极其相似。他们肯定是乃兄乃弟。
      “我就是院长。”他眼睛骨溜溜的向众人扫了一眼。
      “舟权先生到贵院来了吧?他是否住院,我们不清楚,总之我们要见见他。”龙雄开门见山地说。
      “他没有来我们这里。”院长斩钉截铁地说。
      “也许用的别的名字。反正您从伊势市的旅馆用汽车把他接来的那个人。”
      院长神情窘迫,喉结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
      “不知道。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有也罢,没有也罢。总之,我们要见舟级先生。”田村嗷起嘴来,大声说道。
      “他不在这里。”院长睡了田村一眼。声音之响,也不亚于田村。
      “应该在。不要把人藏起来。叫他出来!”
      “不在!你这个人不讲理。”
      “他在2我们打听到才来的。”
      “不在就是不在。”
      在,不在!双方争执不下,竟至吵了起来。这时通向里面的门突然打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你们这些人要做什么?”
      声音响彻屋宇。龙雄、田村和三个记者都给唬住了。
      小平头,高颧骨,满面怒容。因为生气,脸色通红,眉头紧缩,两只大眼睛仿佛要着起火来。穿一件立领眼,威风凛凛,双手插在腰上,两腿分开站在门口。
      “啊!您是山崎总管!”
      田村叫了一声,同时又听见:
      “噢!这不是阿音吗?是阿音,是阿音!叫人怪想你的。”
      站在后面的加藤老汉,张开没牙的嘴,喃喃地说着,向前走了过去。
      “什么?他是阿音?”
      龙雄一怔,紧张得凝视山崎的脸。田村也呆呆地看着。
      “原来你就是舟圾!”
      到了这时才露出庐山真面目的舟饭英明,压根儿不理睬他们二人,愕然地望着老汉,达二三秒之久,他的身子颤动了一下。
      “阿音啊!你真出息了。二十多年不见了。”
      老汉亲热地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几乎要碰到舟报的立领服上。
      “您是加藤大爷吧?”舟圾盯住老汉的脸孔说。
      “懊,你还记得我?我也老了。说是你要见我,是他带我来的。”老汉指着龙雄说。
      舟权将火辣辣的目光射向龙雄问道:
      “你是什么人?”声音也同样火暴。
      “是被你骗了三千万元支票的昭和电业公司的职员。”
      龙雄用尖利的目光射向舟报。他的话满蕴着蓄积已久的憎恶。
      舟板也盯住龙雄的脸,仿佛要一眼将他射穿似的。
      “你干得好!”舟权只哼了一声,停了一下又说,“干得好!你把所有事都查出来了?”
      他指的是龙雄甚至会把加藤老汉领来。从话音里还能听出右翼头目独霸一方的气势,但口气已失去从容不迫的劲头,令人觉得好像从喉咙里,带着血喷出来似的。
      “舟板!你自首吧!”龙雄喊道。
      “胡说!仅仅为了一张三千万元的支票吗?”舟报嘲弄地说。
      “不仅如此,你指使党羽杀害了徽沼律师和黑池健吉。黑地健吉还是你表弟。”
      “混蛋!”舟饭凶相毕露地说。
      “这还不算,你还要杀害一个女人。她也在这医院里,趁早把她放出来!”
      “女人?”
      “不要装糊涂!她是健吉的妹妹,化名上崎绘津子。”
      “连这些事你居然也查出来了?”
      舟报的声音像从肺腑深处迸裂出来。与此同时,外面车声隆隆,在门口县然停下。
      “是警官队!”院长惊叫了一声。
      龙推、田村和其他几个人一齐回过头去看。一群戴黑制帽、穿制服的警察正陆续从卡车跳到地上。
      警官队为什么到这里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容他们有思考的余地。舟报英明和院长早已一溜烟逃向里面,众人只顾拼命追上去。
      穿过昏暗的走廊,是一座楼梯,通向黑洞洞的地下室。五个人追赶穿立顿服的舟板。无数脚步紧跟在后面,响起了回声。两侧铁窗里的疯子,像山呼海啸般地鼓噪起来。穿白大褂的护士吓得缩成一团。
      眼看舟饭奔进一间地下室。龙雄和田村刚撞开门,紧接着听见水声和人的惨叫声。水声滞钝,一股腥臭味直扑进鼻子。
      “危险!”
      龙雄一把拖住失足滑过去的田村。
      这是一间浴室,铺着白瓷砖。角落里有一个容得下两个人的方池,灌满一池黑水。
      穿立领服的舟板跳进黑水里,翻腾挣扎。黑水淹没了他的身子,冒出无数泡沫腾起一股浓烈的白烟,泡沫如同火花一般,在他周围喷涌出来。
      “舟报英明正在溶化!”
      龙华凝目望着这情景。田村和三位记者也僵立在那里,怔住了。
      “舟报英明在浓铬硫酸池里溶化了。”
      喷涌上来的泡沫沸腾不已,室内弥漫着异样刺鼻的白烟。舟板的衣服腐烂了。他的肉体也腐烂了。不多时,泡着人体的黑水,开始变成青绿色。这表示舟板英明的肉体在逐渐溶解。
      随后赶到的警官们,一阵惊扰,他们无能为力,成了旁观者。
       
    2

      银座一带,灯光如昼。
      龙雄和田村肩并肩走在有乐街上,跨过数寄屋桥,向北拐去。眼下这里正大兴土木,杂乱无章。人群在一侧川流不息。
      两人从这片杂沓纷乱之中挤了出来,走下一间地下室。那里能吃到物美价廉的饮食。田村报社里的人是这家饭店的常客。
      “欢迎光临。”女招待一见田村,笑脸相迎。“田村先生交了好运,恭喜您。”
      “怎么?都传到你的耳朵里了?”田村眯起眼睛微笑道。
      “说是得了局长奖,真了不起!奖金有多少?”
      “没几个钱。还了宝号的欠账,所剩无几了。”
      “趁没有花完,欠账先清吧。”
      “胡说!”两人走进一间雅座,虽小倒也颇为精致。酒菜送来后,龙雄接过杯子问:
      “得了局长奖了?”
      “嗯。进报社十年,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田村笑容可掬。这次舟级英明案件,以头版头条发独家新闻,抢在其他报社前面。报纸的版面在田村的眼里,仿佛像梦幻似地还在摇曳。
      两人互相碰杯。
      “这一次真是旷日持久。”
      “这件案子真是拖得太长了。”龙雄附和着说,“开头的时候,天气还有些冷,不知不觉,暑往冬来,又到冷天了。”
      “从支票诈骗案开的头,最后发展到这样意外的结局。听你谈这件案子的时候,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田村挟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
      “对舟饭来说,也一样。他未必料到自己会走上这条绝路。黑地健吉也太冒失了。惊惶失措之下,打死做沼律师手下的人,使得事情急转直下,急忙绑架做沼律师,藏不住了便杀掉。后来新宿凶杀案犯人的姓名被专案组查了出来。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将表弟黑地健吉杀掉。结果弄巧成拙,破绽百出。”
      “可不是。”田村说,“你在什么时候发现黑池健吉是舟板的表弟?”
      “第一次去八岳山麓春野村的时候,查阅了黑地健育的户籍抄本。对了,那时你正在九州出差。从户籍抄本知道黑池健育有个妹妹和表哥。表哥的名字叫梅村音次,生于一九一四年四月十七日,四十三岁。不过。当时我没想到他就是舟级英明。”
      “怎么姓不同?”
      “因为健吉的母亲嫁了人。梅村音次的父亲,是黑地健吉的舅舅,继承了家业,所以姓不同,我写给你看,就明白了。”
      “黑池健吉还有个妹妹。”田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紧紧盯住龙雄的眼睛。
      “因为没想到她就是上崎绘津子。”龙雄答道,“我把黑地健吉的妹妹完全排除在案件之外了。”
      “那你怎么知道梅村音次就是舟圾英明?”
      “从那具上吊的尸体想到的。是知道浓铬硫酸能溶解尸体以后的事。我上次去春野村横尾里,遇见村里人给皮革工厂运输药坛子。皮革工厂需用这种剧性化学药品。而药品同尸体的关系,是在信州的旅馆里洗澡的时候联想起来的。当时,进来一位客人,看他泡在池子里。我茅塞顿开,恍然大悟。我们公司生产电池,要用硫酸。从前,下属工厂里一个工友被浓铬硫酸烧伤过。所以我对浓铬硫酸多少有些常识。我想,把人泡在浓铬硫酸里,不就像那具上吊的尸体一样,烂成一堆白骨了吗?再把尸体装进麻袋里,一举手就可以提起来。想到这里,案子中的一切奥秘都迎刃而解了。后来,我又想,横尾里一个皮革工厂,当地人应该了解浓铬硫酸的用途。而健吉表哥,十五六岁离村出走。到东京后下落不明。”
      “原来是这样。”
      “你曾说过,舟饭英明是朝鲜人。经过一番调查,依然弄不清楚。他的身世越查不清,越发使人怀疑。我左思右想,说他是朝鲜人,这种流言飞语,恐怕恰恰是舟报英明本人散布的。”
      “他为什么这样做呢?”
      “由于舟饭英明,也就是梅村音次生长的环境,或者说出生的环境,横尾里全是一些贫苦的农民,在附近是出名的穷村。梅村音次受不了穷,便离家出走。因为当地有种成见,穷给人瞧不起。”
      “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可不是。”龙雄说,“完全是错误的观念。于是梅村喜次便产生一种反抗心理,膨胀起来,就变成向瞧不起自己的社会进行报复。”
      “言之有理。”
      “于是他改名舟饭英明,转向右翼。他想在右翼打出一个旗号,独树一帜。这个人有才智,也有魄力。不知不觉手下有了党羽,当了一方面的头目。向社会报复的计划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嗯。”
      “可是,最近许多右翼小团体手头都没有钱。”龙雄接着说,“战前,右翼组织的经费靠军部秘密津贴。军部是他们最大的财神爷。战后老板倒台了。新兴的右翼组织不得不用非法手段搞钱。单单凭一点捐款,拉不开场面。所以战后的右翼没有品格,不讲信用。恐吓、诈骗、冒领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就舟权英明来说,他同金融家山杉喜太郎相互勾结,从山杉那里弄到情报,陷害开了票据而无钱贴现的公司,搞票据诈骗。当然也分些甜头给山杉。得来的钱,是舟报团体里的一笔重要收入。为此,他豢养了十几个为他卖命的党羽。舟板英明也就是梅村音次的表弟黑池健吉,便是爪牙之一。”
      另外还有一个人,便是上崎绘津子。她给山杉当秘书,居中进行联络。但这件事,龙雄不想说。这时,女招待又送来一壶酒。
      酒很热,田村朝酒盅吹着气说;
      “不过,”他看了龙雄一眼,“你在精神病院里,突然对舟场说什么他要把黑地健吉的妹妹如何如何,可把我吓坏了。这个女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田村口气之中,颇带埋怨的意味;“你对我也算瞒到家了。”
      “舟场他们向梁场车站托运一箱电瓷瓶,冒充尸体的时候,”龙华这么说着,心里猛然一惊,“舟饭他们做好圈套,让人认为在青木湖畔吊死的人是黑地健吉,连警察也上了他们的当。不过,咱们当时认定,尸体并非黑地健吉。警方受骗上当,正达到舟欢他们的目的。发现尸体的前三天,装电瓷瓶的木箱从土教津站发出,运到梁场站。装扮电工的几个人,取了木箱上山到了现场。这是为了向人暗示,尸体已从别处运来。向什么人暗示呢?你自然不知道。我因为留下来没有走,亲自去扔木箱的现场勘察了一番。木箱扔在草丛里,里面装的是被瓷片。压根儿没有装过尸体的痕迹。那时,我想起老太婆看见麻袋的事。还听说头几天有个女人来看过木箱。”
      “原来如此。”
      “她先去车站打听到货的事,显然是核实木箱到了没有?为什么呢?为了证实上歧津站发出的木箱里,是否真的装的尸体。她出于什么动机呢?我想,她一定对黑池健吉特别关心。你可以想见,吊死的尸体是冒充黑池健吉的尸体。——舟场事先是这样策划的,并且告诉了她。她再一次被他们利用了。她之所以事后要去查证,大概是怀疑那具尸体,究竟是别人的,抑或是黑池健吉的?我这才想起户籍本上提到,黑地位吉还有个妹妹。”
      “嗯。你说得未免太兜圈子了。”
      “听起来很兜圈子,但仔细想想,不是没有道理的。警方查出了杀人凶手是黑地位吉,舟极大概就动了杀机,设个计借尸顶替的办法,找个替身,企图用黑地位青的自杀来阻止警方的搜查。顶替的尸体准备从上歧津附近的乡下墓地盗一具出来,然后装进水箱里运到梁场去。因为止歧津一带行土葬,盗尸容易。这样一来,黑地健育表面是自杀了,实际上还活着。这大概是他们计划的内容。这个计划健吉本人也同意,并且告诉了他的妹妹幸子,也就是改名换姓的上崎绘津子。”
      “果然有道理。”田村点点头同意说,“记得离上歧津市三里的地方,有个叫着岛的村庄曾发生一起奇怪的掘墓案,墓主人死了八个月了,但尸体完好无缺。这件事在地方报纸上登了一则小消息。”
      “不错,那又是舟场出谋划策的。”龙雄说,“黑池虽然是他的表弟,但舟板对他很不放心。新宿的杀人案,就是由于他的轻率,不知他以后还会干出什么事来。而黑地健吉又不是一个安分守己、隐姓埋名的人。舟板的本心,实际上要除掉他。估计黑地健吉是在精神病院地下室里被杀害的,泡在那个池子里,不消几分钟便变成了白骨。他们之间已无所谓表兄弟的情义了。”
      龙雄继续往下说:
      “方才我说舟权知道浓铬硫酸的用途,可是精神病院不需要这种药品。而溶解一具尸体需用大量的药液。院方出面去买,会引起别人怀疑。所以,他们定计之后,舟饭就开始发狂了。他胡乱买各种各样东西,其中包括他01需要的浓铬硫酸。他装疯还另有用意,这样他可以住进清华园,动手杀害黑地健吉。精神病院与外界隔绝,最方便不过。事后我才知道,那里是他们的秘密巢穴。”
      “我插一句,你是如何发现清华园的?”
      “以前去寻找黑地健吉的下落时,在瑞浪的街上闲逛,看到过那家精神病院,于是便想了起来。”
      “院长是岩尾议员的弟弟。我原以为岩尾与舟饭暗中勾结,叫弟弟居中得些好处。其实正好相反,弟弟跟舟板是一伙,哥哥反倒是被利用的。”
      “对呀,他们杀了黑池健吉,当然木会告诉他妹妹,只是骗她说,健吉暂时在外面避风头。幸子看到报上登的掘墓的消息,以为事情在按预定计划进行。事先告诉过她,顶替的尸体是当作电瓷瓶,用木箱从上歧津运到梁场站的。可是幸子觉得事情有点嚼跷。大概她问过,健吉藏在什么地方,而他们的回答含糊其词,没有说出确切的地点。这样,幸子便决心实地去核实一下。她到发货站上歧津打听,装电瓷瓶的木箱的确已经发出。接着又去墓场查看,墓是被掘开了,但尸体却安然无恙。于是她进而又去到货站梁场,木箱已经运到了,但她在山脚下草丛中看到的,不是取出尸体后的空木箱,却是装的破瓷片。这时,幸子肯定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吊着的尸体不是哥哥健吉的替身,而是健吉本人。”
      “你能推理到这一步,真不简单。”田村侃侃地说。
      “只要把握事情的关键,便能迎刃而解。”
      “关键是知道幸于是黑池健吉的妹妹。”
      “对,其余都是后来的事件的推演所致。”
      “不过,单凭查证木箱这一点,便推导出她是健吉的妹妹,我却不敢苟同。”田村嘻嘻哈哈地说,“你知道她,恐怕不是自木箱始,也许早就有线索了吧。”
      没错,早就有线索了。上崎绘津子常在黑地健吉周围。无论健吉从羽田机场乘日航机逃往名古屋的时候,还是在瑞浪邮局提取现款的时候。可是这些事,他不能告诉田村。
      “你为什么要瞒我呢?”
      “不是瞒你,实在是那时我刚意识到。”龙雄仍不松口,脸孔红了起来,仿佛内心的隐秘被人看透似的。
      “后来你觉得妹妹的处境危殆了,是吗?”
      “是的,我想,幸子一定要责问舟扳。他原是被哥哥拖下水,不得已才当了他们一伙的走卒。健吉落到这样的下场,她必然要指责舟报。这样她的处境便发发可危了。我估计舟板对她也会对健吉一样下毒手。果然不出所料,我们闯进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被软禁在加铁窗的病室里了。他们大概准备晚上下手。”
      “可是,你难道没有发现,在此以前,她已经写信,向专案组自首了吗?”
      “那是出人意外的。警官队来的时候,我先吓一跳。不过,来得正是时候。”
      “舟报最后B裁,跳进那浓铬硫酸浴池,大概是给幸子准备的吧。”
      “正是。太危险了。要是再晚几个小时,她的结局要同舟板一样了。”
      “舟报的下场真是惊心动魄。那一刹那间,实在可惊可怖,教我终生难忘。尽管由于职业关系,凄惨的场面,我还见过不少。”
      “然而,山崎就是舟板本人,确乎出人意外,当时我竟愣住了。”
      “我也是。在伊势见到的舟板,是他的党羽假粉的。”田村手里的酒杯溢出了一些。
      “仔细想来,舟扳英明这个人也够可怜的。”龙雄感慨地说。
      “可不是。”田村也有同感。
      同田村分手后,龙雄独自在街上信步漫走。穿过银座大街,一直向后面的小巷走去、这一带行人稀少,灯光昏暗。建筑物虽然富丽堂皇,却同郊外一样寂静。
      万事到了头。长久以来,仿佛裹挟在一阵旋风里似的。风过以后,感到身上虚飘无力。
      明天就要去公司上班。昨天见到了经理。报纸是公布了全案的经过。报道说,首犯自杀,逮捕其同伙八人,其中女子一人。经理说,看过之后,大快人心,”并向龙雄道了辛苦。因为田村在报道中提到了龙雄。
      但是在龙雄心里却意犹未足。关野科长可以瞑目了,他的妻子也该心满意足了。可是龙雄仍感到惆怅,心里不无缺憾。
      他的皮鞋“咯隆,咯哈”响着。
      身旁走过一对情侣,挽着胳膊,相依相偎。黑洞洞的高楼之上,是一片晶莹的星空,寒风料峭。这些情侣都出其不意地出现在龙雄面前。
      龙雄突然产生一种幻象,恍如上崎绘津子同自己肩并肩走着。她那秀媚白皙的脸孔,顾长袅娜的身段,就走在自己身旁。他们步调一致,鞋声重叠。龙雄一面走着,一面竭力不使这幻象消逝。
      ——对了,难道幻象不能变成现实吗?
      这不是不可能的。也许要过一年半载,或许更久些,说不定也很快。不管怎样,龙雄拿定主意,过了那个期限,便向她正式提出。总之,取决于对她判决的时间,龙雄这时感到一股充实之感,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心头。
      他朝热闹的场所走去,心情也随之发生变化。行人熙攘,灯火辉煌。龙雄觉得上崎绘津子依旧走在自己身旁。
      猛然一看,不知不觉走到一家点心铺前。他来过这条胡同,龙雄拐了进去。红月亮酒吧已经歇业,正在装修门面。
      “换了老板了。”
      站在隔壁的酒吧女郎回答龙雄的问话。龙雄又踱回到大街上。旋风过了。但痕迹还留在这里。
      楼房、电车、汽车、行人—…·这一切都一齐奔凑到他的眼底。映在他眼帘里的,难道是现实吗?实际上,大都会真正的现实似乎远在视野所及的大于世界的彼岸。我们肉眼所看到的,不过是这断这一切的障壁。
      龙雄觉得,街上的行人似乎都神情兴奋的样子,在街上熙来攘往。其实,他所以这样想,因为自己也有些兴奋吧?
      上崎绘津子那自首的横脸,似乎仍在身旁移动。龙雄兴至神来,想出了一句徘句:八角金盘花开夜,壬梦如幻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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